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芒(静深)

孙主任和陈浅河共事六年自然知道这次的事不简单，但现在舆论对弥新很不利，她这边又联系不上陈浅河，只能先发公告说已经在调查，其他事等找到陈浅河再说。
她和钱浅去过陈浅河留的住址，但是旁边的邻居说他昨天刚走，说是要回老家，给他父母打电话，那边也说没看到人。
周芒安慰了孙主任几句，挂断电话以后，想再给陈浅河发消息，刚点开对话框，一条新消息跳出来，是陈浅河的回复。
【陈浅河：我没事，不用担心。】
周芒悬着的心稍稍落下，他思索一番后给陈浅河回信。
【周芒：你现在在哪？我们聊一下？】
【陈浅河：在附近县城转了一会，明天回弥南，不用担心我。】
陈浅河回复完这句就下线了，周芒和孙主任他们报过平安以后才放下手机。
江遇野端着汤从厨房出来，见他坐在沙发上愣神，亲昵地喊他，“宝贝，来洗手吃饭。”
听见江遇野的声音，周芒回过神来，洗完手后坐到餐桌前等江遇野盛饭。桌上摆着的几道菜都是周芒爱吃的，笋丁炒肉，虾仁滑蛋，炝白莲，玉米萝卜排骨汤，色香俱全，大概是刚从某家酒楼送来的。
江遇野把饭递到周芒面前，夹起一筷子虾仁放到他碗里，“试试和不和胃口。”
周芒把上面的蒜末撇干净，夹起虾仁放到嘴里，口感和味道都不错，“还行”
江遇野又给他夹其他的菜，“这些呢？”
“都好吃。”周芒应了声，然后埋头吃饭，不再说话。
饭吃到一半，江遇野打破沉默，突然问他，“宝贝，你是在想陈浅河的事吗？”
周芒深吸一口气，眉头微蹙，“嗯，我心里总是觉得不安。”
江遇野给他舀了一碗排骨汤，“那个李教授背后有团队在运作。”
周芒抬起头盯着江遇野，“你还了解这行？”
江遇野继续道，“我毕竟也是公众人物，有公关需求的。之前翻了下面的相关发言和高热的评论，看到好几个老熟人呢，都是带节奏的老营销号，之前说本少爷睡粉骗炮的就是他们。”
“睡粉？”
“当然是谣言，本少爷才不是那种人。”江遇野解释道，“大概是一些看我不顺眼的人故意找的工作室来黑我的，不过你这位老同事可能遇到大麻烦了。”
周芒没什么心思喝汤，夹起一块水灵的白萝卜放到嘴里，淡然回答，“做这行，麻烦就没停过。”
“哪行不是呢？”江遇野幽幽往下，“我这样说是因为这个李教授不是一般人，他在医药圈子不仅有名还有关系，他们之间的利益联系就像蜘蛛网，一旦倒下一个人，各行各业的很多人都会被波及。就算他自己良心发现，想要自首，他背后的人也不会同意。
所以啊，你这个同事被牵扯进的可不是一件简单的性侵案，这个李教授背后的利益链和关系网不是你们能碰的，除非他们自己会从内部瓦解。说的残酷一点，遇到这种人，就算你们真的查到真相也没什么用，不过是以卵击石，他们有的是办法颠倒黑白，转移矛盾，只要热度一过，他们总能继续逍遥。”
周芒若有所思，垂眸问他，“那你觉得这件事该怎么处理？”
江遇野吃得有些发热，解开衣领的纽扣，倚靠在椅背上，像是一个深谙此道的专家，“现在报道里提到的三位受害者全部翻供，在大众面前已经没有信誉可言，找他们是没用的，也指望不上其他受害人站出来，真相到底是什么也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找一个有公信力的第三方平台发话，让大众相信你们是对的，背水一战，直接闹到警方那去，说不定有一线生机。说来也奇怪，这些受害者出事的时候为什么不报警，要来找你们记者解决问题？”
周芒神色凝重，“有人报过警，那老头事后给人转了五千块钱，一口咬死是对方卖淫，小姑娘家里人受不了这屈辱只能撤案，而且他挑的受害者又都是敏感自卑，不受家里重视的类型，遇到这种事都担心会被报复，影响前途，不愿意闹大，只能不了了之。”
江遇野微微皱眉，把筷子放下，“这世道还真是，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偏找苦命人。”
周芒轻哼一声，“这哪是世道的问题，是坏人太多，好人太少。”
江遇野表示，伸手想去收拾碗筷，却被周芒拦下。
“饭是你弄的，碗我来洗。”
这套房子是江遇野找专业团队装修的，只要是市面上见得着的家具，这里都有，厨房里的器具用品比家具城的都全。但周芒平时不太喜欢用洗碗机和扫地机器人这类电动的东西，他喜欢直接动手做家务，总觉得手里有活脑子会赚得比平时快些。
两个人的碗不算多，洗起来挺快，周芒把干净的盘子放进橱柜里，转身关掉厨房的灯，去阳台吹风，最近弥南难得连着晴了几天，夜色也跟着澄澈不少，隐隐能看见几颗明亮的星星。
周芒盯着天边的月亮看了一阵，不自觉摸向口袋，里面空空如也，他这才想起自己的烟前两天就被江遇野摸走了。
低骂一声后从公文包里翻出一盒刚买的黄鹤楼，顺便把江遇野的金火机顺走，倚在阳台上就着月色品味。
他本不是纵欲的人，但这几年发愁的事多，还是不自觉染了瘾，半根烟下去，江遇野忽然出现在他身后，伸手要去抢他手里的烟。
周芒不乐意给他，拍开他的手，“抽自己的去。”
“诶，我这可是帮你戒烟，纯纯的好心。”江遇野坐到一边的藤椅上，故作伤心道，“你不领情就算了，还打我，我心里可难受。”
周芒见惯他平时的作妖样，毫不动容地翻他，“又演上了，影帝？”
江遇野讪笑，“我就是看你不开心，想逗逗你。”
周芒夹着烟，眯眼瞟他，“你背后的伤还痛吗？”
江遇野见他关心自己的伤势，优雅回应，“我哪那么娇气，早好了，要不你今晚坐|我身上……”
“那你也是时候回去干活了。”
还没等江遇野把话说完，周芒冷漠地打断他。他一听周芒要赶他回去上班，委屈凑过来，盈盈看着周芒，“宝贝，你忍心吗？现在就把我发配去打工。”
周芒铁面无私，“当然忍心，毕竟我杀鱼多年，心早已冰冷。”
江遇野一计不成，又生一记，抱住他的腰，凑到他耳边去咬他的耳垂，“那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嗯？”
“再冰冷的男人，他的下面都是温暖的。”
周芒瞪他一眼，耳根不自觉发红，骂道，“滚蛋。”
江遇野非但不滚，还把手搭在他的肩上，笑得直不起腰。
“你得了，蹬鼻子上脸。”
周芒想避开他往旁边挪，却不想被江遇野一把抱起来，放到藤椅前的玻璃茶几上。
他正欲骂人，却被江遇野按住手腕，俯身吻下去，还没吸完的烟头从指尖滑落，缠绵热烈的吻几乎要叫他溺亡。
“回家就别想这些了。”江遇野稍稍松开他，抵着他的额头，“放轻松点宝贝，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原本刺激而凶猛的烈酒气味突然变得柔和而稳重，周芒把头埋在江遇野的肩上，“真的会变好吗？”
“会的，都会好的。”

第37章 35 失真时代
陈浅河的事在网上发酵的很快，不过一晚上的功夫，弥新所有媒体号下的评论区都被前来“讨公道”的人占领，各种论坛里都是辱骂弥新和陈浅河的，甚至还有人把他的个人信息直接公布出去，大有领人网暴他的意思。这件事就像是一个流量密码，在一夜之间养活了一大群不明真相的所谓“正义人士”。
周芒今天没让李由开车送自己，搭地铁去的公司，刚出地铁口就看见好几个拿着手机自拍杆的人一边开直播，一边朝着弥新的方向走。
他低着头避开那些人的摄像头，顺着人流大步朝办公楼走去，还没到门口，一个年轻男人忽然拽住他，朝着一口带些方言的蹩脚普通话问他，“诶，这位小哥你是弥新的员工吗？”
没等周芒回答，陌生男人转头对着自拍杆尽头的手机喊道，“诶，各位家人们，我们现在已经到弥新门口，找到一位在这里上班的小哥，咱先问问他是不是弥新的员工，如果是咱们就让他带咱们找这个，这个陈浅河……来小哥，看镜头，你是弥新的员工吗？”
周芒不回答，用力甩开男人的手，“乞讨不是这样乞的，你至少得带个碗。”
陌生男人一听他这话，顿时来气，扬起巴掌就要动手，“诶，你这人怎么说话的？”
周芒沉默站在原地，一抹寒光从眼底掠起，冷冷对上男人的眼睛，男人心下有些慌乱，但还是嘴上不饶人，痛骂几声，见保安正往这边过来，才拿着自拍杆转到别的地方。
“这年头有些人想火想疯了，什么都干得出来。你没事吧？”
沉稳清亮的女声在周芒身后响起，他听着觉得熟悉，转身一看，是前段时间在会议室见过的那位谢总编。
“我没事。”周芒应声回答，“谢谢总编关心。”
谢总编微微颔首，带着些浅淡的笑意看向他，“之前忘记介绍了，我叫谢静宜，以后叫我静宜姐就行。”
面对她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周芒心里觉得不太对，但还是礼貌同她握手，“我想静宜姐应该认识我，我就不做自我介绍了。”
“随你。”谢静宜提着包，视线从几个在他们办公楼门口放花圈的主播身上掠过，随即问周芒，“我听他们说，之前你和陈记者关系不错，他们今天要开会商讨这件事，你也一起参加。”
她没给周芒拒绝的机会，刚说完话便拎着包走进大厦，一分钟后便有人出来把门口聚着的人全都哄走。
周芒没心思看小丑在门口作秀，向保安亮明工牌后也跟着走进大厦。
办公楼外在吵这件事，办公楼内也在吵这件事，他轻捏眉心，沉住气，把东西放好以后，按谢静宜说的去楼上的会议室找她。
刚到办公室门口，一个水杯突然砸过来，在他面前碎成几块，烦着透亮的白光。周芒并没有管那些玻璃，直接推开门走进去。
不大的会议室里坐了十来个人，基本都是弥新的高层，还有几位是德高望重的老记者，端坐在椅子前好似一尊尊弥勒。
“小周来啦。”
坐在会议桌中央的谢乾见到周芒进来并不诧异，还很热情，打过招呼后，随手给他指了个位置，示意他坐下。
周芒从业多年，什么场面都见过，一点不在意那几道盯着他的灼热视线，毫不顾忌地坐到孙主任旁边的空位上。
他刚落座，桌上的战火便又燃起来，以办公桌为界，分离两派，一方要求立即和陈浅河划清界限，一方想要先查明真相，双方谁也说不服谁。
这次的事如果处理不好不管是对陈浅河还是对弥新来说都是一次大危机，只不过在这张桌子上坐着的大半人对陈浅河的处境都不感兴趣，他们在乎的只是公司的声望以及利益。
现在的弥新传媒和之前的弥新时报差别很大，新盛没入股前弥新算得上一言堂，平日的决策都是几位老总说的算，而现在弥新已经被新盛收购，就不得不顾及那边的意思，毕竟人家是东家，他们只是打工的。
按理来说这间会议室里资历最老，权利最大的应该是现任总裁谢乾，但会已过半，谢乾也没有一点要表态的意思，只是坐在中间，静静看着他们吵架。
新盛那边派来驻场的宋经理不是个好惹的角色，拿着文件就往桌子上拍，情绪激动，言辞严厉地要求谢乾他们尽快开除陈浅河，和他撇清关系。但以孙主任为代表的老员工们明显不太同意，想要等调查出确切结果以后再做打算。
宋经理没耐心听孙主任慢条斯理地和他梳理其中的疑点，用手猛敲桌面，打断她，“我知道这个陈浅河以前是个好记者，是你们的好学生，好同事，但是各位，我知道这个没用，网民他们不知道，大众不知道，就算他们知道了，他们也不会相信。好人是会堕落的，而且他们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东西，大家都是做媒体的，不至于这个也不懂？”
“宋经理，那按你的话说，因为这些网友觉得陈记者有问题，我们就应该在事情水落石出前和他撇清关系，那我觉得你有问题，你是不是应该现在就出去啊？”
“我出去？这是一码事吗？郑老师，您是老记者，我不气您。但是说实话，现在这个时代和十几年前不一样了，你们早不是什么‘无冕之王’了，媒体也没什么公信力，你和别人说你是做记者的，谁鸟你？现在是全媒时代，谁都可以是记者，大众早不买你们账了。”
“你……”
“我这是为了大家考虑，当年要不是新盛拉了你们一把，弥新早垮了。”宋经理的语气骤然和缓下来，“你们一天天谈什么新闻理想，理想重要，但是吃饭更重要吧？这里不止于有陈浅河一个记者，还有几百个员工，难道要因为他一个人，毁掉其他所有人的生计吗？”
他这话一出口，原本吵闹的会议室顿时没了声，孙主任深吸一口气，把从鼻梁上滑落的眼镜推回去，神色凝重地看向谢乾，“老谢，我知道小宋这话说的有道理，但是我心里还是放不下，我，老郑还有老赵，我们都是弥新刚成立的时候来的。
那时候的确是个好时代，大家都斗志昂扬，我们也知道现在不一样了，那我们就该为了自己的利益毁掉一个好孩子，一个好记者吗？这事要是查出来是浅河的问题，他确实这样做了，我认，我和他一起走，但要查出来不是他做的，我们有何脸面说自己是做新闻的？”
谢乾半眯着眼睛，视线从屋内的每一个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到谢静宜的身上，“孙姐，我明白你的意识，我也知道这些年你们在弥新受了委屈。今天我来参加这次会议一方面是想就小陈的事和大家一起商讨个结果，另一方面我要宣布一件事，我得了癌症，医生说挺不了多久了，我手里的股份会全部交到静宜手里，这件事就让她来处理吧。”
他话音一落，整个会议室骤然沉寂下来，原先义愤填膺的人都垂着头不发言，只用余光打量周边人的反应，然后纷纷望向同样一直没表态的谢静宜。
谢乾左手搭在桌子上，右手不停转动着挂在手间的红色串珠，眼帘低垂，像在沉思什么，见众人不说话，视线掠过众人后落在了一边的周芒身上。
周芒不太喜欢和人对视，特别是像谢乾这样老练而精明的人，他垂下头避开谢乾的打量，面无表情地等谢静宜发话。
“这件事，我决定先停职调查，如果后续发现的确是陈记者的问题，免职罚款，如果是有人蓄意陷害，就起诉对方。”谢静宜平静而冷冽的声音打破沉默，几乎没给人任何辩驳的机会。
宋经理心里不服气，正想反驳，却被她厉声打断，“我知道这次的处理结果兴许会让一些人不满意，但弥新的股东是新盛集团，而不是任何一个人，如果新盛有任何问题可以单独找我谈，出了事，我谢静宜担着。”
散会之后，周芒没有回娱乐部的办公区，反而跟着孙主任去了深度的办公室，这里和他走之前的差别并不大，只是多了几个空的工位。
孙主任让他在长椅上先坐一会，起身去给他泡茶，她从老家带来的茉莉花茶，只放一点都很清香。以前他们出去跑新闻累了，孙主任经常给他们泡，时间一晃，周芒已经两年多没喝过她的泡的茶。
“昨天晚上，小陈和我发消息说了这事，我看他的意思。这件事不是他的问题，只是现在网上那些人都觉得是他的错。这些年互联网发展得太快，都要把我们这些老骨头给淘汰了。”孙主任靠在椅子上愣神，她年纪大了以后，眼神不太好使，说话的时候喜欢眯着眼睛。
周芒双手捧着杯子，慢慢喝茶，“他报警了吗？”
“应该是报了，但最后这事会演变成什么样，咱们也不清楚。”
“主任，我想去一趟北河。”周芒盯着杯子里的茶叶有些出神。
孙主任听他这么说，神色骤然严肃起来，“你不能去。”
周芒不看她，往下说道，“这次的事明显没那么简单，如果不亲自去北河，我放心不下。”
“周芒，我知道你这是为了浅河着想，但是这件事现在海中风口浪尖上，还是交给警察去处理比较安全。你万一出了事，就算证明了浅河的清白，他心里也会难受。你明白我的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