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望……”肖冰浑身颤抖，又轻唤了一声。
两人就保持拥抱的姿势许久，程云第一次有种真正的失语感。
刚刚的几秒，他经历了兴奋、惊措、激动、慌乱，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能做什么。
当然，更多的是心疼。
心疼肖冰知道这一切，心疼他又想起小时候的事，心疼他的眼泪。
过了许久，怀里的人啜泣声稍停，程云抱着肖冰坐到休息室的床上，而他整个人半跪在床前，抬脸仰视着肖冰的眼睛。
那双眼睛永远无比虔诚，只装着一个人，“我不想让你知道。”
“我是不是救过你，都不重要。”他静静地说着，一双眼眸温柔又坚定，“我只想你过得自由自在。”
“不重要。”肖冰重复一遍这三个字，轻轻摇头，“你发现了吗？每次你想略过什么的时候，就喜欢说不重要。”
程云张了张嘴没说话，肖冰直直地看着那双满是疼惜和深情的眼眸，叹了口气。
“所以，是你曾经对我的心意太重了不重要，还是我也挂念了你十几年这件事不重要？”
“你、你说什么？”程云的眼睛逐渐变得湿热，心跳快得就要冲出躯体。
肖冰也双眼泛红，眼角挂着泪轻声说：“程云，我后悔了。”
“你……”程云瞳孔骤然收缩，他害怕极了，他不知道肖冰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老婆……求你别吓我……”
说着他便要起身凑上去，结果被肖冰轻推拦下。
程云肉眼可见地变得慌乱，思绪凌乱地不可收拾，只能乞求似的看着肖冰，像狗狗正在撒娇，说不要抛下我。
肖冰看着这样的眼神立刻柔软下来，落了一串泪珠。
“我曾经说，我对小冬瓜都是挂念，没有别的想法。”肖冰顿了顿，突然看着程云转成温柔的笑意说，“我后悔了。”
“我后悔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他，后悔毕业照看到他也假装没看到。”
“我后悔在梦里拒绝他，让他别等我，跟他说我已经结婚了，害他站在原地流泪，特别可怜。”
“我后悔没去找他，只敢想到他的时候躲在家里给他画漫画，结果还让他本人误会，误会我心里还装着别人。”
程云听到这里，已经全然无法呼吸。他深深地望着肖冰，眼睛里传来的热度早已把这块冰彻底暖到沸腾。
“所以，现在你明白了吗？”肖冰轻扬嘴角，闪着眼睛看着程云说，“小冬瓜。”
第60章 他说，“别离开我。”
肖冰在叫完那声“小冬瓜”之后，剩下藏在心里的千言万语便汇集成眼里的泪水，随着心脏收紧而落下。
程云一颗心早就跳动得无法恢复平常，他颤着呼吸，眼角发红。
他们望着对方几秒，谁都没有说话，当办公室窗帘合上的声音传来，两个人终于回神，他们重重地吻到一起，燎着不灭的心火。
天光黯下，程总裁休息室内亮起灯火，直到黎明再次降临时肖冰才被包裹好，被人珍重地抱回家。
他这一觉睡了许久，是从未有过的踏实和安稳。
一直到下午，程云实在怕人饿着，才轻轻吻着肖冰的眼睛，试图叫醒他。
肖冰十分配合得睁眼，却根本说不出什么话，他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程云马上探身拿床头柜上的水。
他转身时，肖冰又看他背后的那道疤。
“老婆，喝水……”程云还没转正身子，就被人从背后整个抱住。
他被抱得很紧，那双柔软冰凉的手臂环着炙热的胸膛，程云一颗心都跟着平静下来。
“怎么了？”他温柔地说话，生怕吓着人似的。
“别动，给我摸摸。”肖冰忍着心酸起身，程云便一动不动地任由他动作。
他的手掠过那道很长却又变得浅淡的疤痕，心脏疼到呼吸艰难，眼中攀升层层雾气。
“老婆，别哭。”程云柔声安抚，握住他的手臂，抓起手指吻了吻，“小时候疤痕没有这么长，我长大了，它也就跟着长了，其实本身没有这么可怕。”
肖冰摇头，不说话，只是轻轻俯身将那道伤疤吻了又吻。
等到感觉到他的情绪逐渐平复，程云也敢开个玩笑，“不是说对那个‘小冬瓜’一点想法都没有，不是让他不要等你了。”
肖冰一愣，没忍住笑出声，“程望同学，跟自己吃醋有意思吗？”
程云跟着笑了笑，开始纠正自己老婆，“别叫我程望了，我还是喜欢你叫我老公。”
“哦……”肖冰拉长语调，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为什么不准叫程望？就那么怕我想起以前的你？”
“嗯……”程云顿了顿，清嗓回答，“不想让你记起我小时候的样子，太丑了。”
“……”肖冰实在没想到，自家老公居然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跟自己相认。
“不丑，我觉得你小时候特别可爱。”肖冰耐着性子哄着，在程云怀里蹭了蹭，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谁知却被程云一句话问到语塞，“不丑的话你怎么会一直只对我有挂念，不想我等你。”
“那是因为我有你了呀。”肖冰灵动地笑了几声，“不然你还想让我和你结婚还想着别人？”
他说，“小冬瓜”对你和我来说都是‘别人’，我爱上你和你是谁无关，不是因为你救了我一命，我非要对你报恩。”
不会因为被人救了一命就道德绑架自己，也不是因为挂念才心生爱情，他爱上的便是程云这个实实在在的人，于小时候的事情根本没有关系。
“我知道。”程云点头，将肖冰揽回怀里，两人拥抱得很紧。
那天晚上，肖冰主动拿出自己那本画了“小冬瓜”故事的画册逗人。
程云不自然地别开头，他想到当时翻到这个冬瓜时，自己心酸嫉妒的模样，便觉得蠢到无可救药。
“好了，老婆你别看了。”
“怎么？现在不吃醋了？”
“……”
程云无奈，说不过老婆的伶牙俐齿，只好将那双唇堵住，再偷偷把画册藏到枕头底下。
一场入伏天的大雨将北城的夏天推上了闷热的巅峰，在这样的天气里，肖冰每日都躺在楼顶花园的小棚内乘凉。
渴了饿了就走几步到屋里的冰箱内拿块蛋糕和饮料，躺倦了便跑到温度舒适的画室内动笔。
本以为这个酷热的夏天就要这样平静地过去，谁知在一个下着瓢泼大雨的夜晚，肖冰接到了肖泽清疗养院的电话。
医生说，观测到肖泽清生命体征的变化，医护人员观察到他的手指也在今天动了两下，应该有极大的可能他会在短时间内恢复意识，并且逐渐苏醒。
挂了电话，程云带着肖冰赶忙赶往医院。
在和医生再次了解情况之后，肖冰揣着激动的心走进病房，程云想了想，还是站在门口没有陪他进去。
肖冰握着肖泽清的手，用手指点了两下他的手背，语气有些俏皮，“老肖，该醒了吧，不然这大晚上下着大雨把我折腾来，你可要付出场费的。”
谁知肖泽清在听到这句果真手指又轻微地动了下。
肖冰呼吸一紧，压着情绪继续和他聊天。
罗心眉和罗邵也在这时赶到医院，他们看到站在病房外的程云先是一愣，接着与他点头打招呼。
“不进去吗？”程云看着在门外面容犹豫的罗心眉，轻声问道。
罗心眉张了张嘴，轻叹一声，“算了，现在还是让肖冰陪着吧，我们明天再来。”
“万一老肖听到我们凑在一起，怕他以为我们又要吵架，气得不肯醒可怎么办。”她拧着眉头望着病床的方向，眼神充斥着难以诉尽的情绪。
程云不擅长煽情，更不擅长安慰人，只能颔首，挪到走廊窗边的位置。
罗邵凑到程云身边，小声叫着“姐夫”，和他聊了几句。
过了一会肖冰走出来，他看到病房外站着的人，仿佛没有很惊讶。
“肖冰，你爸爸他……”
“罗姨，你们进去看看他吧。”肖冰将门虚掩，看向罗心眉。
“什、什么？”罗心眉显然没有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面容有几分难以置信。
“别担心，我刚已经跟他聊过了。”肖冰笑了笑，自然地说，“我说我们已经和好了，让他赶紧醒过来，睁开眼就能看到阖家团圆、其乐融融的景象了。”
“肖冰……”罗心眉听完眉头微蹙，眼眶开始泛红。
“好了，别这样，我不擅长煽情。”肖冰放柔声音，侧身让出病房门的位置，朝远处的罗邵招了招手，“跟你妈一起进去吧，我就先走了。”
罗邵抬眼看了看程云，乖巧地走到罗心眉旁边，“妈，我们进去吧。”
“好。”说着母子二人终于推开那扇病房的门。
他们进去后程云也走过去，第一时间便将肖冰揽进怀里，轻声安抚，“不怕，叔叔一定会醒过来的。”
“好……”肖冰在这一瞬间才感觉到内心的无比安定，他伸出手臂紧紧环着程云的腰，红着眼睛说，“老公，别离开我。”
肖泽清的情况比想象中的好许多，疗养院每天都会带来好消息。
肖冰悬着的一颗心终是能放一放了。
在得到“肖先生生命体征稳定”的专业认证后，肖冰胆大地开始和肖泽清提起程云。
并且是如同秀恩爱一般地，将两人的甜蜜生活巨细靡遗地和尚未清醒的父亲交代，接着他果然得到了有史以来最剧烈的回应。
肖泽清的手指骤然紧缩成拳，像在睡梦中的人做出的下意识生理反应，而且是想揍人的那种反应。
肖冰看到之后兴奋不已，逗人似的笑了好一会。
“老肖啊老肖，躺了三年多了这老古板的思想还是没有长进，我都结婚半年多了，你早晚是要见到你儿婿的。”肖冰拿起床头的橘子，剥开拿起一瓣塞进嘴里，“哎，要不我明天带他来跟你再打声招呼。其实之前已经跟你见过面了，只是那个时候估计你没什么意识。”
此话刚落，检测仪上显示心率极快地波动了一下，肖冰心脏跟着收紧，提着一颗心握住肖泽清的手。
“他很好，老肖，他真的很好。”肖冰收了语气的调皮，转成严肃认真地说，“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和他分开。”
“我真的很爱他。”
说完这句，肖泽清的心率缓和并且趋近平稳。肖冰知道，现在的他一定能听到所有事情。
“快点醒来吧，我想让你见见他。”肖冰淡淡说完，缓缓俯身趴到肖泽清腿上，拿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贴着，他已经忘了有多少年没有和自己的父亲有这么亲密的举动了。
“我想让你牵着我，亲自把我的手交到他手里。”肖冰轻呼出一口气，泪水跟着滑落滴到肖泽清的手背上，“老肖，快醒来吧。”
也许是因为肖冰上次的刺激，肖泽清果然在几天后苏醒。
当肖冰看到自己躺在病床上的父亲重新睁开眼睛时，他扶住旁边的柜子，压抑着胸中的情绪。
他之前想过无数次肖泽清醒来时自己的反应，可从未预料过，他会激动到想要用眼泪来表达自己的喜悦。
也许是和程云在一起久了的缘故吧，自己心里的冰早就融化成水了，身体的温度升高了许多，泪点却变低了。
肖泽清醒来后虽然还是不能说话和活动，但眼睛已经恢复神色，眼球甚至可以跟着眼前画面的变化而转动。
医生说他的恢复是令人惊喜的，情况只会越来越好。
这些日子罗心眉和罗邵也几乎每日都来，偶尔他们和肖冰在病房遇见还能温和地打招呼、聊天，肖冰也从自己父亲的眼底读出些许湿润。
又过了几日，他可以做轻微的面部活动，喉咙也能发出细小的声音，不用扶着也可以靠在床上坐好。
肖冰开始给他喂吃的，帮他按摩肌肉让他提前适应接下来的复健。
肖泽清如今眼神和头部已经可以跟着肖冰的动作而移动，一双眼睛盯着他，偶尔在肖冰说出什么话时，他还从喉咙里发出不屑的“哼”声，总是惹得肖冰笑到听不下来。
“好了，老肖你别太傲娇了，差不多行了。”他抽了张纸给肖泽清擦擦嘴，装作随意地说，“过几天我带程云来见见你吧，他这段时间怕你受刺激，都没敢进来。”
肖冰指了指门口，“他可一直在门口等着呢。”
肖泽清听完这句后眼球朝门口方向看了一下，可居然没发出什么声音。
肖冰手一顿，眨了几下眼睛看向他，“老肖，你……这是同意吗？”
空气安静几秒，又发出一声傲娇的，“哼。”
“好啊，还真同意了，看来老肖你真的有进步。”肖冰笑了起来，肖泽清手指动了两下，“哎，别抽我，你现在打不过我。”
他又闹了几句，才缓缓将病床摇下，给肖泽清盖好被子，“好了，今天我先回去了，你好好睡一觉，做好准备见自己的儿婿吧。”
接着，肖冰就看到肖泽清闭上眼睛，孩子一样扭脸过去，像是赌气，但肖冰知道，老肖是妥协了。
他心里一软，捏了捏肖泽清的手，然后起身走出病房。
几天后，肖冰果然说到做到，将程云带进病房。
他们进去的时候肖泽清还没睡醒，程云提着的心总算稍微放了放。
肖冰弯着眼睛看着程云紧张的样子憋笑，再把他安置到离肖泽清病床最近的椅子上。
“你在这坐会陪老肖，我去找医生聊聊。”
“哎，老婆。”程云小声叫着，满脸写着“请带我走”。
谁知肖冰装作没看见，挑眉坏笑道：“怎么，不愿意和老肖单独相处啊？”
“……”程云无奈，眯了眯眼睛，心想老婆真是越来越调皮了。
但是还是那么可爱……
他哪会不听肖冰的话，当然乖乖坐好，一双手抬起放下都不是，最后侧脸看到床头柜放着的花束，决定轻轻将它们拆开然后插到花瓶里。
正当程云将包装纸轻手轻脚的打开，忽然听到有人说话。
声音很小，发音也有些含糊。
程云反应了一秒猛地抬头，接着便对上了自家岳父的眼睛，一双手也顿在空中。
“叔、叔叔好……”
肖冰站在病房外差点笑出声，他抬手遮了遮嘴巴，帮忙掩住笑意。
心里却想，叱咤商场的北城首富竟然还有这副紧张慌乱的面孔。要知道程云当时在luna酒店和自己重逢的时候都不曾这么语无伦次，面对自己的岳父居然不知所措起来。
肖泽清眉头蹙了一下，程云喉结上下滑动。
两人沉默对峙片刻，肖泽清眼神示意把他的床摇起来，好在程云马上意会，开始伺候自己的岳父。
肖泽清已经完全恢复意识，只是躺了太久，生理机能和语言系统都需要时间恢复。
他故作冷眼任凭照顾，坐直之后分了一个眼神看向程云。
程云虽然有些紧张，但也毫不避讳，他也礼貌地和肖泽清对视几秒，然后颔首表示尊重。
之后便是病房内冗长的沉默，肖冰在门外有些无奈。正当他想走进来打破这场尴尬时，突然听到了肖泽清含糊的声音。
“你……是……程、程望……”
此话一出，病房内外的两个人均是瞪大眼睛。
肖泽清突然从喉咙里发出的几个音节让空气瞬间凝固。
站在门口的肖冰此时不知道该惊讶老肖终于说话清晰了些，还是该惊讶他居然叫出了“程望”这个名字。
他很确定，自己从来没和爸爸提过这个名字，一直以来他都说和自己结婚的人是程云。
当年肖泽清将受到极度惊吓且身体虚弱的肖冰送出国，自己留在国内处理事情，包括打点那个救了自己儿子的男孩。
他承担了男孩所有医药费，并且安排了最好的医生和病房，本来拿出一笔钱想补偿他们，那男孩的父母却说什么都不肯收。
之后肖泽清作罢，留了一张名片，谁知那个男孩却要了肖宅的地址。
他记得，当年把肖冰送出国的几个月后，那个男孩有来家里找过肖冰，当时他不在家，是刘伯接待的，说那个男生坐了一会就走了。
再后来，一年之后那个男孩又来过一次，这次却得到肖泽清亲自说出，“肖冰最近几年会一直定居国外”的事实。
肖泽清现在还记得那双眼神，失望、畏惧、不知所措。
他张嘴想留住那个孩子，可他摇头，说，不想打扰肖冰的生活，并且要求不要告诉肖冰。
谁知，在十四年后他如今又看到了那样的眼神。
虽然这个孩子长得已经脱离了当年的模样，可那双眼睛却是骗不了人。
原来这段时间从自己儿子口中听到的，那个已经融入他生命的人，就是当年那个救了他一命的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