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鸟与迟(三至)

“你舒服些了吧。”趁着老师还没进教室，单子淮压低声问苏哲聿。
“完全好了。”苏哲聿笑着回道：“多亏了小淮。”
“那就好。”单子淮使劲揉了揉眼睛，一副完全没睡醒的样子，苏哲聿正想再问，单子淮几乎是下一秒就倒桌上趁着早读课先补觉了。
晚上时候，单子淮在苏哲聿睡着之后仍旧还是放心不下，又留到了半夜，给苏哲聿量了好几次体温，等确定苏哲聿退烧之后才回去。
回到家里，单然早就睡了，蹑手蹑脚地把作业补完都接近天亮了，单子淮就在桌子上趴着睡了一会，再立马再赶来上课。
果然，单子淮没有扛过连着两节的英语课，手撑着头一点一点摇摇晃晃，几次差点把下巴敲到课桌上，眼前的字母挨着在一起，越看越迷糊。最后单子淮还是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幸运的是没给老师发现，单子淮舒服地睡到了下课，直到被大课间时候的熙熙攘攘和跑操的音乐声再吵醒了。
一抬头，教室里居然只有自己和苏哲聿两个人，单子淮表情有点懵，苏哲聿示意他不慌。
“我和老师了说你不太舒服。”苏哲聿把笔记上最后一个字符标好，抬头看眼睛瞪得圆溜的单子淮，他额头抵着桌沿，现在出现了一道很明显的红印：“你再睡会好了，大课间有半小时呢。”
单子淮连忙摇摇头，他扯出英语课本来在听的作业讲解，最后记的那些笔记都快连成一条线了，愣是没看懂也没回忆起来最后老师在讲什么。
“你看我的。”
苏哲聿长手伸了过来，一份笔记塞到了单子淮面前：“给你记的，你直接用好了。”
单子淮低头，密密麻麻的字，单子淮还挺喜欢苏哲聿的字的，笔锋很干脆，微微斜向一边。
苏哲聿的笔记很详细，似乎把老师上课提到的细枝末节全给记上去了，生怕单子淮哪里漏了知识点。
跑操的音乐还在循环着不断，还有操场那儿老师远远喊口号是声音。
“你见我睡着了怎么不叫醒我。”单子淮把笔记打开，把知识点往上抄，又对着练习册又打了一个哈欠。
“看你睡得香，口水都挂下来了。”苏哲聿笑着说道：“不忍心叫。”
见到单子淮一听这话，立马伸手抹了抹自己的嘴角，忍不住笑得更开怀。
“骗人很过分的欸。”单子淮意识到苏哲聿在逗自己，怒气冲冲地瞪了他一眼。
“真的，你看你这里。”苏哲聿伸手故意去捏单子淮的脸，单子淮躲开正想回击，却被门口走来的同学打断了。
“苏神，沈丹叫你去一趟办公室。”
“这个字签下去，你要对自己负责任。”
沈丹手指在桌子上扣了几下，眼神里是不放心：“千万不要想一出是一出，高考总归是有风险的。”
苏哲聿放弃保送的决定实在太过于突然，学校层面都来轮番做过好几次工作。
但是苏哲聿的态度仍旧很坚定。
“好的老师。”苏哲聿从沈丹办公桌上拿起笔，笑容依旧是大大咧咧很随意的样子：“我明白的。”
放弃保送的申明书就在面前，签完这个字，便代表主动放弃b大地球物理系的保送，也代表放弃了之前一直努力的这条路。
但是也同时代表着更广阔的可能性可以去把握。
苏哲聿本来以为自己签字时候会很潇洒，就好像自己作出放弃保送这个决定一般，他好像向来是一个随心所欲的人，这一切都不奇怪。
但是签到最后一笔时候，仍然忍不住停顿了一下。
父亲的面容已经很模糊了，只记得他在国家科研项目里奉献了一辈子，数字和近乎苛刻的训斥剥夺走了他的童年，但是铺给他了一条和父亲他自己相似的路。
那天晚上，看到单子淮几乎失控犯下错误，为了一个结果只能铤而走险，心里便有什么信念变化了。
他总想着自己是不是能做些什么，发挥什么价值，为更多这样的人不再被伤害。
就好像心里燎起了一片火，逐渐沸腾。
人生，不该是轨道……
苏哲聿轻轻呼了一口气，再缓缓呼出。
应该是自己的原野。
“既然决定要高考，就千万不要掉以轻心。”见苏哲聿把字签好了，递还过来。沈丹不放心，反复叮嘱了数遍，才收起了放弃保送的申明，见苏哲聿点点头，忍不住叹了口气。
“不会后悔就好。”沈丹最后换了一种语气感叹道：“年轻人想要多尝试，总归是好的。”
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夕阳很灿烂，走廊人影憧憧。
最近天气变化得反复无常，前几天阴冷又下雨，今天忽然阳光灿烂，办公楼走廊被照得金灿灿的，往外看是一大片一大片肆意生长的垂枝海棠。
苏哲聿停止了脚步多看了几眼。
他想到自己曾主动和单子淮说，他有个秘密。
秘密开始还很简单，虽然有些难以开口。
可能是中学时候，苏哲聿就发现自己和别人不太相同的取向，他似乎喜欢男生。
但是后来秘密变复杂了，因为他喜欢的男生变成了具体的对象。
那个身型单薄的小少年，永远瞪着一双看上去可怜兮兮却又不服输的圆眼睛。
“思春呐？”顾嘉柔正好捧着一摞子作业本从办公室出来，见苏哲聿在走廊边站着一动不动，少年人站在夕阳里的侧身很好看，好像笔直挺拔的小杨柳。
她笑嘻嘻地挨过来，开玩笑问：“哪个妹妹，你姐姐我来帮你打听打听。”
“你打听有什么用哇，能比我还熟吗。”苏哲聿收回目光换上笑脸问道，不知为何，他也没有想和顾嘉柔隐瞒。
边说着，边把顾嘉柔手里的作业本接了过来抱自己手上，和她一起并道往教室走：“还望顾老师赐教呗。”
“不是吧，苏神……我没听错吧……”
顾嘉柔敏锐地发现真的有八卦，两眼放光，连连打趣着你个好小子居然还真有心上人，快详细说说。
“是个熟人。”苏哲聿回道：“很熟。”
“我认识吗？”
“你猜。”
“你滚。”顾嘉柔被两个字给气噎了，苏哲聿不忘记很欠地和顾嘉柔做了个鬼脸。
“那她知道吗？”
“他不知道。”苏哲聿想着，却顿了一下，又说：“但是前两天我不是生病嘛，还在睡迷糊时候不小心亲了一下他的手，但是他迅速抽开来了，我觉得我可能吓到他了。”
“你前几天生病时候吗？我靠，她还来照顾你啊，你们是邻居吗？”
“不是，就是朋友。”
“她都来照顾你，那说明肯定特别在意你，不过你说你亲了她的手......”顾嘉柔一派资深恋爱导师的模样，理性分析着：“但是确实可能把人家吓到。你之后咋说的，这多好一机会。”
“我说我脑子烧坏了。”
顾嘉柔脸上一排黑线挂下，恨铁不成钢地愤愤评价道：“我看你当时确实烧坏了。”

第44章 生疏（三更）
进屋开灯的时候，苏哲聿被沙发上的人影给吓了一跳，顾珍坐在只剩下一半位置的双人沙发上，弯腰在对着放茶几上的工程图做表格。
“妈，你怎么回来了。”这是苏哲聿为数不多地在工作日见到自己的母亲。
顾珍还是上次见到的发型，不过上次见到时候颜色还是新做的，这次的颜色已经褪了不少。
“听你老师说你生病了。”顾珍把图纸往茶几前面推了推，叹了口气：“怎么不和我说。”
苏哲聿心情有点沉重，笑了笑：“就只是发烧，没有大碍。”
“过来点，我看看。”
苏哲聿脱下松松垮垮斜背的书包，走了过去，坐到顾珍对面，忽然感到母子二人也挺久没有这样对视过了。
顾珍黑眼圈很重，看上去反而比自己还憔悴不少，她伸手摸了摸儿子短短翘翘的头发，似乎有点心疼。
“瘦了啊，烧退了吧，家里有药吗。”
“我朋友给我送了药。”苏哲聿大咧咧笑了笑：“真的没事，我睡了一天就好了，没耽搁啥。”
“以后这种事，一定要和我说。”
苏哲聿点点头，两人有点无言，苏哲聿便顺手拿起桌几上的柚子剥了起来。
他和自己母亲相处得本来就很少，哪怕平时再活跃的性格，和谁在一起都不尴尬，可和母亲在一起氛围就好像凝固了一般。
两人无言了好一会。
“你老师找我还有一件事，她问我放弃保送的事情家长知不知情。”
苏哲聿剥柚子的动作顿住了。
苏哲聿一直没有和顾珍说自己的决定，因为他深知自己的父亲在自己未来方向上执念很深，他不敢和顾珍说自己真实的想法
“我......”苏哲聿努力组织着语言，他预感顾珍对自己极为失望的表情。
“我说，我是支持的。”
苏哲聿没有想到，他有些错愕地抬起了头。
“你想学法律？”
见苏哲聿点点头，顾珍又问：“那你想好想考什么了吗？”
“是。”苏哲聿把招生简章递给顾珍：“第一个目标还是b大，然后我查了排名靠前的政法大学。”
顾珍草草翻了一下苏哲聿自己搜集好的信息，清一色的文科强校，嘴角露出了一丝无奈的笑容。
“你爸要是知道，得给气活过来。”她摇摇头：“你爹呀，最看不起就文科生了，尤其是男孩子学文科，我去年清明还把你保送的通知复印件烧给他了，你让我明年给他烧什么？”
“b大录取通知书哇。”苏哲聿想不都不想地说道：“反正都是b大不是，他老人家不是高度近视吗，看不了这么仔细的，实在不行我们把专业名字裁掉再烧。”
顾珍给逗笑了，把招生表整理了一下，还给苏哲聿：“反正你要想好，高考是有风险的，之前竞赛也不是没有努力过，你小时候可没少吃苦。”
“我知道。”苏哲聿苦笑了一下：“我是好好考虑过的。”
“以后这种决定不可以一个人做，还是要和大人商量的。”
“好。”
苏哲聿把剥好的柚子递给顾珍，顾珍摇摇头说太酸了，吃了胃不舒服。
苏哲聿只好自己拿起来一块慢慢吃着，确实很酸，他忍不住眉头皱起来。
“妈，你多住几天吗？”
“不住了，我也是临时赶回来的。”看到顾珍一副疲倦的样子，苏哲聿也猜到顾珍肯定是坐了一整天火车，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顾珍回来得突然，苏哲聿只好下楼外带了两份馄饨打算当晚饭凑合一下。
吃饭时候仍然没有什么话说，顾珍在垂着头处理自己工作上的事情，苏哲聿先前递给他的招生简章被顾珍又拿到了自己身边，不知道是不是也想好好研究一番。
他感觉自己和顾珍的关系总是有些不上不下的尴尬，两人似乎都想要对对方的关心多一点，但是两人都不知道如何去表达这种心情。
苏哲聿非常迅速地解决掉了自己的晚饭，逃一般地回到自己的房间，他把手腕上的手表拆下来放在书桌上，这几乎是苏哲聿每天习惯性动作，不过今天手指忍不住在表带上的“清风出袖”这四个字多停留了一下。
初中时候，自己父亲终于扛不过病魔，走之前就把自己叫到了身前，从自己嶙峋的手上摘下这个手表。
在之前的记忆里，父亲严格，不苟言笑，总是在研究所里很少回家，甚至苏哲聿更希望自己父亲还是不要回家比较好，毕竟每次回来他都会严格检查自己的学习进度，并且给他布置新的要求。
记忆里顾珍和自己父亲的关系素来不好，两个人很少说话，更多只是简单交流一下关于家挺琐碎或者是孩子的一些情况。
虽然父母的房间里摆着的结婚照，顾珍笑得很幸福，结婚照边上是一张看上去年代很久远的胶片照，年轻父母都穿着黄领子的学士服，在大学门口笑得灿烂。
他知道自己的父母校园相识，恋爱长跑进入婚姻，最后似乎只剩下一地理不清的鸡毛和父亲草草撒手人间。
一时遇到了对的人，但是不代表一世都是对的人，顾珍对婚姻的失望或多或少也有隐射到对自己的态度上，母子二人的关系总是好似隔着什么。
他时常会想起刚刚认识单子淮的时候，单子淮抱着单然，明明是一副难以接近的模样，但却好像是个骨子里温柔的人。
真好，虽然单子淮看上去没有家，但是他其实已经撑起了一个家，温暖又强大。
而自己看上去有个家，却无处避雨，更没有力量和勇气去变得和单子淮一般强大。
周日的早晨，苏哲聿没有开闹钟，睡到了自然醒，他想看时间，却发现手机已经自动关机了。
把手机重新插上电，在等它开机前，苏哲聿先去洗漱，路过玄关看到顾珍早上又是急冲冲地离开，鞋子散乱在玄关处，他弯腰整理了一下，然后提上垃圾袋打算出门把垃圾倒了。
楼下防盗门打开，苏哲聿揉着没醒透的眼，踩着拖鞋迈步出去，却一眼就看到门边坐了个蜷成一团的人，是单子淮抱着膝坐在门前的楼梯处。
“你......”苏哲聿的哈欠打一半还刚刚张开嘴，就愣住了，连忙大步走到单子淮面前。
单子淮好像睡着了，头歪在一边，眼睛闭着，长长的睫毛微微颤。
苏哲聿怕吓到单子淮，但又想让单子淮回自己家里睡，蹑手蹑脚走上前去。
“谁家小孩睡这儿呢？”他轻轻推了推单子淮的肩膀，低声笑问着。
“唔……”单子淮睁开了一点眼，皱起了眉头，似乎很困扰自己怎么等睡着了。
“怎么这么寒酸，睡门口呢？”苏哲聿不轻不重地揉了揉单子淮的头，忽然又想到什么似的用手背贴了贴单子淮的额头：“有不舒服吗？”
“没事。”单子淮眨眨眼，还没彻底清醒过来的样子：“跑来的，有点累。”
五月上午的太阳暖洋洋本来就晒得人犯困，而单子淮每天晨跑的习惯还是雷打不动。
“你都等了多久啊，先打个电话给我呢。”
“我怕你还在睡吵着你。”单子淮慢悠悠站起来，阳光有些晃眼睛，他就眯着眼看苏哲聿：“给你发短信了。”
苏哲聿想起来自己手机没电了，有点抱歉地挠了挠头。
单子淮明显没有太在乎这些细节，他忽然紧抓了一下苏哲聿的手，把苏哲聿拉得距离自己更近了，清醒过来之后的情绪似乎挺激动的。
“有个事情，想亲口告诉你。”

单子淮话音才落，忽然听到自己肚子传来很细微的咕咕声。
他愣了两秒，然后就听着身旁的苏哲聿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又不吃早饭？”被单子淮瞪了一眼的苏哲聿好不容易止住了笑，问道。
“谁知道你睡这么久？”
“走呗，请你吃顿，边吃边说。”苏哲聿说着，把手里提着的垃圾袋扔掉，然后很随意地勾上单子淮的肩膀并排走。
单子淮脖子上有跑步时候留下的细密汗珠，蹭在手臂上有点黏糊糊冰凉凉的，苏哲聿并不反感，只觉得很喜欢这种触感。
苏哲聿带着单子淮去了他熟悉的早餐摊，此时接近中午，快收摊了。想到单子淮胃口总是很大，他刻意点多了一些。
果然，苏哲聿筷子放下许久了对方还在慢吞吞地吃多点上的那份生煎。
“这种生煎我还是第一次吃。”单子淮似乎吃得很满意，小声评价着：“一般不都是薄皮朝上吗？这种小馒头的款式还是第一次见。”
而且口味也更甜一点，咬下去软脆的口感很丰富。
“这家老板是隔壁市的，所以不用本地的做法。”苏哲聿撑着脸，看单子淮小心翼翼咬开生煎的皮子努力不露漏汤汁出来。
对面对坐着，摆在巷边的小桌子很窄，两人的腿只能紧紧挨在一起。
单子淮的坐姿一直是板板正正的，教室里是这样，在小摊边吃早饭也是，两个膝盖并在一起。
可能因为腿长，苏哲聿向来是一副大咧的坐姿，此时，稍微动了一下发现自己两条长腿彻底把单子淮的腿夹着中间了。
穿着中裤，两个人露在外边的肌肤很容易就触碰在一起，单子淮的小腿是微微凉的触感，膝盖碰触的一瞬间，苏哲聿看到单子淮咀嚼的动作忽然停顿了下来。
苏哲聿本想移开腿，但是又没有动作，微凉的触感很舒服，他转头假装认真看身旁开得很漂亮的凌霄花，郁郁葱葱橙色的一大片，和绿茵茵的叶子一起在阳光下熠熠发光。
余光瞥见单子淮继续垂头吃生煎，对方也没有避开他的触碰，反而看似不经意地贴得更紧了一些，换了一个翘腿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