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繁殖期,他也不应该这么大意,有什么东西让他急躁了起来,他在抱住那个落水的水手,在那件湿漉漉的衣服上闻到那个废物的浓烈血液味道的一瞬间,就像是被挑衅了般,头脑开始不受控制地沸腾起来,仿佛被人抢夺了雌兽的雄兽,愤怒和兽性短暂凌驾了他的冷静和理智,他离奇地没有在第一时间内判断出怀里这个被自己死死抱住的东西不是那个废物。
爆豪凶悍地冲击着船体,他用尾巴扇一下,就会停下来整条人鱼昏昏沉沉地往下下沉一截,爆豪的意识模糊不清,他恶狠狠地看着这条船,这个上面的垃圾不知道干了什么才能得到被绿谷血液打湿的一整件衣服,人鱼脸上遍布鳞片,它最后一尾巴终于让整个船沉没了。
金色的人鱼在一群水手惊恐的呼叫里慢慢闭上了眼睛向下跌落,背后网过来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
老查理目光复杂地看着蜷缩在阴影里的绿谷,这个第一次直面了统治阶级残忍的孩子,绿谷不愿意配合公爵指挥官捕鱼,其实这个很简单,只要知道了人鱼的名字就能召唤他们,这是出于被标记猎物特意的权利,绿谷知道人鱼的名字,但是无论指挥官怎么威胁,这个孩子都是一如既往地固执,他抿紧嘴巴,被人像个畜生捆绑住手脚提起头颅,用权杖和菜刀给他放血。
而人类的狡诈和贪婪总是能让他们找到新的办法,在被小查理透露这种被标记猎物的血液味道也会对人鱼用强烈吸引力之后,仁慈的公爵大人用绿谷的血液染湿衣服,穿到其他和绿谷身形相似发色贴近的人身上,被包装成了鱼饵,每条船上都有,公爵把所有船分散在人鱼岛的各个地方,给这条金色人鱼撒下巨网。
而绿谷只是个被用来放血的牲口而已,他差点死掉,被老查理勉强护着活了下来,过度失血让他昏迷,脸色青白地贴在地面上情不自禁地颤抖,被绿谷搞恼的公爵大人下令,不准让这个只能用来放血的牲口在捉到金色人鱼前睡在人睡的床上,所以绿谷只能像是厨房养的狗一样缩在地上。
他能保持神志的时间断断续续,老查理等了一下午才看到他第一次迷蒙地睁开眼睛,他们在一片漆黑的小房子里沉默以对,最后是老查理声音艰涩地开口:
“——你真是个疯子,或者是傻子,绿谷,只是一个名字而已,你差点因为不肯说出一个名字死亡,这简直是在战争其实间谍之间才会发生的事情,你知道这有多荒谬吗?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小水手的声音哑得不可思议,语气倒是很平静,甚至带着几分轻快的笑意,断断续续地说道:
“我不会喊他的名字的,”绿谷艰难地吐字,他轻轻笑了起来,这笑声也因为喉咙嘶哑而怪里怪气。
水手认真地回答道: “他还没有喊我的名字呢,我们约定好了的,他先说我才能说。”
第二十二章
爆豪醒来的时候悬浮在一个玻璃集装箱里,四个角被铁皮和钉子固定在地上,头顶上一个铁的大盖子,锁得严严实实,他的脖子和尾巴都被和海蛇一样粗的铁锁链缠绕,然后钉死在箱子的底面,脖子上的链条焊接在盖子的中央,他粗暴地甩了一下手上和脖子上链条,厚重的链条在水中慢悠悠地晃荡然后又落在水底,他不能往上游动,也不能往下窥视,只能不上不下地被固定在箱子的中间。
船在缓缓行驶着,带动着箱子的水也在此起彼伏地翻涌出波浪,爆豪准备甩动尾巴强行扯掉这群人类准备捆住他的玻璃箱子,他的胸膛用力起伏了一下,眼前黑白闪烁了一下,又开始浮现出斑斓的光点,如果有人这个时候从外面触碰这个箱子,就会发现这个禁锢了金色人鱼的箱子居然是温热的,还没有度过第一次繁殖期的人鱼被层层叠叠的鳞片包裹,鳞片微微向外张开,他像是一个落水幽绿色海水里金色蚕蛹,在源源不断地向外散发着热量。
沉船上的士兵对这条可以轻而易举单挑一艘巨轮的怪物心有余悸,在抓到他时候,趁爆豪昏迷的时候又往它身上强行注射了几支麻醉剂,就算这个家伙能耐得住药性强行醒过来,也起码可以持续好几天肌肉无力的情况。
爆豪的情况真的非常糟糕,还没有渡过的繁殖期高热和血液里几乎能将一头以吨论的鲸鱼致死的麻醉剂含量,让这条从小到大没有被关过的野兽感到格外烦躁。虽然他自己对这种困境除了不爽倒是没有什么别的感觉,甚至对这群企图把他带上陆地的人类是蔑视的,这是来自于高等物种的傲慢。
但是无论这个家伙拥有怎么样强悍的攻击力,他还是被短暂禁锢在这个狭隘又昏暗的箱子里了,他甩了一下尾巴,堆在地面的锁链“哗啦哗啦”作响,而人鱼的表情在声音下越发狂暴,这让爆豪想到当初那个废物用来装他的小鱼缸,他的心情更加不好了,连獠牙都刺出了口腔。
有人跌跌撞撞,手上和脚上都戴着镣铐从阴影中走过来,他消瘦憔悴得不可思议,浅棕色的粗麻衣物被肩胛骨高高顶起,仿佛是骨架被套了一个麻袋,布料在他身上空荡荡地晃来荡去,干枯卷曲的绿色头发乱糟糟的,看起来像是很长时间没有被打理过了,双颊凹陷下去,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生命力的植物般,只有那双眼睛依旧透着平静温柔的亮光,海一般的静谧柔和。
绿谷提着一堆活鱼进来了,他是这个船上最低贱的犯人,因为不知好歹的忤逆了高高在上的公爵大人,连在厨房打杂水手的儿子都会鄙夷地对来拿鱼的他吐唾沫,绿谷的作用本应该在这次捕鱼结束活动后彻底消失,被其他人真的扔下去做鱼饲料,但是老查理留下了绿谷的命。
老查理告诉其他公爵指挥官,只有被标记的猎物才有可能靠近人鱼喂食,其他人靠近只会被当成食物,特别是这次还抓到了一金一银两条一看攻击力就相当强的家伙,公爵大人倒是对拿人喂鱼没什么意见,他带了那么多人过来,拿几个人来喂鱼取乐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很明显这会在航行的过程中引起船上的骚乱,这在长时间的海上航行是致命的,他有点兴致缺缺地高抬贵手放了这个看起来随时都要殒命的水手一马,唯一的要求就是让他能活着做好这两条金贵的人鱼的饲养员。
在人鱼看来,只不过短短几天没见,自己的小废物就变成了一个走起路来都晃晃荡荡的芦苇杆,还是中空的那种,绿谷提着活鱼走到玻璃集装箱面前,他把装了鱼的袋子靠在了玻璃面上,自己停下来擦了一下从睫毛上滴落下来的汗,他每天要做很多工作,是船上谁都可以奴役和驱使的下等人,能活到下船的时候都是命好,大概率会在下船之前就被喜怒无常的公爵处死,而没有人害怕得罪一个死人。
绿谷被所有人变本加厉地压迫着,失血过多加上之前高热的后遗症缓慢掏空了他的身体,繁多的工作让他忙碌得像不需要休息的牲口,哪怕是安睡下去之后也会被人提着后颈抓起来扔到甲板上擦地,有一些人并不忍心看到这些举动,这还是个没有成家立业的孩子,但是更多的人在指挥官的明示暗示下加入了这场活动。
而绿谷就像一块永远都无法被粉碎的海绵,这些凌辱在他面前化成潮水,被无声无息地吸入,而他只是平静地消化这一切,老查理靠在船舷上抽烟,独眼龙的退休老船长眯着眼睛看着沉默低头跪在地上擦洗地板的绿谷,这个孩子身上有种匪夷所思的韧性,他不认为这些行为是对的,但他对这些人狂妄自大的嘲笑和讽刺都没有感觉,绿谷似乎天生就能过滤来自于人性的恶意,这些人的恶意被他不轻不重地略过,而他会在这样的环境里坚定地朝着自己的方向一点一点地靠近,像是背负重壳的蜗牛。
他的精神能承受这些,但是绿谷日渐单薄的身体却渐渐开始有些吃力起来。
轰焦冻和爆豪在被捕捉之后都被注射了大量的麻醉剂,然后这两条需要被进贡给国王的特级人鱼被郑重地放进了两间屋子的厚玻璃箱子里,除去每天中午和晚上允许绿谷带着一袋子活鱼进去看他们一眼,然后喂食之外,不允许任何人靠近这两间屋子,白天门口会有穿着板正整齐军服的骑士带着刺刀守着,晚上也会有水手举着火把守夜,这是所有被抓的人鱼里唯独被严加看管的两条祭品。
但是不幸的是,这两条鱼一个刚刚度过繁殖期还没有适应,一个还处于繁殖期的高热,两条鱼血液内的麻醉剂浓度都一直相当高,绿谷进来好几天都只能看到被锁链锁起来的两条人鱼闭着眼睛被悬吊在水中,他每天就在这段时间内把活鱼袋子往旁边一靠,抱住自己的膝盖目光涣散地缩在箱子面前发呆。
——或者说是让外面的两个骑士以为他在发呆,绿谷很疲惫,他需要时间来思考策略,而十几个小时不间断的工作很明显不能给他一个清醒的脑子来缜密思考一个方法,一个能带人鱼和自己逃出去的方法。
他只能每天在折段不会有什么打扰他的时间段内努力思索,把白天眼睛捕捉到的轮船构造和耳朵听到的一些消息综合起来,绿谷不能把这些信息用纸笔记录下来,他处于一个随时能被任何人侵犯打扰的环境内,最具有隐私保密性的工具就是他的自己的大脑,绿谷要在这短短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汇总他能得到的所有数据和信息,变成一张齐全精密的航海图或者轮船构造图存入自己的大脑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