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苏醒过来的是银色的人鱼,他迷茫地睁开眼睛,在看到绿谷的一瞬间就开始挣扎,绿谷对他做了一个“嘘”的手势,人鱼很快就迷惑又温顺地安静了下来,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直直地看着水手一次比一次惨白消瘦的面颊,他的蹼艰难地在冰里动了一下,想伸手摸摸绿谷的满是泪痕的脸,轰焦冻不太懂为什么水手每次见到他都哭,憔悴得看起来让他心口紧缩。
爆豪也很快就醒了,但是他完全动弹不得,警觉又害怕的士兵们明显给这条人鱼注射了过量的麻醉剂,就算不小心杀死他也要控制住这条攻击力宛如深渊巨兽的金色人鱼,爆豪蹙眉,他的脑子昏昏沉沉,但依旧本能地在不断嗅闻绿谷的味道。绿谷看着睁着红色眸子满脸暴躁,但是却开不了口也发挥不了杀伤力的爆豪松了一口气,但是他看着爆豪手里那片哪怕经历了无数的爆炸,沉船,暴风雨和巨浪依旧完好无损的贝壳,又怔怔地掉下眼泪。
原来的贝壳早就已经碎掉了,这片是后来爆豪给他鳞片的时候,凶狠地威胁他让他给的,居然被保护得这么好,脆弱的贝壳在这些连骨头都能碾碎的灾难里面,连裂纹都没有。
绿谷顿了一下,他声音黯哑干涩地说道:
“现在,我和你们做最后一个交易,无论之后,国王对我做了什么,剁掉我的腿,刺穿我的心脏,或者放干我的血也好,就算是把我的肋骨一根一根剥出来,爆豪胜己,轰焦冻,我用我的心脏和你们交易——”
“——不要为我掉任何一滴眼泪。”
门外响起惊慌到极致的尖锐口哨声,绿谷仓惶的回头,垂垂老矣的国王被人搀扶着,前所未有地快步行走着,和绿谷对了个正着,这个老得连眼白和眼珠子都混在一片的国王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绿谷,弯起嘴角缓缓拉出一个慈爱的笑:
“你来得正好,绿谷,你是叫绿谷吗,我的孩子,今夜我需要你。”
他嘴角的弧度越拉越大,呼吸急促而狰狞,脸上密密麻麻的褐色斑块连在一起,随着他起伏的胸膛都颤动:
“需要你让这两个家伙,流下眼泪来,你得帮帮我,我的孩子,那群邪恶的军队已经攻到城下了。”
第二十九章
出现在绿谷梦境里那些毫无表情拿着麻醉枪的人又一次出现了,他们手上戴着特制的盔甲手套,精确地从人鱼的颈部注射进了两支半,动作看起来驾轻就熟,然后一群人警惕地隔着玻璃罩子观察了一段时间,才对国王点点头,国王半死不活地掀起眼皮,嘴里呼哧呼哧的喘气,扬起手恹恹地往下挥舞了一下。
他的手干枯得只剩下骨头以及缠绕着骨头的腐朽的皮,指甲尖利得像是秃鹫的爪子,绿谷被绑在一个熔铸在地上的铁椅子身上,他所坐的椅子正对着水箱,眼睁睁地看着水箱里外部的一个木塞子被拔掉,里面的水从他的脚下冰冷地倾泻而出,冰块渐渐融化,甚至有人为了加速冰的融化用开水浇灌在水箱里,绿谷看着被打了麻醉剂之后毫无动静的两条人鱼,强忍着自己不要哭出声。
国王坐在他旁边铺满软垫的椅子上,像是枯树枝的双手交叠放在一个头部椭圆的权杖上,他垂着眼皮又一下没一下地在权杖的头部敲打着,眼皮往内翻出褶皱,他已经没有睫毛了,不知道是十年前,还是二十年前就掉光了,旁边的人进进出出,从绿谷旁边搬来一大堆他见过或是没有见过的刑具,烧得通红的烙铁在炉子上被烤出飞扬的火星,锯齿盘旋而成的酷刑轮,锋利的两排尖齿组成的碎膝机,准备完毕的人俯下身在,在国王旁边用响亮的声音假装低语:
“陛下,那两条怪物都对光线有反应,能看见发生了什么,我们是现在开始吗?”
国王慢条斯理地扫了一遍这些刑具,司空见惯的眼神甚至显出一丝乏味来,他仰了一下下巴:
“这次不用铁处女吗,不过那的确是很容易致死的东西,那就先这样吧,开始吧,按照你们喜欢的方式来就行。”
隔了一会儿,老国王有些不放心地叮嘱到:“先放点血,这些怪物听说对血反应很快,先让他们抬头。”
穿着盔甲的随从从刑具架子上抽出一根和绿谷的小腿骨一样长的漆黑尖刺来,他贴在绿谷的脸旁比划了两下,失望地发现这个看起来年纪不过十几岁的小孩子居然在即将到来的地狱面前一言不发,这是他们这些喜好刑罚的人最讨厌折磨的囚犯,既没有绝望的嘶吼,也没有尊严尽失的求饶挣扎,这些被送到他们手下的犯人没有表现出那些丑陋的姿态,那要他们如何用这些人的丑态取乐呢?
随从兴趣索然地举起尖刺,卡住绿谷瘦的咯手的下巴,拿着尖刺寻找了一下位置,贴着绿谷白得没有血色的皮肤,缓慢地从绿谷的锁骨下刺进去,绿谷的身体轻轻颤抖了一下,很快就被压抑了下来,连闷哼都没有发出,血液从锁骨下的那根被刺穿的血管里源源不断地流出,是鲜艳殷红的颜色,金色的人鱼摇晃了一下头,眯着猩红的眼睛,在浓郁到作呕的血腥气里抬起来头,银色的人鱼脸色白得几乎透明,他戴着口枷,异色的瞳孔里倒映绿谷咬牙忍耐的脸。
随从脸色诡异得兴奋了起来,这是他最喜欢的戏码,这是动脉被刺穿破裂之后才会拥有的血的色泽,这个时候他已经无暇计较绿谷没有惨叫提供给他乐趣这种小事了,青涩的水手血液的味道和渐渐起伏剧烈的胸膛都让他眼神迷离,瘦弱的水手的丝绸睡衣被剥开,血液染红了他比珍珠还要雪白的胸膛,被烧得快要融化的烙铁从红彤彤的炉子上被拿起来,对着他的画布一样干净的皮肤上比划了两下,像是在找适合落笔的位置。
烙铁的温度隔着一段距离就能将血液烘干成黑色的痂,但是很快又被重新流出来的血液湿濡,绿谷瞳孔骤然紧缩,他仰着头从喉口咳出短促的喘息,浑身都在发抖,生理性溢出的眼泪打湿他的眼眶,顺着他的下颌滑落,落在他胸前死死摁在他心口上,还没有熄灭的烙铁上,发出“滋”一声轻响,烟雾从他被烤焦的胸口上的肉缭缭升起,绿谷干呕了一下。
银色的人鱼开始疯狂地挣扎起来,他不知道被打了多少支麻醉剂了,换这个世界上任何一种动物都早就死在那些人满含恐惧的注射下了,但是人鱼还活着,绿谷恍惚地看着挂着轰焦冻的锁链在他面前摇晃出了重影,他甚至能听到人鱼在叫他,也可能只极致痛觉之下的错觉而已,绿谷从第一眼见到这条过分美丽的人鱼,他就是略显冷淡而克制的,就算是舍不得自己走,也只会说“你跑快一点,不要被我抓到了”这种话,绿谷从来没有见到过人鱼这样的眼神——暴戾的,凶狠的,冰冷的,像是最致命的弱点被人摆弄的愤怒和攻击性,是一种张扬而且无法遏制的怒火。
国王惊恐的呼叫传来:“快,快,它动了!控制住它!”
旁边等候的人干脆利落地提起从炉子上烧开到锡壶口冒白气的开水,准备从人鱼的头上浇下滚烫的水,让这条躁动起来的怪物在鱼类没有办法忍受的高热里冷静下来,绿谷艰难地动了起来,他咬牙逼迫自己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提着开水的人注意力被这个像是感觉迟钝的水手发出的声音吸引住了,国王看着他,眼神又亮了起来:
“别管那些怪物了,小查理说折磨这个人会更快,他怕烫,把水浇在他的头顶上——”
对国王百依百顺的侍卫们从善如流,还在冒着白烟和泡的热水从绿谷的头顶上倾泻而下,他被捆起来的手痉挛起来,人被热水烫过之后是什么样子,绿谷记得很小的时候,拉尔乌处理那些鸡或者兔子,就会用热水去烫它们的皮毛,因为这样烫过之后很容易剥掉,皮肤在被烫过之后毛孔会收缩,毛囊会坏死,热水会顺着毛发的根部钻进你身体表面每一个微小的开口,尽情地用高温折磨你,绿谷的身上浮起一层饱胀的红,他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绿色的卷发掉落在脚上和地下,绿谷半阖着眼睛,他的睫毛被烫掉了,眼睛也是雾蒙蒙的泛着一层白色的膜,像是濒死的动物。
金色的人鱼凶悍地发出一声嘶鸣,他被吊在没有水的空气里,从绿谷身上蒸发的水蒸气滋润着他的表面,他厌恶这个闷热的质感,他的尾鳍和耳鳍同时张开,这是人鱼对其他动物最高级别的示警,代表这群人,这群在他面前肆无忌惮地折磨他的所有物的人,触碰到了海里至高无上动物最不能触碰的禁区,他猩红的瞳孔收缩成一条看不到的细线,整个眼白密密麻麻地布满蜘蛛网般狰狞的血丝,脸上立起鳞片。
爆豪狂躁地龇出獠牙,猛地甩动了一下尾巴,带动着这个焊接在地上的水箱都震了一下,国王被震得坐在了地上,他惊慌地往后退缩,身下鲜红的布料被失禁的尿液打湿,摇摇晃晃的王冠跌落他手边,但是他都顾不了那么多了,他颤颤巍巍地往后退着,吃力地挥舞着权杖,口齿不清地命令着:
“控制住这家伙——!!!别让它跑出来了!!!给它再加一支,不,不,三支麻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