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谷掉在水里剧烈挣扎着四肢想向上面滑动,落水的带去的大量白色泡沫包裹着一人一鱼,他们像是无意落入松脂琥珀的标本,人鱼的蹼小心地收起容易划伤脆弱人类的指甲,只剩下柔软如同贝肉的软蹼轻轻握住慌张人类的手腕,他环住人类的腰,含住水手不断冒出气泡的嘴唇,新鲜的氧气被送入缺氧到快窒息的绿谷的肺里,人鱼的眼睛在海底泛着萤火虫般的光,他们在传递气体的时候无声对视,荒唐又玄妙,他呼入的空气是人鱼的转化而来,而呼出的空气被人鱼吞没,变成散发在耳鳍周围的一圈小气泡。
水手和人鱼在深夜的海水里拥吻,共有一套系统交换着呼吸,绿谷的手无措地抵在人鱼的肩膀上,他能感到掌心下面有力的肌肉在有条不紊地舒展,人鱼的心跳在他指腹下跃动,而人鱼默许他触碰他任何一个拥有致命器官的部位,带着他在海底漫游,发光的水母跟在他们周围,像是全自动的便携漂浮灯般照亮这缤纷的一切。
深海是比绿谷眼睛暗一号的碧绿颜色,珊瑚是比人鱼的头发艳丽的深红棕色,鱼群是无数种颜色,他们像是两条难分难舍的亲吻鱼一样在鱼群里被好奇地围观着,人鱼和绿谷十指相扣,他把绿谷另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胸膛心口的位置,吻着他缓缓闭上了眼睛,绿谷睁大了眼睛。
他能感受到人鱼心脏一下比一下更加剧烈地跳动着,人鱼的头发在海中像是红白交织的雾气一样散开,他摇摆着尾部,绿谷触碰到的皮肤体温从冰凉渐渐变得滚烫,他的鱼鳞片片张开,像是逆着尾巴摸了一遍的猫般支楞着,然后从人身的鱼尾相接触的部位,鱼鳞像是被翻转了般渐渐服帖下去,从上往下,随着鱼鳞慢慢贴服,一点一点像是被染色般,变成更加艳丽的血红色,绿谷完全被这变色的戏码惊呆了,他下意识伸出指尖去触碰人鱼瑰丽如同宝石的鳞片,是玛瑙一样柔润的触感,泛着淡淡的温热,像是运到镇子里珍惜的火山石一样的温度。
人鱼环住他的腰,把他翻转了一下从背后抱住他,绿谷措不及防失去了氧气接口,咕噜咕噜嘴边冒出气泡用嘴捂住,人鱼掐住他的腰面色淡然地往更深的地方游动着,人鱼为他撬开他多看了一眼的庞大贝类,把发现的珍珠送到拼命摇头的绿谷面前,他们相握的指缝里穿过还没有指甲壳大小的鱼,轻轻啄吻绿谷带着体温的指尖,被人鱼面无表情地驱赶,他们从幽深的海底发现了沉没已经的轮船,漆黑又腐朽,只有见不到边际的海草像是锁链一样将其缠绕,桅杆折断插入沼泽般的泥泞里,绿谷眼神复杂地看着,人鱼静静地看着多停留了一会儿看着沉船的水手,他猛得摆了几下尾部,波纹一圈一圈扩散开。
无数的夜光游水母簇拥而去,不知道从何赶来座头鲸用头顶着沉船发出低声的鸣叫,盘旋成球形的荧光鱼群包饶着沉船,泥土从船上簌簌往下掉落,海豚从轮船破开的底部来回穿行,这一个深海吞噬了无数性命和传说的黝黑一角,被人鱼蛮不讲理地强行点亮,成了或许比轮船还没沉没的时候还要斑斓绚丽的景象,绿谷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人鱼对他淡淡地偏偏头,那意思很明显——
——【给你的。】
漂浮在半空的轮船在海里缓缓向上升去,周围是流转的亮色,比今夜的星辰更加璀璨,他们像是漂浮到了天空里,进入了银河里南船星座,人鱼低着头牢不可分地抱住自己的快要窒息的小水手,他专注地凝视着自己怀里的家伙,看绿谷紧闭着眼鼓着脸憋气憋到脸涨红也不愿意和他交换空气的样子,迷惑又烦闷地皱起了眉头,然后半强制地压住绿谷乱摆的手,闭上了眼睛,人鱼在折断的桅杆上闭着眼睛亲吻被他带入深海的水手,摇晃着比人的心脏还要烫的火红尾部,而并没有亲吻的亲吻鱼看着他们拥吻。
海色比夜色烂漫。
绿谷一边猛地捂住嘴呛咳一边像是被鲨鱼追一样爬上了船,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绿谷头昏脑涨,这个还没有和女孩子牵过手的小崽子已经完全数不清自己在水下被亲了多少次了,天色已经泛着迷离的白,而火把早已熄灭多时,只剩下烟气还在缭绕着。
绿谷翻转身体,四肢摊开像一条没有梦想的咸鱼一样,瘫软在船上目光呆滞地大口喘气,而红尾巴的人鱼靠在船边看着他,把玻璃瓶子放在了船边,安静地等着被接纳,绿谷艰难地侧头和人鱼对视,发现玻璃瓶子里放着一红一白两篇鳞片,形状和大小都完美地差不多,看起来像是被精心挑选后放进去的一对。
绿谷疲倦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他从湿漉漉的船板上爬起来拿过了这个瓶子,无奈地试图和人鱼解释:
“其实不是颜色的问题——”
人鱼双手趴在船边露出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绿谷一筹莫展地捂着脸叹气:“好了,我知道了,我收下了就是了,我收下了——”
绿谷像是被溜了一晚上的狗,吐着舌头哈气,愁眉苦脸地把瓶子卡在了自己的绳索上,绿谷莫名觉得面前这条一言不发沉默寡言,行动力还超强的彪悍人鱼有点开心地摇了摇尾巴,面无表情地盯着挂在绿谷脖子上的瓶子看,绿谷莫名觉得有点好笑,他柔和下了眉眼,试探性地,轻轻地摸了摸人鱼的头:
“谢谢你带我看鱼和轮船,还有水母,很漂亮,我从来没见过,感觉要这么漂亮的地方才能养得出你们,你们也很美,是我见过最美的鱼类和人类。”
绿谷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两块贝壳,目光澄澈地把贝壳递了过去:
“作为交换,给你贝壳,是鳞片的交换。”
人鱼低着头看了一会儿绿谷放着贝壳的掌心,低头准备把贝壳吞进去,绿谷一惊,眼疾手快地卡住人鱼的下巴,终于妥协了,他控制不住地笑了起来,看着面前表情迷茫的人鱼:
“不是这样的,不能含在嘴里,不能吃的这个,你也不能用嘴运送它,是脏的。”
绿谷跪在人鱼面前,认认真真地把人鱼趴在船边的手拿起来一只,把贝壳放在了人鱼的手心,天要亮了,日光从天际照射过来,打亮水手温柔的翠绿色眼睛和带着笑意的嘴角,他在人鱼的眼睛里被镀上一层金光,和落在掌心里带着人类体温的贝壳一样,是和深海幽色光泽截然不同的体验,他弯起眼角动作柔软地梳理着他的头发,擦去他脸上沾到的船边的泥土,人鱼死死地盯着他,也不走,突然开口把绿谷魂魄一下子抽离躯体:
“轰焦冻。”
绿谷愣愣地看着这条人鱼,人鱼的尾巴摇得频率快了起来,他脸上还是冷淡的表情,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名字:
“轰焦冻。”
绿谷莫名从这三个没有任何语调起伏的吐字里察觉出了一点难以言喻的急切,他迟疑地看着仰着头盯着他人鱼,心内那个猜测莫名明显了起来——
绿谷犹豫地对人鱼指了指自己:“你是在用自己的名字,交换我的名字吗?”
人鱼沉默又冷冷地点了点头,又说了一遍自己的名字:“轰焦冻。”
绿谷控住不住地笑了起来,他低下头靠近这个好像在催促他快点自我介绍的人鱼,笑不可遏地说道:
“你是因为有条叫做小胜的鱼知道我的名字了是吗?我的天哪,你好可爱!”
绿谷眼睛亮晶晶的在日光里对人鱼说道:“我叫绿谷出久,很高兴认识你!”
他笑的比初升的阳光更叫耀眼纯净,看起来又认真又赤诚,是人鱼从没有见过的人类品种,单纯天真得过了分,他对人鱼说道:
“公平起见,我也要说三遍,我叫绿谷出久,我叫绿谷出久,我叫绿谷出久——”
他对人鱼伸手微笑道:“——很高兴认识你。”
轰轰鱼:亲亲get√三遍名字get√两个鳞片送出去get√
爆鱼(暴躁):他妈的,谷到底怎么发音!?发明出这个字的人类给老子去死啊!!!!!!
第七章
绿谷回到房间换了一套衣服,他劝告人鱼最好不要在白天出现,船上每一个打着赤膊酗酒的男人都有可能用生锈的鱼叉对付他这条不招自来的人鱼,绿谷皱眉扣上他最后一件棉纺外套的铜黄色纽扣,想着也不知道那条叫做轰焦冻人鱼有没有听懂他的意思。
他昨夜被强抓着守夜,还被人鱼拖下去游海,实在是疲惫不堪,但是航行并没有给他可以喘息睡眠的空闲,随着天色明亮起来,重重叠叠的雾霾被日光穿透,被风吹悠悠地散去,像是被拉开沉重灰蒙蒙的幕布的一角,露出了处在无处暗礁和漩涡内的硕大岛屿幽深的一角,海鸥发出刺耳的仿佛警告的鸣叫,斜着翅膀从放下帆布的桅杆上擦过去,贴着刚刚走出来的绿谷头皮飞过,绿谷捂着头怔怔地看着这座连沙滩和周围丛立的黑色礁石上都撒满了各色珍珠和碎金块的小岛,船头的老查理猛地飞速打转舵盘,发出一声震声大吼:
“靠——岸——下——锚——”
水手们几乎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仿佛传说中金银岛的梦幻景象,发了疯般地爬上了桅杆,取下被汗水和海水打湿浸染到发黄的头巾欢呼嚎叫起来,绿谷看到小查理推着小了一号的玻璃密封箱子出来,名叫艾尔的人鱼在狭隘的空间内蜷缩着尾巴,蹼张开贴在玻璃上,好奇地看着这群来到人鱼集聚地还这么欢天喜地的人类,耳鳍一颤一颤地呼吸着,他整条鱼竖立了起来,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在停船的老查理,有些迷糊地用尾巴拍打了两下玻璃墙壁,显然很困惑于为什么会有人类知道这个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