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捧着凌瑞给的碗,大口大口吃着。在吃了一半后,她把手里的碗又递回到了凌瑞的跟前。
 “哥哥吃。”
 半碗的粥,不足以让饿了两天的幼崽吃饱,可她还记得这粥是大哥哥给的。
 大哥哥自己还没吃多少呢。
 小幼崽的贴心举动,让凌瑞的心里头暖乎乎的。
 凌瑞端着碗,当着小幼崽的面儿,喝了一口。
 随后,他亲自把剩下的粥,喂给了小幼崽。
 “我吃饱了,你多吃一点。”
 因着一碗粥,凌瑞跟小幼崽不知不觉靠近到了一起。
 小幼崽挨着凌瑞,仰脸看凌瑞的时候,黑眼睛里满是信任和依赖。
 “你叫什么名字?”凌瑞问道。
 小幼崽软软的回道:“平安呀。”
 凌瑞:“……”
 凌瑞愣住了。
 向前他还觉得这只小幼崽跟平平的年纪差不多,万万没想到,小幼崽的名字,还能重了平平和安安。
 “娘说,平安呀,长大。”
 叫平安的小幼崽,对生死其实还是懵懵的。
 她说着爹爹娘亲还有哥哥姐姐,说到最后,她眨着眼睛道:“平安长大了,娘回来。”
 别人跟她说,娘没了,爹没了,哥哥姐姐没了。
 可娘说了,平安长大了,娘给平安做好看的衣裳。
 “平安会长大的。”
 凌瑞揉揉平安的小脑袋,低声道:“叔叔家里也有两个宝宝,叫平平安安。”
 “你跟平平安安……你们都会长大的。”
 这只小幼崽,让凌瑞难以避免的想起了自家的宝宝们,他心中克制不住的柔软。
 “平安,这个,下次饿了拿出来吃。”
 凌瑞翻遍了口袋,把翻到的一颗糖果,放到了平安贴身的衣服里面的口袋里。
 平安乖乖的,任由着他放好。
 一大一小的互动,旁边的滕良看得一清二楚。
 滕良一直没有出声打扰,他只默默看着凌瑞最后把犯困的小幼崽,给抱到了怀里睡觉。
 小幼崽身上的衣服脏脏的,凌瑞没有半点嫌弃。
 等小幼崽睡着,凌瑞这才偏过头,轻声的跟他说起话来。
 “滕良,这里有育婴院吗?”
 育婴院,是收留孤儿的地方,在启朝便有这种地方。
 滕良沉默着,摇了摇头。
 孤儿太多了,别说是孤儿了,便是大人,在如今这世道上,都活不下去。
 大人们都难以保全自身,幼儿又怎么可能会有人庇佑。
 凌瑞抿了抿唇,他没想到这里会育婴院都没有。
 “夫子说过,孩子是一个朝代的希望。”
 凌瑞说道:“不管在任何时候,都不能放弃孩子。”
 夫子说的话,滕良也记得。
 可滕良语气苦涩道:“小七,你看看我这里,我做不到。”
 他迎着凌瑞的目光,随手一指,便又指到了一个小孩儿。
 这小孩儿比平安大不了多少,幸运的是他刚才给自己讨了碗粥。
 他身旁没亲人,肉眼可见的又是一个孤儿。
 “你心疼平安,可你看看,这里有多少个平安。”
 “一个平安尚且能救,小七,你能救下全部的平安吗?”
 凌瑞:“……”
 “要建一个育婴院,需要钱,需要粮,可我没有。”
 滕良的痛苦坦白,让凌瑞的心头发沉。
 两个人就这么对视着,良久,凌瑞动了动唇,却说不出话来。
 “小七,时候不早了,我带你回去休息吧。”
 滕良坦白完了难处后,并没有去问凌瑞再要什么,也没有逼着凌瑞做圣人,继续给他们支援。
 他只站起身,要带着凌瑞去休息。
 凌瑞低头,看看怀里的平安。
 “把她放下来吧。”
 起身的滕良,看也没看凌瑞怀里的幼崽,他只重复道:“你救不了所有的平安。”
 “我是救不了所有的平安,可起码这一个,我也许能救。”
 凌瑞抱着平安,跟着站了起来。
 他是救不下千千万万个平安,但他不能因为救不下所有平安,就眼看着怀里的这一个,去等死。
 凌瑞坚持要把平安给带走,滕良没说什么,也没有再阻拦。
 两人一路走着,彼此都有些沉默无言。
 直到快走到院子里,滕良才冷不丁地突兀问了句:“小七,启朝是不是没有这么多的平安?”
 凌瑞反应了下,才慢慢回道:“没有。”
 像怀里这样的,没人看顾只能等死的孤儿平安,启朝兴许也有,但绝对不多。
 启朝的育婴院,连乡下开的都是。
 “真好。”
 滕良走在前面,似乎是想象了一下启朝国内的画面,他笑了下,说道:“你们启朝,真的是很美好。”
 没有天灾,没有人祸,没有大面积的死亡。
 这样的启朝,真像是仙境。
 “滕良,我——”
 凌瑞听他夸启朝好,下意识地觉得不是滋味。
 如果现在天下安定,所有人都好好的。
 这种情况下,滕良夸赞启朝,他会高兴,会觉得荣幸。
 可现在,在滕良这里的悲惨的映照下,凌瑞听见他夸赞启朝,心里涌动的,自然不是高兴了。
 “小七,到了,你去休息吧,我让人给你打水来。”
 滕良打断了凌瑞没说完的话,转身离开。
 凌瑞看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
 进了房间。
 凌瑞把平安的外衣脱掉,将她放到了被窝里。
 平安似乎是困狠了,这一路抱回来又放进被窝,都没有醒。
 她依偎在被窝里,小小的脸蛋上,满是恬静。
 等热水送进来后,凌瑞给平安擦了小脸还有小手。
 平安被擦脸的时候,倒是迷迷糊糊的要醒,凌瑞腾出一只手,轻轻的拍着她的背,把她又给哄睡了过去。
 平安很听话,只需要这样拍两下,就能闭眼睡了。
 给平安擦完,凌瑞自己也简单擦了擦。
 他做完这一切,仍没有困意。
 外头黑乎乎的,连灯都没有,凌瑞坐在床上,安安静静地注视着黑暗的窗户。
 这一刻,他在想什么,没人知道。
 而隔壁,同样漆黑的房间里,滕良也在坐着。
 在滕良面前,还站着几个黑衣人。
 黑衣人垂着脑袋,认真的等待着主子开口。
 有乌鸦掠过夜空,在低垂的树枝上发出嘶哑的叫声。
 叫声凄厉不绝,遮掩了屋里的声音。
 凌瑞听到了乌啼声, 他听着吵,还特意下床把门窗给关紧了。
 平安的睡眠质量不错,一点儿没被吵醒。
 眼看着时间的确很晚了, 凌瑞索性也躺下来,酝酿起了睡意。
 身旁的平安个头小小的, 她睡着睡着, 小手就抓住了凌瑞的衣服,人也靠了过来。
 凌瑞见状, 干脆抚着她的后背,轻声哄起了她:“平安乖, 好好睡。”
 凌瑞在王府的时候,没少哄平平安安。
 所以对于照顾小孩子,他并不陌生。
 小孩子绵长的呼吸, 还挺能催眠的, 凌瑞听着听着,慢慢有了困意。
 他单手搂着平安,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睡到半夜。
 原本关的紧实的门窗, 被人有技巧的撬开。
 穿着黑色夜行衣的人, 站到了凌瑞的床头。
 味道轻淡的烟, 早弥漫在了房间里。
 凌瑞嗅着烟, 睡得很沉, 他对面前站着的人没有半点知觉。
 黑衣人伸出手, 探了探凌瑞的呼吸, 下一秒,确认凌瑞中招后, 他不再犹豫,身手利落的把人给拎了出来。
 拎到一半, 他看见了平安的小手。
 平安的小手,在紧紧地攥着凌瑞的衣服。
 还有一个黑衣人,看到这一幕,当即用刀割了凌瑞衣服,好让平安的小手能不至于成为阻拦。
 “快点。”他低声催促着同伴。
 “知道了。”
 被催促的同伴,加快了速度,把手上要带走的人,弄出来后扛在了身上。
 黑衣人顺利得手,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的房间里。
 不知过了多久,屋子里的黑暗逐渐被窗外映出来的日光照亮。
 躺在床上的小幼崽平安,揉揉眼睛,醒了过来。
 她醒过来,第一声叫的就是凌瑞。
 “大哥哥。”她叫。
 虽然凌瑞让她叫自己叔叔,可小平安还是觉得叫大哥哥更合适。
 大哥哥的年纪看着就不大,而且还很好看,小平安喜欢叫他哥哥。
 “大哥哥。”
 没有得到回应的小平安,坐起来,又叫了一声。
 她一共叫了很多声,可每一声,都没有回应。
 叫到最后,小平安着急了。
 她光着脚,踩在地上,在不大的房间里来回找着。找完了房间,她推开门,又跑到外面去找。
 “大哥哥,你在哪儿呀?!”
 小平安稚嫩的嗓音响在院子里,嗓音里的恐慌还有不安,任谁听了都能听出来。
 “平安,你醒啦。”
 终于,有个老伯出现在了她面前:“你要找的大哥哥,让我照顾你。”
 “走吧,我带你去吃早饭。”
 老伯弯着腰,过来牵平安的小手。
 平安眨了眨眼睛,黑亮的眼睛里,泪花努力被她憋了回去。
 “大哥哥走了吗?”
 “嗯,走了,他回家了。”
 “大哥哥还会来吗?还看平安吗?”
 “不知道。”
 老伯牵着平安,把她牵出了院子。而院子外面,一辆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平安啊,我带你去个新地方,到了那儿,你不会再饿肚子了。”
 “我想再看看大哥哥。”
 平安太小了,她身子小小的,胆子也小。
 所以,被抱到了马车上,她只敢小小声提着自己的要求。
 “你大哥哥很忙,他没有时间来看你。”
 老伯拒绝了平安的要求,他陪着平安坐到了马车上,然后塞给平安一块饼子。
 “好好吃饼,我们走喽。”
 老伯话音落下,马车上的帘子也被他给拉上。
 帘子遮挡住视线,攥着饼子的平安,眼巴巴地盯上了马车的小窗户。
 小窗户也被遮的严实,她不敢去掀开。
 很快,马车驶离原地,只留下飞溅的尘土。
 小平安听着马蹄声,圆溜溜的眼睛里泛着泪花,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见到大哥哥。
 也许,她再也见不到了。
 就在小平安在心里念着凌瑞时,当事人凌瑞也在一片昏暗中,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睁眼时,就察觉到了喉咙的干疼。
 昨夜里吸了迷香,导致他有一些不适的反应。
 “平安。”
 他先是叫了平安的名字,在意识到所处的环境不太对后,他又沉声叫道:“滕良。”
 滕良住他隔壁,他若出什么事,按理说滕良会发现的。
 而且这里是滕良的地盘,他信任滕良,信任滕良对他的保护,所以才没设防。
 在叫第二声滕良时,滕良没出现,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出现了。
 男人长相普通,属于撂在人群里,都不会有人注意的类型。
 他过来时,对着凌瑞还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你是谁?”
 “我是魏国丞相,魏枞。”男人介绍着自己的身份,他的语气不疾不徐,仿佛在跟凌瑞话家常一样:“小王爷,您不用担心,我对您没有恶意,我带你来这里,是想跟您好好商量件事。”
 凌瑞:“……”
 凌瑞一脸“你看我信你吗”的表情。
 哪个好人能趁着夜里,把他给绑过来啊!
 “滕良呢?我要见滕良。”
 “四王爷不在这里,你再怎么叫他,他都不会出现的。”
 魏枞把滕良给摘了出来,他让人上了一桌的早饭,且就摆在凌瑞的跟前。
 “小王爷,用饭吧,若是不合口味,下回我再换别的菜色。”
 魏枞没绑凌瑞的双手,但用铁链缚住了凌瑞的双脚。
 凌瑞想跑,目测有难度。
 他看看魏枞,再看看饭菜,最后,他屁股往前挪了挪,开始干饭。
 魏枞没动饭桌上的饭菜,这些饭菜的量不大,他舍不得吃。
 “小王爷,我们魏国的现状,您也看见了。”
 “在下如今所求的,只有一事——让魏国百姓,能有条活路。”
 “先前大家都说,依附启朝,便可免受天灾困厄,我们魏国照做了。”
 魏枞在说起这一段时,低沉的嗓音都顿了顿。
 他其实是最先同意依附于启的,他多年为官,为人清廉,常被人称为魏国一块硬骨头。
 可在最初诸国遭难之际,他就站到了滕良这一边,和滕良一起促成了依附启朝这件事。
 只要能让百姓们活下去,他做什么都可以。
 再说了,启朝曾经不也是依附大庆么?
 如今,启朝的国力以及在诸国的地位,大家心里都门儿清。
 一时的依附,换来魏国的幸存,魏枞觉得这不亏。
 在依附于启朝之初,他们魏国是好过了些,但慢慢的,魏国的处境,又差了起来。
 有太多的国家依附启朝,启朝似乎没有能力,庇佑所有人。
 “小王爷,我们依附启朝,可现在的情形,您看见了。”
 “为了魏国,现在我恳求您,待在这里,庇佑我魏国。”
 魏枞的最后一句话,让凌瑞心里都打了个咯噔。
 现在所有人都默认启朝有祥瑞庇佑,可他就是祥瑞这个秘密,从未公开过。
 魏枞是怎么知道的?!
 “我就算待在你这里,也是启朝人。”
 凌瑞抿了下唇,继续说道:“你把我困在这里,是没有用的。”
 他劝完了魏枞,又给了对方好处:“相反的,你把我放出去,有我跟滕良的交情,我会给你们带赈灾粮。”
 “赈灾粮解决不了根。”
 魏枞倒是看的清楚:“魏国不可能一直依靠启朝的赈灾。”
 “小王爷,您安心待在这里吧,有没有用,等过段时间就知道了。”
 魏枞跟凌瑞说了这么多,看着是想打打感情牌。
 他打完了感情牌,不再多留。
 临走前,凌瑞看着他的背影,忽地问道:“我可以配合你,在这里多留一段时间,但如果这段时间证明了我留在这里也没用,你会放我离开么?”
 他想着自己才救下的小平安,对这里千千万的“小平安”,他是怜惜的。
 如果他待在这里是有用的,魏枞不必困他,他也愿意多留。
 但如果待在这里没用呢?
 凌瑞问的这个问题,魏枞脚步停了停,却没回答。
 他大步的走了出去。
 凌瑞瞅着他的背影,腮帮子鼓了鼓。
 直到离开暗室,魏枞看着外头亮堂堂的天,幽幽地叹了口气。
 有属下走过来,低声的汇报道:“大人,小王爷的房间里,奴才发现了这个。”
 魏枞闻言,把属下递来的几张纸接了过来。
 纸上是凌瑞的字迹,凌瑞写了一些关于如何处置难民的建议,还有如何让灾民们果腹的法子。
 几张纸,写的密密麻麻。
 魏枞看的沉默,良久,他才闭了闭眼,喃喃道:“小王爷,是我们魏国对不住你。”
 他现在只希望,小王爷留在这里,能解魏国的灾祸。
 否则,他也保不住小王爷能平安。
 启朝跟大庆自己安然无恙,其他国家不停遭难,这对比太过刺眼,让他国怎会甘心!
 此次扣下小王爷,不只是魏国的主意。
 暗室里的凌瑞,不知道魏枞的想法。他趴在桌子上,心里头也闷闷的。
 这些年来,他预知了很多东西,也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
 但对预知里启朝的未来,全天下的未来,他突然间,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改变成功了。
 “阿无。”
 情绪不好的凌瑞,默默叫起了阿无的名字。
 “你什么时候来找我啊……”
 他想让阿无来,又不想让阿无来。
 以阿无的坏脾气,知道他被关起来,估计能把滕良给揍死。
 “算了,我再等等吧。”
 凌瑞自言自语道:“等等看我这只小瑞兽,到底有没有用。”
 瑞兽的寿命一般很长很长,年龄越大的瑞兽,能力也就越强。
 按照瑞兽的寿命来算,他还很小很小呢。
 他这么小的瑞兽,能办多大的事儿,还真是没个准。
 要是能力不够,他就只能祭祀来凑了。
 可爹爹跟阿无,都早禁止他用这一招了。
 趴在桌子上的凌瑞, 没事可做,只能这么东想西想着。
 他想了会儿,觉得浪费时间, 于是又叫了人。
 “有没有人在啊?!”
 凌瑞对着大门叫道:“可不可以给我送些纸笔过来?”
 他叫了片刻,还真有人把纸笔给他送了来。
 “谢谢。”
 凌瑞坐在凳子上, 冲送纸的人道了声谢。
 他拿了纸笔, 没有乱涂乱画,而是继续写着东西。
 他昨天夜里睡不着, 写了给魏国的很多建议还有规划,如今, 除了魏国,他还想写点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