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煊往他手里的烈羽毯示意一眼，“你再想想。”
沈寂作势回想。
辛煊忙问：“如何？”
沈寂说：“我想到一个办法，可以知道。”
辛煊眼神微亮：“哦？”
沈寂说：“我马上就去述典楼，一定帮大尊把话带到。”
辛煊脸色微微发绿。
他缓缓转过脸，看一眼面前这个只拿好处不干正事的凡人。
沈寂笑问：“大尊觉得如何？”
辛煊盯着他，“唰”地张开折扇摇了几下，满脸的欲言又止不知怎么被他憋住，只狠狠对身后一挥手。
“我们走！”
他说完，一行人浩浩荡荡飞入天际，转向明煌内城。
沈寂敛起唇边笑意，也御起烈羽毯飞向金阁述典楼。
可能是谢浮的法宝震慑住了暗中的赤凤，他这次出来，路上没遇到半个人出来阻拦。
来到凤皇所在的专属十三层，周围依旧安静异常；他走到门前，禁制同样依旧悄然打开。
沈寂缓步绕过金架，走向谢浮。
他看向深处。
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这里却是第一次这样沉寂。
但房间里不是空无一人。
簌曦、执昌侧身立在谢浮桌前右手边，正前方则单膝跪着两排共六个凤卫。
八人面对谢浮，听不出一道呼吸。
听到脚步声，只有执昌抬头看来。
簌曦顿了顿，随后也看过来。
见到沈寂，她拄着手杖的手微紧。
那日原该一击毙命，未料这凡人竟有谢浮的气息护身，让她功亏一篑，为了不被谢浮察觉，她只能藏锋敛锐，短期内再难下手。
这低微凡人却也胆大包天，此时还敢出来行走，实在仗着谢浮一时看重，得意忘形。
她只看一眼，就收回目光。
沈寂走上前。
他没想到谢浮正在议事，见谢浮也没有理他的意思，于是把手里的金盒放在桌上，开口道：“陛下没有别的事，我先告退了。”
但他还没转身——
“站住。”
谢浮抬眸，看着凡人回望的双眼。
云烺顽固的质问在此刻又响在耳边。
‘陛下所寻之人，与李尘隐究竟有何相似之处？’
眼前的确是陌生的脸。
可唯有他的眼睛，从不会躲闪。
谢浮正要起身，这双分明相似的黑眸垂下，黑眸的主人向他行礼，口中是沈寂从未有过的毕恭毕敬。
“陛下？”
谢浮按在桌面的右掌缓缓收紧。
心中复又细密的刺痛近日愈发身不由己，让他厌恶。
他眉间微蹙，不经意看到沈寂腰间的赤凤令，心底绵延的莫名寒悸被突如其来的怒火掩盖，他银眸如霜，兀地抬眼，和恰时直起身的沈寂对视。
系统在沈寂脑海里吓得声音打颤：“宿主……大反派这又是怎么了……”
沈寂眉心也划过短暂的浅淡刻痕，又问：“陛下？”
谢浮回到妖界之后的状态明显要比在凡间奇怪，到现在还没恢复，是最近又发生过什么？
谢浮掌心银芒乍亮，忽然挥出一抹弧光，直指沈寂面门！
系统惊呼：“宿主小心！”
沈寂却强按下身体的本能反应，直到东西来到眼前，才仿佛后知后觉，狼狈退了一步。
谢浮想杀他，不需要等到现在，这只会是又一次多疑的试探，没必要认真对待。
和他意料中一样。
银芒只在他额前停下，没再往前。
沈寂抬手接下这枚玉简，松了口气似的，站在原地没有开口。
他能感觉到谢浮冰冷的视线还没移开。
良久，身前才传来熟悉的冷漠命令。
“退下。”
沈寂垂首应是，转身离开。
系统真正地长松了一口气，小声吐槽：“宿主，我怀疑大反派是没人能聊天导致心理变态了……你看云烺虽然惨，可是好歹跟他的下属有话可说，大反派整天冷冰冰的，跟他说句话都会担心要被他杀掉……”
闻言，沈寂脚下一顿。
身后禁制已然闭合。
沈寂回头，透过流动的银焰看着模糊不清的室内，但很快收回视线。
谢浮究竟怎么回事，已经注定与他无关。
禁制内。
谢浮闭目片刻，耳边的质问仍反反复复，不肯停歇。
他睁眼看向桌上的一盒玉简，扫过桌前跪地的六人，转而看向簌曦。
“你是告诉本座，这足足十一日，金阁在雪域一无所获？”
他的语气太冷，眼中杀意太盛。
簌曦当即跪下，沉声道：“陛下明鉴，此番金阁多番遣凤卫下界，只是——”
她一句话没有说完，察觉到身前锋芒毕现的杀机，颈后一阵战栗蔓延全身，咽了咽口水，涩声改口，“是金阁无能，未能完成陛下嘱托。”
头顶传来似乎平淡的声音。
“簌曦，你让本座等了十一日，一句无能，难抵大错。”
簌曦胸口重重起伏。
她竟不知，谢浮的耐心在凡人身上如此浅薄。
“陛下……”她在慌乱中寻找新的借口，“许是雪域人精气繁杂，我等未曾见过凡人，血迹亦不能引动凡人气息，才会一再错过，若了解凡人身份，从他出身之地觅得一两件旧物，或能以凡间招魂之法，寻其下落！”
凡人已死，谢浮纵有通天本领，也不可能从死人口中问出话来。
可她话音落下，不想跪地六凤卫中有人瑟瑟出声。
“陛下，尊者，属下曾听闻，邬巡尊者生前奉陛下凤令调查一个凡人，不知是否与此事相干？”
簌曦瞳孔紧缩。
谢浮的声音已又响起。
“邬巡查得如何？”
凤卫颤声道：“禀陛下，尊者已查明，只是陛下不在三灵境多日，结果已被封存，下落……属下也不知……”
殿中有须臾令人心惊肉跳的安静。
“簌曦。”
簌曦心有惴惴：“陛下？”
“本座给你五日。”
凤皇的语气是他从未变过的强势平淡，但他给出的期限之短、惩罚之重，让簌曦的心愈往下沉。
“五日后，若仍无进展，你提头来见。”
作者有话说：
系统：一个心理变态，一个冤大头，一个缺心眼
第24章
送了玉简，沈寂正打算从述典楼直接回毓金宫，结果刚出金阁，路过明煌宫内城的时候，就被数道红影拦下。
“李公子。”来人是七八个赤凤，当先的一人对沈寂说，“我们大尊有请。”
系统瞬间激动起来：“宿主，肯定是冤大头炼丹成功，要来感谢我们了！”
沈寂扫过面前众人神情，不置可否。
说话的赤凤侧过身，抬手指出一个方向，又道：“公子这边请。”
沈寂没有拒绝。
他操纵身下的烈羽毯飞过去后，剩余六人立刻将他围拢。
见状，系统感慨：“没想到冤大头还挺懂礼貌的，特意叫了这么多人来保护宿主。”
沈寂看了一眼，只说：“你这么想也行。”
系统：“……”
这是什么意思？
怎么总觉得又被宿主鄙视了？
没多久，带路的赤凤在一座府邸上空落下，抬手捏印，才通过府邸的防守禁制，来到院中。
庭院里，四处是枝繁叶茂的梧桐，地面铺了深厚一层梧桐树叶，没人清理，行走时发出沙沙脆响。
不远处最为高大繁茂的黄金梧桐树冠庞密，在地面洒下浓重阴影。
辛煊正坐在树下，火红的身影在阴影下清晰可见，随着摇椅轻摇慢晃。
赤凤领人走到他身前，行礼道：“大尊，李尘隐到了。”
晃动的摇椅倏地停下。
辛煊睁眼看过来。
沈寂正把烈羽毯收进仓库，刚抬眼，就看到摇椅上红光闪烁，辛煊的身影已经来到面前。
“你果真从述典楼来？”
辛煊说着，转着圈把他打量一遍，“陛下不在？”
沈寂说：“在。”
辛煊回到他面前，闻言，拿扇子点了点下巴：“奇了。”
自谢浮重伤云烺，连日来，谁也不敢在谢浮跟前露面，怎么这凡人去了一趟回来，反倒安然无恙。
还有凡人对云烺说的那句“你为我受伤”。
以谢浮性情，为一介凡人重伤云烺？这之间又有何联系，才真叫惊奇。
沈寂任由他打量：“大尊找我有事？”
辛煊才记起正事，板起脸拍了拍手：“都拿上来。”
侍从们早在周围等待他的指示，听到这句话，一齐端着托盘快步过来，并成一排，微微躬身举起，方便他查看。
辛煊对沈寂道：“跟我过来。”
他走到第一个侍从前，拿扇子点了点托盘边缘，示意沈寂去看，“这便是按你的丹方炼出的如意丹。”
托盘里，三枚漆黑的不规则碳状物三角摆放，闻起来还有一股刺鼻的焦糊味道。
系统脱口而出：“不可能！”
它的鉴定结果不可能出错！
辛煊又拉起沈寂依次看过之后的九个托盘。
颜色不一、形状不一，味道也不一的丹药共计十份，只有两三份能和如意丹有非常有限的相近。
“这些不可成型的丹药我着人试过，十人炼出的这些，仅有几粒略有一两分成效。”辛煊不冷不热地说，“你的丹方当也有这一两分是真，却当作十分诳我。”
沈寂随手从托盘里拿起一个。
系统当即鉴定：“宿主，你别听他污蔑我，这些丹药没成型，是因为炼丹师把比例都放错了，根本不是丹方的问题。”
辛煊看着沈寂动作：“看在云烺的面子上，本尊不会为难你，今日你有两个选择，一是交还灵石，二是当着本尊的面，炼出一枚如意丹来，证明你的丹方无错。”
系统赶紧说：“答应他，宿主，我帮你炼出丹药打他的脸！”
沈寂放下手里的黑炭，看向辛煊。
辛煊道：“说吧，你选哪个？”
沈寂说：“炼丹没问题，材料你出。”
辛煊道：“这个自然。”
他说着，对身旁侍从示意。
后者立刻凭空掏出一个炼丹炉放置地面，另有三份丹方上的灵草飞到沈寂面前。
辛煊又道：“三次机会，只要你炼成一粒即可。”
沈寂已经打开炉盖。
系统为宿主念着：“乌骨十克，碧水荷十克，明元花三十克……”
它通过面板，依次在沈寂手上未处理的灵草画出切割示意图，沈寂一次性以灵力处理完毕，全部扔进炼丹炉里。
辛煊满脸堆着欲言又止。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炼丹方式。
沈寂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合上盖，引出的灵力转为灵火，注入炉下，开始炼制。
系统说：“大火十分钟转小火，宿主我给你定时！”
沈寂看着面板上的倒计时，把空中额外的两份药草收进仓库。
察觉到辛煊的视线，他说：“我回收剩的灵草，不介意吧？”
辛煊：“……”
你扪心自问，这是剩的灵草吗？
他听出沈寂对这一炉丹药的信心，只说：“炼出如意丹，这些灵草随你处置。”
一句对话功夫，时间才过去十几秒。
沈寂收完灵草，右手保持掐诀不变，左手从戒指里取出傻鸟的玉简。
依旧是上古神纹写成的封印古籍。
这次的内容是雪域封印专题。
里面详细介绍了雪域的形成，以及万年间探索出的一些原理。
其中就包括系统曾说的，雪域封印短暂认主的条件，以及雪域会吸人精元的记载。
比起系统的三言两语，这上面的记载很完全。
雪域吸食的精元，实际是指人体最精纯的血脉力量，修为越高的，资质越强，越受雪域青睐，体内没有灵力淬炼的凡人资质驳杂，反而不会受到关注。
所以在原文里，被困的云烺能被凡人救出封印。
沈寂看完译文，分心用灵力抄录一遍。
吸人精元，这一点和他没关系。
至于雪域认主，他没有太古神兽血脉，不满足条件，够傻鸟琢磨一段时间了。
这些不是太重要的记录，他如约送去，多少能打消一些傻鸟的疑心。
在他翻译间，一旁传来侍从的低声交谈。
“这凡人莫不是在戏弄大尊？哪有这般炼丹的丹师？”
“我从前见大师炼丹，炼化皆是全神贯注，否则丹不成型，又是一炉半成品，区区凡人，难道比大师更高深，竟敢一心二用？”
辛煊的眉头也越皱越紧：“李尘隐，你手里写的什么？”
沈寂没有抬头：“陛下让我誊写的古籍。”
“……”听到“陛下”两个字，辛煊皱起的眉头僵住，随即抚平，对身后道，“都住口，不准再出声。”
安静的九分钟转瞬即逝。
倒计时刚结束，系统提醒：“宿主，丹药正在成型，该转小火啦！”
沈寂收起玉简，手诀变换。
炉顶在同时升腾起隐约的紫烟，在高温中微微扭曲。
早已回到躺椅上的辛煊闭眼摇着扇子，身旁一直关注的侍从远远看见，忍不住推了推他的肩膀。
“大尊，大尊，快看，好像要成了！”
闻言，辛煊翻身而起。
他闪身来到炼丹炉前时，炉身氤氲的紫烟愈发清晰，隐隐飘来一阵沁心的清香。
侍从们一脸惊叹。
“真的成了！”
“难道是凡人的炼丹方法与三灵境不同？”
沈寂在众人交谈间打开炉盖。
空气中飘散的香味愈发浓郁。
一粒被莹莹水光包裹的碧色丹药从炉中飘出，无声飘到辛煊面前。
辛煊抬扇接下，送到鼻前扇闻两下，再看沈寂的眼神带着惊喜：“果然是如意丹。”
沈寂说：“这个证明，够了吗。”
“够。”辛煊挥手把如意丹扔给侍从，看了看炼丹炉，又转向沈寂，“不过你要告诉我，你究竟是如何炼成的。”
如意丹轻易炼成，已说明丹方是真。
灵草，炼丹炉，都是由他准备，凡人当着他的面炼丹，也绝无可能在其中做什么手脚。
他唯能猜测，许是有什么法门，旁人并不知晓。
“宿主，我就说吧，我鉴定的比例虽然比不上顶级炼丹师能配制得更完美，但也是最标准的比例，不会出错！”
系统扬眉吐气，为自己正名完，才说，“哦对，我把重量单位换算给你。”
沈寂则看向辛煊，慢条斯理地说：“大尊，丹方灵石已经两讫，炼丹的问题，不归我管。”
辛煊：“……”
他见多识广，很清楚这张嘴脸，“说吧，要多少。”
沈寂竖起一根食指。
系统说：“这是多少啊宿主，多要点吧，如果要买含有大量灵力的天材地宝，我们还缺八万呢！”
沈寂说：“一万。”
“一万！”系统惊讶完，忍不住问，“虽然冤大头很有钱，可是一万灵石很多哎，他会答应吗？”
沈寂并不担心。
其实材料配比这种东西，只要有时间，慢慢总能研究出来。
看刚才辛煊拿出来质问他的半成品，每人只有三次机会，也有炼丹师已经找出眉目，离真正炼制成功用不了太久。
但用一万灵石买时间，他相信辛煊会同意这笔交易。
辛煊却皱起眉头。
他展开折扇摇了两下，眼里带着两三分不善：“你也太黑心了吧？”
沈寂不免意外。
以辛煊对如意丹的重视程度，一万灵石应该不算多。
辛煊紧接着说：“十万灵石，你不如去抢。”
系统：“……”
它还是小看了冤大头！是个好头！
沈寂也沉默片刻，转而问：“你能出多少？”
辛煊很坚定地告诉他：“五万，多一块灵石都不可能！”
沈寂颔首：“成交。”
辛煊：“……”
凡人答应得太快，让他心里十分不适。
转念想想，他很快明白过来，不禁攥紧了手里的玉扇。
可话已出口，他从不食言，只能补了一句：“我的话还没说完。这五万灵石，是买你这个人，你要负责教会所有丹师，并且在教会之前，每日帮我炼制至少十粒如意丹。”
沈寂毫不介意：“没问题。”
辛煊：“…………”
凡人没有一丝犹豫，让他心里不适愈浓，竟然吃亏的恼火难以发泄，他把装有灵石的储物戒扔给沈寂，乱挥几下扇子，“行了，回你的毓金宫吧，明日此时此地，本尊恭候大驾。”
沈寂把戒指收进仓库：“到这里可以，但我最近的安全有点隐患，大尊你看？”
辛煊一凛。
记起上次沈寂受袭，谢浮瞬息而至，他当即改口：“明日你留在毓金宫，我带丹师前去。”
话落正要打发沈寂离去，他张了张嘴，又改了主意：“走吧，我送你回去。”
若是凡人又遇暗袭，被谢浮得知是从他府中离去，那他到时候必是百口莫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