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进入成年期之后的第一次繁衍期对他们分外难熬,他们需要在这个时期里退化鳞片,他们首先会浑身上下全部长满鳞片,然后像是鹰一样撕扯下自己原来的鳞片,长出更加锋利的,更加坚不可摧的鳞片,他们的极速生长的骨骼会撑裂他们脆弱的皮肤,支楞到体外,像只被扯掉翅膀的爬行昆虫,度过这两个时期后,他们会进入前所未有,岩浆般的高热期里,被折磨得濒死,很多人鱼会死在这最后一轮里——因为没有抢到人类,或者被自己抢夺而来的人类杀死了。
所有的人鱼都是人类和人鱼的结合的产物,他们在这个被自然淘汰的过程中,唯独在这第一个繁殖期里是最接近人的形态,没有鳞片,没有爪子,鲜血淋漓又虚弱无比,奄奄一息地躺在人类面前,他们的一生里,只有在这个时期是弱于人类,可以被人类轻易杀死的,而人类也能拯救人鱼,得到人类交配的人鱼会活下来,同时孕育人鱼的孩子。
——这是自然的一个循环。
十年前,这片生人勿进的海域里来了十几艘金碧辉煌的大船,还没等开进海域中心的人鱼岛,这群动静惊天动地的船就被一群人鱼残暴地击沉了,男人和女人绝望地落入海里被人鱼哄抢而走,装着红酒的木桶破开在海面上渲染成迷醉的红,还没燃尽的灯落入海上,渐行渐远最后消失不见,而轰焦冻只是无波无澜地目睹这一切,他还没有到成年期,这些东西和他无关。
数量庞大的人群涌入梅尔美德海导致了最疯狂的繁衍期的到来。
惊恐绝望的人类被人鱼捆绑起来,不敢违抗着,被强行交////配着死去,身强力壮的人类对人鱼虚与委蛇,并在人鱼最虚弱的时候将其一剑砍死逃逸,被没有感情的人鱼美丽的外貌迷惑的人类,离奇地爱上口蜜腹剑的人类的人鱼,都在那场盛大的,淫靡,随着春天离开缓缓落幕的繁殖期里死去,腐烂的尸骨堆满每一块残船之下,流淌的鲜血漂浮在所有湖面。
但那么多人类里,绿谷也是轰焦冻见过最奇怪的人类。
他没有抛弃他,没有杀死他,他也没有爱上他,他只是拥抱着他,像一个人类拥抱着另一个人类,焦急地,灼热地呼唤着他的名字,在看不到生机的冷里,和他一同变成两具被冻在一起满身风霜的尸体,迎接死亡或是黎明,他没有希望一条人鱼活下去的理由,但是他又没有由来地不希望他死。
他青橄榄一样绿的眸子倒映着他丑陋的样子,他不再好看了,他迎来了自己的第一次繁殖期,脸上和身上都是斑驳的鳞片,肋骨和肩胛骨都高耸着顶起他的皮肤,比他见过最奇形怪状的鱼都还要不堪入目,没有水手会被这样的人鱼迷惑勾引,也没有水手会留下来和他交配,他很快就会死去。
他抱住水手的腰,躲藏般地把自己面目全非的脸埋入他的怀里,像个不愿意面对现实的小孩子,绿谷的皮肤上已经分泌不出汗液了,他身上冻满了干燥的冰屑,和人鱼摩擦的时候没忍住低声“嘶”叫了一下,人鱼的鳞片不自觉地脱落下来,红白交错地撒了一地,鳞片末端还沾着薛佳,绿谷心悸了一下,鱼类只有在死亡将近的时候才会脱鳞,他跪在地上,抱紧了蜷缩在自己怀里的人鱼,加大了自己的音量,但声音在狂肆的寒风里还是被切割地破碎:
“轰焦冻,喂!张开眼睛啊!拜托了!”
人鱼的耳鳍轻轻地舒展了两下,他张开了一只已经被鳞片贴满的湛蓝色眼睛,他迷茫地望着快要哭出来的绿谷,忽然颤抖又艰难地伸手去触碰水手快要掉落的眼泪,他见过人类的眼泪,人类在绝望的时期哭泣,愤怒的时候哭泣,死亡的时候哭泣,他们为自己落泪,为见不到阳光的明日和逝去的昨日哭泣,但他为什么哭泣——因为我要死了吗?
——从来没有人类,在人鱼死亡的时候哭泣,他们通常都在歇斯底里地狂笑着,高举着从人鱼巢穴里偷窃来的金刀银叉癫狂地诅咒着该死的怪物,分割着他们的昂贵罕见的漂亮骨皮。
人鱼是不会哭泣的,从出生以来到现在,他没有见过任何一条人鱼的眼泪,人鱼的眼泪就像是一个不能公之于众的禁忌,没有人鱼能够去触碰,他没有办法流下眼泪,他尝试着模仿这些人类的哭泣的行为,但是人鱼似乎天生就比人类少一个叫做泪腺的腺体,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法流出这些透明的液体,他半垂着眼眸,里面已经是一片死寂,他看着自己指尖的温热液体,是和这个人的怀抱一样的温度。
绿谷还是抱着他不放,他开始冻得打起摆子来,脸上是一团诡异的红晕,他头晕目眩地揉搓轰焦冻的肩膀还有脸,试图依靠这样原始的方式给他取暖,但是很快发现鳞片在揉搓下掉落得触目惊心,他束手无策,开始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跳几下然后跑暖一点再回来抱着人鱼,光裸着贴在满身鳞片的人鱼表面,想要把自己的温度过渡给他,这样消耗的体力无意识巨大的,很快绿谷就筋疲力尽地跪在了冰面上,仰着头大口喘气,他已经很久没有进食了,整个人都在燃烧着不知道从何来而的热量,眼神涣散了一下,绿谷猛摇了一下头,死死地咬着一口气,撑着膝盖又站了起来,跑了几步又回来抱着人鱼发抖。
他已经快要神志不清了,完全依靠着本能在对人鱼实施着救助行为,人鱼虚弱的呼吸着,他颤动了一下耳鳍,绿谷懵了一下,他听到了若隐若现的,低到几乎无法听到的孱弱声音在他大脑里直接响起:
“你为什么不走?”
绿谷的脸上全是冻结的霜花,被漫天的雪染成了如出一辙的白,他的眼神依旧是干净而澄澈的,像是轰焦冻见过最明亮晴朗的天空,他喘着粗气,发自内心地疑惑着,他低下头,和人鱼丑陋的脸贴着,努力用自己的体温支撑这条奄奄一息的人鱼,和他一同躺在冰面上微微颤抖,直视着人鱼嘶哑地回答:
“你在求救,我为什么要走。”
轰焦冻安静地看着绿谷,他能听到自己的骨骼清脆的生长声,能听到自己皮肤被撑开的撕裂声,但是他什么感觉都没有了,他早就已经被冻僵了,只有和这个人类拥抱相贴的位置才有一点微弱的知觉,而这一点微弱的知觉支撑着他,让他喘息呼吸,无法死去,轰焦冻眨了一下眼睛,他看见水手眼里的自己丑陋无比,像条在最深的海底生长出来的怪物,而水手的眼睛清澈见底,连怪物难看的轮廓似乎都被他的眼波柔和了,人鱼缓慢地说道:
“——我可能要和你交配才能活下来,你很可能会在交配过程中就会死去,你也不走吗?”
水手艰难地吞了一口口水,他有些呆滞地,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楞在了冰面上,人鱼仿佛早已经知道结局般安静闭上眼睛,雪花零零碎碎地洒满他的躯体,像是一层为将死之人掩盖面容的洁白的纱,人鱼被一个落在眼睛上的亲吻惊醒,他看到了脱光缩进他怀里的水手,而水手一边颤抖一边搓着手,他似乎是因为羞涩把头埋入他的胸膛里,声音又低又软,还带着一点颤抖,仿佛水母从他睡梦中拂过他眼尾的触角:
“——你来吧。”
雪越落越大,轰焦冻进入了将他焚烧殆尽的高热期,他野蛮地把自己的水手抵在冰壳上亲吻的时候,他滚烫的体温融化了冰层和水手,他们一起跌落海里,他亲吻水手哭泣到发红的眼角,不容抗拒地和昏迷过去的水手十指相扣,温柔地用鱼尾包裹他。
人鱼和水手一起活了下来。
第十七章
绿谷是因为呼吸不畅醒过来的,他全身都被人鱼牢牢抱在怀里,沉重的一只鱼贴在他的身上,他情不自禁地因为挪动引起的酸胀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被压得动弹不得地趴在地上喘息,他的人鱼的皮肤汗津津地黏在一起,这让绿谷有些不自在,他昏昏沉沉地推了一下贴在自己身上,闭着眼睛脑袋放在自己颈窝上磨蹭的人鱼,反而被人鱼拖进怀里黏得更紧了,绿谷的耳朵和眼睛也被摸索着亲了好几下,绿谷软踏踏地半阖着眼睛,用手抵在人鱼的胸膛上抗拒着人鱼落在他颤抖的锁骨上的吻,一开口就是很丢脸的哭腔:
“.……真的会死的,不行了,你让我休息一下…….”
人鱼从善如流地停了下来,绿谷泪眼朦胧地起伏着胸膛看着扬起上半身不再压着他的人鱼,水手整个人看起来狼狈到可怜的地步,裸露出来的上半身上全是各种淫靡的痕迹,腰的两边因为用力掐住留下了手指印的青紫,还在因为痉挛而微微抽搐着,裤子也就留下了裤脚那里的一小段,其他的都被撕碎不知道掉在那片海域里了,绿谷因为赤裸没有安全感地蜷缩着,他能感到自己鼓胀的体内有什么液体缓缓贴着股缝流了出来,温热又粘稠,和被粗暴灌入体内的时候滚烫不一样的,冷却之后的质感,他呆了一下,然后脸瞬间羞耻地烧红了。
绿谷捂着脸缩成一小块闭合的贝壳,缓缓自闭,当时头脑发热只有拯救对方的念头在,等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被摁在人鱼的身下,已经发生了很不得了的事情了,他从来没有和女孩子发生这种亲密的事情,当然和男孩子也没有,在他这个年龄,对年轻鲜活美丽的少女们总是有种莫名的憧憬,穿着纯白棉麻半身长裙和抹胸的少女顶着瓦罐水瓶从海边的石屋旁打水路过,会有大胆的男孩对着她们裸露的脚踝腰肢吹口哨,会被少女们恶狠狠的瞪回去,偶尔一个还没收回来的笑意盎然的眼波从满脸通红的绿谷面前掠过,这就是少年绿谷对思慕一词的全部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