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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乱终弃怪物以后(酒火樱桃)


“我没病。”
“……好,嗯,你没病,你最健康了。”好友懒得和他争辩。
“……”
反正他现在是坚信谢知归,他未来的小舅子,一定是被洗脑或者PUA了,不然明匪玉除了有张好看的脸,他实在找不到一点能勾引到这位冷心冷情小舅子的地方。
除非谢知归真的口味独特,就好这一口?
啧啧,不可能不可能。
好友把脑袋里乱七八糟的东西甩出去,专心赶路。
进来的时候困难重重,出去的时候却出奇的轻松。
估摸不到一个小时他们就见到了入山口的那个界碑。
“出来了!我们终于出来了!”
同伴们兴奋地跑过去,好友也撒了他的手,加入了前面大部队的狂欢。
谢知归慢吞吞在后面跟着,脸上神情淡淡的,微笑目送他们一个个都越过了界碑,他也没了继续跟过去的必要。
他就站在离界碑只有半米的地方,看着同伴们的身影消失在宽阔的山路上,这次没有任何一个人注意到他掉队了,没人回头。
这块界碑是雾山和外界的分界线,也是生者与死域的分界线。
朋友们将不会记得在雾山里发生的事,他如果不踏过碑界线,他们永远不会记起生命里曾经出现过一个叫谢知归的人。
他只能送他们到这里了,明匪玉来了。
其实谢知归知道他一直跟在后面,现在就等他回头,明匪玉会牵起他回他们的家。
谢知归看了外面那条通往人间的道路很久,普通的一条路,他可能再也没机会走上去,他想多看看。
今日的太阳升起来了,晨光照亮了石碑上斑驳的字、厚重的青苔、失色的朱砂,以及倒在碑前几根没烧完的香,上面落了一层厚灰。
眼前的画面和他很久之前第一次踏入这片土地时的场景慢慢重叠了。
“43号,到你了。”
“谢知归?”
“谢知归,醒醒。”
在护士的摇晃下,谢知归缓缓睁开眼,鼻尖萦绕着刺鼻的消毒水味,入目是医院雪白冰凉的瓷砖,倒映出一张年轻但格外苍白的脸。
他生病了,病了很久,被折磨的不轻,因此骨架看着很瘦弱,护士不敢用力推他,刚才他睡着的时候,呼吸虚弱的几乎探不出来,差点把护士吓得喊急救科大夫来。
“你还好吗?”护士小心翼翼观察他的面色。
谢知归朝她点头微笑,礼貌道了谢,提起放在旁边椅子上的病例袋,走入看诊室。
“坐吧。”
“把全身CT的片子给我。”医生头也没抬。
谢知归从病例袋里面抽出一个大型文件袋递了过去。
他已经是这间诊室的熟人了,小时候是妈妈和姐姐带他来这里,后来只有他一个人来。
光纸质病例本就有一沓,厚度差不多有七八厘米了,记录了他从一岁到二十一岁的每一次求生,却次次无果。
一般人面对毫无治愈希望的绝症顶多熬个五六年就会放弃了,谢知归硬生生在死亡的恐惧和病痛的折磨中熬了二十年,至今情绪稳定,没有崩溃,他的意志已经远超绝大部分人类。
但那又怎样,死亡不会因为谁的意志强就放过谁,它偏偏就喜欢找上那些不服它的人。
这位医生专业能力很强,给他看了五年的病,但就是找不到他的病因,一度非常挫败。
医生看完片子,谢知归看到他眉头打结,就知道情况还是那样。
不好,但也不会再坏了。
医生有职业操守和看诊规定,一些废话不想说也得说:“你这病太奇怪了,根本找不到病因在哪里。”
谢知归习惯性点头,这句开头语他已经听过上百次了。
“医生您说吧,我都能接受。”
“哎,国内国外我就没见过一个你这样的,你的很多器官都在快速衰竭,但片子照出来又对不上,我们一群医生眼睛都要看瞎了,就是看不到一个病灶,你的血检疫检都显示正常,也没有染上病毒,你要知道你来我这里看病五年了,再难的疑难杂症也该被查出来了,但你这……”
“嗯。”谢知归低垂着头,小声附和了一句。
原本也是他最后一次来这里了,他放弃了,再强的战士也没办法继续熬下去了。
医生叹了口气,把片子递回他手边,“说句难听的话,如果我不是医生,不信仰唯物主义,我真会觉得你是鬼上身了,不然发生在你身上的一切根本没办法用科学解释。”
谢知归抬起头,说:“您不必自责,也不用愧疚,我知道你们尽力了,也知道得了病没办法,治不好更没办法,我也累了。”
医生不说话了。
在沉默中,谢知归收拾好东西,站了起来。
医生看着面前这个和自己儿子差不大的孩子,心中不忍,劝他:“你别急着放弃,或许会有转机呢?”
谢知归却露出一个释然的笑,朝医生深深鞠了一躬。
“我已经签了遗体捐赠协议,我死的后,您可以拿我的遗体去进行研究,如果能找到病因,说不定以后可以救更多和我一样的人,感谢您和您的老师二十年来对我的照顾,真的感激不尽。”
“诶。”医生起身想去扶他:“你别这么说。”
谢知归慢慢后退至门口,最后说了句道别的话,“有机会的话,再见。”
随后转身走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时间已经接近傍晚,大部分人出去吃饭了,走廊很安静,谢知归不紧不慢走着,身后看诊室里传来一声无奈至极,悲伤至极的叹息。
好在他现在已经可以做到心平气和了。
经过护士站,他特意向一位经常照顾他的护士姐姐打了声招呼,郑重地对她表达了感谢和祝福,护士姐姐也明白了什么,上来抱住了他,看他的神色复杂,有怜悯、有同情、有痛惜。
他来到电梯口等电梯的时候,听到护士站那里传来一声又一声的叹气。
“多年轻啊,怎么就剩一年可活了。”
“我怎么经常看他一个人来看病,他父母呢?”
“他父母离婚了,两边都不想要他,毕竟他这病就是个拖油瓶,以前还有个姐姐来陪他,后面据说是太忙了没时间,就只能独自来了。”
“他以后估计也不会再来了,真不知道他父母把他生下来做什么,又不养,让他活遭二十多的年。”
“哎,这孩子命也太差了。”
谢知归听着,心里一点波澜也没有,还有闲心想,今天听到的叹气真多。
叮咚——电梯到了。
谢知归走进去,按下一楼的按钮,电梯门缓缓关闭。
医院里常年亮着代表希望的白色光线此刻在他眼前被门挤压缩小,成了一条细小的白缝。
随着电梯开始下落,唯一的一丝光也消失了。

第69章
回家的出租车上, 谢知归总结起了他的前半生,一句话就可以概括——用二十年的徒劳换来了平静接受死亡的良好心态。
挺好的,别人快死的时候都是要死要活的, 哭天喊地的, 他快死了, 还能淡定地指挥司机带着他满城乱跑。
“同学,这都快开出城了,你到底要去哪里啊?”
谢知归打开车窗,让凉爽的风吹进来,再也不用因为担心风大着凉会加重病情,可以尽情做以前不敢做的事,心情竟放松了不少。
有了闲情,他撑着脑袋看路上来来玩玩的车辆和人, 比在医院里看医生严肃的脸和其他病人死气沉沉的样子有意思多了。
今天不想重复赶着去医院, 又赶着回家的生活。
他对司机说:“继续开就是了。”
就这么开, 从傍晚开到深夜,从匆忙的都市开到了熙囔的夜市。
他玩到司机车没油了才下车,付完车费, 在路边找了家露天烧烤摊解决了晚餐,以前姐姐是绝对不许他吃这些的, 他只敢偷偷咬一口,回家之前还要反复闻味道有没有留身上。
现在无所谓了,姐姐不在, 他也懒得装乖宝。
啤酒烤串,辣椒孜然, 除了一个和他碰杯吹牛皮的损友, 其他的一个不落。
该吃吃, 该喝喝,剩下的一年总得过下去。
时间转眼过了十二点,他第一次敢过了零点回家,也是第一次敢带着一身烟熏味回家。
屋内很黑,他在玄关处换上拖鞋,看到一双陌生的鞋,鞋上有血腥味。
他忽然感应到了什么,警惕抬头看向客厅内,沙发上赫然坐着一个人型的黑影。
不是姐姐。
“是谁!”他大声喝问道,立刻把客厅的灯全打开了。
男人“嘶”了一声。
“是我啊,小归。”男人抬手挡了挡刺眼的光,声音听上去沙哑疲倦。
谢知归看清男人的模样,心里的警惕不降反升。
“你站门口干什么,进来啊。”
谢知归看了他一小会,转头把大门关好,蹲下把病例袋藏进鞋柜深处,又只收拾进去了自己的鞋子,动作很慢,像是故意在拖延时间,让男人忽略他的存在。
过了约摸十分钟,男人突然问他:“你不是放暑假了吗,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透明人装不下去了,谢知归不得不站起来走到客厅,“和朋友出去玩了。”
“哦。”
靠近他身边,谢知归闻到很浓的血腥味,目光从凌乱的茶几上扫过——一堆不知道有什么用的符纸,一把鲜红的桃木剑,带血的道士袍,多处有火烧的痕迹,还有很多他叫不上名字的东西,应该是他们天师用来伏妖的法器。
男人上上下下诧异看了他好几眼,似是回忆不起他什么时候长这么大了,看到谢知归病白的脸,想到一些事,不自在地收起了目光。
谢知归在离他最远的角落里坐下,并不是很想喊他这个称呼,吐字格外生硬:“爸……姐姐不是和你在一起吗?她怎么没来?”
谢三霄靠在沙发背上,呼出一口血腥气,闭目假寐,看上去很累。
“她受伤了。”
谢知归立马跳起,忙问:“受了多重的伤了?她现在在哪?!”
“放心,没大事,她已经回道观了。”
谢知归不耐烦地皱起了眉,把头别开,“你别吵爸爸,爸爸很累,让爸爸睡一会。”
谢知归见他平静睡去,脸上也没有焦急的神色,暂且相信了谢清元没事。
虽然谢三霄对他不冷不热,但姐姐是这个家的核心轴,小时候父母都围着她转,她出生在父母最相爱的时候,又得到了谢三霄最多的愧疚,她如果出事,谢三霄不会这么冷静,妈妈更不会放过他。
对于父母的偏爱,谢知归早就无感了,也不会说有多忿忿不平。
父母离婚搬家后,谢三霄很少登门,要么是来找姐姐谈事,可能会顺带看一眼他,要么就是惹了麻烦,来躲难的。
谢知归猜测他这次突然上门是因为后者,从他身上能看到经历了一场苦战后的痕迹,平时温文尔雅的气质被血腥气冲的一干二净,戴了几十年的眼镜碎了一片镜面。
他还是有点担心谢清元的情况,之前她接了谢三霄一通电话才出去的,连陪他看病这事都推掉了,肯定是遇到了很难搞的麻烦。
谢知归静坐着想了会事,接着起身回房间,走出几步他又想了下,他好像没有收留谢三霄的义务,又转头走过客厅,把阳台的门打开了,让冷风灌进来,这会快入秋了,晚上得穿上长袖。
谢三霄睡的很沉,身体本能感觉到冷抖了一下,人没有醒。
谢知归把边上唯一的毯子也抽走了,径直回了房间,把门反锁上。
他掏出手机,他和谢清元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上一条,两天前他问姐姐什么时候回来。
可能那个时候她就出事了。
究竟是什么大事,能让注重形象的谢三霄狼狈地跑回来。
他找到“姐姐”的电话拨了过去,等了很久没人接,又打过去几个,还是没接。
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翻了好几次身,就是没办法睡着。
他心里隐隐觉得不安,如果真像谢三霄说的,姐姐没问题,她不会不回他消息,也不接他的电话。
谢三霄可能撒了谎。
看来明天得去道观一趟了。
谢知归一夜无眠,第二天天不亮就起来了,简单洗漱好,卫生间出来,谢三霄也醒了,埋头摆弄那些符纸,听到动静抬头看了他一眼,问他去哪。
谢知归编了个谎:“去做暑假工。”
“哦,积累点社会经验也挺好的,对你以后的生活……”
谢三霄忽然想起,他这个儿子快二十二了,他没有以后了。
又是一阵沉默。
谢知归没那个闲心和他聊,自己回房间换衣服。
等出来,发现谢三霄还保持着方才的坐姿,绷直腰杆,双手成拳放在膝盖上,整个人像是被石化了,视线笔直看向停在茶几上的一只状似蝴蝶的东西。
昨晚没关客厅的灯,它可能是被光吸引楼下花园飞上来的。
谢知归急着出门,匆匆扫了眼客厅,没把那只突然出现血红的生物,和谢三霄的异样放在心上。
其实如果他再多观察一下,就会发现谢三霄嘴唇因恐惧发白,那双眼睛不再平静,瞳孔被那只“蝴蝶”锋利血红的蝶翼占满,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利落割喉。
谢知归不会想到,这只血“蝴蝶”振翅的瞬间,在某个地方掀起了一阵巨浪,他本该走向死亡的命运悄然改变。
坐了快五个小时的出租车,又爬了一个半小时的山才到道观。
以前大门口都会有个守门的天师,但今天没有一个人拦他。
道观里也没什么人,路过供奉天师祖钟馗的祠堂,供香都烧到屁股根了也没人来换新的。
就好像发生了某个重大的变故,带来了灭顶之灾,香火鼎盛的道观才会一夜之间变得空无一人。
谢知归踩着青石板砖往走,空气里飘着血腥味,掺在常年萦绕道观的供香味里,若有若无,他心里的不安愈发凝重。
来到后山,也是走了很久才遇到一个站在石阶上,端着盆往下倒血水的小天师。
他脸上有新鲜的伤痕,见到生脸很警惕,厉声问他是谁。
谢知归告诉他,他是谢清元的弟弟。
小天师打量他的脸,与谢清元有六七分像,又是个不会术法的普通人,这才放松了点。
他问起道观里为什么没人,小天师脸色古怪,忌惮着什么,避而不答,只说遇到了一只不好对付的怪物,大家都受了点伤。
他们天师口中受伤和普通人眼中的受伤程度上可不一样。
谢知归曾经见过谢清元和只妖物打架回来,整条手臂都脱臼红肿了,他当时才七八岁,吓得直接哭出来了,谢清元却笑呵呵说没事没事,然后当着他的面用另一只没受伤的手左右扭了扭,咯哒一下就把骨头接了回去,全过程面不改色。
他想到谢清元打起架不管不顾的样子,她还对痛感非常迟钝,如果缺个胳膊少个腿,要半天才意识到疼……他担忧问道:“我姐姐现在在哪里?伤的到底有多重?”
小天师说:“小师叔有师父照顾,不会有性命之忧,等养好伤自然就回去见你了。”
“我明白了。”
小天师嘴严,今天他再问下去,大概率也问不出什么了,知道姐姐没有生命也够了,他道了谢,打算就此下山。
“诶,你等一下。”
小天师追了上来,补充道:“你近期不要再来这里,道观今晚就关了,也不要和天师当中的人有接触。”
谢知归疑惑,好好的道观为什么突然关门。
小天师说:“等小师叔回来,你去问她,我不能说。”
“……好,多谢提醒。”
出了道观,谢知归加快了下山了步伐,要赶在天黑前远离这里。
怪不得谢三霄会突然上门躲难,姐姐也突然没了消失没了讯息。
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他现在彻底相信这座道观惹了大祸,一众天师几乎都或多或少遭了殃,并且这场祸事还远没有结束,牵连范围还在扩大。
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卷进这个漩涡里,如果卷进去了,姐姐不在,谢三霄又靠不住,他一个普通人类能不能平安脱身都不知道。
就算只剩一年,他想过点安生日子有什么问题吗?
有时候他觉得这个世界很不公平,为什么他没享过福,也没做过恶,倒霉的事都要找上他?从他出生起就没一天消停过。
他走的很累了,却不能停下。
等回到山脚下,已经到了傍晚。
站在马路口拿出手机打车,一只宛若蝴蝶的生物忽然停在了他按屏幕的食指尖上,像在吻他。
他顿住了,不由自主地被蝶翼上绚丽的图案和色彩吸引过去,余晖的映衬下,蝶翼轻轻拍打,上面的图案好像活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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