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烺皱了皱眉。
 执昌口中从无虚言。
 他这样说,便是谢浮确已将此事转交,只是为何未有凤令传至毓金宫?
 “统领——”
 沈寂最后进门,听到两人对话,没去关注。
 他和傻鸟相处不久,但其实大部分时间都算和睦,对方性格确实极端了一些,却也不至于虐待伤患。甚至他受伤的时候,傻鸟几次都主动帮他疗伤,只有嘴上不饶人罢了。
 云烺重伤,傻鸟把职务转交执昌,在他看来很正常。
 在云烺话间,他转眼把这间小小的牢房看过一圈,视线落在右手边的金桌。
 桌面上堆着大大小小的杂物,摆放得毫无规律,显然是从这些魔界奸细身上搜到的物证,还没来得及整理。
 沈寂借身前凤卫的遮挡,走近两步。
 他还没仔细去看,脑海里传来系统的提醒。
 “宿主!在那把刀下面!”
 沈寂再往后退了一步,才看到刀刃下的一粒雪白丹丸。
 和执昌在述典楼里献给傻鸟的那粒一模一样。
 小禁制外,另一队凤卫走了过来。
 他们身上的甲胄制式和罥赤台的凤卫不同,进门也直奔执昌而去。
 沈寂顺势靠近金桌。
 只一瞬。
 他悄然回到原地。
 在场没人任何一双眼睛看到金桌前的异动。
 两队凤卫之前,云烺和执昌也谈到尾声。
 执昌面色木然,礼数却挑不出分毫错处:“殿下若有疑虑,可在此处监刑。”
 云烺道:“不必了,有统领在此,陛下亦无需担忧,我又何妨,但请统领为我向陛下回禀,我已来过。”
 执昌道:“属下定不负殿下所托。”
 云烺对他颔首示意,才转身走向沈寂:“我们走吧。”
 丹药到手,沈寂心情上佳。
 闻言,他掌中白光隐没,对云烺浅笑道:“好。”
 看到他唇边笑意,云烺眼中微暖,也轻轻一笑。
 系统正在沈寂脑海中欢欣鼓舞。
 “宿主,我们现在只差冤大头的三万灵石就能离开妖界啦!!”
 沈寂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
 他原本的计划是在云烺审问奸细时,找机会从奸细身上找一粒丹药,但目前的进度无疑更好。
 一如系统的话,他现在只差三万灵石,买到一株灵草,就能离开妖界。
 从流火狱回到毓金宫,沈寂看了一眼时间,见已经接近零点,没再继续炼丹。
 系统的激动此时此刻还没消退。
 但直憋到此时此刻才嘟囔着:“冤大头怎么还不来,赶快来呀……”
 在它迫不及待的期盼里,深更半夜仍排场铺张的辛煊如约而至。
 他在一众侍从的拱卫中走进云烺的寝殿,举扇打断云烺还没出口的话:“我这次也不是来找你的,我来找他。”
 云烺顺着他扇子指去的方向看到沈寂,记起沈寂炼了一天的丹药,顿时明了。
 辛煊边走边道:“我要的东西呢?”
 沈寂从戒指里取出乾坤袋,随手扔给他。
 乾坤袋还在空中,辛煊的神识已经在里面探过一遍。
 他抬手接过这五十粒如意丹,看向沈寂的眼神略有欣赏:“你很不错。”
 沈寂挑眉:“灵石?”
 辛煊负手走到他面前,看起来没有付账的意思:“我来之前曾想过,若你未能完成,便让你为我多炼几日丹药,小惩大诫。”
 沈寂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如果我完成呢?”
 辛煊笑了一声:“若你完成,我便满足你的心愿。”
 他说着,翻掌向上,手中细长的灵株慢慢显现,顶端绽开的玉色花瓣形状似荇,周身有如浪翻涌的灵力缠绕盘旋。
 它一出现,空气中的灵力都活跃许多。
 系统的语气满是兴奋:“宿主,这是和玄晶雪莲齐名的天地灵宝!”
 沈寂的视线扫过灵株,看向辛煊。
 “如何?”辛煊勾唇笑道,“对有功之臣,本尊从不亏待。”
 沈寂也笑了笑,再从戒指里取出从他身上赚来的七万灵石:“多谢大尊。”
 辛煊并不赘言,卷袖收下,便将手中灵株拂到沈寂身前。
 他只问:“不过,你既需要此物,为何不跟云烺提及?以你与他之间的关系,他应当不会不给。”
 云烺道:“是啊,尘隐,若你需要,我库中尚存有一些。”
 沈寂把灵株收进仓库,对他笑说:“不用,已经够了。”
 云烺和沈寂对视,这双眼神里不同以往的凛冽让他心头莫名微跳。
 但这怪异稍纵即逝,他没有放在心上,又说:“以后也可随时与我开口。”
 沈寂不打算在这个话题多谈:“好。”
 辛煊也把如意丹收入掌心,再示意身后侍从把新的材料送给沈寂,便如匆匆来时一般,匆匆而去。
 系统不等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就急忙建议:“宿主,我们还等什么,赶紧跑路吧!去妖凡通道也要不短的时间呢!”
 沈寂看一眼窗外天色:“不急。”
 灵草市价十万灵石,辛煊愿意帮他,不代表他能安心占下这个便宜。
 五十粒如意丹是一万五千灵石,他库存还剩十三粒,余下的三十七粒,天亮时分就能结束。
 想到这,他把处理好的药材扔进炼丹炉,开始新一轮的炼制。
 见状,云烺也回到阵中,掐诀调息。
 还没睁眼,云烺先听到殿外传来的杂乱脚步声。
 “殿下!”
 凤卫快步走到阵前,单膝跪地,语气焦急,“不好了,执昌统领今日点阅物证,发觉少了一粒丹丸,似是有魔界余孽在外,现已禀报陛下,请殿下速往述典楼!”
 “什么?”云烺蹙眉起身,还没举步,转眼看到熟悉的窗前空无一人,不禁微顿。
 “殿下。”白及适时从殿外走来,双手捧着一封信件递向云烺,“公子离开时,命属下将此信交给殿下。”
 云烺拿起信上的储物戒,先拆信浏览一遍。
 “玉简交由陛下。”看到后文,云烺蹙眉愈深,“丹方与丹药交由辛煊?”
 此事,李尘隐何以托他去办?
 云烺看向白及:“尘隐现在何处?”
 白及摇头:“属下不知,公子走时不曾说起。”
 云烺又问:“走了多久?”
 白及回想:“约有两个时辰。”
 凤卫不知殿下为何在此刻还念及一个凡人,心急催道:“殿下?”
 要知陛下怎会久等啊!
 云烺定神,只好收回手里的信和储物戒。
 临走之前,他还是吩咐白及道:“四处找一找。”
 话落,他看一眼掌心的玉简,正要掐诀,门外又有流光落地。
 是簌曦。
 作者有话说:
 系统:宿主,咱们又自由啦!
 阴沉的厚重乌云下,原本静止的广袤阴影忽然有微光从崩裂般的不规则入口处闪烁。
 红甲凤卫接连自光芒中现身,身后赤羽扇动,停留空中。
 直到最后一道身影也握枪飞到队末,队长出列,语气略有散漫道:“流火狱物证有失,与魔界奸细相关,执昌统领传讯金阁,务必守住封印,不可放走任何可疑妖魔,都听懂了吗?”
 听到“执昌统领”四个字,凤卫们对视一眼,都看到同伴眼底埋藏不深的不满。
 自太古以来,唯有赤凤才能入得金阁,哪怕执昌统领执掌陛下明煌宫,以彩凤之身,也不该与金阁有瓜葛,如今却接任邬巡尊者灵尊长老之位,号令金阁。
 “队长,流火狱丢失的物证既与魔界相关,那应当由执昌统领遣明煌宫凤卫前来拦截,我等金阁凤卫是为陛下凤令而来,怎能擅离职守?”
 队长看他一眼:“你以为这差事我想接?”
 凤卫低头。
 队长叹道:“执昌统领即将接位灵尊长老,日后我等见了也要敬称尊者,再说了,统领就算不去金阁,仅凭你我,可敢得罪?”
 凤卫默默不语。
 队长摆手:“算啦,仙界灵力灌入凡间,雪域仍颇多限制,上来也不错。”
 他看向脚下巨大的通道入口,稍稍提醒,“魔物狡诈,都打起精神,莫要放过任何风吹草动。”
 “是,队长……”
 凤卫们接令落地,慢吞吞摆开阵型。
 队长摇了摇头。
 近日金阁死气沉沉,便因执昌统领接位一事,介于任命是由陛下亲点,大家连私下议论也不敢,只在心中积怨,如今他们身在与岐山相隔万里的通道封印处,发泄一番,在所难免。
 他对此睁一眼闭一眼,也飘然落下。
 总归有陛下亲手设下的禁制在此,谅那魔物再狡诈,也无计可施。
 沈寂正御起烈羽毯全速飞向妖凡通道。
 上一次离开妖界的场景历历在目,系统谨记宿主的警告,这次的加油助威没有很频繁,眼看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才难掩兴奋地播报:
 “宿主,我们就快要到了!”
 沈寂看向铺开的半透明面板。
 系统在地图上规划的路线是直线距离,代表他坐标的红点疾速往前,的确已经离通道非常接近。
 比起上次将近半天才赶完路程,这次的时间缩短了一倍有余。
 辛煊送的这张烈羽毯是首功,他精进的修为也是原因之一。
 沈寂从仓库里取出一粒如意丹服下。
 空气里的灵力顿时迅速汇聚,涌入他的灵台。
 整整一夜,他炼完需要偿付给辛煊的债务后,还有闲暇为他自己炼制几粒当作路上的补充。
 “宿主,我们走了这么久,都没有一只凤凰来追,他们肯定到现在都没发现呢!”
 “……”沈寂说,“闭嘴。”
 系统在乌鸦嘴方面的天赋无人可比,还没彻底脱离险境,他不希望发生意外。
 系统:“……”
 它委屈。
 这次它明明没有多说几句话!
 沈寂看了一眼时间。
 这个点,云烺应该已经收到他的信。
 虽然他答应过辛煊会帮他培训一批炼丹师,但计划没有变化快。
 不过有那张精确用量的丹方和五十粒如意丹,他相信辛煊会原谅他小小的过失。
 至于送给傻鸟的玉简。
 以傻鸟的疑心,看到玉简是由云烺转交的瞬间,大概率会对他起疑。所以他在信里告诉过云烺,不需要急着送去。
 只要拖住半天,他就能顺利到达仙界。
 沈寂抬手,却按在空无一物的腰间。
 他垂眸看向空荡的掌心,才记起傻鸟送他的护身法宝,连同云烺的传讯玉简,都已经被他收进仓库。
 罥赤台。
 毓金宫。
 簌曦拄杖进来,看到云烺正想外走,行礼问道:“殿下这是前往何处?”
 云烺道:“述典楼。”
 簌曦脸色微僵。
 她回身跟着云烺走了两步,又问:“不知殿下今日伤势如何?若仍有不适,容我在此等候,待殿下从述典楼归来,再助殿下疗伤。”
 云烺说:“不必了,我另有要事处理。”
 听到他的话,簌曦皱眉一瞬。
 可她还没来得及再问,云烺已经跨出门槛,飞入云端。
 还在天际,云烺敛眸片刻,传讯出去。
 来到金阁时,昨日与他同去流火狱的一队凤卫齐齐在地面等候。
 “殿下!”
 云烺一一看过去,没发现少一道身影,心底稍平。
 他身后凤卫肃声道:“都听着,流火狱物证有失,我等需面见陛下,稍后进了述典楼,必得如实作答!”
 “面见陛下……”
 队伍乱了一个呼吸,才被凤卫喝止,浑身紧绷地跟着云烺飞至述典楼。
 十三层门前,禁制大开着。
 云烺走进去时,看到执昌立在桌旁。
 谢浮仍坐着,掌中是近日从不离手的玉简,面前桌上有序摆着未曾遗失的证物。
 桌前跪伏在地的凤卫瑟瑟发抖,一声大气也不敢喘。
 跟着云烺进门的一队凤卫也纷纷跪倒在地。
 “陛下!”
 谢浮看向云烺,淡声道:“流火狱这两日只有你与执昌出入,今日之事,你有何话说。”
 云烺行礼道:“陛下,我昨日确去过流火狱,但只与统领少话几句,并未久留,也并未见过物证。”
 他微侧过身,接着说,“昨日与我同去的凤卫皆在此处,陛下明察秋毫,我愿与他等立下血誓,自证清白。”
 话落,见谢浮无话,他当先并指在腕间切出一条血痕,蘸血指天:“魔珠失窃一事若与云烺相关,云烺愿受心魔之苦,暴毙而亡。”
 凤卫紧随其后,连忙赌咒发誓。
 云烺再看向谢浮。
 谢浮的语气一贯冷漠,听不出喜怒:“三日之内查明此事。”
 云烺道:“是。”
 得知物证丢失,执昌已封锁岐山,他也已传令各族搜寻魔界余孽,通道处更有凤卫把守,不需多虑。
 他正要行礼告退。
 执昌忽然上前一步:“殿下,当日出入流火狱,并非只有凤卫。”
 云烺五指微紧。
 经执昌此言,他也才记起,昨日李尘隐也在。
 执昌脸上仍是尽职的木然:“请问殿下,凡人李尘隐,现在何处?”
 闻言,谢浮掌中的玉简悄然黯淡。
 他的视线复又落在云烺脸上:“李尘隐?”
 云烺皱眉一瞬。
 听到谢浮问话,他回道:“陛下,尘隐一介凡人,怎会对魔界之物感兴趣,昨日只因我重伤未愈,他才与我同行,也并未在流火狱久留,请陛下明鉴。”
 谢浮眸光愈沉:“他在何处。”
 云烺抿唇。
 他心知,若此时被谢浮得知李尘隐去向不明,谢浮定要多想。
 “云烺。”谢浮再开口的语气掺进星点不耐,“李尘隐在何处。”
 云烺一时还未找到合适的说辞,身后突然传来凤卫战战兢兢的回话。
 “陛下,属下来时听毓金宫掌事凤侍白及提起,李尘隐已离开毓金宫,下落不明……”
 “下落不明。”
 谢浮重复这四字的语气平淡无波,却让回话凤卫面色发白。
 他不敢抬头,咽了咽口水,颤声道:“是,白及曾言,李尘隐已离开约两个时辰。”
 云烺深深蹙眉。
 事到如今,他再隐瞒反而对李尘隐不利,只好取出对方离开时托他转交的玉简,抬手奉上:“陛下,尘隐并非不告而别,他已完成陛下嘱咐,将神纹誊写于此。”
 感觉到玉简被谢浮摄去,他才退后半步,凝神去想该如何应对。
 然而只过须臾,他看到谢浮霍然起身!
 瞬息间,裹挟着怒意的沉沉威压自身前霎时翻涌,狠狠撞来!
 但这怒意并非针对在场任何一人。
 执昌当即闪身至云烺身前,朝霞般的火焰竖起屏障,勉强挡下了这突如其来的浩瀚压力。
 在他面前,滔天银焰凝结的巨凤穿楼而过,冲天而起!
 “簌曦。”
 云烺不由抬头。
 看到谢浮覆满寒霜的神情,他心中凛然。
 李尘隐誊抄的这枚玉简中究竟记载何事,会让谢浮这般动怒?
 但殿内无人开口。
 在岐山上空盘旋的银凤满载着凤皇的无上威压,整个金阁也寂静无声。
 没过多久。
 一道火红流光从毓金宫而来,疾速飞入述典楼。
 簌曦堪堪落地,还未行礼,被凌空一道无可抵挡的力道扼住喉咙,攫至谢浮身前。
 “陛……下……”她艰难出声,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痛苦,“五日、之期……咳——未至……”
 谢浮看着她,手中力道愈紧。
 簌曦自知不敌,并未反抗,以免惹得谢浮真下杀手,只有转动的褐色眼睛,能看到凤皇看她的眼神寒冷如冰,如同看一个死物。
 “雪域封印吸食血脉精元,并非魂魄精气。”
 听到这句话,簌曦颈后已覆起一层难以自制的凉意。
 谢浮果然还是知道了。
 那个懂得上古神纹的凡人,本就是个祸害。
 但此时此刻,面对谢浮的怒火,她已顾不得凡人如何。
 “陛下……”
 一句话还没说出口,簌曦重重咳了两声。
 谢浮眸中银光拂过,掌中微震。
 被他强绝的灵力击中,簌曦猛然摔入金架,又在碎屑中滚了三圈,撞在金柱才被迫停下。
 她咽下口中腥甜,踉跄着起身,原地跪下,哑声道:“血脉精元与魂魄精气有何记述,还请陛下明示……”
 谢浮将手中玉简扔过去,正砸中簌曦左臂。
 簌曦强忍剧痛,将神识探入玉简。
 匆忙翻完相关记载,她眼神急转。
 谢浮却没给她留出太多耐心:“簌曦,告诉本座,你的锁魂之说,作何解释?”
 簌曦忙道:“陛下,神纹所记,雪域并非不食凡人精气,而是不食凡人血脉,盖因凡人资质未受灵力淬炼,太过驳杂,可陛下所寻炉鼎,应当已有灵力入体,与凡人资质大不相同,雪域未尝不会混淆啊!”
 云烺皱眉听着,有心想劝谢浮不要再信簌曦胡言,可日前受的伤还未痊愈,足以警示他这么做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