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帝又听了一会儿，将一整杯菊花茶喝光，然后起了身。
凌瑞亦步亦趋的跟上, 小模样又乖又不安。
两人没有立即回宫, 而是又去了别的地方闲逛, 大半天的时间不久便在指尖稍纵即逝。
凌帝买了些小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儿, 似乎是要带给平平安安的。
凌瑞好几次想跟爹爹开口说话, 但话一出口, 还是没有提他跟阿无。
到了傍晚时分。
多日的阴天迎来了满天的晚霞, 红灿灿的天色预示着马上到来的好天气。
凌瑞眼巴巴地看着爹爹。
凌帝手上的东西有点多，他低头瞥了眼手上的东西, 又抬眸瞥瞥自家崽。
“回去吧？”
凌瑞忙不迭的点点头。
父子俩一路回去，到了宫里, 凌瑞也没见爹爹把手里的东西给平平安安。
他觉着有点纳闷。
“爹爹，你不让人把东西给平平安安送过去吗？”
“给平平安安做什么？”
凌帝的语气比他还纳闷：“这些都是给你买的。”
凌瑞愣住。
凌帝把东西递到他面前，说道：“拿着吧，这些都是你小时候爱玩儿的，也不知道现在长大了，还喜不喜欢。”
“喜欢！”
凌瑞弯起了眼睛，把东西都接了过来，放到了自己的橱架上。
放好东西，他留了只木头小船在手上。
“爹爹。”
“坐下吧。”
凌帝看着抱着小船的崽，指了指自己面前的位置。
凌瑞答了声好，啪叽坐了下来。
父子俩一个垂眸，一个抬头，四目相对，视线交汇在了空中。
凌瑞的心跳像在打鼓。
他知道，爹爹要跟他说什么。
就在父子俩面对面时，宫外一条小道上，赶来见崽的阿无，还半点不知情宫里正发生着什么。
他带着给崽的礼物，巨大的身形在林子中一闪而过。
“爹爹——”
“还能改么？”
宫里，面对面而坐的父子俩，几乎是同时开了口。
凌瑞眼底黯了黯，沮丧又坚持地摇了摇头，回道：“不能。”
跟阿无在一起这件事，他不认为有错。
即便有错，他也不可能纠正了。
“爹爹，我喜欢阿无，很喜欢很喜欢。”
“霍钦无是大庆皇帝，你再喜欢他又有什么用？他坐拥万里疆土，不可能不要皇后，不要子嗣！小七，你若是喜欢男子，爹爹会给你寻其他人，不管你想要什么样的，爹爹都给你找来。”
“我不要其他人，我只要阿无。”
凌瑞被爹爹的语气给带动，说话的声音忍不住也犟了些。
“若咱们跟大庆的实力，能颠倒过来，你想要大庆皇帝也没什么大不了，可现在问题是我们远不如大庆！”
凌帝说到这儿，心里头止不住的后悔。
大庆曾经在疯狂扩张的时候，他们启朝还在一心追求安逸。
现如今，虽有凌琛的努力，可他们比起大庆来，还是有一定的差距。
若他们比大庆更强更大，他的小七想要什么，他不能满足？
“爹爹，你别拿启朝和大庆来对比我跟阿无的关系呀，我们俩是真心在一起的。”
“阿无很喜欢我，他以后不会娶皇后，唔，不对，我可以做他的皇后，他也可以做我的王妃。”
“我们都不要子嗣。”
他们俩对子嗣没有执念，更没有传宗接代的观念。
凌帝听他这话，眉宇间满是深深的担忧。
“小七，你太单纯了。”
一个大国皇帝，怎么会心甘情愿的不要子嗣。
哪怕霍钦无真说过这话，也绝对是为了哄骗他的小七，故意说的。
父子俩对于霍钦无的评断，无法得到统一。
凌瑞嘴巴都磨干了，也不见爹爹对阿无改观。
他的身子往后一瘫，彻底放弃了。
“算啦，爹爹，我们还是不要争了。”
凌瑞从旁边端了杯水，咕咚咕咚喝完。
他喝完一擦嘴，眨巴眨巴眼睛，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爹爹，你刚才是只反对我跟阿无，不反对我跟其他男的在一起吗？”
凌瑞原本以为，爹爹的反对，是反对他跟所有同性在一起呢！
凌帝按了按太阳穴，似是疲惫，也似是妥协。
“我先前想让你成家，想让你以后子孙绕膝，享人伦之乐，可后来跟你娘亲聊天，我才想起来，我从前对你最大的期许，明明是让你平安快乐的长大。”
“爹爹，你最好了。”
凌瑞攥着杯子，身子往前倾了倾，一脑袋扎进了爹爹的怀里。
“这些年来，我过得一直都很开心。爹爹，是你还有娘亲，还有哥哥姐姐，是你们带给了我最大最大的开心。”
“我以后也会一直开心的。”
父子之间的温情，让在门口安静驻足的仪贵妃，听了片刻后，轻着脚步离开了。
过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
父慈子孝再度面对阿无是不是个好人的问题，刚刚还温情四溢的氛围，都瞬间破灭了。
“阿无爱我，不会骗我的！”
“他是做皇帝的，做皇帝的最会玩弄人心了！”
父子俩各执一词，愣是谁都不退步。
到了夜间。
凌帝跟仪贵妃关上门来继续愤愤，而凌瑞坐在水水的床上，也很气。
他把水水给他的药瓶放到了桌子上，自己往后靠的四仰八叉。
“我本来还怕爹爹知道真相，心脏会受不了，现在看来这个药不用了。”
“嗯，你爹爹挺坚强的。”
水水正在泡脚，他的脚盆里加了一堆的药材。
凌瑞翻了个身，趴在床上，看着他泡脚，不解道：“你身子不是挺好的？怎么泡脚要加这么多药材？”
“给凌奕的。”
水水言简意赅：“我试一下效果。”
“好吧。”
两人略聊了一下泡脚的好处，就把话题转回到了凌帝对阿无的刻板印象上。
“阿无可好了，爹爹就是不了解阿无。”
“他也没有机会去了解阿无。”
“你说的没错，所以我决定了，以后创造一点机会，让爹爹了解一下现在的阿无。”
好朋友在一起，能聊的话总是很多。
水水虽然看着闷闷的，话不多，但跟凌瑞在一块儿，他说的话，已经比对其他人多了。
这一夜，总的来说还算风平浪静。
到次日天色微亮，水水早早起了床，去忙了。
凌瑞陪着水水起来看了会儿草药，就熬不住困意，又回去睡回笼觉了。
他刚摸到被窝，迷迷糊糊要钻进去。还没钻完，手就摸到了一片冰凉。
凌瑞：“！”
凌瑞当即脱口而出：“好大的胆子，怎么还有来爬床的！”
上一个来爬床的宫人，已经被娘亲给罚了！
凌瑞对宫里的爬床恶习，是深恶痛绝的。他连被子都不想掀开，对被子里爬床的人，更是看都不乐意看。
“崽崽，谁还爬过你的床？”
不明不休赶了两天路的阿无，在夜里就过来了。
他来了没看见自家崽，所以跟以前一样，在崽崽床上休息。
这一休息，竟还被崽当做了爬床的。
凌瑞听见阿无的声音，也是一懵。
下一秒，他重新探头去看。
在看到床上坐着的阿无后，他眼睛一亮，整个人都扑了上去。
“阿无！！！”
凌瑞扑过去，捧着阿无的俊脸，吧唧吧唧一通亲。
他好长时间没见着阿无了，现在见着阿无，可想而知会有多激动。
“阿无，我好想你呀！”
凌瑞密集的亲亲加上甜言蜜语，如果换个人来，恐怕早就招架不住了。
好在阿无的意志力很坚挺，他在这么多亲亲下，还能保持着理智，追问着崽。
“崽崽，好好说，以前谁爬过你的床？”
凌瑞：“……”
凌瑞瞪圆了眼睛。
他都这么努力亲亲了，怎么还没有把阿无给亲懵过去。
也亏得这会儿天色还早，凌瑞把宫里的人给遣了出去，不许他们守着。
否则，这会儿他们小殿下挨收拾的哭声，能把他们给唬得不轻。
从天色微亮，到日上三竿。
阿无还没尽全力，凌瑞已经哭唧唧地累到睡过去了。
在凌瑞睡着后，阿无起了床。
他去找了凌帝。
这些天凌瑞做的铺垫，他都知道。
他不知道凌瑞昨夜里就坦了白，但他知道凌帝不是个傻子。
崽崽的这些铺垫，跟指着凌帝鼻子说实话，没什么区别。
如今崽崽已经做了这么多，剩下的，自然该他出面了。
凌帝想过自己会见到阿无，但万万没想过，对方过来时，能这么坦坦荡荡，且开门见山。
对方上来便是坦白——
“我跟小七在一起了，我会生生世世守着他。”
凌帝：“生生世世？你在说梦话呢？”
他家小七可是小瑞兽呢！普通人可给不了生生世世！
阿无抬眸看他一眼，下一秒，直接显了真身。
凌帝：“！”
凌帝错愕：“你不是人啊！”
阿无：“……”
阿无眉头皱了皱，想点头，又觉得哪里怪怪的。
“你跟小七, 你们俩怎么差的这么多？”
凌帝是知道自家崽崽体型的，自家崽崽的团子体型，可比霍钦无要小了好几圈。
“我们俩原就不一样。”
阿无没说的太仔细, 他跟崽崽一个是天生凶兽，一个是天生瑞兽, 这个差别还是挺大的。
如果凌帝知道了, 怕是对他成见更大。
“你俩不一样也就罢了，如今你是大庆皇帝, 一国之帝，你跟小七在一起, 你知道要面对什么吗？”
“知道。”
阿无的语调里没有一丝的波澜，他淡淡道：“我们在一起，要面对的所有情况, 我都想过了。”
“除了小七, 我的皇后不会再有第二人。”
“我不会让任何人诞下我的子嗣。”
阿无的这些保证，听着跟凌瑞说过的一样。
凌帝不太信这个，哪怕是阿无亲口说了他也不信。
他坐在椅子上, 轻嗤了一声：“你说的好听, 等再过几年, 我走了, 到时候不管是立后还是子嗣之事, 我都管不了了, 我的小七, 还不是由着你拿捏？”
阿无：“……”
阿无沉默了。
他还从来没有向人自证过，眼下要让他自证, 一时间，还真让他思索了起来。
两人一个坐一个站, 气氛不觉又沉闷了下来。
过了半晌。
在凌帝的注视下，阿无终于开了口。
他以一种很正常的口吻，说道：“水水不是在宫里么？可以让他给我开副药。”
凌帝：“什么药？”
阿无：“绝嗣药。”
凌帝：“？？？”
凌帝虽没有听说过这种药，但一个男人能甘愿去喝这种药，他还是觉得很匪夷所思的。
他直愣愣地看着阿无。
几秒钟后，他皱眉猜测：“你是不是在赌，赌我不会让你喝？”
阿无摇头。
凌帝继续看他。
两个人就这么对视着，凌帝拧着眉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晌，他还是开了口，叫道：“来人！把水水给我叫来！”
水水很快就被叫过来了。
他看到凌帝面前的阿无时，还有些意外。
“水水，你会不会做那种药，就是男人吃了不会再有子嗣的药。”
“会。”
水水不知道凌帝跟阿无是怎么见上面的，也不知道凌帝怎么会突然问他要这种药，但他还是点了头。
像凌帝说的这药，还挺好做的。
“行，你做一点出来，交给我。”
“给。”
凌帝的话音刚落下，水水就把随身带的一个药瓶给了他：“吃一颗就够了。”
这种药他刚好带的有。
凌帝看着递过来的药瓶，愣了愣，接下了。
水水给的这么快，他都要反应不过来了。
拿到了药，凌帝清清嗓子，目光重新看向了阿无。
“霍钦无，我再给你一个机会。”
“你要是现在跟小七分开，那我就不逼你吃这药了，如果你——”
凌帝的话还没有说完，阿无已经拿过了他手里的药瓶，从里头倒了一颗药，吃了下去。
他全程没有半点犹豫，在把药咽下去的时候，眼睛都没眨一下。
凌帝：“……”
凌帝这次是真的僵在原地了。
水水看阿无吃药，倒是淡定的很，他还抽空把自己的药瓶给拿了来，药瓶里还剩的有药呢。
“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水水觉得自己的作用已经发挥完了，他看看两人，提出了离开。
凌帝一脸复杂。
水水又看了下他们，这次果断离开了。
他走出去好一段距离，才回头看看，这一看，果然，屋子里的两个人还是没出来。
原本他出来后，是要去趟太医院的，但在原地站了片刻后，他还是转了方向，去找凌瑞了。
凌帝刚才没对水水封口，所以水水也没守口如瓶。
他找到凌瑞，把自己看到的以及自己做了的事，全都交代了。
凌瑞知道阿无吃了药，大惊失色：“水水，你真给他吃绝嗣药了啊？！”
“嗯。”
水水面色平静的很，他补充解释道：“这药不会影响身体的，也不会影响房事。”
凌瑞：“……”
凌瑞红脸：“我不是担心这个！”
水水给的药，他是很放心的！
可这药不损身体，也损子嗣啊！
水水知道他的担忧后，更觉得奇怪了：“小七，你又不会有孕。”
就算阿无不吃绝嗣药，也不会让小七揣上崽的。
凌瑞被噎住了。
水水沉思了几秒，忽地惊人说道：“你若是一定想揣上崽崽，我可以想想办法。”
“不，我不想！”
凌瑞看水水真在思索这个了，他连忙打断道：“你别研究这个了，哎，我不跟你说了，我现在就去找阿无！”
凌瑞说完就要走。
水水拉住他的手腕，又给了他一丸药：“解药。”
一般毒药和解药，他都是随身带的，
绝嗣药的解药，他也有。
凌瑞拿着解药，小跑着去找人了。
屋子里头。
一开始紧张的气氛到了此刻，已经彻底和缓起来。
凌瑞气喘吁吁跑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两个人各自喝茶的情形。
他们一边喝茶，一边还在聊着天。
凌瑞听了一耳朵，聊天内容都挺正常的。
“爹爹。”
他先是探了探脑袋，观察了下，发现还算安全后，就直接走了进来：“你，你们——”
“崽崽，饿了么？”
阿无放下杯子，抬眸看了过来。
凌瑞下意识摇摇头，他被爹爹还有阿无的会面，给吓得都够呛，现在根本没有饿的感觉。
“我不饿，阿无，你，你饿了？”
“有点。”
阿无其实也不饿，但他估计着凌瑞到了该吃饭的时间。
“咳，饿了就吃饭，小七，你也一块吃点儿。”
凌帝咳了咳，让人去传膳。
到了饭桌上，仪贵妃也过来了。
几人同坐一张桌子，这架势无异于见家长。
凌瑞咽了咽口水，像个小鹌鹑似的，不敢多说话。
他疯狂地对着阿无使眼色，想让阿无跟他说一说，现在是什么情况。
阿无在桌子底下勾勾他的手，只无声地传递着让他安心的信号。
“霍钦无，还是继续叫你阿无吧。”
仪贵妃淡淡问道：“你想把我们小七，接去大庆住么？”
仪贵妃对小七跟谁处对象，并不介意。
只要对方是个真心的，且值得托付的，她不会反对。
可她不反对，不代表她不在别的事情上挑剔。
比如，最重要的，她的小七以后住在哪里。
“我跟小七以后可以换着住不同的地方。”
阿无显然早就考虑好了这个问题，他答的稳妥：“我的皇宫，他的王府，我们都会住。”
仪贵妃“嗯”了声，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
饭桌上，大多都是凌帝跟仪贵妃和阿无聊天，凌瑞负责老实吃饭。
一顿饭结束，凌瑞还有点晕乎乎的。
他带着阿无回自己的宫里，一回去，他就忍不住扑向了阿无。
“快说，这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会跟我爹爹一起喝茶！”
按照爹爹之前的态度，见到阿无，分明是要把阿无给赶出去的。
“也没有发生什么。”
阿无稳稳当当的接住了凌瑞，他托着凌瑞，让凌瑞能更顺当的挂在自己身上：“我就是好好跟你爹爹谈了谈，让他知道我对你是真心的。”
凌瑞：“……”
凌瑞还是感觉很不可思议。
他跟阿无，如今这就算是在家人面前过了明路？
“阿无，你打我一下吧，我感觉我还是没反应过来。”
凌瑞主动提出挨打要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