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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份(一个点两个点三个点)


“清昼可没说过让你过来!”柳逐咬牙切齿,但为不打扰病床前的其乐融融,尽力压低了嗓音。
“所以我是自己想要过来看看。”俞扬不紧不慢道,“柳叔,您要知道,我已经三十岁了,有完全的民事责任能力。”
柳逐想把那出“你妈妈不要你了”的烂戏重复一遍,可惜俞扬并不打算配合,他年纪小的那会儿都没配合,甚至能义正辞严地告诉柳逐:“是,我妈确实不要我了。”
但这跟他来看她有什么关系呢?
这跟她明明说着不管他,却又把他从县城里接出来有什么关系呢?
嘴上说一套,心里想另一套,不是人之常情么?
对此,柳逐自然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相比于家里那一帮子咄咄逼人生怕他来抢财产的便宜亲戚,柳逐对他都还能称得上是友善,毕竟除了嘴上嚷嚷“你是个没爹没妈的小孩”之外,柳逐没有给他造成过实际伤害。
不像家里某些亲戚,直接发起霸凌,让他在家里学校里都不得安生。
为了表示他的友善,俞扬把蜜瓜盘子推回给柳逐。
这人推一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负气地起身说,他要出去走走。
没人搭理他,他也能一个人走得虎虎生风。
俞扬有点理解母亲把柳逐放在身边的原因了,平时看看乐子也蛮有意思。
而没了柳逐做挡箭牌,俞扬自然而然被母亲逮了个正着,要和简抑排排坐到床边。
“我才发现小抑打了耳洞。”母亲的话题还是围绕简抑,“耳钉很漂亮啊,雪花的造型。”
难得把简抑说得耳朵红,只能低头讷讷地回:“嗯……随便选的。”
俞扬若无其事地捏了捏他的小手指,而后被轻轻地反勾了一下。
母亲似没看到他们的小动作,只眯眼笑:“年轻人多尝试尝试,也挺好。”
“尝试的过程中,也得保重身体。”俞扬回答,话里有话。
母亲瞧了他一眼。
简抑却比他更有眼色,讪讪起身道:“俞阿姨,我出门接个电话。”
明明都没响起手机铃声。
做戏做全套啊,大影帝。
但母亲和俞扬都心知肚明,没谁开口拆穿,是将计就计。
简抑轻轻地带上了病房门,病房里只剩下俞扬和母亲。
“最近,还好吗?”斟酌良久,母亲开口问。
“都好。”俞扬回答,“公司一切正常,我也过得不错。”
面面俱到,滴水不漏。
“虽然看你的样子像是没睡醒,但心情是挺好。”母亲笑笑,似乎要挣扎着坐起来。
俞扬忙找到床尾的摇杆,慢慢地把床头摇起来,母亲便顺势坐稳了些。
“因为报了点儿‘私仇’。”俞扬半真不假道。
“那你之前答应我不就得了,还能快些报私仇。”母亲说,没有忘记他之前再三拒绝接手俞氏的事情,“或者说你之前拒绝,也是在报某个私仇?”
“您说是就是吧。”俞扬说。
“你这么说,倒是我这个当妈的不讲道理了。”母亲叹了口气,不过面色平静,没有多的哀伤。
俞扬心一紧:“您可从来没有在我面前,以母亲自称过。”
这是他们商量好的结果。
“你在意这个?”母亲问。
“没有很在意。”俞扬答,“只是陈述事实。”
“你这点不随你老豆,你老豆从来有事说事。”母亲说,她大病初愈,因为开颅手术剃干净了头发,现在头顶还有刀口,被网状的织物保护着。
又因为养病,不能再时时刻刻保持精致的妆容,明显显地,面色如纸,眉眼间的细纹如裂。
她身上穿着医院统一的蓝白条纹病号服,袖子宽大,衬得她腕子纤细,纤细的腕子戴不了镯子,只手背被针头和医用胶布缠绕。
俞扬这才察觉到,她确确实实苍老了,是个年过半百的小老太太,而不是那看不出年纪的仙女娘娘。
“我们从没有一起好好地聊过老豆呢,妈。”俞扬说,轻轻唤着他多年来打心底想唤她的称呼。
“之前是因为太久没见他了,不敢跟你聊。”母亲说,望着他脸,目光飘得很远,“我确确实实,该是有三十年没见他,你出生后我就没见过他了。”
“他倒也狠心,只给我看了他的尸体,而此后这些年,一次都没入我梦里。”
“不过,我做手术那天倒是梦见了他,他十几岁的样子。你应该没见过他十几岁的样子,他当上你老豆,都已经二十三四了。”
“等你能记事,他大概就快到你现在的年纪。”
“时间真是折腾人,转眼间,什么都变了,什么都不剩。”
“我当时有你,也是二十三四,我和你老豆同岁,比他还大一两个月。说实话,我并没有打算生下你,在我的人生规划里,不会有丈夫,也不会有孩子。”
“我真打算死了一了百了,活着的人争什么抢什么都与我没关系,但是你还是出生了——那时候的避.孕手段落后,打胎也伤身体,我记得你老豆看我满世界找靠得住的打胎医院,就开始手足无措地掉眼泪。”
“说来稀奇,我平生没看过男的掉眼泪,特别你老豆当时几乎哭成了个人形喷泉,让我不得不反思是不是有哪点对不住他,但他反反复复地跟我说对不起。”
“哭得我都烦了。”
“所以你就因为他哭,心软了?”俞扬适时地插话道,虽说听父母的往事有一点点尴尬,但怎么说他也算是当事人。
嗯……当事胚胎。
“差不多。”母亲眼神一飘,敷衍道,“我再三跟他保证打胎不会死人,但好巧不巧,我们去的那家医院,当天就有个因打胎大出血身亡的孕妇。”
“你老豆当时脸都白了,就怕我进去再也出不来。”
“但他也知道生孩子会走一遭鬼门关,你奶奶好像就是这么去世的,左右摇摆不下,他除了对不起恨不得替我当场去死。”
“最后是我提出来,我们来抛硬币,数字在上我就把你生下来,数字在下就去引产——横竖是个死嘛。”
“结果你当然知道了,数字在上。不过我是真没打算养你,而且那段时间出了点儿小意外,我让你老豆把你带走,为处理意外顺带也与你们斩断了联系。”
“再有联系,就是得知你老豆意外身亡的消息。”
好半晌,俞扬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老豆和我在县城的十五年里,你都没有想过再找机会联系么?”
“没有啊,你是我不想要的儿子,他是我不想要的情人,为什么要联系呢?”母亲说,彻底垂下了她那双说谎的眼睛。
“那你能在他出事后及时赶到,消息真灵通啊。”俞扬冷笑。
“你还不是,在那么忙的情况下,还能短时间内找到我在哪家医院养病。”母亲说。
“我随你多一点吧,性格上。”俞扬说。
“我还以为你会像你老豆,像你老豆的话,日子会过得容易些。”母亲说。
俞扬不说话,他吸了吸鼻子。
没掉眼泪呢,母亲忽然说:“你就别哭了,我招架不住第二个男人在我跟前哭哭啼啼。”
“我打小就不爱哭。”俞扬嘴硬,眼泪先话语一步,滑到了脖颈,“在老豆葬礼上我都没哭。”
“这回算是补上了。”母亲说,挣扎着探手,试图拿床头柜上的纸巾。
“您歇会儿吧。”俞扬自己给自己拿纸巾,擤鼻涕,“身为病号要有病号的自觉。”
“你这点随你老豆。”母亲冷不丁道,“说话啰哩啰嗦的。”
俞扬禁不住笑了一下:“在啰嗦方面我可比不上他。”
“他啰嗦到写个影评都是废话。”
“对了,这次来给您带了另外一个礼物。”
“很多次想给您,但很多次都觉得您不会在意。今天寻思了一下,我也不管您在不在意了,只是单纯的我想送您这个礼物。”
俞扬把那个粉色硬壳封面的本子从礼品袋子里翻出来。
这是老豆手写的影评集,记录了每一部他看过但都看睡着了的文艺电影。
在每一则影评下边,仔仔细细贴好两张电影票根。
“这是他唯一留下的可以称为遗物的东西,我留着也没多大意义,毕竟真的搞不懂他看不懂电影却还要坚持去电影院看的迷惑行为。”
“也许您能搞懂吧,您那么懂电影的人。”
把简抑送回家的路上,简抑跟他说,他觉得那个柳逐人还不错,见他到外边走廊溜达,还给他递一个蜜瓜的果盘。
俞扬笑笑,心说柳逐果然进门来偷听了他和母亲的对话。
不过无伤大雅,再怎么说他也专门切了果盘。
“你这随便选的耳钉真好看。”
俞扬把简抑送到家楼下,吹了声口哨调侃道。
简抑白了他一眼:“你自己说是随手买的。”
诶,是吗?
“那个……”俞扬卡了壳,被自己搬起的石头砸了脚。
“记得给我修纱窗。”简抑弹了下他脑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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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传的口是心非啊,俞扬。
本来是想在番外展开写写父母爱情,但我真的没时间了,就这样吧。
让俞扬小朋友做做阅读理解,就不跟他详细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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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扬没空,正好他有空。
俞女士对他的殷勤忙碌并不意外,毕竟早早默认他和俞扬是顶好的朋友。
简抑自己也觉得, 没必要多此一举, 把他和俞扬私下的关系告诉长辈。
倒不是因为同.性.情.人的关系上不得台面, 只是单纯觉得没有必要。
“今天麻烦你了, 小抑,留下来一块吃个午饭?”
末了把俞女士送回住处, 果不其然被留午饭。
然而被俞扬称为柳叔的中年男子目光如寒冰, 简抑到底是个会看人眼色的,随意找了个借口推辞道:“我待会儿还有事去公司, 午饭跟人约好在那边吃。”
“那也行, 你忙你的。”俞女士也没多挽留,抬手拨了拨帽檐,“你送我这帽子也挺合适, 遮阳正正好。”
“您喜欢就好。”简抑微微颔首,“回见,俞阿姨。”
又瞥了眼神色不虞的柳逐, 补一句:“回见, 柳叔。”
简抑径直回家, 坐公交。
他走路去的医院,又搭了柳逐的车跟到了俞阿姨住处, 回去没别的交通工具, 就乘坐公共交通。
虽然一般出门会自己开车,但简抑也习惯坐公交。
慢悠悠的速度, 一站一站停车的节奏, 很适合他这无所事事的闲人。
他喜欢坐在某个角落的位置观察别人, 在没有镜头的地方,他更愿意隐匿自身。
有镜头就不一样了,得时时刻刻保持最合适的表情,嬉笑怒骂,半真不假。
工作需要而已,如今他为此只感疲惫。
这也大概是他急着退圈的原因,他感知到了自己对演艺事业的疲乏,如果再晚些年,那他的疲惫将会被镜头无限放大,暴露于每一双崇拜或赞赏他的眼眸前。
这将是他的一个灾难,简抑想。
他害怕崇拜与赞赏被上天收走,换为他梦魇一般的讥讽、嘲笑,甚至于辱骂。
是,演艺生涯里,他突破过这层梦魇,增肥到曾经可怖的体型,但那只是他饰演的角色,与他总没有关系。
曾经那些段感情里,女友们都或多或少被他的角色所吸引,直到发现他本来面目,与表面的潇洒倜傥相去甚远,只是一个阴郁的可怜虫,浸泡在游戏杂乱无章的虚拟空间里,对现实的一切都保持着事不关己的观察态度,冷漠颓废又狼狈。
只有俞扬知道他是个什么德行。
并且在知道他是这种德行后,没有抛下他。
这种趋势不太妙,他感觉到他目前的生活都在围绕俞扬打转,甚至于打心底给俞扬过往与他相处的点滴添上不必要的滤镜。
总感觉情人关系结束,他大概率会要死要活。
不太妙。
甚至于胡思乱想的间隙,考虑起当初不管不顾强上俞扬,满足心里那股疯劲儿后再一拍两散的可行性。
那时候,他对俞扬没什么要求。
只是想靠近俞扬。
现在似乎是靠近了……但他的潜意识却发出警报:你觉得你配得上么,简抑?
性别不对,哪怕有事实的关系,做不成世俗承认、法律保护的伴侣。
身份不对,他是过气即将退圈的小演员,俞扬是事业如日中天的大老板,做朋友都是他在高攀。
哪哪都不对。
俞扬忍得了他以前,忍得了他以后么?
对,忍。
这是他们漫长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里,俞扬对于他的主要态度。
所以说,简抑想,他可真是难伺候。
公交车到站,简抑几步下了车。
正值中午,烈日当头,他小跑进小区的树荫底下,转个弯儿就到了他常买东西的小卖店。
没进门,看见小卖店老板的儿子蹲在门口抽抽搭搭,噫噫呜呜地像只哭泣的小狗;而作为老豆的店老板在店里声若炸雷,骂哭泣小狗把店里罐装糖的糖纸都剥开,害得一罐子的糖果被迫报废。
简抑听着好笑,面上不显,进门若无其事地挑了根可乐冰棒(两根合一起的那种),付钱时又问老板要了那一罐子没了糖纸的糖果,说都按原价买下。
店老板的炸雷终于消停,简抑拎着糖罐和冰棍路过门口,把冰棍掰给了哭泣小狗一半。
没说安慰话,小孩子看到冰棍,立马就止住了眼泪。
他老豆在店里骂:“没出息!”
简抑往店里喊了声:“我自愿给小朋友的,您别平白无故骂人。”
但买回去一罐子没有糖纸,且已经被热化一半的果汁软糖,似乎没什么用。
放楼下墙根里喂蚂蚁?
可容易被路过的小孩误食,简抑取消掉了给蚂蚁朋友们的投喂计划。
最后决定把糖罐子封好,丢到家里某个角落里,眼不见为净。
简抑三两口吃掉可乐冰棍,上楼到自家门前,看到了前来送纱窗的快递小哥。
“四面纱窗,请签收。”
其实就坏了一面,俞扬给定多了。
简抑也不好意思让人家退,单手签了字,放人家愉快地跑下楼吃午饭。
到饭点了。
“纱窗收到了?”俞扬适时打来电话。
简抑已经把纱窗弄进屋里,坐到空调风口下边散热,“收到了,四面。”
“那就先放着,我过段时间来帮你换。”俞扬说,“今天谢谢你了,帮我妈办出院手续,跑上跑下的。”
“不客气。”简抑被凉风吹得眯了眯眼,“没什么事,我先去吃饭。”
“哦,要不要我给你订……”俞扬连忙道。
“不用,又不是没长手。”简抑回答,“你忙你的。”
一直快到简抑进组,俞扬没再抽.出时间到简抑家里来。
只是保持着每天晚上的通话,说些有的没的,互道晚安。
其间简抑回了趟公司,因为之前指点过的某个小年轻也即将进组,想再找他问问演技方面的问题。
不过不知怎么把这孩子给感动哭了,一见面差点掉眼泪下来:“简老师,您还真的过来了。”
不是,在这些孩子眼里,他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形象啊。
简抑没法深究,只表示赶紧进入正题,他个人不适应公司这边的空气,不宜久留。
谁知道他这边岁月静好地解答疑难,俞扬最近一直锁着的办公室忽然就遭了贼。
他被小年轻及小年轻的经纪人同时拽到楼上看热闹,在一片叽叽喳喳的讨论声里,以及看清楚办公室门前被保安摁住身穿修理工制服的“贼”时,捋清了事故的来龙去脉。
大概就是有人要偷俞扬办公室里的“公司机密”,伪装成了修理空调的师傅,骗保洁阿姨打开了俞扬办公室的门锁,被机智的保洁阿姨发现他根本没有在好好修空调,直接拿了个扫把一招撂倒,用对讲机呼来保安将贼子制住,静候警察同志到来。
事情不大不小,但是把俞扬的办公室给翻成了世界大战后的遗址现场,气得保洁阿姨跳脚,说是毁坏了她老人家的劳动成果,但又因为警察没来要保留现场证据,又不好立刻进行打扫。
在场众人都知阿姨的洁癖,看热闹同时不忘安慰阿姨大人不记小人过。
简抑趁众人没注意,偷摸地挣脱开吃瓜群众的手,溜进了办公室里。
果真,存放文档的柜子都被打开得七七八八,还有电脑,也停留在登录界面。
简抑注意到了被拉开的办公桌抽屉,右手边第三个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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