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斯养成(阿戈拉)

衣服是刘姨帮忙拿的，说都是江平野没穿过的。
然而问题并不是穿没穿过，而是这个尺码……相差略有些大了。
缪仓已经被自己越来越发散的想象力吓得有点儿心慌了，胡乱卷了两圈袖子就往外走。
浴室地板到门廊的一段都是防滑的，奈何踩住裤脚，跟防不防滑，关系也不是很大。
脚下失了分寸向前栽倒的时候，缪仓小声惊呼了下，已经习惯性闭上眼，而下一刻，熟悉的疼痛感并没有袭来。
江平野拦腰抱住缪仓，怀里人一双刚洗过澡还润着水光的眼睛看过来的时候，他忽然就觉得刚刚跟老爷子说的什么认床、画图，好像真的都只是他的借口。
他现在只想好好欺负欺负这个自己小心翼翼、上了十二分真心带出来的小孩儿……

江平野把缪仓按在了一旁的椅子上，半跪着帮他卷裤脚。
缪仓也不好意思说，自己老大个人还怕鬼，还是被自己想象出来的鬼，支支吾吾什么都没说出来。
“头发也没吹，你到底在赶什么？”
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江平野对这件事不依不饶的。
“什么……”缪仓看着江平野的眼睛，一瞬后移开，“都没。”
江平野也没说话，只把缪仓的脸转了回来，直直把人盯着。
无法，缪仓只能把自己小时候还在福利院时，因为偷看了大孩子看的恐怖片，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说了出来。
以至于很怕一个人在封闭空间里待着。
轻柔的吹风声停下，缪仓偷眼看着镜子里的人，里面的人并没有露出他担心的嘲弄表情，反而细细捋好了他吹干的头发。
“所以，当时被关在教具室的时候，很害怕吧。”
缪仓微愣，一时竟也分辨不清，自己现在对封闭空间的恐惧，到底是因为小时候的阴影，还是长大后的阴影。
镜子里的人目光也转向他，像是明晰了那件教具室往事中，许许多多他没讲出来的细节。
眼神里盛了夏日最暖烈的阳光，没有灼意，只有最温热诚挚的在意牵挂。
在意现在的人，却也牵挂无法改变的过去中的人。
“现在，没关系了。”
缪仓柔柔笑着，如果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过往阴霾在他眼里留下的痕迹。
一个睡前故事讲完，江平野的旖旎心思已经全然散干净了。
两手往前捧住小缪斯的脸，从镜子里看着揉了揉，从嘴角牵起一弧：“好像胖一点儿了……睡觉吧。”
敲门声响，是刘姨送了牛奶上来。
喝完三分甜的牛奶，缪仓眨眨发酸的眼睛回头，看到监护人从衣柜里抱出来一床薄被，后知后觉的……
自己要跟江平野睡一张床？
“喝完了？过来睡，已经够晚了，老爷子天天起得特早，一起来就去院子里喊麦跑步。”
江平野回头，看出了缪仓的怔愣，也跟着愣住了。
他想当然觉得缪仓在陌生环境里会紧张，自己又有些不可言说的小心思，而缪仓又没这些想法，所以就这么把人拐进了自己的房间。
但看缪仓的神情，似乎，好像，自己在某些方面意会错了。
两个人在疗养院的时候，虽说有床帐隔着，但在一室内相处，也没有尴尬的时候，现在却……
“不习惯跟别人一起睡？”江平野并不想揠苗助长，抖抖被子继续说到，“我以为你会更不习惯一个人在没有安全感的地方待着。”
对方表现的太过正常，反而让没什么社会经验的缪仓怀疑起自己来。
不就是睡一个床吗？这么大的床，之前在疗养院的时候，自己生病江平野都会在床边守着，现在这算什么。
忽略内心莫名的不自在，缪仓眼神飘忽着往前走了两步：“没不习惯，我……睡哪儿？”
骗小孩儿成功！
江平野在心里给自己比了个“耶”，言辞平静：“左边？你在家里就是睡左边吧，靠飘窗一侧。”
“嗯。”
缪仓镇定点头，要不是上床的时候左脚拌右脚直接摔在了床上，还可以勉强扮演一下毫无波澜。
忍着笑轻咳了一声，江平野及时转开目光。
“床头灯已经打开了，我关灯了？”
“嗯……”
缪仓半张脸都盖进了被子里，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害羞什么。
心脏呼哒哒跳得飞快，在察觉身边的床垫下陷时达到了顶峰。
然而相同的薄荷味儿漫过来，以为自己睡不着的缪仓，就在仔细嗅闻的过程中，慢慢地，沉了眼皮。
意料之中的，耳边的呼吸声逐渐平稳，江平野在床头灯的微光里睁开了眼睛。
果然，在自己身边的时候，真的很有安全感，再紧张都能很快平复。
轻叹一口气，这算是优点还是缺点呢？平静的都没心思想别的可能了。
稍稍侧身，单手撑在枕头上，江平野靠近缪仓，看着微弱暖光在他睫毛上打下的阴影，探出手指凌空蹭了一遍。
“不会再让你一个人的，永远都不会。”
两人之间的空隙被江平野压缩，他一手搭在缪仓枕上，虚虚揽着，另一手搭在了小缪斯的右手尾指上，是个全然保护的姿势。
被生物钟唤醒的时候，缪仓在微滞的空气中察觉到些许不对劲。
被子，似乎缠得太紧了。
手指挨着的东西，似乎也太热了。
从迷糊的醒盹儿状态中清醒，缪仓小心吸了一口气，偷偷睁开一只眼，就看到了近在眼前的，监护人的脸。
吸进去的气忘了吐，缪仓彻底清醒了。
自己的头已经不在枕头上了，下面枕着的是，江平野的手臂。
而自己手指挨着的东西，是江平野的另一条手臂。
自己睡觉这么不老实的吗？
只是因为热源离得太近，潜意识靠过去的缪仓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然而没有再多的时间让他想明白这个问题，当务之急，他要先把自己从现在的窘境里解救出来。
缪仓慌里慌张又小心翼翼地往外挪，根本没发现，比起自己一晚之后偏移的距离，江平野明显离中线更近，甚至都要跨过中线……
平复呼吸出了房间，悄悄关上房门，缪仓还没来得及理清刚刚的状况，江教授就迎面走了过来。
“起这么早啊，”老爷子做着扩胸运动招呼，“走，跟爷爷下去跑一圈，这边儿空气可比市中心好多了。”
行了，这下也不用费功夫理清状况了。
缪仓跟上老爷子的步伐，在心里催眠自己：只是睡懵了，只是睡懵了，只是睡懵了……
等真的睡懵了的江平野睡到日上三竿，从房间里出来看到正在吃早饭的两人时，缪仓已经完全从羞窘情绪里缓了出来。
还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的江平野把缪仓手边的黄油换成了果酱，而后十分开朗的打了个哈欠：“你们俩起的也太早了。”
是啊，起晚的人没福利……
磨磨蹭蹭到中午，菜刚摆上来，江平野的手机就响了。
看着来电显示撇了撇嘴，他把手机支架架在餐桌正中，接通视频，打眼儿就跟里面的三个人对了个正着。
“中秋快乐！”
“哈哈哈，快乐快乐，”老爷子笑得挺开心，又拉过缪仓介绍，“这就是之前提过的缪仓，特乖一小孩儿。”
缪仓有些局促，虽然已经有了心理预期，但面对热情洋溢，紧盯着他的几张脸时，还是不可避免地，怯场了。
“叔叔好，阿姨好……”
还有一个跟江平野长得有点儿像的，应该是……
“叫他江景皓就行了。”
江平野已经拆了一只鸡腿，又往缪仓碗里夹了一筷子鱼肉，显然对这次“家庭视频会议”没什么正经态度。
江景皓压着翻白眼的冲动，笑眯眯说：“叫哥哥就行，这是你嫂子任斐，还有小侄女西西，西西，跟缪仓哥哥问好。”
视频里四五岁的小姑娘立刻探头过来：“缪仓哥哥好，哥哥你真漂亮！”
缪仓耳根发热，又下意识去看江平野，停顿几秒后，打完了招呼。
“皓哥、斐姐、西西……中秋快乐。”
嘴角带出了内心的窃喜，江平野压了下情绪，正色道：“十二个小时时差呢，赶紧吃完赶紧去睡吧。”
“臭小子，你爸妈还没着急呢你急什么？”
“我……”江平野被老妈一句话气笑了，“我不着急，西西还长身体呢，麻烦你们照顾下小孩儿行了吧。”
西西积极反驳：“我也不急，西西下午睡了很长时间了。”
行行行，都不急，就他急着带人回去……
江平野撇撇嘴再不说什么，专心给小缪斯夹菜。
聊天氛围不需要缪仓去维持，偶尔问到他的话也只是日常。
少见的，缪仓体会到一些大家庭聚会的乐趣。
没有刻意的忽视，也没有故意捧到台前后的奚落，只有平常人家似的闲聊，氛围跟昨晚一样，只有轻松和谐。
喝着养生粥的江景皓用胳膊肘怼了下旁边的爱人，眼神示意她看糟心弟弟剥虾的动作。
几秒后，虾落在了缪仓碗里。
任斐掩嘴偷笑了下，想起丈夫之前给爸妈打过的预防针，摇摇头不让他多话。
下午带着人回去时，江平野忍不住旧事重提。
“你都叫他皓哥了，怎么说，咱俩关系都比你跟他亲近吧，你们勉强只算见过两面。”
他微微侧头看向缪仓：“照这么说，你叫我声哥哥不吃亏吧。”
蓦地，缪仓仿佛又回到了今早刚醒来时的赧然里。
“那怎么，能一样。”
“怎么不一样？管你吃管你喝，管你睡觉管你画画，还不够格当哥哥？”江平野说话没正经，仗着缪仓一无所觉，明晃晃的撩拨人。
“还是因为你有别的哥哥了？”
“当然没有！”缪仓以为他在说于慕阳，难得利索地反驳了一回。
而后看着江平野脸上的笑，气势莫名又弱了下去。
“那就叫一声，平时不是直呼我名就是跟着他们叫学长，让别人以为咱们多生疏似的。”
路口红灯亮起，江平野转头，直直把人盯着，眼里满满的笑意，能溺死人一般。
缪仓偷偷偏开视线。
学长不也是你非要求那么叫的吗……
默默的腹诽江平野是听不到的，余光里红灯下的倒计时一秒秒减少。
“十八、十七，”他从后窗望了眼后面跟着的车，“你还有十五秒来酝酿这个称呼，不然待会儿绿灯亮了，我就拔车钥匙。”
缪仓倏然看回江平野，心里震惊的连槽都不知从何而吐了。
“无耻”两个字在心口转了半圈，到底还是被压了下去。
看看倒计时和路旁的交警，再看看后视镜里排成长队的车，最后看向江平野落在车钥匙上的手。
八秒过去，江平野仍在淡定倒数。
“七、六、五……”
什么羞窘、赧然瞬时从缪仓心里消散干净，抓着江平野的手臂，几乎是喊了出来。
“哥！哥哥！你别拔钥匙！”
倒计时结束，江平野放开手刹哈哈笑开：“怎么这么相信我说的话，大马路上呢，我怎么可能拔钥匙不走了？”
缪仓：“……”
缪仓抿唇，靠回了副驾。
缪仓深吸两口气看向还笑着的人……然而呼吸微滞，什么骂人的词汇都组织不出来。
缪仓鼓着脸抠了抠安全带，又坐了回去，决定这段时间都不理这个人。

缪仓说不理人，那就是真的不理人。
自知逗弄过头，江平野这两天都没敢再骚扰人，只在缪仓画稿间隙里，见缝插针地哄着，总算是在组局那天完全哄好了。
当然，这里面难说有几分是因为缪仓心不够硬，自我屈服了。
过了两天宅宅宅、画画画的最适应的生活，在缪仓眼里基本等于治疗的社交生活，还是要开展的。
尽管在出发前，江平野就跟缪仓说了社会闲散人员们的基本情况，平时在大群里因为常见他们各种插科打诨，缪仓也基本了解这些人的性格……
真的在广场入口看见这么些人时，缪仓还是，真实的，胆怯了。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没见过的人？！
不同于逐渐熟悉的江教授，也不同于隔着网络的其他江家人。
这些都是，从没在现实生活中见过的，在网络上也没聊过几句的，突然就真实接触了的人。
而且，看过来的眼神，也太过热情了吧。
“缪仓啊～快来哥哥这儿～～”
范启昕远远看见人就扬起手招呼。
嘴角凝滞，缪仓挪不动步子了。
江平野横跨过去，阻挡了众人的视线：“不习惯？那我们回去。”
适得其反，事倍功半，也是江平野最担心的事。
喉结微滚，缪仓吞咽几下，压了压自己的帽子后深呼吸：“没关系，我……可以适应。”
总是要，习惯的。
虽然，这次脱敏的跨度，稍微大了那么一点儿。
但是，可以的。
缪仓暗暗给自己打气，小跨一步迈了出去……愣住。
人真的好多。
他拽了拽江平野的衣服，小小声道：“你先走。”
江平野最是知道什么时候能开玩笑，什么时候不能的。
不动声色牵住了人，遥遥跟对面招呼：“乱喊什么呢，谁特么是你弟弟。”
“聚了一堆人了，赶紧往里走，站那儿堵塞交通？”
几人都是提前被江平野招呼过的，多是大大咧咧的性子，谁也不是故意为难小孩儿的缺德人，晃晃悠悠都往里走了。
江平野牵着缪仓落在稍后方，视线一转，前面的人都悄悄在往后瞧。
又压了下小缪斯的帽檐，轻声问到：“这边吃喝玩乐都多，逛一会儿我们就去里面那家馆子吃饭，是家老饭馆，你应该没吃过？之后他们大概要去KTV，太累了咱就直接回去。”
他的手按在缪仓发尾，看着缪斯乖乖听他说话的样子，声音里带上了模糊暖意：“来过这儿吗？想玩什么？”
缪仓抬头打量了一圈，同样压低声音：“我，没来过，以前，太小了，后来……”各种缘故，也就没机会再去。
“小可怜儿，那你看看想玩什么，哥哥带你玩。”
缪仓惊愕回头，这才发现身后不知什么时候跟了个人。
“李溯你大爷的，”江平野回身揽住缪仓，直接往后踹了一脚，“你这调性顾酩不嫌弃你吗？”
踢人失败，李溯被顾酩往后一扯，及时避过。
“看来是不嫌弃的，”李溯靠在顾酩身上，笑得颇为风流，“怎么不往前面去？这边儿新开了个VR体验店，他们正商量是去那儿还是去之前的电玩城。”
江平野：“商量呗，又不是非得聚成一坨。”
李溯眨了眨眼，余光扫过半个身子被江平野挡住的缪仓，又看向前面聚在一起的人，点了点。
社会闲散人员1.0，除了江平野之外，有四个，后面加上了顾酩和范启昕女朋友，成了2.0，现在加上缪仓，满打满算，一共八个人。
心里对缪仓的社交困难程度有了新的定义，轻啧一声，李溯淡咳了下，也没点明。
“那去哪儿？小缪斯来……”
话没说完，就被江平野连着几巴掌拍在了背上：“别！特么！乱叫！”
而后回头温言软语问缪仓：“想去吗？不想去我们就在外面逛会儿。”
江平野看着缪仓的表情，也不用等回答了，到底还是个好奇猫猫，眼里的向往隔着几十米都能看出来。
“想去哪个？”他轻笑着问。
“都可以，我……不太懂。”缪仓不好意思地笑笑，眼睛却亮晶晶的，像是看见新逗猫棒时小心翼翼试探的猫崽子。
江平野压下喉间莫名的痒意点头，又冲着前面几人喊了一声：“我们俩两个店各投一票。”
身边李溯和顾酩没再往前凑，并行着相互说小话
“刚刚江平野打我你怎么不拦着？”这是李溯。
“挺活该的。”这是顾酩。
江平野转头插话：“是吧，他这人就是欠的，也就是你……”
“哎我靠，你俩统一战线了？”李溯胳膊肘轻怼，强拉缪仓参战，“缪仓，你能忍得了江平野这人？”
缪仓微不可察地缩了下胳膊，但情绪还很平稳，含糊“唔”了一声：“他……很好的。”
得意挑眉，江平野臭屁的跟个十几岁的青春期小男生一样。
李溯简直没眼看，浅浅翻了个白眼，又去捞缪仓：“江平野说你是画插画、漫画的，正好我是做画册相关出版的，咱俩也算同行了。”
“你这同的有点儿远了吧。”江平野不怼一句不舒服。
“你能滚远点儿吗？万一缪仓想出版漫画了，我到时候是十分乐意地给他出，还是因为你十分不乐意地给他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