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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鸟与迟(三至)


十八岁的时候,他可以说是厚脸皮地硬生生闯入了单子淮的生活,但之后却又用伤人的话主动结束了这段关系。
因为十八岁的时候,他想成为对方的乌托邦,可之后才发现,自己也只是成年人这场疲惫洪流中无能为力的一环,被裹挟着成为了彼此最讨厌的模样。
“那个......”苏哲聿迟疑着开口,想问问单子淮近来过得如何,但是话音未起,门剧烈地被撞开了。
酥酥用头顶开了门,又冲到了单子淮身边,他似乎不太信任苏哲聿,冲来挡在自己主人和苏哲聿中间不让两者太过于靠近。
“怎么不听话?”单子淮也给酥酥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伸手拍了下大狗。
苏哲聿记得单子淮曾经并不喜欢小动物,无论是曾经s市巷里老家那只花脸猫,还是他提出过无数次想养小动物的愿望,都被单子淮无情冷漠。
但是眼前的大狗,看着倒是和单子淮亲切得很。
“养真好,多大了?”见酥酥毛茸茸的一身膘,苏哲聿问道,边问着边从床上下来。
“一岁半,前些年住院时候医院后门捡的。”
住院时候?苏哲聿心里嘀咕了一下,想问单子淮为什么会住院,但是见单子淮没有想继续说下去的样子,就不再开口了。
可能是感觉到这个陌生人在谈论自己,酥酥又冲着苏哲聿叫了起来。
“酥酥,安静。”单子淮蹲下身,又拍拍酥酥的头:“礼貌知道吗?小狗要礼貌。”
酥酥还是不听,喉咙口发出呜咽的声音。
“不好意思啊,这里人少,酥酥又是捡来的,所以比较认生。”单子淮有些抱歉地解释道,面无表情地拽着酥酥脖子上项圈,把它拽到门外狗笼里,训了几句不许再叫了。
见酥酥果然不叫了,苏哲聿心里觉得好玩,单子淮对小动物的耐心明显仍然不多,但是看得出来他把小狗养得很是用心。
“话说这只狗叫......苏苏?”看着单子淮一句又一句“苏苏”地叫,田园犬尾巴摇得快要断掉。
“随便取的名字。”单子淮语气淡淡地说完,顿了一下,挺刻意地补充了一句:“没有暗示前男友是狗的意思。”
“没事,做人做狗没区别。”苏哲聿说着,脸上忍不住笑意,也不知道为什么,知道单子淮每天还会叫着“苏”这个字音,有种挺开心的感觉。
虽然是在叫狗。
“你的东西,我救你出来时候来不及都带着,只挑着重要的拿上了。”把酥酥关好,单子淮又进来了,同时拿来了一堆零碎的东西。
是苏哲聿的证件,还有一个小盒子。
“啊,你居然还把这个带上了。”苏哲聿没有接过证件,但是接过了盒子。
“你攥在怀里的,是比较重要的东西吧。”
“我爸爸给我的手表,骑马时候怕弄丢了就摘下了。”苏哲聿笑了笑,说到这里,两个人忽然同时沉默了。
苏哲聿早就注意到了,单子淮手腕上早就没有那块手表,那块他妈妈病重时候托付的那块手表。
也是意料之中,毕竟分手这么久了。
苏哲聿笑了笑,晃了晃盒子换了个话题:“里面还有个东西,你熟悉的。”
盒子晃动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好像是木制的小珠子。
“嗯?”单子淮抬眼,示意苏哲聿说下去,同时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支烟点上了。
“你当初送我的十八籽。”苏哲聿说道:“戴习惯了,就一直戴着,前几天在村里的时候忽然整个断开了,我找了好一会才捡起来一部分。”
“然后今天就被你救下来了,就好像是挡灾了。”苏哲聿说着,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不是有玄学原因在,好神奇。”
“只管信,不管问。”单子淮淡淡说道。
这句话,好像自己曾经说过。
苏哲聿转头看正倚着窗口吸烟的单子淮,对方穿着一件磨坏了的厚绒夹克,显得很专业且老气,但里面露出的还是浅灰色的戴帽卫衣,是单子淮曾经就喜欢穿的类型。
因为在吸烟,单子淮开了一点窗,烟淡淡地绕了单子淮一圈,和窗外飘进来的雪一起,让单子淮看起来,距离自己很遥远。
外面的风很凌冽,把单子淮的额发往后吹,露出了额头上不好看的伤疤。
苏哲聿目光忍不住顿住,疤痕很深,看上去时间已经久远了。
苏哲聿的心口忽然好像被抽动了一下,他记得早在十年前,他第一次到单子淮的家里为他给他补课,因为伏案衣领下垂,露出了脖子下可怕的疤痕。
还有单子淮的背上那些被家暴过的痕迹,时间久远之后之剩下了浅浅的颜色沉淀,但是每次看到这样的身体,他都会忍不住把单子淮抱得紧一些再紧一些。
他现在也很想抱住单子淮,问问他这几年在这片地方是不是很辛苦,问问他为什么受了伤,或者问问他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
“小淮......”
听到声音,单子淮微微转过头,苏哲聿感觉万般言语到嘴边都卡住了。
他们在五年前就彻底结束了,是他亲手宣判的死刑。
单子淮看向自己,额前的头发被分吹得分开,伤疤横在额头上。
“这几年过得怎么样?”最后,苏哲聿看着这道伤疤问道。
单子淮吞云吐雾的动作慢了半拍,似乎在思考怎么回答。
“还好。”单子淮只是笑笑,他们两人说话时候烟雾迷蒙缠绕在一起,但是单子淮却站得距离他很远。
“都过去了。”最后,单子淮说道:“反正日子总归要过下去,不是吗?”
单子淮话外有话,但是苏哲聿没有理解到,他醒来之后便把戒指摘下来放到口袋里,没有意识到单子淮在一旁,眼神冷淡地看着自己动作。

第103章 酸涩
单子淮把有些湿了的里衣脱掉,泡到水里,他没有烧热水,冰凉的水让他指关节冻成了淡粉色。
“你刚刚跑步去了吗?”
苏哲聿见单子淮赤着的上半身上有细密的汗,猜测道,见单子淮点头,忍不住笑了笑:“没想到你还保持着每天跑步。”
“习惯了。”单子淮回答道,他蹲在半身高的水池边洗衣服,加了一点皂粉,随着他的动作,上身隐约的肌肉线条变化着:“刚刚也看着外面雪停了,顺便去把雪铲了一下。”
以前单子淮的身子一直都很单薄,现在结实了不少,一看就是长时间野外工作锻炼出来的。
“你下次叫我起来,我也来帮忙。”
“没事,我干起来速度快些。”单子淮说着,把洗好的衣服扯起来拧干:“用卫星电话联系了外面,估计再过个一天就有人可以来接我们出山了。”
“那太好了。”
“对了,椅子上给你收拾了些能御寒的衣服。”
苏哲聿转头,见椅背上整整齐齐两套,一件是羽绒夹克,和单子淮身上的款式相同,估计是勘测站统一发的,还有一件厚绒卫衣。
苏哲聿的行李箱拜托搭乘直达巴士的燕小安一起带走了,所以他身边只有自己身上穿着的一套,西装冲锋衣确实不抵风寒。
“合身吗?”单子淮见苏哲聿换上了,便抬头问道。
“卫衣有点小。”夹克估计是单子淮某个同事的,厚绒卫衣一看就是单子淮自己的,灰色戴帽的款式和洗得发白的袖口。
“那我再给你找找。”
单子淮正好晾完了衣服,擦干了手,去里面屋子扯出一个挺大的纸箱子,箱子里是防潮袋,里面叠着整整齐齐的衣服,不少衣服乍一眼看都很眼熟,似乎是单子淮大学时候就常常穿的。
“话说你怎么在这里?巡回法庭?”单子淮边找着边问道,他尽量用着轻松的语气随口问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呀?”
“对呢,现在开了事务所,最近接手的案子是川市这里的,就跟着他们一起来出庭了。”
单子淮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把刚找出来的毛衣递给苏哲聿。
毛衣穿着居然正正好好,就是因为旧了有些起球,苏哲聿越看越眼熟,最后发现这好像是自己的毛衣。
“你大学时候落在我家里了。”单子淮显然发现了苏哲聿的疑惑,闷着头解释道:“我觉得尺寸挺正好的,就拿来当居家服穿了。”
又顿了一下,再补充解释:“我没有刻意留着前任东西的癖好。”
“那也挺好,还能发挥点剩余价值。”苏哲聿见单子淮认真解释的样子,觉得好玩,忍不住笑了,但是更多的是莫名其妙的心情好,就好像知道了那只田园犬名字的寓意是前男友是狗一样。
信号时好时坏,单子淮还挺忙碌的,明显他原本是已经收拾好了离开的,无论是电力都需要再一一去打开,等忙完这一阵子,单子淮再回到了座位,泡起茶来。
苏哲聿试图刷了一下手机想联系一下燕小安,手机最上端还是显示没信号,只好叹口气把手机塞回口袋里,抬头东张西望起来:“你这里居然还有咖啡机,真没想到。”
“我刚也顺便煮了些,要喝吗?”
单子淮说着,取下摩卡壶,倒了暗棕色的一小杯递给苏哲聿。
苏哲聿接过来,才放到唇边就被苦涩的味道冲了鼻子,放下了些问道:“能加些糖吗?”
“没有,要不你加点水吧。”
“你怎么现在都喝清咖了?”苏哲聿记得单子淮怕苦,每次喝咖啡都要加一堆牛奶和糖,最后几乎变成了奶茶的味道。
“喝惯了就也还好。”单子淮说着,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他不太敢抬头直视苏哲聿,所以苏哲聿只能见到单子淮低垂浓密的睫毛。
很难不让他回想起来,才认识时候自己去帮单子淮补课,单子淮也是这般不敢抬头,整个人透着一股浓烈的拘谨和隔阂。
但是现在又和当时不同了,当初的拘谨和隔阂只让人觉得美好而可爱,现在却让苏哲聿觉得心口很痛。
“挺好的。”苏哲聿回道,闭上眼吞下很苦涩的咖啡。
两个人对面对坐着等待救援,时间好像停止了又似乎被拉长了,开始单子淮手机还有信号,他一直低头似乎在认真看什么,没过多久,一点信号都没有了,他只好放下手机,抬头看窗外。
雪又开始下,天色昏暗。
单子淮自从15年后就来到了川市勘测队,这几年一直辗转在很多偏僻的山区,已经参与勘测了数次大型稀有矿场,也在这期间完成了硕士学业,更差点因为意外交代在这片土地上。
今年服务期就要满了,韩斌问过单子淮好几次未来作何打算,他在学院里为单子淮争取到了一个岗位,劝他有机会就还是回去吧。
单子淮也不知道,手头的项目已经临近验收阶段了,他暂时不想放手,可又耐不住韩斌一次又一次劝他思考一下未来。
主要,五年过去了,单子淮发现他好像还是困在原地,困在2014年的那个秋天。
“宜兴的紫砂,你这套还怪讲究的。”苏哲聿朝单子淮手里的茶具点点头,单子淮还在沏茶,用的步骤还挺繁琐的。
“有时候无聊嘛,就琢磨点小东西。”单子淮说话的时候嘴里还叼着烟,淡淡的烟草味笼着他们,他把茶水递给苏哲聿,换下了他手里的咖啡:“你尝尝这个吧,正宗明前茶,之前学术大会时候送的。”
煮茶时候发出很惬意的咕噜咕噜声,好像是细密的泡泡,外面的雪越下越密,窗户都被狂风吹得劈里微响,但是在木屋里泡茶取暖,反而别有一番很独特的韵味。
这是单子淮这么久以来一直在过得生活吗?
苏哲聿这些年过得很忙碌,先是四处辗转漂泊,做过法务,打过零工,随时准备换下一个城市生活,一直到在j市偶遇到了旻严。
在宏正事务所的时候,旻严确实一直在藏拙,此时的旻严已经在j市基本立足了,邀请了苏哲聿一起办了PA律师事务所
苏哲聿在j市起步比较艰难,不过靠着相当扎实的业务能力办妥了几份旻严转交到他手里的大案,迅速积攒了客源。
j市和n市距离遥远,至少当初在宏正和n市政法界的纠纷也基本带不到j市。
转眼五年过去,很多事情都好像浅浅的浪花一朵,转眼便变化又消失。
苏哲聿知道在顾嘉柔的帮助下,他的实名举报引来了非常大的社会反响,之后迅速成立了更高层的专案组来针对n市政商界勾结现状和儿童侵害交易网进行了清扫。
现在宏正还在,金氏集团也还在,只是改换了一班子人,宏正也早就大不如从前了。
单子淮忽然打破了长久的沉默,抬头盯着苏哲聿的眼说:“我刚刚去看了你们事务所的账号,那个法律援助项目挺不错的。”
“那个啊......”苏哲聿右手摸索着自己下巴,抿了抿嘴。
他还记得自己接手第一个无偿援助,刚来J市的时候,他去公安局取资料,见到了这对在门口痛哭的母女。
母亲因为家暴想和男人离婚,但是还在念小学的孩子却要判给父亲,毕竟母亲没有工作也没有足够的积蓄,而男人找了个律师轻易拿到了孩子的抚养权。
母亲说,男人是个人渣,她实在不忍心把孩子交给他,可是她只能找社区的法律援助,压根斗不过男人花钱找的律师。
苏哲聿大致听了听,便叫他们去了自己的办公室。
“大哥,做好事有个限度,我们这事务所刚起步,你没看都忙成什么样子了。”旻严见苏哲聿放着一堆工作不干,开始给贫穷母女谋策怎么获得抚养权,等母女走了,旻严很无奈地说道。
苏哲聿摇摇头,说自己办不到。
“算了,苏律到底是苏律,吃再多亏也还是苏哲聿。”旻严笑了笑,拍了拍苏哲聿的肩:“离婚案我擅长,你交给我来,我给你办服服帖帖的。”
这种公益性质的案件接过一次就又有一次,后来苏哲聿意外发现这也不失为一个很好的宣传口,便让有传媒基础的燕小安做起了公益账号投放到各个平台去。
没想到燕小安还真有两下子,效果很是不错。
听到外人对他的举动会有不少赞词,苏哲聿心里就好像踏实了一些,当初亲手犯下的错误就仿佛得到了一点点的弥补。
但是单子淮这句“挺不错的”却好像撕开了一切他自我安慰的表面章法,让苏哲聿忽然感觉到一种无地自容的赤裸空落。
毕竟这些弥补都只是微不足道的。
什么都弥补不了一条人命。
苏哲聿笑了笑,故作轻松地回答:“扩大知名度嘛,顺便做点好事。”
单子淮没有认可也没有反驳,他又给苏哲聿沏茶,清爽又幽淡的茶香朴面,茶杯很小,看上去似乎也很旧了,单子淮给苏哲聿递过去的时候,手仿佛有一点微微的颤抖。
两个人的近况都基本聊完了,并且都默契地没有太多回忆先前的过往,
他们彼此相望,看上去都已经彻底无言,但其实只是很多话不知如何再说出口来。
单子淮很想问问苏哲聿婚后的情况,问问他和谁结婚了?和女孩结婚的吗?为什么么高中时候那么小心地守着自己性取向的秘密,长大了却和一个女孩子踏入婚姻,他还是之前那个苏哲聿吗?
可能变了吧,单子淮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能问出这个问题,他实在是害怕听到一些自己不愿意听到的答案,也太想维护记忆里那个完美的苏哲聿。
况且坐在对面的苏哲聿左手已经摘掉了那个戒指,是觉得自己之前没有注意到,想要瞒着吗。
苏哲聿只觉得单子淮沉默得有些离奇,看自己的眼神也很复杂。
“你是有什么事情想要问我吗?”苏哲聿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戴过戒指的事情,他有些疑惑地问单子淮。
“那个......”单子淮刚刚开了一点口,忽然头顶上暗黄色的灯闪烁了几下,他抬头看,灯泡迅速闪烁了一阵子,火星字冒了几下之后,彻底暗掉了。
跳闸了,单子淮无奈地摇摇头,解释说这里一旦尽力恶劣天气就容易出现这种过载情况,边说着边迅速起身找出工具箱打算去检修。
苏哲聿跟着单子淮一起换上厚衣服走出来,房间里暖和,一出门,凌冽的寒风把苏哲聿吹得往后退了一小步。
虽然单子淮早上扫过门口的雪了,但新攒下来的雪仍没过了膝盖,有些地方几乎及腰。
单子淮熟练地走在前面。他身子小些,有些地方走起来跌跌撞撞的,苏哲聿走在后面,好几次伸手把单子淮往上提。
“哎,我可以的。”这个举动把单子淮惹恼了些许,他撇着嘴,似乎对这个早就存在的身高差还是不服气。
这时候,苏哲聿才好像在单子淮脸上看到了当年那个有些可爱和小脾气的单子淮,忍不住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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