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鸟与迟(三至)

“对了苏哲聿，我想着最近去一次你妈妈那儿看望下。”单子忽然想到了自己昨天就在想的事，便提起道，说完又把半张脸埋在满是泡沫的浴缸水里，感觉身后给自己搓头发的苏哲聿手顿了一下。
“别去了吧。”苏哲聿用一种若无其事的口气说道：“胃里插了管，怪受罪的，看了也不舒服。”
“啊......”单子淮心口难受了下，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头埋更深了些，感觉到苏哲聿轻轻揉了揉自己的头，似乎在安抚自己别难受。
单子淮想到自己在那次给红包之后又去了好几回医院，求人态度很诚恳，花销也不少，那个小医生也在前几天把顾珍作为自己的病例推给了主任。
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用处，他还没和苏哲聿说，毕竟不想给人燃了希望接过还是一盆冷水。
或许是心理作用，尽管苏哲聿帮自己认认真真清理了，单子淮还是总觉得肚子不舒服。
在学校食堂里吃了一半，他就有些吃不下去了，站起来去把餐盘收掉，想着回宿舍去躺一会。
才出门，看到一个鸭舌帽女孩坐在楼梯边用电脑，单子淮避到侧边往下走，走了一半总觉得不对劲，回头看了一眼。
“单子淮。”顾嘉柔也发现了单子淮，先他一步喊单子淮名字。
“欸？你怎么在这里？”单子淮感觉诧异，毕竟顾嘉柔也在N大，不仅距离这里很远，而且顾嘉柔的专业和D大似乎并无交集。
“来找你啊。”顾嘉柔说着站了起来，拍了拍衣服后摆的灰，扬扬手机说你半天都不回消息，现代人哪有不看手机的啊。
单子淮的手机上午时候又没电了，他当时肚子还难受着，就懒得专门回宿舍充了，先去食堂买了饭。
“不好意思啊。”单子淮估计顾嘉柔是在食堂蹲自己，心里也怪过意不去的，连忙问顾嘉柔有什么事情。
“你最近和你妹妹还有联系吗？”顾嘉柔开门见山便问。
单子淮愣了一下，摇摇头。
确实已经挺久没有联系了，虽然他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从赵霖那儿打听单然的现状，但是自从上次不欢而散之后，两人便一直处于冷战状态。
“有个事情想摆脱你，你知道这个吗？”
单子淮看了一眼顾嘉柔屏幕上白色槐花做背景的账号，摇摇头。
“这个账号最近很有名，账号的主人做了一个网站站点，似乎本来是旨在聚拢一些受侵害的女孩，通过团体的力量来为她们发声。”顾嘉柔说着，招呼单子淮到自己身侧，边调出了一个叫做“槐”的页面：“我查到了网站的开创者，居然是个在美国读书的十六岁女孩。
“然后我看到了这个。”顾嘉柔把网页打开，点到了介绍栏目下。
单子淮凑近了看这淡灰色的小小字体，好像花瓣散落屏幕。
“创建“槐”这个论坛的初衷，是因为我自己经历过这些事情，有梦里挥之不去的阴霾，有反复逼问我事情经历的jc，法院上赤裸的坦诚，有以此为胁迫的男生，甚至在还是儿童的时候便有过轻生的想法，至今还在和药物相伴。
但是足够幸运的是，我成长的路上有异国他乡相识很好的养父母，有至今还在关心我的第一位心理医生，有最阴暗的那些年认识的几位大哥哥。
更重要的是有我的最亲爱的哥哥，是他拽着我走过那些日子，给我幸福余生的机会，我用了他名字中一个字的谐音建立了这个站点。
我自然知道我是足够幸运的，所以我想把这份幸运传递下去，这是便是建站的初衷......”
单子淮抬头，又看了一眼站点的名字，“槐”。
槐花叠叠簇拥，紧密而繁华。
单子淮滑动鼠标的动作停顿了下来，目光最后落在了页尾的照片上，上面是三个人在台州拍的那张照片，三个人冲着镜头比耶，发布出的照片上三人脸都被挡起来了，但是苏哲聿那时候小白杨一般的高挑身子仍旧惹眼。
自己也在一旁，三人挨得很近。
“虽然脸都被挡住了，但是我一眼就认出来这不是你和苏哲聿还有你妹妹吗？”顾嘉柔见单子淮看完了，说道：“然后我对照了一下时间，哇靠，完全对得上，这个站点就是你妹妹建立的。”
“没想到小家伙还挺能干的。”单子淮笑了笑，点出了页面，进入主页，上面有很多讲述者，有选择实名的，更多是匿名的。
“很多事情的人物和时间都被模糊了，这个站点相比较是一个发声站，更像是一个疗养院，可能创建者的最初目的也是如此吧。”顾嘉柔说着，迅速单机鼠标，页面一下又一下变化，很多并不美好的故事被一种很温柔的口吻阐述着。
“但是我把这么多事情归纳了，发现ip在我们省份，尤其是N市的账号，好像遭遇都和我先前和你提到的儿童情se交易链有关。”顾嘉柔解释起来飞速，丝毫不多说一句废话：“单子淮，能不能帮我问然然，这些女孩的详细事情，我可以调查出证据。”
说完，她把一份手写的id名单塞给了单子淮。
单子淮愣了下，接过这份名单。
交代完顾嘉柔便匆匆走了，单子淮觉得信息量有点大，加上小腹还疼着，皱着眉先回了宿舍。
等他在给手机充上电，在床上找到一个合适的姿势蜷缩起来开机，这才见到顾嘉柔先前找自己的一串消息。
他点开，回复说他这几天就去问问，但是单然愿意不愿是单然的事情，他不会命令单然。
-没问题，你的话肯定没问题。
顾嘉柔还回复他了一个大拇指的表情包。
单子淮叹了口气，他还在心里斟酌着怎么和单然交流。边想着边退出对话框，发现自己还有好一些消息没看。
那个他拉拢了好些日子的医生也回复他了，内容是没希望。
-没希望，本来以为稳的，结果主任自己收了一个病人，那病人关系硬，人还没来呢，床位硬是给留着了。
单子淮呆了一下，手停顿着，一直等到手机屏幕熄灭了，只剩下黑色屏幕印着自己不甘的脸。

第86章 吞噬
重症监护室的探望时间有限，而且苏哲聿更不忍多看顾珍的模样，干脆提早离开了，走到了医院门口给自己点了一支烟。
见单子淮又是半天没回消息，苏哲聿猜到他手机又没电了。
之前一直说等顾珍的事情缓些了再去买，毕竟急着用钱，但没想到顾珍病情一路恶化，不知道尽头在哪里。苏哲聿不打算等了，想着双休日就帮单子淮把手机先买好了。
正想着，身后有只手拍了下自己，苏哲聿回头见是主治医生，连忙灭了眼。
“大学生就抽烟呐，对身体可不好。”主治医师也不是责备，只是叹气，措辞着和他往下说道：“你这个小伙子真的挺不错的，像你这个年纪的能做到这一步，真的很少，但是人吧，很多事情看命。”
“你现在欠费不少了呀，那个工程款还没到账吗？”医生有些为难地顺口问道。
“按理说该到了，最近吧。”苏哲聿笑了笑：“但是医生，现在钱也只是......拖时间......”
“是啊，所以我说了，要看命。”
“那医生，之前拜托过您帮我妈妈留意着那个靶向治疗的名额......”
主治医生摇了摇头说没希望，据说已经收上病人了。
“人家关系硬，这个世界总归要看关系的，欸，没办法。”主治医生想安慰苏哲聿，却没想到苏哲聿整个人都僵住了。
“别太难受，我建议是让家人少受点罪也好。”
主治医生说完拍拍苏哲聿的肩膀边走了，但苏哲聿对周边的一切感受忽然很迟钝，只有罗浩那句妈妈的命都不要了吗，不断反地复回荡在脑内，久久没有消失。
“喂。”
直到工位上，旻严伸手晃了晃苏哲聿，苏哲聿才猛地回过神来。
“怎么，不打算干了就直接发呆吗？”旻严笑道，搅了下手里的咖啡，顺口问着：“你离职申请还没交吗？”
“旻严，你会为了家人放弃原则吗？”苏哲聿却忽然抬头问道。
旻严一双狐狸眼微微眯起，似乎并不好奇苏哲聿为什么会这样子问。
“会啊。”旻严清淡回答道：“如果是为了家人的话，我可以毫无底线。”
虽然才刚进组，但是导师已经开始安排项目了，白天实验室人多，单子淮干脆把地质化学的实验留到晚上做。
一直做到半夜，单子淮才想着起身活动肩脖，抬头却惊讶地发现陈林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进来了。
“陈林姐……你怎么……”
陈林还在产假里，单子淮半夜见到陈林惊得直接弹了起来。
陈林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只是盯着单子淮手上的动作，并没有什么回应。
“陈林姐，你有什么不舒服吗？”单子淮放下了手中的事情，想走到陈林身边来。
“没事，就想在这里呆一会。”陈林却往后退了一步，笑了笑示意单子淮不用担心自己。
“我帮你一起吧。”陈林换上实验室的衣服，眼里恢复了些平时的活跃：“小淮，你是不是就剩下这几个数据了？”
“对的，这两天应该就可以结束了。”单子淮想问陈林怎么了，一个人过来的吗，家里人呢，但是一串问题被陈林一句话给堵住了/
“我没事，就是想过来看看，家里太闷了。”
单子淮越听越奇怪，但见陈林不愿再多说什么的样子，便不问了。
两个人无言地忙碌着，直到窗户外连路灯都不见几盏。
单子淮忽然注意到，今天的陈林穿得很精致，换掉了她一直穿的旧运动服，实验服下穿着一件淡米色的长裙，化了淡妆。
他的印象里陈林很少这样打扮过自己，不由地心里纳闷。
“单子淮，你长大好多了呢。”陈林忽然打破了安静开口道，脸上带着笑：“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爬山时候，你可扭捏，现在连邵峰这种性子的人都很欣赏你。”
“邵队人本来就挺好的。”单子淮笑了笑，想到了当时那个刀子嘴的邵峰，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了。
“再自信点就好了，小淮。”陈林说着，看向窗户外面：“以后要在这条路好好走下去呀。”
地质系的实验室在一楼，往外望是一片灌木，色调很是阴暗，好像快把人吞噬了般。
“我明天再来吧。”单子淮本来想熬夜测完的，但想让陈林早点回去休息，决定提早结束：“谢谢陈林姐，实在太晚了。”
“你先走吧，我也要测点数据。”陈林指了指自己带来的包，包里鼓鼓囊囊，不知道装了些什么，她冲单子淮笑了笑，挥手赶他离开。
已经是深夜了，踏出实验室走廊口一片漆黑，单子淮出了门，放心不下又回到了实验室门口问陈林：“要不我送你到地铁站吧，外面太黑了。”
陈林还坐在原地，呆呆地看着窗外黝黑的灌木丛，单子淮反复问了两遍，她才回过神来。
“没事，我老公来接我。”陈林说话时候有些闪烁其词，但却是一副让人安心的表情，单子淮觉得有一点怪异，不过也说不上来，就点点头说好的。
回到寝室，室内灯火通明，周锐也没睡。
“怎么不睡？”单子淮问，进门时候把灯关掉了一半。
“哥们还没回来，不敢睡啊。”周锐说着伸了个懒腰，单子淮看到他的光标终于从游戏界面退出点到文档上，忍不住笑了一下。
洗完澡，单子淮找了件苏哲聿的旧短袖套上，码数大了一圈，宽落落地倒是很凉快。
简单洗漱之后，单子淮爬到了床上，周锐关掉了灯说自己马上就睡。
“我不信。”单子淮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凌晨一点了，苏哲聿在一个小时前发消息和自己说睡觉了，还有一个卡通萨摩耶眯着眼说晚安的表情包，单子淮看着觉得可爱，点了个保存。
想到自己走的时候陈林还没离开，单子淮问了陈林一句到家了吗，对方没有回复，大概还在测数据。
“哥们，你导师是不是跟着咱系主任呀。”爬上床的周锐忽然问单子淮：“感觉你总是在陈林老师那个实验室。”
“对，不过导师只管布置任务，陈林姐指导的比较多，她博士课题正好和这个有点关系。”
“真羡慕啊，我只大二时候上主任那个板块的课，是陈老师来教的，真的，陈林老师又漂亮又耐心！”周锐感慨道。
单子淮知道周锐一直对陈林有一种近乎憧憬的喜欢，说道：“已经生了个女儿了。”
周锐哀嚎道：“真好，真想不出来谁配得上陈老师。”
“反正不是你。”单子淮觉得想笑，但是想到了自己见到的陈林那另一半，又笑不出来。
也不知为何，陈林的生活在单子淮眼里好像囚笼一般。
“我当然配不上这么好的陈老师。”周锐明显很有自知之明。
“陈林姐是很好。”单子淮因为疲倦，说话速度很慢，他想起和陈林一起出差的那几天，陈林和自己说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情。
陈林是自己在地质专业，甚至是在理想路上的一位引路人，单子淮一直这样认为，他在陈林身上见到年轻学者最好的样子，也见到了最纯粹的，对事业的热爱。
如果可以，他也想未来可以成为陈林那般的人。
越来越困了，周锐的声音都变得若隐若现的，直到渐渐消失在很飘渺的远处。
这一晚上单子淮睡得不安分，他好像辗转在一些很辛苦的梦境中，他梦到陈林的病房，那天他离开了之后，自己送给陈林的甜食被她丈夫全布打翻在地上，骂陈林勾引其他的男人，陈林只是沉默着。
他张了嘴，想解释什么，却说不出话来，陈林抬起头和自己对视着。
然后画面模糊了，再反应过来时候他发现自己在爬山，手上握着地质锤，四下的景色陌生，但又似曾相识。
单子淮愣了一下，然后意识到这里是陈林的故乡，川市边角的村落。
群山如潮，倦鸟归林。
而面前是一个女孩的身影，女孩背上背着当地人挖菌子的小筐，独自一个人蹲在一棵怀粗的大树旁，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
梦里，他走近了低下头看那个小女孩，女孩一副柔和的长相，正是小时候的陈林。
“你迷路了吗？”他问，总感觉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然后梦里的单子淮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这似乎是陈林曾经和自己说过的场景，小时候迷路在山林里，最后恰巧被地质队所救下。
“你们是谁？”小姑娘有些警惕，但是更多的似乎是好奇。
“我们是地质队的。”单子淮蹲下身，笑着和梦里的小陈林说道：“迷路了吗？”
“你们在这里干嘛呢？”
“我们在进行最基础的地质勘查，研究这片土地的地形地貌，以后这里就可以修马路，通大桥了。”
“你们好厉害呀。”小陈林本来哭得脸都花了，听了这话此时一双眼睛却亮晶晶的：“我也可以成为地质队员吗？我想早点让家通上路。”
“当然可以呀。”单子淮说着，在梦里把地质锤递给陈林：“你以后可是很厉害的地质学者呢。”
“单子淮，单子淮你快醒醒！”
单子淮努力睁开眼睛，天都还没亮，一片漆黑中，感觉周锐用手机打着光很是晃眼。
他伸手遮住刺眼的光，被吵醒的时候只觉得头疼欲裂：“什么事啊？”
“我们学院出事了，实验楼那儿警车都来了。”周锐问道：“你不是刚从实验楼回来？”

第87章 冲突
那天凌晨，他和周锐两个人第一时间感到了实验楼，楼下已经拉起了警戒线，围聚了不少人，警察在叫他们离开现场。
“说是实验楼里的女生......”
“怎么会啊......”
单子淮知道实验楼只留了陈林一个人，还以为是有什么实验事故，很是着急地往前排赶。
“发生什么了？”他顾不上秩序了，扒开人群问道：“送医院了吗？”
警察看了他一眼，挥手让他往后退：“已经不行了。”
“什......”
单子淮没有再问下去，世界好像静止了，他感觉自己仿佛被一瞬间抽干了力气，所幸周锐扶住了他，他才没有摔到地上。
第二天早上，警方找到了他配合调查，因为他是最后一个见到陈林的人。
单子淮如实说了那天的经过，也问了警方陈林是出了什么意外吗。
“自杀了。”警察简要回答道：“你之前和她的相处，有感觉到她情绪上有什么问题吗？”
单子淮很早就感觉陈林情绪上有问题了，或者说，很多人都感觉到了，韩斌还让他好好开导一下陈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