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藤田鹰之站在那玻璃之后,掌握了一切。
轰焦冻还记得藤田鹰之握在自己肩上的重量,和那句轻而又轻的话,他拍拍轰焦冻的肩,彷若叙旧一般叹息:“你的父亲在外面也很艰难啊。”
“什么意思?”
藤田鹰之终于抹掉和蔼的伪装,他古怪地一哂:“有些东西总是会变的。”
拘束带严丝合缝地缠绕在手腕和脚腕上,轰焦冻试着弹动了双腿,几乎不动分毫,手背上血管爆出,脉搏在压力下喷薄跳动。他转头,目光刺向越前健一:“这是怎么回事?”
越前健一瞟了一眼身旁的人,轻声道:“我们都逃不掉的。”
轰焦冻深深吸了口气,“说明白。”
这时,那些人快速而凌厉地瞥了一眼越前健一,而转过头的轰焦冻未能将这一幕纳入眼中。越前健一不再回答了,他转头看向那扇单面玻璃,耳麦里传来藤田鹰之的指令:“开始吧,越前医生。”
指令似乎传到除了轰焦冻之外在场所有人的耳里了,本是待命站在一旁的士兵列队,瞬时列为整齐的纵队,一共四个人,以绝对整齐的步伐踏着齐整的脚步声,他们站在了轰焦冻的面前,脚步一收,再次齐整转身,轰焦冻在这些人视角之下,他被束缚在椅子上,微微仰视,这些士兵并未看他,他们目光平直,凝视轰焦冻身后一点。
这是一间相当偌大而空旷的房间,一色雪白,正中一点坐着轰焦冻,唯一的黑是那面玻璃,唯一的违和是那四名士兵。他们背在身后的手握拳,细细颤抖。不久,房间西北角一扇小门开了,身着白色实验服的人带着口罩推着银色反光的医用推车进来了,四周静谧,唯有推车轮子细微颠簸的碰撞声,金属生凉。
推车停在轰焦冻左手边,相隔不远,上方摆放的是三支靛蓝颜色的试剂,颜色透澈逼人,纯粹得浪费。轰焦冻早就因束缚带而青筋乍起的手更紧地握拳。
他的声音压缩得嘶哑:“你们到底想怎样?”
无人回答。越前健一上前,无声地戴上口罩和手套,胶质的摩擦音显得刺耳。越前健一弯下身,将轰焦冻一边衣袖卷上去,手指拂过轰焦冻手臂上凸起的血管,按了按,用碘酒找准了位置消毒,他起身拿起一支试剂再次弯下腰来。
“不要让他们得意。”
轰焦冻捕捉到了越前健一沉闷在口罩里的细声碎语。
但却没来得及顿悟。
针尖没入皮肉的刺痛让轰焦冻的神经瞬间紧绷,他视线不错,盯着针管里的靛蓝颜色渗进了血管。那颜色逐渐扩散,如同河流被污染了一般,蓝色顺着主血管开始分流,它们攀爬,流进了被卷起的衣袖里,轰焦冻低头,胸膛上爬满了蓝色的细枝。
心脏一跳。
轰焦冻再次转向正前方的视线模糊了一瞬,又恢复。他看见前方一个士兵下颌上缀满了汗珠,还有咽喉颤抖地吞咽。
他的心跳开始加快。
越前健一拿起第二支试剂的手一停,不知是藤田鹰之在耳麦里说了什么,他皱眉,却又无可奈何地放下试剂,摘了手套,将耳麦取出,给轰焦冻带上,转身,拿起第二支试剂。
心跳渐响,他的胸膛如被重拳击打。
轰焦冻喘出一口气,耳麦里传来藤田鹰之的声音:“轰焦冻同学,趁药剂发作的这段时间,我们来聊聊天吧。”
皮肉上再次传来刺痛,越前健一将第二支试剂扎进了皮肤里。
轰焦冻的耳膜上仿佛敷了一层膜,藤田鹰之的声音隐约而模糊,理智拼命聚集,然而奔流的血液,无法自控的心跳一次又一次将逐渐离散的神智碾碎至齑粉。耳膜鼓噪,试剂在血管里凶猛直前,不过十几毫升的溶液却如滔天巨浪,如海啸吞没日月。
“在你的父亲企图将你送出国的前夕,我们就得到了消息,务必要拦下你们。而这个决定的确是明智的。”
他汗如雨下,鬓边一颗颗豆大的汗珠凝结,坠落。皮肤表面温度骤升,他如一支人型火炉,每一口呼吸连空气都可灼伤。牙龈烧得发疼,轰焦冻的咽喉深处汩出无法自抑的喘息。
“我们看过越前先生的报告,Alpha性别的人拥有极高攻击性的信息素,而这攻击性能的程度与信息素质量呈正相关。越前先生,因为一些私人原因,想把你们这些名为‘Alpha’的人作为社会不安因素抹除。然而,我们看到了你们身上更深刻的价值。”
轰焦冻再也感知不到皮肉上的刺痛了,他连越前健一何时将第三支试剂打进身体里都分不清了。他没有一刻如这般焦躁,或许这都不是焦躁一词可囊括的范围。身体里一把不灭磷火生生燃烧,嗓子被砂纸打磨,字句难以吞吐,神经末梢痛苦难耐,轰焦冻的头深深低着,他的额角青筋暴起跳动,浑身如被水浇了,最难以忍耐的是体内一团逐渐汇聚的能量,血液每流过一次,心脏每跳动一次,那团能量便随之涨大。
他的皮肤都在哀鸣。
“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个美好的理想,而在你的身上我们看见了这个理想实现的方式。在你面前是我们最为强韧的军人,越前先生说最强大的信息素压制可以直接令人死亡。轰焦冻,让我见识一下吧,现在唯一一个‘完全觉醒’Alpha最强的力量。”
最后那几个字轰焦冻听不见了。
无论何时,最华丽的、最喧闹的、最狂暴的盛宴一定由寂静开道。那是风雨欲来前的平衡,仿佛时间也凝固了,轰焦冻坐在椅子上,悄无声息,连几分钟前疯狂跳动的信息素感知器都熄灭了,仿佛一瞬时信息素被收裹,男孩面前的四个士兵狠狠吞了口唾沫。
下一秒,狂暴浓郁的松木香以轰焦冻为中心呈火山爆发式喷涌而出!
警铃大响!
安装在房间角落的信息素感知器红灯闪烁,几乎连成了一片,就连佩戴了屏蔽器的越前健一也猛地趔趄,双膝一软差点跪下。他立住了身子,抬手一看,手上的信息素采集腕表上的数值已达到前所未有的巅峰!
若信息素能化为肉眼可见的实体,此时定能看见极壮观一幕,狂乱的信息素似罡风重重缠绕在轰焦冻身上,随即席卷出去,空旷的房间里挤满了高攻击性的信息素,这信息素如爆裂飓风,以不可一世之态,呼啸而来。
藤田鹰之口中最为强韧的士兵在飓风之下焉有完卵?
信息素喷射而出的刹那,四人皆齐齐跪倒在地,不过一秒则蜷缩如虫豸,在地上翻滚嚎叫,本身清挺的松树早已膨胀成指天巨木,带着原始时代杀伐残暴的魄力,化为锋利剑戈狠狠刺入他们的五脏六腑!
血如泉涌,他们仿佛在朱砂之海里沉浮,面目因疼痛而狰狞。
而这一切,在藤田鹰之眼中滑稽至极。
信息素被切断在玻璃的另一侧,他目之所见,越前健一浑身剧颤——这还是带了所谓“屏蔽器”的效果,那军人——抱着极大热忱的那些小小士卒,大概没想到等待自己的是生不如死的未来。然而这一切进行得如此无声,轰焦冻只不过端坐在那,手脚上分明还扣满了束缚带,可身边之人皆匍匐,他们眼里的恐惧憎恨不甘喷怒如此鲜活!
这不废少年吹灰之力。
藤田鹰之猛然站起身,他拊掌大笑:“好!好!好!”
藤田鹰之的得意畅快、越前健一的颤抖、士兵们的痛苦蜷缩离得轰焦冻早已远了,远在意识表层。他被信息素裹挟深深沉入潜意识之大海。疼痛、忍耐、恐惧,离他远了。
轰焦冻在波光粼粼的海中世界睁开了眼,身体漂浮幽溟之中,背负深渊,他坠,坠,不断地坠,那些生泠泠的情绪如海面飘荡的浮游生物,在海面清浅折射的光芒中漂浮,而与他毫无关系了。
四周海水温暖,噗噜噜冒出一串小泡,自手间穿过,细细的,有些痒,他蜷了蜷手指。手指都无知觉。
他很平静,平静得有些困了,他要闭上眼睛了。
阳光在眼帘处收敛,慢慢地,转为一线。
“轰!”
这声音好熟悉,轰焦冻闭上的眼又睁开,遥遥海面上一只雪白海鸥盘旋不去,它一遍又一遍振翅,徘徊,仰颈清啸。
他停止了坠落。
他想,这声音是谁?
应该是最重要的人,否则随着那声呼唤,他沉寂的胸膛怎会跳动?
“轰同学!”
海鸥还在盘旋,它久久不愿离去。
然乌云将至,海面上厚厚垒着雷雨欲来的态势。
轰焦冻眯着眼,看海鸥盘旋的身影破碎在海里,他想,快飞走吧,再不走要被暴雨淋湿了。
“轰同学,我们来比一比吧,看看谁先妥协。”
脑海里突然闪过一双明亮的眼,墨绿发色的少年定定望着他,似要打破僵局一般的冲劲。
啊,这是绿谷。
轰焦冻想起来了。
“我们一起解决问题。”
“况且,被轰同学所厌恶的你自身的天赋,也是你自己的力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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