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演想起过往,恨得咬牙切齿,“他就是该死!他凭什么不该死!”
深埋在记忆下的痛苦卷土重来,让人越发喘不上气。
简今兆完全失了力气,嗓音沙哑,“你那个时候还小,这事和你没关系,小净,你该有新的人生,而不是和我、和方姨一样被困在过去。”
那时的方净才不满七岁,儿时的记忆本就淡薄,一切本来就和他没有瓜葛!
俞演听着兄长一如既往的维护,摇了摇头,“哥,你不懂——”
无论是十五年前,还是十五年后,姚逸从来不是凶手,而被隐藏的真相从始至终只有方净一人知晓。
“你那么好,谁都别想拉着你进地狱!”
“那些伤害过你的、背叛过你的、威胁过你的人……”
俞演的语气逐渐染上阴沉,眼眶眦红得骇人,“哪怕重来千遍万遍,我都不会放过他们!”
“……”
“……”
脱离于剧本的台词一出现,闻潮声和简今兆就先后意识到了不对劲——
俞演的情绪在这一刻来得太浓烈!
他浑身所散发出来的疯劲和恨意,骇人的同时又夹杂着一丝说不出的占有欲!
简今兆直面了这股异样的感情,一时间忘却了身体的不适,他只觉得,俞演的演绎比记忆里的电影正片还要出彩慑人。
在符合角色底色的同时带上了一丝独属于他的色彩,矛盾却又微妙的融合。
“……小净?”
“哥,我在呢。”
俞演伸手压了一下简今兆的眼尾,略显粗糙的指腹带出一丝雾气。
他的掌心绕到了对方的后脑勺,轻轻将额头抵了上去,又喊了一声,“哥。”
戾气尽数散去,只留下满腔的缱绻和温柔。
“你说,你想让我干干净净地活着,可从始至终,该好好活下去的人一直都是你。”
也不知道是谁的眼泪坠在地上,绽开一朵花。
也是彻底入了戏,也是身体的不舍强忍到了极致,简今兆筋疲力尽地合上眼,脑海中却现出剧本扉页的那句话,那是属于哥哥姚逸的独白:
“我陷在这片无法逃脱的烂泥地里,可还是盼着它能开出干净的花。”
耳畔传来的是最无能为力,也最痛不可遏的歉意。
“哥,对不起,我终究没办法活成你想要的样子。”
烂泥地里,其实永远开不出向阳而璀璨的花。
“……”
众人安静得连大气都不敢出,现场的悲凉弥漫得更加浓。
即便没有看过完整版的剧本,但他们照样从简今兆和俞演的表演中读懂了角色之间的亲情羁绊。
就连琢磨了无数遍剧情的闻潮声也跟着噤了声,他没想到——
临时起意的一场搭戏居然能达到了这样的化学反应,简直是高于角色本身的灵魂契合!
这场试镜结束,结果已经不言而喻了。
“——砰!”
洗手间的门用力合上,简今兆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跑到洗手台前。
没了在人前的极致克制,搭戏结束、脱离了剧情的他再也无法忍受铺天盖地的恶心,神色痛苦地弯腰干呕起来。
简今兆惨白着一张脸,死死撑在台面上的双手爆出了青筋。
他的余光瞥见了自己的手腕,上面留下了一道淡红色的印记,应该是刚才搭戏时不小心挣扎留下的,却刺眼得让他恨不得拿刀剐去!
“——唰啦!”
简今兆慌张地将水龙头打开,用力揉搓冲洗着自己手腕上的红印,无法控制的、近乎自虐地用疼痛掩盖一切。
可那些被压在内心深处的阴霾像是找到了突破口,汹涌而出,如同藤蔓一样将他死死缠住,前世的谩骂声再次堵住了他的耳朵。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明面上装得那么风轻云淡,私底下居然是这种伪君子。
——明明都到这地位了还赚脏钱啊!真恶心!就应该直接封杀!呸!判死刑都不为过。
——还明星影帝呢?这没了底线,照样是阶下囚,呸!
“不……”
“不是我……”
简今兆无意识地摇头低喃,前一世就是这样,他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迫戴上了手铐。
那种冰凉的触感,让他这一辈子都忘不掉!
简今兆的大脑止不住地发晕,眼前更是一阵阵泛白,整个人到了崩溃的临界值,摇摇欲坠地朝后栽去。
刹那间,洗手间的门被人用力打开。
“……”
没有想象中坠地的痛苦。
简今兆猛地跌进一道温暖而富有力度的怀抱,耳畔传来再熟悉不过的急切声线。
“简老师?!”
【作者有话说】
再不会下坠了,小狗会接住你的w
关于《烂泥》会在电影上映时讲述哦~(还挺喜欢这个灵感爆发时的电影情节!试镜的内容不是全部真相!
怀中人面色苍白,双眸更是异样泛红,颤抖着的呼吸给人一种急需保护的脆弱感。
俞演加重了落在腰间的力度,另一只手轻顺了两下简今兆的后背,“简老师?还好吗?”
“……”
简今兆缓了好几秒才回过神,勉强站稳,“嗯。”
俞演的视线紧盯着他虚弱的神色不放,“简老师,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看你从搭戏前就不对劲。”
别人或许不清楚,但和简今兆对戏的俞演看得分明——
对方的脸色很差劲,而额头的冷汗和颤意也是真的!
任凭简今兆的演技再厉害,也没办法在短短几分钟就让身体达到这种逼真情况。
简今兆垂落在两侧的手轻攥了一下,转身面对洗手台,避开俞演过分关切的目光,“只是有点头晕,可能昨天没睡好。”
这种情况下,强撑自己“没事”也没必要。
俞演眉心紧蹙,“需要去医院吗?”
简今兆又用冷水冲了一下手,试图压制还没停下的心悸,“不用,我回酒店休息就行,迟点打个电话,让我助理来接。”
自从重生后,简今兆就有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理防线,但凡能亲力亲为的事,绝对不假手于人。
今天的试镜,就是他独自开车来的。
只是简今兆现在头晕恶心,实在没办法集中精力开车回去。
俞演从他的三言两语中窥出了情况,上前一步,“简老师,我会开车,我送你回酒店?”
“不用,我……”
“你现在的状态我不放心。”俞演直言打断拒绝,透过镜子对上简今兆的双眸,“等你助理来接要到什么时候?”
他顿了顿,摆出理由诚恳请求,“简老师,试镜已经结束了,我现在送你回去,你也能早点休息,不是吗?”
“……”
简今兆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在俞演殷切注视下点了头。
对方说得没错,他现在确实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只想着早点回酒店休息。
俞演想起试镜厅里的闻潮声和其他工作人员,主动担起责任,“那你稍微等我一下,我去和闻导他们打声招呼?”
“放心,我不会多嘴透露你的身体情况。”
兴许是俞演此刻的眼神太过可靠,也或许是太阳穴止不住的狂跳痛意,简今兆没再考虑这事合不合适。
“那好,我在车里等你,负一楼,A3位置。”
“嗯,我去去就来。”
“砰!”
车门发出干脆的一声。
简今兆看着驾驶位上多出来的俞演,后知后觉地叹了口气,他刚才难受劲缓不下来,答应得太草率了。
毕竟他和俞演不仅是前后辈关系,更是公司老板和所属艺人,万一被狗仔或者路人拍到,指不定要惹出什么麻烦。
俞演听见他的叹气,侧眸看去,“简老师?”
简今兆问,“你真会开车?”
俞演自信挑眉,“当然,我年满十八周岁就去学了,科目都是一把过,绝对老司机了。”
简今兆无奈嘱咐,“老司机,你稍微慢点开,安全第一。”
俞演轻笑一声,忽地凑了上来。
简今兆下意识地绷紧神经,转瞬就看见俞演长手一勾拉出了安全带,“简老师,系好了,我保证把你安全送回酒店。”
说完,他就重新拉开了距离,没有丝毫逾规的地方。
车子发动,俞演平稳开出了地下停车场。
在等待路口红灯的间隙,他看似随意地发问,“要听音乐吗?可能会放松舒服点。”
简今兆没拒绝。
俞演点开车载广播,漫不经心地调了个频道,很快地,一段悠扬的小提琴曲从音响中飘了出来。
熟悉的旋律萦绕,简今兆眸光微晃。
然后就听见俞演更快一步地说了出来,“简老师,是《花缘》。”
简今兆没想到俞演一瞬就听了出来,嘴角泛起一点弧度,“嗯。”
这首纯音乐是他出道电影《花月》中的一首原创插曲,在剧中仅仅只出现过一次——
电影中的男主白月是一位戏子,却爱上了那年代不实兴的小提琴,并且展现出了极高的天赋。
在生命最后一刻,白月站在满园茉莉花圃这演奏完了曲子。
很多影迷都知道,简今兆从小就会小提琴,且水平很高,但很少有人知道——
这首曲子的初版Demo其实是简今兆一时兴起为了主角创作的,只不过最后交由了专门的作曲家润色编排。
后续的电影宣传,他没刻意提及这事替自己揽功。
简今兆很少有音乐方面的创作,但他私心很喜欢这首曲子,这会儿听着听着,垂落的指尖不自觉跟着晃了晃。
“……”
俞演用余光察觉到简今兆的细微动作,唇角微勾,默不作声地将音量加大一些。
舒缓又熟悉的音乐回荡在车内。
简今兆一直紧绷的心弦不知不觉地松了下来,他偏头望向俞演的侧脸,思绪随着时间渐渐散开。
哒——哒——哒——
带着节奏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像沉闷的鼓点撞在简今兆的心头。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处在一片白茫茫的迷雾中,无论怎么努力都看不见远处的景象。
“谁?”
“今兆,你怎么连我们都不认得了?”
熟悉而冷漠的声音回荡在这片空间,覃野的身影渐渐在迷雾中显现,紧随其后的人是葛云升、郎其骅。
三个人就站在他的对立面,神色是如出一辙的冰冷,眼中甚至还隐隐带着讥讽。
“……”
简今兆骤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被背叛的怒意、被诬陷的委屈,在胸口凝聚成化不开的一团阴霾,他想要冲上去和对面三人拼个鱼死网破!
——哐当!
简今兆听见一声清脆的拉拽声,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穿着囚服、手脚带着铁铐,被困禁在原地寸步难行,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放开我!”
“快放开我!”
原本看不清的地面突然裂开一道深渊,无数由黑雾萦绕在简今兆的身侧,将周围的光亮一点一点泯灭,逼迫得让人喘不上气。
“不,不是我!”
简今兆用尽全力伸手想要向外界求救,可内心却充斥着绝望认知——
不会有人救他的,他注定要这么栽下去,万劫不复!
绝望的念头闪现,有道身影穿过黑暗而来,拉住了向下垂的他。
相握的掌心传来的热意,那么明确、那么真切。
“你那么好,谁都别想拉着你进地狱!”
“那些伤害过你的、背叛过你的、威胁过你的人……哪怕重来千遍万遍,我都不会放过他们!”
“别怕,我在!没事了!”
“……”
同样的声线、重叠的话语在耳边回荡,简今兆无所谓真假,他牢牢抓住了这绝境中唯一的救赎,用尽全力抬眼。
“简今兆!醒醒!”
“啊!”
简今兆猛地睁开双眼,失焦的目光凝了凝,准确无误地映出了俞演的脸。
“简老师。”
俞演明显松了口气,凑得更近了一些,“是不是做噩梦了?还好吗?”
“……”
或许是两人的距离贴得近,简今兆敏感地嗅到了对方身上浅淡的薄荷香气,很舒缓也很醒脑。
他看见自己的车椅被人放下,也看见窗外停车场标识,更看见他和俞演此刻紧握在一块的手,密不可分。
简今兆视线微愣,心中有种说不出的酸胀感。
俞演顺着他的视线反应过来,立刻松开道歉,“抱歉。”
他刚才看见简今兆一直在睡梦中害怕呓语,手又在空中虚无抓着,所以才回握着试图递个安心、喊醒对方。
简今兆松开安全带,将靠椅慢慢挪正,“到酒店了?我睡了多久?”
俞演如实告知,“嗯,到了一个多小时了。”
他开始看简今兆睡得熟,不忍心打扰;后来意识到对方在做噩梦,所以才强制喊醒。
简今兆压住那点梦魇后的头晕,低声询问,“不早了,你打算怎么回去?”
俞演侧身看他,却没直接回答,“我有点饿,能在你这儿蹭顿晚餐再走吗?”
“……”
简今兆看了一眼车载显示器,快七点了。
还没等他拿定主意,俞演就进一步表示,“简老师,我很好养活的,哪怕是泡面都可以。”
尾音往上飘着,让人听着就知道在撒娇。
“我一直等你睡醒,现在都快饿得走不动道了,毕竟年纪小,还在长身体呢。”
简今兆听见最后半句,不受控地轻笑了一声,连带着郁结的心情都跟着好转不少。
“好吧,但我不太会做,直接去酒店餐厅吃点?”
这都已经让对方开车送回来了,就不差晚餐这点小事了。
俞演得到答案,笑得满足,“行啊,我听你安排。”
因为过了用餐高峰,餐厅内的客人并不多。
简今兆从远处高楼的灯牌上挪回视线,看着对面正在切肋排肉的俞演,“不是早就说饿了,怎么一口都还没动?”
俞演笑得狡黠,“吃得慢点,就能和简老师多待一会儿了?”
“快吃。”
简今兆无奈回了一句,却没多少催促的意思。
俞演将剔下的瘦肉装在干净的小盘子里,趁机开启话题,“简老师,你觉得我今天的试镜表现怎么样?”
简今兆停顿了一秒,会错了意,“你试镜表现得看闻导说了算,俞演,我这儿可走不了后门。”
俞演笑了笑,回得坦然,“比起靠简老师给我开后门、拿资源,其实我更有自信靠实力在这个圈子站稳脚跟。”
简今兆没从他的眼中看出一分虚伪,浅声提点,“人有自信是好事,但不能自傲。”
“嗯,我记住了。”俞演笑着应下,“但我今天很开心。”
尾音里的雀跃太过明显,让简今兆难以忽视,“什么?”
俞演没急着回答,反倒将自己桌前剔好肉的小盘子递了过去,“你先吃点,我再告诉你。”
简今兆垂眸,“小孩子才爱玩这套把戏。”
俞演往前倾了倾身体,干脆不掩饰自己的目的,“简老师,你身体再不舒服,但晚餐还是多少得吃一点?”
“……”
简今兆终于出明白了他“蹭饭”的真实意图,心尖莫名凝上一丝暖意。
要不是俞演非来“蹭饭”这一说,他应该会忽视自己的饿意回到房间。
简今兆不太擅长在外人面前表达自己的真实情绪,只好在俞演的注视下动了动筷子。
俞演追问,“好吃吗?”
简今兆点了点头。
酒店餐厅的食物味道很不错,合他的口味。
俞演笑着继续刚才的话题,“我说我今天很开心,是因为和你一起搭了戏。”
哪怕只有三四分钟的简单对戏,也是意外之喜。
“我知道你对戏向来严格,在这种试镜机遇上不会偏袒我们任何一位新人,所以从拿到试镜资格开始,我就想竭尽所能表现到最好。”
俞演尊重简今兆作为演员的身份,更尊重他对电影的认真、对职业的操守。
他放下餐具,表明态度,“好到让任何人说不出——‘你简今兆会让自家公司新人走后门’的闲话。”
简今兆心脏一颤,原本只停留在心尖的暖意顺势荡了开来,融化了残存在身体里的疲惫和阴霾。
他从未想过,以俞演的年纪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明白他鲜少和外人道的职业底线和操守。
“俞演。”
“嗯?”
简今兆假意端起水杯,借着喝水的间隙含糊,“你今天的试镜表现很好。”
俞演意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顿时来了精神,“这算在夸我吗?是承认我表现很好了吧?”
简今兆仿佛看见了对方身后使劲摇晃的尾巴,不太自在地转移话题,“快吃。”
“哦。”俞演笑得满足,“简老师,你多吃点。”
因为知道简今兆身体不适,俞演没刻意在饭桌上拖延时间,两人不到四十分钟就解决了这顿晚餐,一块儿出了餐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