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上夏妄紧张中带着一丝乞求的眼眸,唐星茴顿了一下,点了点头。
正值寒假,游乐园里人山人海,放眼望去一片热闹的海洋。
上一次来游乐园的时候是两年前夏妄二十岁生日,那一天他虽然因为坐上车吐了好几次,但是唐星茴很高兴,所以他也很高兴。
那天晚上,唐星茴将自己毫无保留给了他,他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人间极乐,什么叫做食髓知味。
冬天,寒风萧瑟,唐星茴出门前被夏妄裹了一件白色棉袄,玉容绯艳,眼尾微翘,潋滟动人,乌黑羽睫细密纤长,一双凤眼含着冷淡的水光。
夏妄一路上都在讲话,想尽了办法逗唐星茴开心,但唐星茴始终一言不发。
他带着唐星茴去玩了很多项目,他舍不得唐星茴累着,便让唐星茴坐在一旁等,自己去排队,还不忘买好果汁以免唐星茴口渴。
看着他忙前忙后,唐星茴几次想要开口说什么,却都被夏妄打断,最后干脆沉默不语。
游乐园里有夹娃娃机,唐星茴看了一眼里面的一个小猫玩偶,夏妄连忙买了一筐币,誓要夹到那只玩偶。
但夏妄把一筐游戏币都快用完了依然没有夹起来,像做错事的小孩一样涨红了脸,看着唐星茴,心中无比懊恼。
他怎么那么没用啊,连夹个娃娃都夹不起来。
唐星茴会不会嫌弃他。
从开始夹娃娃起,唐星茴就一直站在一旁不说话,看夏妄快要夹疯了,他默默走上前,投币。
不知道是不是运气原因,唐星茴一夹就夹上来了。
“阿茴你好厉害!”夏妄没觉得自己夹了那么久都没夹上来,唐星茴一次就夹上来了很丢人,只觉得不愧是唐星茴,干什么都厉害。
唐星茴淡淡道:“白宇程夹娃娃很厉害,之前教过我。”
这话说出来之后,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夏妄脸上的笑容僵住。
但唐星茴没给他太多伤心的时间,把玩偶随手丢给他就转头走了,夏妄赶紧抱着玩偶追上去。
夏妄记得唐星茴上次来的时候很喜欢坐过山车,所以来之前特意空着腹。
坐过山车的时候耳边是各种尖叫声,登顶的那一瞬间夏妄的心口紧缩,像是被一双大手用力握了一下。
他咬着唇,忍住胃里如火烧般的难受。
但唐星茴一直安安静静,没有笑容,没有任何表情,垂着眸,好像不是在坐过山车,而是在家看着床边发呆。
夏妄刚去洗手间吐完漱完口,回来就看见唐星茴坐在路边的长椅上,面无表情,垂着眸,乌黑羽睫安静地合拢。
眼神淡漠,不是之前那种矜贵高傲的漠然,而是一种无神的灰寂。
不知道是不是过山车的后劲太大,夏妄的心口猛地收缩了一下,疼痛从心口蔓延,锥心刺骨的痛席卷了全身。
望着唐星茴不带任何情愫的眼眸,他突然觉得很累很累。
他想求唐星茴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想求他像以前一样对自己,打也好骂也好,总归是盛气凌人的,是鲜活的,而不是像现在,如同深不可测的潭水,望不尽,也无从下手。
可他喉咙干涩,说不出话来,这一次他没有力气再去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唐星茴朱唇轻启,说出口的话如同一柄利刃刺入他的胸膛:“夏妄,我是认真的。”
“我们分手吧。”
呼啸的冷风仿佛从夏妄的心口吹过,带来永不回暖的凉意,轻微的窒息感麻木着他的大脑,像是沙滩上缺水濒死的鱼。
眼前有些发晕,夏妄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知道,但你现在很不好,就当作是朋友也行,让我陪陪你。”
嘴上说的是陪你,夏妄整个人却好像要被击垮了一般。
那么高大强壮的一个人,此刻站在竟给人一种摇摇欲坠的错觉。
其实是求你陪陪我,是我需要你。
说是分手,但夏妄却不肯搬出去,死皮赖脸说以朋友的身份照顾唐星茴也可以,实在不行把他当佣人也行。
唐星茴对此没有什么反应,甚至不会拒绝夏妄的拥抱和接吻,只是也不会回应。
就连夜晚的深夜运动也恢复了,亲密交缠间,夏妄总会有一种错觉,好像他们还是情侣,缠绵悱恻。
身体贴的很近,心却离得很远。
夏妄每天都在唐星茴身边照顾他,开学以后两个人相处也和之前没有太大区别,但他总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
就像是唐星茴说的,他没精力去爱了,所以曾经他施舍给夏妄的爱也收了回去,对每个人都冷冰冰的。
但夏妄很坚持,他想尽了办法让唐星茴打起精神来,他只想要唐星茴心情好一点,已经不再奢求重新在一起。
经过一个学期的努力,终于初见成效,这一天唐星茴在夏妄抱着小狗来逗他开心时笑了。
那张平日里冷淡骄矜的脸上露出笑意,笑容很淡,却宛如冰雪融化后百花齐放般,动人心魄。
都说时间是最好的良药,会抚平所有的伤痛和悲戚,唐星茴其实并不算多伤心,毕竟他和白宇程好几年没见了,悲痛欲绝不至于。
他只是觉得很没劲,周围一切都很没劲,曾经他算得上多情,随心所欲,想撩就撩,想走就走。
后来真的有点喜欢上夏妄之后他依然没有收敛,只不过夏妄是正牌男友,到底是不同的。
白宇程离开后,他觉得那些口口声声说爱的太廉价,很没意思,也没有了逗弄的兴趣。
大部分人被拒绝了一次两次之后就不再来,偶尔有一直坚持的也总是讨不得唐星茴的欢心。
夏妄不同,他太了解唐星茴了,他总能知道唐星茴想要什么,在合适的时刻双手奉上。
“阿茴,你笑了。”夏妄眼睛一亮,看着他的眼神很柔和,笑容灿烂:“你笑起来好漂亮。”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唐星茴总觉得夏妄最近有点怪,仿佛在若有若无地模仿白宇程。
不是很明显,但是唐星茴正式恋爱只谈过他们两个,所以看出来一点。
在一个深夜,两个人相抵而眠时,唐星茴躺在夏妄的怀里,说了一句话。
“你不用模仿别人,你就是你自己。”
抱着他的手臂锁紧,夏妄没有说话,他却能感觉到他胸膛里加快的心跳声。
夜静谧而漫长,但太阳总会升起,夜晚总会结束。
逝去的人会变成星星在天上保佑还在人世的人。
大学毕业,唐星茴在夏妄无微不至的照顾下渐渐回到了以前的状态,也开始正式接触家里产业,唐父唐母还健在,不想让他有太大压力,所以让唐星茴先去一家分公司学习,相对来说不会那么累。
但唐星茴很努力也很用心,每天都很忙碌,因为公司离家近,所以他又搬回来家里住,那个和夏妄同居过的小房子空置出来。
夏妄大学时做了几个策划案,也算是小有起色,目前成立了一个工作室,人不多,但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面发展。
虽然没有住在一起了,但夏妄觉得唐星茴对自己的态度柔软了不少,假以时日复合指日可待。
但他还没来得及重新表白,唐星茴就出意外了。
唐星茴一直有贫血,最近工作太忙碌经常忘记吃早餐。
夏妄每天盯着唐星茴收下早餐才走,并不知道他把夏妄送的早餐放凉了直接加热当中午饭吃,唐父唐母看他每天都有吃午饭,也以为他按时吃了一日三餐。
在一个平常的下午,唐星茴走在路上突然晕倒了,那条路平时没什么人,好在齐江联系不上他一路找了过去,把他送去了医院。
齐家和唐家有合作,那天本来是唐星茴和齐江约好了谈合同的。
齐江比他早几年接触家里产业,又是从小被当做继承人培养,已经逐渐能够独当一面。
长久的疲惫和在白宇程离世时积压的情绪击垮了唐星茴的身体,他在医院躺了很多天都没醒来。
只能等。
他住的是最好的病房,里里外外都有人看守,夏妄甚至不知道他在哪一家医院,甚至唐星茴摔倒住院都是他去找梁乐套话的。
他再一次认识到,他们之间天壤之别,有着无法跨越的距离。
只要唐星茴一失联,他甚至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他。
他们的恋爱关系还没有来得及公开就分手了,他问了很多人求了很多人,没有人愿意告诉他唐星茴在哪,他们不知道他和唐星茴的关系,只以为他和很多单恋唐星茴的人一样,都在打听病房的位置想博得好感趁乱上位。
夏妄每天都在焦急担心,只要一空下来就忍不住想,唐星茴现在怎么样了?
那么多天了。
他不了解具体情况,只能一个人胡思乱想。
万一……万一……
最坏的结果在心底浮现,每一次都被他压下去。
他不敢想,如果唐星茴醒不过来,自己应该怎么办。
据说临市山上的寺庙很灵,夏妄一大早就出了门,一步一脚印。
盛夏时节,风都是热的,夏妄满头大汗,汗水模糊了视线,荫蔽的树林笼罩在他的头顶,地上是星星点点的光斑,面前是一眼都望不到尽头的蜿蜒小路。
一路上有很多人,男女老少,基本都是奔着山顶的寺庙而来的。
寺庙门口有一株榕树,绿叶遮天蔽地,上面系着的红绸随风摇晃。
正门香火缭绕,钟声悠远,香火味很浓。
手中的香点燃了鼎钟的喧嚣。
夏妄双手合一,祈愿唐星茴平安喜乐。
烟火缭绕,一切痛苦都淹没在白雾中。
闭眼,跪拜,仰视,祷告。
心诚则灵。
所有杂念烟消云散。
只剩下虔诚的心愿在灰烬里燃烧。
同一时刻,中心医院。
病床旁边的仪器发出滴滴的响声,床上躺着一个美人,双眸紧闭,满脸病色却依然遮不住明艳漂亮。
忽然,唐星茴细长的睫毛抖了抖,随后慢慢睁开了眼。
“阿茴?!”齐江又惊又喜,整个人都站起来。
今天陪床的是齐江,本来梁乐和许沉言都自告奋勇要来陪护,但病房里人太多会影响病人休息,他们排了个表,每天换着来。
“我去叫医生。”齐江按响了铃,又拿出手机发消息通知喜讯。
医生检查过之后说基本上恢复的不错,建议再留院观察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齐江松了口气,提起的心终于放下,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昏迷了一段时间,唐星茴反应有些迟缓,呆呆地看了齐江一会,才小声开口:“齐哥哥。”
齐江被他这一声叫的心都要化了。
因为刚醒,唐星茴的声音很沙哑,齐江连忙倒了杯热水,小心翼翼地端着水杯一点一点喂他喝。
看着唐星茴像小猫一样小口小口啜水的模样,齐江的眼底划过一丝暖流,他像是无意间提起一般,语气随意:“你昏迷的时候夏妄给你打了电话,我挂断了。”
对于唐星茴和夏妄谈恋爱的事情,齐江是唯一的知情者。
他和唐星茴竹马竹马两小无猜,说是最了解唐星茴的人也不为过,再加上唐星茴信任他,也没有刻意对他隐瞒。
他知道是因为那一次夏妄救了唐星茴所以他们才在一起的,那天他也在,但就因为临时离开了一会,就错过了保护唐星茴的机会。
或许他错过的从来不止一次,在唐星茴高考压力最大时,他也没有陪在他身边;在唐星茴因为白宇程的离世伤神时,他也不知道怎么去讨他开心。
他终究是没有在唐星茴最需要的时候陪伴他。
他错过了那么多,还有什么资格站在唐星茴身边。
可他还是忍不住去想,去奢求。
说完这句话之后齐江就紧张地注意着唐星茴的表情。
他预想过很多情况,唯独没想到的是,唐星茴掀起眼帘,精致白皙的脸上带着无法作假的惊讶。
“……夏妄是谁?”
齐江一愣。
唐星茴感觉大脑很沉,努力回忆起过去时有一段时光像是蒙着一层面纱,模模糊糊的,怎么看也看不清,反而牵扯出一阵痛。
“我头好痛。”唐星茴蹙起秀气的眉,伸手捂住头。
齐江这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连忙去叫医生过来检查。
最后检查结果显示唐星茴的大脑没有什么大事,失忆应该是暂时性的,可能几个星期,也可能几个月,甚至几年,都看个人。
经过询问了解,齐江大概判断出唐星茴失去的记忆是高中之后的,他不记得夏妄也不记得白宇程,许沉言。
也不算完全失去了记忆,只是很模糊,高中之后的记忆都像是蒙着一层水雾,并不真切。
万幸的是唐星茴没有忘掉工作相关的事情,看了几份文件依然处理的得心应手。
“你刚刚说什么夏妄……”唐星茴想起刚刚齐江说的话。
齐江打断他,语气很快,神色镇定:“一个无关紧要的大学同学罢了,有事他会再打过来的。”
他笑的温和,实际上心里已经决定等会就把夏妄拉黑。
反正唐星茴已经不记得他了,就这样趁机断了联系也好。
唐星茴本就不是夏妄能高攀得起的。
醒来了好一会了,唐星茴带着水光的眼眸逐渐清明,他也记起夏妄是自己的初中同学了,刚刚起床脑子很乱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但他依然只以为是普通同学,毕竟在他的记忆里,他们毫无交集。
但不知为何,唐星茴总觉得这个名字有一种熟悉感,不是认识的人的那种熟悉,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但他只要一努力去想太阳穴就凸凸疼,他向来不喜欢为难自己,干脆不想了。
能被忘记的,想来也并不重要。
唐星茴醒来的消息传出去后病房外门庭若市,很多唐星茴不知道是本来就不认得还是忘记了的合作伙伴和同学都来了,各种真心或是假意,但基本都是有点人脉的才能来。
唐家也不是小门小户,多的是人想要来攀关系,如果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来那还得了。
不记得的人唐星茴通通不见,只有许沉言比较特殊,他母亲和唐母多年前关系好,虽然近些年联系也淡了,但他还是凭着这一段渊源有了进来看唐星茴的机会。
许沉言进来的时候唐星茴正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发呆,侧脸精致漂亮,窗外一缕阳光恰好掠过他的长睫,在瞳孔上投下阴影。
那一瞬间,许沉言的瞳孔微缩,心跳漏了一拍。
听见动静,唐星茴转身瞥了他一眼,不认识,又转了回去。
许沉言被这样冷漠毫无情绪的眸光刺痛了,走上前半跪在地上,双手轻轻拉住唐星茴的衣角,语气悲痛欲绝:“你真的忘了我吗?”
从下往上看时,唐星茴上翘的眉眼高傲又疏离,语气风轻云淡:“我们是什么关系?”
许沉言看起来太伤心了,要说他们毫无关系应该是不可能的,但唐星茴更倾向于是普通朋友。
停留在舌尖的“朋友”两个字迟迟说不出口,痴痴望着唐星茴精致的没有一丝瑕疵的面容,许沉言心口一颤,鬼使神差说:“你忘了吗?我是你男朋友啊。”
这次唐星茴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没说信不信,看着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新奇的玩具。
门口传来一道怒气冲冲的声音:“放屁!”
唐星茴循声望去,看见梁乐满脸怒意。
因为唐星茴不喜欢,所以梁乐平时很少说脏话,这次想来是真的很生气。
梁乐确实气狠了,他兴致勃勃来看唐星茴,结果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许沉言一句不要脸的“我是你男朋友啊”,顿时气的七窍生烟,要不是唐星茴还在,他真恨不得一拳上去。
他没想到许沉言能不要脸到这种地步,趁着唐星茴失忆颠倒黑白想要趁机上位,做梦!
“许沉言你要不要脸?你们一个学期见了几回你就好意思在这骗人?”梁乐气的面红耳赤,看着许沉言的眼神像是带着刀片。
许沉言丝毫没有被拆穿的惊慌,大学几年里他在许家的勾心斗角中成熟了不少,脸皮也厚了不少,振振有词道:“我不是星茴的朋友吗?我不是男的吗?那我是星茴的男朋友有什么不对?”
眼看两个人就要吵起来,唐星茴轻咳了一声:“要吵出去吵,别在这烦我。”
梁乐满脸煞气瞬间变成了灿烂的笑意,讨好地去床头拿水杯:“星茴你是不是渴了?你现在刚醒不久,不宜动太多,有什么需要的叫我做就好。”
许沉言嘲讽道:“需要你来?”
不看梁乐黑下去的脸色,许沉言还保持着半跪的姿态,把头埋在唐星茴腿上,香味扑鼻,他没忍住像狗一样动了动鼻子:“星茴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不记得也没关系,我们重新认识也是一样的。我叫许沉言,沉言寡语的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