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芒(静深)

邵岚不明白他的意思，“谁的命？”
“我的命。”
江遇野低声说，“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活在日复一日的仇恨和痛苦里，那时候我真觉得替妈妈，替那些人报仇就是我生命的全部意义，哪怕我最后没有被他们杀死，我也不会想在这个世界上多做停留，但现在不一样了，我想活下去，我想看着周芒，哪怕他不需要我，我也想看着他，从前我不理解，但现在我知道我的生命里不应该只有仇恨，我还可以爱一个人，很久很久。”
邵岚的神色柔和下来，“我知道你的意思，可遇野，你应该去找周芒，哪怕他不愿意见你，你也应该去找他，不是吗？你身上有他的标记，他是你的Omgea，有什么是不能说开的呢？”
江遇野摇头，“我是他的Alpha，但他不是我的Omega，他只是周芒，是他自己。”
“我不理解，遇野，你们之间明明那么好，怎么就会走到今天这步呢？我想你去找他道歉或者怎么样都可以，他总归是会原谅你的，实在不行的话让长风去帮你说也可以，我觉得周芒不是那种会不管你的人。”
“我没有说我要放弃。”江遇野轻笑起来，“我只是不想让他为难，这个标记本就不是他自愿给我的，我没资格拿这个去胁迫他。再说了，季长风可不像是会帮我说好话的人。”
“他这个人是小心眼了点，但也没那么小心眼。”邵岚的嘴角不自觉上扬，“虽然他是不怎么喜欢你，但我觉得他会帮你的。”
“真的不用啦。”江遇野转身朝着门外走去，“我和阿芒的事，我们自己可以解决的。”
“但我听长风说，周芒准备在庭审结束以后出国，你要和他一起，还是……”
“我不会一直跟着他，他不喜欢有人这样，他需要时间来接受这一切，我就等着他，等他愿意接受我的那一天。”
“留在弥南？”
江遇野抬起手，正午温暖而明亮的阳光落在他的掌心，他像是第一次活过一般享受着这世界的美好，“我要去找一座山，里面有一尊观音像，他说他的灵魂终有一天会回去，而我也会回到他的身边。”

第105章 100.他不来送送我吗？
元旦刚过江家的案子便上了公堂，不知道是谁把庭审的具体信息透露出去，江遇野刚到大楼门口便遭到不少媒体的围堵，长枪短炮的密集程度不亚于国际电影节的红毯环节。
他们问来问去也无非就是那几个已经烂掉的问题，江遇野没什么耐心去应对这些，将记者的问题都丢给在场的律师回答，自己戴上墨镜以后便在保安的维护下离开。
第二日关于T-309案件的详细报道以及法院的判决结果就上了头条，江成，江禄，江渐鸿数罪并罚大概逃不过枪决，江渐鹏和其他几个主犯一审被判了无期，哪怕后面减刑也要在里面呆上几十年，其他大大小小的涉事人员也都得到了应有的处罚。
大众对这次的判决没有什么异议但另外两个关键性的问题却被抛到明面上来。以后大家还能安心服用国产止痛药吗？那些已经因为美诺康定成瘾的人后续又该怎么办？
第一个问题所涉及的方面实在太多，虽然有关部门一直强调其他的药品并没有问题，但还是有人开始拒绝使用国产止痛药，美诺康定像是一块巨石，在整个行业激起一层高过一层的巨浪。
至于第二个问题，起先并没有太多人关注，直到庭审结束后的某天，一个重磅消息将它引上了台面——江遇野卖掉了江家剩下的所有产业，连带着自己的身家一起成了一个公益基金会，用于救助和赔偿所有被美诺康定毁掉的人和家庭。
有人简略地算了一下，光是江遇野可以通过合法途径继承的遗产就有上百亿，这笔钱足够他在福布斯的排行榜上拥有一席之地，而他现在却要把钱全部捐出去……
这个消息再次把江遇野推上舆论的风口浪尖，各种关于他的猜测层出不穷，有说他这是炒作，有说他这是被鬼上身，也有说他是真的心怀大义，为国为民的，江遇野早就把社交媒体都卸载了，也全然不在乎别人怎么评价自己，他整日呆在邵岚新修的花园里，同园丁学来一手种花的好本事。
邵岚本想找个机会让周芒和江遇野再见一面，连怎么制造巧遇都设计好了，结果就在执行计划的前一天，周芒的老师覃文走了。
覃文是在调养院里过世的，值班的护士早上去查房的时候还好好的，中午去的时候心跳已经停止，医生说他的心脏本来就有问题，出车祸后还能活这么久已经算是奇迹，仔细检查后第二天便给他开了死亡证明。
周芒接到通知时并没有说什么，他似乎早就想到会有这一天，将尸体火化以后便将覃文安葬在几年前就挑好的墓地里。
他没替覃文办葬礼，只通知了下葬的时间，那天弥南飘着小雪，整个世界都变得苍白而模糊，孙主任，许光辉，钱浅，深度部曾经的同事，几个弥新的老领导把成捧的鲜花放到覃文刚刻好没多久的墓前。
那曾经在各大新闻奖上风光无限的资深记者，被无数人称之为活菩萨的人就这样化作一捧黄土，被框进黑白的相片里注视着他的同事，好友，学生慢慢离去，甚至连一声再见都没来得及同大家说，只有那带着温柔和坚定的笑意永远停留在脸上。
周芒不愿意跟着他们一起离开，等人都走后，他半蹲下来，把之前准备的酒打开，倒在覃文的墓前，小雪飘满他的肩头，带着刺骨寒意的冷风将他的脸颊冻得绯红，他的眼眶早已湿润，可脸上还是挂着笑的，无数的话在他心中翻涌，但到嘴边却只有一句，“老师，再见。”
临近正午周芒才从墓园离开，楚洛开车过来接他，两人去了大学时期最常去的一家川菜馆，到地方才发现那家已经搬走变成了卖连锁的M记快餐店。
楚洛提议可以再找一家川菜馆，但周芒觉得有些麻烦，就在M记应付了一顿。
大学门口的快餐店总不缺青涩的年轻面孔，两人坐在靠近玻璃墙的角落盯着进进出出的学弟学妹发呆，回过神来才恍然觉察到自己已经是快要奔三的人。
楚洛问周芒离开弥南之后准备去哪，周芒咬着冰可乐的吸管，稍作思考后回答道，“曼谷吧，本来打算去里约，但是钱不太够……”
“曼谷……”楚洛在脑海中搜索了一下相关的词语，略带迟疑地问他，“你是打算去那边找工作，定居？”
“就是旅行，曼谷是第一站而已。”
“那你身上的钱够吗，要不要我给你拿点，要是需要很多的话，其实你可以找……”
“钱的事我自己可以解决。”周芒打断他，将可乐推到一边，“这个你不用替我担心。”
楚洛本想说可以找谢静宜，但转念一想她似乎还没把周芒的身世告诉他，尴尬笑道，“那你要是遇到什么困难记得打电话找我，虽然我也不是啥有钱人，但应急什么的肯定没问题。”
周芒没应，反倒问楚洛会不会继续呆在弥新。
楚洛闻言，苦笑起来，“我当初是为了江家的事来的弥南，等把许哲远和姜明的事处理好，我也该去其他地方了。”
江家人被捕以后，经过多次审问和调查，警方才找到姜尚的尸骨，根据江禄的说法，姜尚曾经是吴义的徒弟，他是最早知道T-309秘密的人之一，也一直通过这个受益，直到有一天他找到了他失散多年的弟弟，并为了他背叛了江家，最后死在了莲花池中。他死后没几年一个叫许哲远的人发现了这个秘密，然后被人生生勒死在办公室里
他们的冤屈随着江家的倒台被逐一洗刷，可那些活着的人却始终无法从痛苦中释怀。
周芒不愿再提起那些过往的事，吃完饭后便回去打包行李，他早就买好机票，只是因为覃文的事才往后延了几日。
两天后的一个黄昏，周芒带着行李去了机场，季长风和邵岚一起过来送他，还特意给他准备了礼物。
周芒不愿意收太贵重的东西，只留下一束雏菊，简单告别之后，机场的提示音在大厅里响起，周芒拿着行李却没有立即离开，他问邵岚，“他……不来送送我吗？”
“……”
他们都知道周芒说的是谁，却又想不出什么合适的答案。
“胆小鬼。”
周芒抽吸一声，提着行李转身向着安检处走去。
飞机在一片金光中缓缓上升，最后化作遥不可及的光点，周芒靠在窗边盯着外面漂亮的阳光和云霞，在一阵酸楚中闭上眼睛。
他不知道，如果他坐的是火车或者轮船，当他看向窗外时，江遇野会站在那片金色的阳光里看着他，就像他们约定要一起逃离的那个夜晚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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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下一章就不虐了，我也可以轻松一点了

第106章 101.你对他还有感觉吗？
八月黔州的气温算不上高，却格外多变，出太阳时晒得人心慌，下起阵雨来又冷得人胆颤。
周芒坐上去西岭乡的火车前太阳还高高挂在天边，刚上车没几分钟一朵乌云便将全部的天空占据，淅沥沥落下不少豆大的雨点来。
离开弥南之后周芒又过上了居无定所的漂泊日子，这几年他去了不少地方，从东南亚到南亚，再到南美，北美，澳洲和欧洲，他把自己的所见所闻都记录下来写了一本游记，名字叫《蜉蝣》，封面用的是他两年前在巴西洪泛森林拍的一张照片。
白桑榆很喜欢这张照片，每次都要盯着封面看很久，再打开翻阅里面的内容。
开往偏远城乡的列车上没什么人，白桑榆坐在周芒的对面用不大的声音念道，“当我第一次来到里约热内卢，我便被这座城市深深地吸引住，在上帝俯视之下的里约将天堂和地狱完美地结合在一起，一面是炊金馔玉，富贵奢华，一面却是贫穷破败，人间疾苦，这让我想到弥南，想到这世界上的大多数城市，他们是一尊佛像，一半镶嵌金玉珠宝，一半却是烂泥破草……”
窗外的雨逐渐变得连绵细密起来，啪打在窗户上不怎么响，只留下一道道交叠在一起的浅灰色水痕。周芒从背包里翻出两根葡萄味的棒棒糖，扯下包装纸后直接塞进白桑榆的嘴里。
白桑榆没拒绝，含着糖把手里的书放下，“我就是喜欢读出声而已，你在我面前还害羞什么？”
周芒咬着糖果，靠在窗边，翻白桑榆一眼，“你当着我的面念，我当然会觉得尴尬，这种和新闻稿之类的又不一样。”
“好好好，那我不念了。”白桑榆把书合上，放到小桌案上，“不过我发现你是真的很喜欢巴西，有什么特殊的原因？”
周芒想了想，“这种感觉上的东西很难说的，不过我觉得你也一定会很喜欢巴西，有机会的话和顾总一起去看看呗，我记得你一直想实地去一次雨林吧。“
“今年新盛有几个大单，他肯定没时间陪我去。”白桑榆笑道，“而且我觉得我要是真的过去了，开心倒不一定，但肯定会很难过，现在雨林开发太多，估计也见不到最原始的样子了。”
周芒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反而提起他们这趟旅行的目的地西岭。
西岭位于黔州和云省的交界地带，被一连片的群山所包围，当地的乡民多是少数民族，不管是房屋还是生活方式都保留着几十年前的风采。
白桑榆的母亲就是在西岭长大的苗人，据说他家祖上是山神后裔，受山神庇佑，精通巫蛊之术，生来便可与万物通灵对话。
不过这些都被白桑榆本人给一 一否定了，他不会下蛊，也听不懂小动物说话，身上唯一带有地域色彩的特长是舞傩，他的祖父曾经是乡里有名的傩师，他幼年时也学过一段时间，但自打他跟着父母离开西岭以后就很少再接触这些，也有许多年没有回过西岭了。
周芒的家乡在距离西岭几十公里外的另一个村寨，两人在同一个县城里读高中，是同寝两年的室友，关系一直不错，后来高考结束去了不同的城市才逐渐断了联系。
只是命运这种东西说来也很玄乎，当年他们立志一定要离开山区，却又在多年后结伴回来寻找那座有着观音像的深山。
火车不断朝着西南驶去，规划整齐的城镇逐渐消失在窗外，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又一座连绵的青山以及大大小小的桥梁和隧道，因飘雨起的云雾将天幕变成水墨晕染般的淡青色，从高架桥上往下望去，浩荡的江水像是那画上遗留的一笔，顺着两岸诡谲的山崖奔腾而去。
只是还没等人把眼前的景象记下，火车很快就陷入一片昏暗中，黔州多山，不过一两个小时的路程，要过十几个大小隧道，时常让人觉得厌烦。
山里的信号不好，车内的光线又忽明忽暗的，两人没事可做就聊起这些年的一些经历和见闻。
周芒不太喜欢和别人聊与江家有关的事，简略概述几句后便讲到他在旅途中遇见的一些奇闻异事，直到火车到站的提示音在车内响过两次，他们才回过神来，提着行李匆忙下车。
从县城的车站到西岭还有十来公里的路，在车站门口简单应付完午饭后，白桑榆找了一辆可以顺路的面包车，给司机付了一笔不小的钱。
但这一路并不顺利，中途汽车抛锚了好几次，等他们到西岭的时候，天色已经黯淡下来，整个村庄都被一种静谧的深蓝色所笼罩。
白桑榆按照幼时的记忆找到他外祖父当年留下的房子，又打电话从表亲那拿来钥匙，等把房间简单收拾好已经是晚上十点。
周芒才从西班牙飞回国，作息还没调好，在屋内躺了一阵睡不着，就坐在院子门口的青石板台阶上抽烟。
白桑榆家的屋子建在村寨的最里面，屋外是一片半米高的水稻田，再往远处看去就是重叠起伏的群山。
因为周边气候和水文条件差不多又挨得近，这里的村寨同周芒小时候生长的村寨并无太大差别。
他这次回国本是想处理谢乾的事顺带趁着七月半回老家祭祖，中途接到白桑榆的电话问他想不想去观音山看看，他才临时改道和白桑榆一路来了西岭。
周芒说不出自己为什么会对白桑榆当年偶然提起的一座山那么感兴趣，但他一直想要去寻找那座山，那座拥有观音像的山，这兴许是某种年少时求而不能的隐秘情节，又或者是他曾经在梦中见过那座山，但那座山的确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为了他的执念。
直到多年后他背井离乡，像吉普赛人一样流浪于世界的各个角落，他才想明白他为什么会那么在意那座他甚至都没有亲眼去见过的山，重要的不是山也不是用石头刻成的观音像，而是一种带着归乡色彩的隐秘情怀。
年轻时他常常说自己是无根之萍，是没有归属感的人，每一座城市可以让他停留，但当他真的去过很多地方，经历过生死爱恨后，他反而开始怀念起那被群山缭绕的村寨。
薄荷味道的香烟逐渐在他的指尖化作苍白的灰烬，周芒朝着远处的山野望去，他想要在里面找到什么却也什么都找不到。
白桑榆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屋里走了出来站到他的旁边，周芒问他要不要也来根烟。
他坐到周芒旁边，摇头道，“戒烟啦。”
周芒笑着看向他，“我记得你以前可是奉行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早死早超生理念的享乐主义忠实信徒，现在怎么转性了？”
白桑榆淡然回答，“以前是觉得生活没意思，死就死喽，现在不一样，我要是死太早，顾临川该哭了。”
“你和他我是真的没想到，我当年甚至感觉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和任何人走到一起。”
“有些事，一句两句说不清的。就像你和……，”白桑榆停顿下来，他看向周芒，“江遇野一样，我知道你不喜欢有人在你面前提前这个问题，但小草，我还是想问问你，你现在对他……还有感觉吗？”

第107章 102.我都记得，忘不了的
周芒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他垂着头，青灰色的水泥地面上落着一层深色的灰，片刻后他把烟放到嘴边，吐出一圈苍白的烟雾，“说不上来，但我觉得……我还是想着他的。”
白桑榆听不明白周芒话里的意思，他活得通透，在感情方面却比其他人要迟钝不少，“如果你还是喜欢他的，那当初为什么不再去见他一面，一定要离开弥南呢？”
“因为我，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周芒的声音变得凝重起来，“你知道我这个人向来执拗，有些事想不明白就一直去想，有些人不知道怎么面对，索性就不去面对，就像我同江遇野，我怨恨他一直在骗我，可我也爱他，我们在一起经历过那么多，那些事我都记得，忘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