他吩咐在身旁的蒙毅，“去和中尉一起，出城百里迎丞相回来。”算算时间，顾衍差不多就到咸阳百里左右的地方了。若是嫪毐得手，蒙毅他们当然接不到人，若是没得手刚好护卫他回来。
“诺。”蒙毅叉手应下王命，和中尉出去了。
然后嬴政冷笑了一下，“传廷尉李斯来见寡人。”他非要那些上蹿下跳的家伙好看才行。
先前李斯暗地投效顾衍，顾衍答应他引荐他入太学学习，日后成为中央官员。但太学还没建成，顾衍也一直没时间见他。所以李斯就一直赋闲在家。
一年过去，本以为顾衍将他忘了的时候，王上忽然召见他。并且两人在彻夜长谈秦律后，王上直接任命他为新的廷尉。在此次官职改革中，他也被划进了刑部担任长官。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王上突然如此提拔自己，他只能认为是顾丞相在王上面前美言了几句，王上才给了他机会。李斯是一旦捉住机会就不会放手的人，很快就在廷尉这个岗位上干的风生水起。
这次王上召见，大约是因为王上终于忍不了最近闹得很凶的大夫们，打算处理一些人了。李斯准备好说词，然后匆匆应召。
谁知道，刚见到王上，还没等他说话，王上就让他彻查内宫。
“这”李斯有些为难，这宫禁历来都是王后执掌，若是没用王后便是太后掌控，让他一个廷尉来，好像有些对太后无礼啊！
嬴政也看出李斯的为难，冷哼了一声，“内宫有小人蛊惑太后，我需要你查清其中原委。”
哦，王上不希望太后插手这件事。李斯立刻表示明白，“臣会尽快将宫中小人查出，还太后耳目清明。”至于太后愿不愿意，那就不在李斯的考虑范围内了。
嬴政对李斯一如既往的放心。前世他也是这样的人，只要自己还在位一天，李斯就会为大秦帝国无私奉献，因为他知道谁才能够带给他最大利益。所以，嬴政在需要人帮他处理官制改革上可能存在的阻碍时，将李斯提拔上来了。
等李斯离开，嬴政眯着眼睛想，“那些毫无用处的家伙们，也该收拾收拾了。”
前世是因为嫪毐叛乱，他下令驱逐客卿的。这次本来打算用更很温和的方式，谁知道他们竟然自己送上门来。刺杀丞相，他们也敢？
“哼，看来又有人想要挂在咸阳城外了。”
其实不用李斯去查，嬴政已经让王剪去整理那些言官的名单了。王老将军在这次攻魏回来后就一直觉得身体不适，所以向他乞骸骨回乡了。为了填补他离开的空缺，他推荐了自己子侄中比较出色的王剪来担任嬴政的近侍，等到时机成熟就可以接任他的位置了。
王剪沉声道，“王上还是要尽早定下御史大夫约束言官，不然此种祸事绝不会是第一次。”只要监察机构开始运行，现在闲的没事整天找茬的言官们有了真正需要他们的地方，也就不会盯着官制改革疯狂输出了。
嬴政当然知道，但他还有自己的考量。
“中尉，你看前方是丞相的车架吗？”
蒙毅和中尉带着军队在差不多距咸阳有四十里的地方看到有马车过来，蒙毅招呼中尉一起打量不远处的马车。中尉与顾衍公事，经常见到他身边的韩徒，眯着眼睛确定了是韩徒在驾车，当即挥手让军队前进。
“臣蒙毅，见过顾丞相。”
蒙毅拍马上前，对着马车行礼。
顾衍听到外面蒙毅的声音，送了口气，看来嬴政是知道内宫的事情了。
他拿去自己的鸱鸮杖，挑帘下车。温和的对蒙毅施礼，“衍多谢蒙将军，将军一路辛苦。”
蒙毅慌忙下马，侧身不受顾衍的礼，镇定的说，“听闻丞相在路上遇袭，王上担忧故派我与中尉前来接丞相。”顾衍温和的点点头。所以，等他到咸阳的时候，嬴政估计已经把嫪毐拿下了。
哎呀，要是顺利的话，他就可以专心负责太学的建设了。
顾衍原本担心嬴政会借此机会将外国客卿驱逐出咸阳，现在看来是打算借着有人意图谋反，行刺丞相的名义直接将他们清理啊。顾衍眯着眼睛，在心里衡量着，其实将那些对王权指手画脚的言官直接杀掉，要比将他们驱逐影响小的多。
一旦将他们对官职制度的意见上升到对嬴政的不满上，按秦律就可以问斩了。而且，其他国家的那些士人也不会多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提前祝小可爱们新春快乐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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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果然不出顾衍所料,还没等他进咸阳，就听闻嫪毐联合六国客卿，行刺当朝丞相逼宫君王，被王上派人拿下后,顾衍就知道嬴政已经要动手了。
果然,在回丞相府休整的时候,甘罗就拿着嬴政的亲笔信进来了。
“先生,王上命您尽快进宫,要尽快对嫪毐一党进行庭审。”他省去了前些天城里传的沸沸扬扬的太后大闹王上寝宫的事情，直接简明扼要的将嬴政控制内宫，抓捕嫪毐和其他六国客卿的事情告诉了顾衍。
顾衍打开信,草草的摸了一下,笑着摇摇头，“你去回中常侍,我就不去了。王上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他去也就是走个过场，没用任何意义。信中,嬴政已经说了他除六国客卿心意已绝,无论顾衍态度如何,他都会借嫪毐刺杀丞相之名,将影响他一统六国的这些客卿除掉。既然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顾衍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参与审嫪毐的必要。
甘罗点点头,乖巧的去给中常侍答复。
“如此,便是将改革的最后阻碍都铲平了啊！”顾衍笑着点点嬴政的来信,哼了一声，“现在就期待吕不韦不要死在西域，能带着西域商队回到秦国。毕竟,打开商路才是富民之基。”
顾衍揉了揉额头，长时间的赶路确实给他的身体带来了很大的压力。顾衍叹了口气，支着头靠在床的扶手上，很快就睡了过去。当甘罗回来的时候，看到顾衍疲惫的睡颜无声的叹息了一下。他的先生实在辛苦了。
甘罗挪到顾衍旁边的案几边，忽然看到上面的纸上写着什么。虽然知道丞相平日处理朝堂政务，不是他能随意翻看的，但是路过扫一眼，应该问题不大吧？
他假装要给顾衍倒水，眼风扫向一旁的纸堆。放在最上面的并不是第一页，而是后面几张，甘罗瞄了半天也只看见‘太学学制’，‘教师晋升’之类的词。
他着急的想翻看那些计划，但又不敢真的冒犯礼法。就这抓心挠肝的时候，一个轻柔的声音幽幽地问，“阿罗，你在看什么？”
“没……”甘罗本能的想要否认，然后又很快将话咽了下去，转而说，“罗只是对案上的计划感兴趣。”
“是太学计划书啊。”顾衍毫不意外，事实上，在甘罗靠近他时他就醒了。自己的学生会对什么感兴趣，他还是有些了解的。
因材施教，方为良师。
曾经，甘罗给自己的定位就是谋士，一个这个时代最常见的一种职业。他需要为秦王立功来光复自己家的荣耀。可当吕不韦将他交给顾衍时，他的命运和计划就改变了。
顾衍幼年的传闻和优秀的执政能力将他曾经骄傲的才能都衬托的毫无光彩。在顾衍这里学习了一年，他找机会前往赵国游说，最后不费一兵一卒就夺赵十余城。可是，甘罗心里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功劳。如先生那般，为天下百姓安危谋划才是大道，如此夺人城池不过是小术而已。
若是能立万世功，还担忧家族门楣衰落吗？
他迫切地希望能从先生这里学到些什么。所以听到顾衍没有生气，立刻追问他，“先生打算如何处置太学呢？”
说是处置，其实就是确立太学的办学宗旨。当初，用将太学名额尽数交给世家子弟为条件，换来的满朝文武支持实行科举制度。但顾衍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
就是嬴政心里，也不是真心想将太学交给贵族把控。
“那阿罗觉得应该如何培养国之栋梁呢？”顾衍没有直接回答，笑着问自己这个最小的学生。
甘罗思考了片刻，谨慎的表达观点，“罗觉得，无论规矩如何，都应培养官员为国为民之心，培养博士们传圣贤之学，开拓新知的思维。”他看到了张苍制作显微镜的意义，相信在未来会有更多的人投身墨家之学的。既然是有益的，就应该推崇。
顾衍满意的点点头，又说，“那怎样才能达成这个目的？”
“若想使官员一心为国，罗以为应用儒者之学，修养其心性；以法家之学，监察其德行；佐以诸子百家，广开其视野，方可培养出优秀的官员。但罗也知道，先生您与吕丞相早已将太学、书院课本编好，有些已经投入使用了，想必其中所写无外乎此。”
甘罗犹豫了一下，才说，“可先生唯才是举，有教无类，从不考其品行，罗以为不妥。闻道是，才德全尽谓之圣人，才德兼亡谓之愚人，德胜才谓之君子，才胜德谓之小人（1）。无德之人，若得启迪，广学诗书，是为大祸啊！故，学生以为先生当在太学、书院中加强监管，如果有必要当立规矩法律，不可放任自流。”
顾衍赞许的点点头，甘罗几乎将他想到的事情都提了一边，虽然没用详细到实际执行方面，但能意识到问题所在，解决问题就简单多了。他拉着甘罗，将太学的初步计划塞给他，然后笑眯眯的说，“阿罗可以先看着，你我一同商量出章程再报王上。”
顾衍和甘罗待在家里商量太学事宜的时候，朝堂之上，嬴政正在处理嫪毐的遗祸。这个遗祸不是指那些天天撞柱的言官，也不是已经被压到刑部廷尉狱中的六国士子，而是身为这任秦国君王母亲的赵太后。
王上寝殿，嬴政听着外面女子悲泣之声，眼底闪过一丝烦躁，只是面对李斯时神色依旧威严，丝毫不露。李斯负责此次参与刺杀丞相案的审讯，正给嬴政讲他从内宫查到外朝，再揪出一堆怀有异心的六国士子的过程，听到外面的哭声，不得不停了下来。
毕竟是大秦太后，在她的哭声下，他没胆子接着说是怎么除掉嫪毐团伙的。他不动声色的瞟了一眼主位上的秦王，没看出他的情绪来，但想了想就截住话头，起身行礼想要告退了。直觉告诉他，嬴政现在非常的暴躁。
嬴政冷哼了一声，对李斯的这个行为表示不满，但毕竟不想让人看到家丑，于是让挥手放他离开了。
不过他并没有宣赵姬进来，而是支着头靠在王座上思考着怎样才能让赵姬不再生事。前世他在嫪毐叛乱后，将赵姬和嫪毐的孩子打死，又迁她出咸阳。当时朝中不少大臣都表示反对，很多臣子在大朝时死谏，后续他还是将赵姬接回来了，只是其中耗费的时间和口舌不知有多少。今生来过，他实在不想在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本来看在嫪毐被杀后，赵姬因为惊惧而落胎的份上，他没用对赵姬动手。但谁知道赵姬竟然指控他杀害了自己未出生的兄弟？笑话，他的兄弟只有父亲的妾们生下的那些宗室子弟，庄襄王早已从仙而游，太后哪里怀了秦王的兄弟？
左右如今整个秦国都在自己的控制之下，不需要向前世一样还要考虑秦国公室的面子和其他朝臣的意见。让一直侍奉在旁边的王剪传令下去，赵太后病重，他担忧母亲身体，故召疾医前来问诊，闲杂人等都不可靠近太后宫殿。
当外面的哭喊声越来越小时，嬴政才松了口气。其实，他与赵姬的母子情分早就没用了，现在荣养她不过是为全礼法之义。所以赵姬被拖下去的时候，他心里无悲无喜，很快就将思维转到了战事上。
拿着收到的情报，嬴政冷笑了一声。
“哼，春申君卒了，是被楚王杀的。（2）”这位名声响愈七国的公子，终于走到他人生的终点。蒙毅在暗处没用说话，安静的像是要和灯台融为一体。谁能想到，他们的王上早就将从秦国派出的剧团改成了探子，每周都有六国的大事被送到秦国交到蒙府，然后由他借着君王近侍之便交给王上。
也不知道顾丞相知不知道这件事。蒙毅知道嬴政是在自言自语，于是大着胆子胡思乱想。
“蒙卿，召昌文君、蒙武进宫。”春申君被楚王所杀，必然是因为楚国内斗。而楚王杀掉作为战国四公子的春申君，在嬴政看来实在不是明智之举，黄歇此人在楚国有非常强的号召力和威望，贸然斩杀只会引起朝臣百姓不满。恐怕要不了多久，楚王就要自顾不暇了。
原本楚国被贵族联合护卫的像是铁桶一般，三年前，秦国率四郡兵马联合魏国攻楚，最后无功而返。如今趁着楚王自顾不暇，当然要再试一次了。
对于这种程度的战斗，秦国上下都非常熟练。在嬴政的命令下，秦国这台战争机器很快就运转了起来，目标是借道韩国攻楚，如不行便回身攻韩魏。
而一直作为秦王近侍的蒙毅和王翦也被嬴政派出去建立军功了。于是，秦王政五年，秦军尽出函谷关，南下楚国。
于此同时，函谷关外一封急报被快马加鞭的送进秦国。
作者有话要说：（1）引自《资治通鉴》
（2）楚幽王杀春申君，出自《越绝书》，是地方志的鼻祖。楚幽王很有可能是春申君的儿子，故事大概是春申君担心考烈王没有儿子，楚国无人继承。而李园出早年为春申君门客，出主意把妹妹李嫣献给春申君黄歇；待李嫣有了身孕后，又将她献给了楚考烈王。李嫣很快就得到了考烈王的宠信。然后李嫣在王宫中产下了一子熊悍，即是后来的楚幽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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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政五年,赵国庞煖领赵、楚、魏、燕、韩五国联军攻秦。
嬴政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和顾衍聊太学的事情。今时不同往日，嬴政不需要向谁妥协,但曾经的政令也不能轻易更改，所以顾衍在招生条例里也加入了书院成绩优秀者,除了可以照旧进入县级为官外，也可以选择升入太学。
反正太学第一批学生还没入学，最终解释权还在他和嬴政手里。
“寡人见这些条例全为读书、科研而设，官吏之学反而较少。”嬴政边翻计划书，边说,“长此以往,这太学生不知政务可如何是好啊？”他虽然喜欢独断专行，可这也不代表他真的能把控所有的事情。看到顾衍这本完全偏向学术的培养方案,他实在为大秦未来的官员质量感到担忧。
顾衍淡淡的笑了笑，他知道嬴政有这方面的担忧。“王上,您在读书的时候不也没用学过怎样为政吗？”
“在臣看来,为官只是是一种技能，与匠人、疾医、商贾并无不同，重要的是心。”顾衍用手敲了敲身前的案几，轻声道，“臣曾于乡野听闻农人口口相传的一句话，‘汝之过，我之死，辈辈不相见,生死在汝手’。说的便是一位官员的小失误，就会直接导致百姓们死亡。王上也知道，决策有的时候不是深思熟虑的,而是一瞬间的直觉。我们需要培养的是官员们能决定这一瞬间的品质。这些看似与为官无关的事情，往往才是决定他们决策的关键。”
嬴政接话，“以诗书养其心，以儒定其德，让他们自觉地成为我大秦基石。而良善的品德也会让他们爱护百姓，使百姓安分守己，不思反抗”显然，他的思考方式和顾衍不一样。顾衍处处考虑百姓，而他考虑的更多的是如何让大秦传万万代。
只是，道不同，相为谋。他希望借助顾衍的能力来匠秦国推向顶峰，顾衍希望能以他之名尽为民之事，而这在两人之间是不言而喻的。所以，这种关乎三观的问题从来都是各说各的，一旦说完两人就会很有默契的转移话题。
于是顾衍笑了笑，转而和嬴政商讨着太学的其他事项。
“报。”
正说着，外面的的侍从忽然传军情进来，见有人在王殿，侍从立刻停住要说的话。嬴政一挥手，让他不必避人直说。
侍从这才沉声道，“函谷关来报，赵、楚、魏、燕、韩五国有联军向我方向攻来。”其实六国的联军正在调兵，还没有到函谷关，这个情报是那些剧团传回来的。侍从知道王上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个情报组织的存在，于是自作主张改了情报来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