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堪堪松开的手掌被残余入骨的冷意冲撞，又缓缓拢紧，在宽大袖袍中隐隐颤乱。
系统吓得线路发麻：“宿主你快别说了……大反派的表情越来越吓人了……”
沈寂也注意到他的异样，眉头微蹙。
谢浮以前性格确实冷淡，但从来不是这样冷淡。
“陛下？”
谢浮转身，背对凡人阖起双眼。
沈寂看着他看似如常的背影，顿了顿，还是说：“如果你身体不适，我下次再来。”
身前是短暂的安静。
“无碍。”
他的语气听来平平，与往常无异。
沈寂才从戒指里取出翻译好的玉简：“卷轴可以等到结束后给我，但一件护身法宝，保我遇到危险时能有命逃脱，才好让我继续为陛下效力。”
出乎他的意料，傻鸟这次非常通情达理。
“好。”
谢浮话音落下，周围燥意涌动。
暗含威压的强绝灵力在空中成卷狂舞，迅速成型。
一枚灿银精绝的展翅凤凰在谢浮身前凝结，延展成坠，飞到沈寂腰间。
“在明煌城，它足可保你性命。”
沈寂注意到他的前提。
在明煌城？
是指明煌城没人能击碎这块玉佩，还是指其他？
然而谢浮显然不打算为他解惑。
“下去。”
东西到手，沈寂也没想久留，于是把玉简放到一旁，礼貌道谢：“多谢陛下。”
话落才掐诀低空飞远。
在谢浮面前，他还是少放追风豹为好。
听到响动，谢浮缓缓睁眼。
他回身看向远去的颀长背影。
透过这道陌生的身形，他仍看到另一人的影子。
台上还有弥散的热浪未曾消退。
那日焚天一般的火光又燃在银色眼底。
直到身影消失，再过良久。
谢浮垂眸看着掌心的血衣，心底渐渐寻常的窒阻沉闷才肯平静。
护身法宝罢了。
那日未竟的。
今日他悉数补齐。
第21章
从明煌宫飞向罥赤台，期间经过明煌内城，沈寂还没换上追风豹，就听到地面传来热闹非凡的礼炮声。
妖界也放烟花爆竹？
沈寂停在半空，发现周围也有不少妖族驻足探看。
作为妖界至高凤族的栖息地，岐山聚集着各类妖族，明煌城中来往的，不乏修为高深的妖修，只是为了方便行走，都已经化为人形。
不过外族妖修和凤族修炼的人形很容易分辨。
这段时间他留在明煌城，见到的凤族大多俊美修长，除了瞳色发色千奇百怪，和真正的人修没什么两样；
外族则很大一部分崇尚高大健壮，不论雄雌，化形都显得结实硬朗，大概是妖族以强为尊的丛林法则铭心刻骨，五官也以凶恶狰狞为主。
沈寂扫视一圈，看向脚下。
地面，成双成对的凤凰霞影围绕着一栋足有七八层高的清雅楼阁展翅飞舞，到达顶端时“砰”声炸散，迸出点点尘光洒向四周，在灰砖青瓦间落下朵朵绚丽多彩的明艳凤凰花。
一个男人站在楼前，张开手，笑脸对人：“欢迎诸位参与本届品鉴大会。”
浑厚的声音传遍大方，又吸引无数人飞身赶来。
系统介绍说：“宿主，品鉴大会其实就是个综合比赛，炼丹炼器阵法符箓，只要能炼制的，种类应有尽有，选手也可以带来物品参赛，被品鉴后就能当场售卖，可这个大会对你没意义的，因为鉴定出的东西你没钱买。”
在它解释间，空中接连有人影沉身降下，在楼前绽放的凤凰花前站定。
不打算参加的人影颇有兴致地讨论着。
“辛煊大尊今日又将那万转如意丹带来品鉴了？”
“我看少不了，大尊每届如此，今日定然不会错过。”
“若是我能将那如意丹品鉴一二也好，大尊上届悬赏涨到一万灵石，此界怕是又要再涨。”
“你说得倒轻巧，你看下面那么多炼丹师，有哪个能写出如意丹的丹方，莫说如意丹，便是初赛的丹药，你我也闻不出其中的灵草啊！”
听到这，沈寂点了点掌中的玉简。
系统劝他：“宿主，这里妖怪好多，你不是担心会遇到危险吗，我们还是不要在这凑热闹了吧？”
沈寂说：“看看再说。”
在这种环境下，甩掉追兵不是难事。
何况就算遇到危险，也正好用来试一试谢浮的护身法宝。
最关键是悬赏的一万灵石。
如果有机会拿到，十万灵石的缺口就完成了十分之一，自主离开妖界的可能性至少在增加。
地面，楼前的男人正将手中一炷香钉入身侧长柱：“一如往届，本次品鉴大会仍是品丹为始，一炷香后，请诸位先在凤凰花台上写下品鉴出的灵草，三次丹方全对者，可入我凌云楼。”
一线青烟燃起，落向地面的人也越来越多，长出的凤凰花台转眼被占据一半。
沈寂问系统：“丹方你能鉴定吗？”
系统不无得意地说：“当然可以啦！丹方算什么，只要我鉴定的东西，别说灵草种类，连具体比例都不在话下！”
它一句话说完，发现宿主已经站在一朵凤凰花台后。
在沈寂之后，又接连不断有人落下填充。
布满半条长街的席位在不到半炷香的时间里全部满员。
系统意识到宿主要做什么，也激动起来：“宿主你好聪明，我们没钱买被品鉴的东西，但是可以参加比赛拿五千灵石的奖金嘛！”
沈寂意外。
这比赛还有奖金？
“要开始了！”系统摩拳擦掌，“宿主不要怕，有我帮你，冠军一定到手！”
很快，负责开赛的男人飞身而起，对身前一挥袖摆。
流光溢彩的灵力分为无数丝线，涌入在场所有凤凰花台。
“三枚丹药，品鉴时长为三炷香。”
随着浑厚的声音响起，沈寂看到面前的花台中央迅速生长出一朵花苞，徐徐绽放。
一枚金红色的丹药被凤凰花承托，轻轻飞来。
沈寂抬手捏起，送到面前时，能闻到阵阵沁人心脾的清香。
系统已经鉴定结束：“凤还丹，以日精炎气当药引，用让类似凤族这样火属性修炼者短时间内修为暴增。”
沈寂看了看周围。
参赛众人都肃容拿着各自的丹药扇闻细看。
丹药颜色不一，应该是防止作弊。
沈寂也作势观察几秒，才对着面板上列出的内容，在台上一字不落写出凤还丹的丹方。
凌云阁。
观景台。
“我看这次又是一群废物，连低阶丹方都品鉴得这么慢，都困在第一枚。”
“谁说的，你瞧，那里不是有一个都写到第三枚了吗？”
“哪儿呢？”
说话的两人倚在栏上，向下望了一眼，就回头往里高喊。
“大尊，快来看啊，那有个小妖说不定能品鉴你的如意丹！”
一个身穿赤红袍服的男人曲肘撑额倚在榻上，面容俊逸，姿态张扬，他腿上盖着一条柔软的烈羽毯，随着呼吸起伏，犹如烈火拂动。
闻言，他随手拿起桌上酒杯掷了过去，正中对方头顶。
“啪！”
对方捂着后脑勺回过头，委屈地说：“大尊，属下又怎么得罪您了……”
辛煊坐起身，掀开烈羽毯走过去，语气懒散，气度雍容：“混账东西，哪次你不是这么说，哪次有小妖品鉴出我的如意丹来？”
他说着，走到栏前，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看到场中的确已打开三朵凤凰花的男人，他眸光微定，稍稍站直。
这何曾是什么小妖。
身配上品凤丹，修为却如此低微，那腰间的传讯玉简，仔细辨来，便出自他那倒霉催的堂兄。
这样一套行头，无需多猜，定是近日传得沸沸扬扬的凡人。
倒是另一侧的那枚凤佩，连他也看不出深浅。
造型精巧。
灵力不凡。
必然价值连城。
辛煊眼神微转，摇了摇手里的玉骨金扇，对身侧两人道：“看好他，若明日他果真进了凌云楼，我要亲眼看看他的本事。”
两人对视一眼，笑着行礼：“是，大尊！”
凌云楼前。
注意到沈寂的人不止观景台的辛煊，还有主持这场大赛的掌事人。
他看向第一炷还没燃过三分之一的香，再看已然搁笔的沈寂，对身旁人招了招手。
下属会意，当即附耳过来，听到吩咐，连连点头，转身去了楼内。
掌事人才重新看向沈寂，还没细细打量，却见对方倏而抬眸。
那双不同于凤族的深色眼睛寒潭一般，让他心中微紧，下意识移开了目光。
“宿主，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啊？”
沈寂收回视线，又往台上看过一眼：“嗯。”
两个方向都不带恶意，不会和簌曦有关。
系统接着说：“你看，这就是凤还丹的最佳配方比例，按照这个丹方，宿主你也能炼成的。”
沈寂让它把丹方记录下来。
他的灵石缺口还有不少，如果实在没有办法，炼丹卖药，也算聊胜于无。
接着把最后一枚丹药放回凤凰花，三朵花齐齐收拢，变回花苞，没入台面，连同三套纸笔一起隐退。
花台在丹药品鉴结束后也化为尘光，回归凌云楼。
掌事男人对他遥遥一礼：“明日此时，在此地公布结果。”
围观众人看着，惊叹声此起彼伏。
“这么快？莫不是乱写的吧？！”
“我看未必，若是乱写，凌云楼怎么会以礼相待。”
“初试的丹药成千上万种，如他不是撞了大运抽到熟悉的三种，那便是了不得的炼丹大师了！”
系统听得“嘿嘿”发笑。
沈寂对掌事颔首示意，在众人的揣测中转脚离开。
回到毓金宫，他继续为傻鸟翻译一夜文件，到第二天离开罥赤台，都没再见到云烺的影子。
只有离开前，有毓金宫的凤侍为云烺传话，说是在明煌内城找到一个魔界据点，正在搜捕，因为昨夜回来时夜色太晚，不便前来打扰，请沈寂不要怪他失礼之罪。
系统听着脑壳里不是滋味，跟着沈寂来到凌云楼，还在嘀咕：“要不是知道云烺的好感度，我还以为他对宿主死心塌地了呢！”
楼内已经有人看到沈寂的身影。
昨天见过面的管事带笑跨出门槛：“这位妖兄在昨日品鉴会上位列前三，请到楼内一叙。”
周围正在看榜的人听到这句话，艳羡的眼神纷纷砸在沈寂身上。
沈寂走进门内，脚下忽然微顿。
他稍侧过脸，但没去看身后的异样，很快和掌事一起进了凌云楼。
他们来到一间雅室，推门进去时，另有一男一女坐在桌前。
看到沈寂，两人看过来。
女子盈盈一笑，男子面露不睦，冷哼一声。
另一侧，又有一扇门开。
一个穿戴奢华的红袍男人走进来，手里握着一把玉骨金扇，看室内三人的眼神带着恰到好处的审视。
掌事忙躬身道：“大尊。”
辛煊手中折扇一摆：“拿上来。”
他身后三个侍从于是各自将一个玉盒打开，露出里面闪烁着同样莹莹金光的丹丸。
辛煊懒洋洋地说：“你们三个，任选一枚丹药写出丹方，本尊重重有赏。”
冷脸的男人立刻站起身，看了沈寂和女子一眼，先从中选了一枚。
女子这时也站起来，看向沈寂。
沈寂抬手示意：“女士优先。”
女子一愣，对他抱拳道：“那便多谢妖兄了。”
沈寂在她之后拿起第三枚丹药，系统瞬间鉴定结束。
“宿主，这个就是辛煊。”
它看着沈寂做题，提醒说，“他是云烺的堂弟，也是赤凤一脉里的高贵血统，修为不高，就是特别会赚钱，是妖界最有钱的，但是我们没必要和他打好关系，因为他见到大反派就像老鼠见到猫，自从大反派当上凤皇，就给了他一个相当于明煌城财务总管的官，可明煌城的财务很悲惨，所以经常从他自己兜里掏钱，他也不敢有一句怨言，更不敢辞官，这样都能忍，就别提未来会反抗大反派了，总之是个指望不上的凤凰。”
沈寂听它说完，丹方也抄写结束。
抬眸时，他看到辛煊眼神一亮，随即强压下去，状似平淡地对身后摆了摆扇子：“混账东西，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检查一下，看他写得对不对。”
侍从连连点头：“哎哎，属下这就去！”
没一会儿，他亮着眼睛看向辛煊，语气里带着憋不住的兴奋：“大尊，对了！”
闻言，辛煊唇边也提起三分笑意。
他站起身，举扇点了点沈寂：“你，跟本尊进来。”
正在苦思冥想的男人立刻愤愤看向沈寂，满脸不甘。
所有人都知道辛煊出现在这里不会是巧合，而是和他发布的高额悬赏有关。
眼看这个机会就要被沈寂抢走，他猛地站起身，却被一旁掌事抬手拦下。
“凌云楼中，不可放肆。”
男人一滞，脸色灰暗下来。
他再看向沈寂，对方的背影已和辛煊大尊一起没入门后。
来到隔壁房间，辛煊还没落座，先道：“把东西给他看看。”
“是。”
侍从又从储物法宝里取出一个造型华丽的木盒。
他小心把木盒放到桌上，对沈寂说：“这是大尊的万转如意丹，你且看看，能否品鉴，若能写成丹方，一万五千枚灵石即刻相赠。”
系统一眼就鉴定出结果：“宿主，我们没问题！”
沈寂于是提笔，在侍从铺开的金纸上刚写出一个字——
“砰！”
辛煊探长的脖子马上收回。
他收起脸上的笑意，皱眉道：“怎么回事？”
一个身穿红甲的凤卫踏步进来，看到他，愣了愣，才朗声说：“大尊，殿下追杀魔界邪祟至此，其中一人方才正冲到这个方向。”
话音落下，云烺提剑进来。
见到辛煊，他也蹙眉：“你怎会在此？”
再见沈寂，他眉心稍松，上前一步，“尘隐，你无碍吧？”
辛煊看了看自己，再看沈寂，不由出声：“云烺，我可是你至亲，你不问我有碍无碍，去问这个凡人？”
云烺并指正要检查沈寂是否受伤，可灵力并未触及沈寂一星半点，就见他腰间银光一闪，便将多余的气息无情震散。
云烺收手看向这只银色凤佩，再看沈寂的眼神里难得带着一抹愕然。
不会错。
这分明是谢浮的气息。
谢浮竟将本源气息凝练的法宝佩在凡人身上？
转念想起前几日今日在金阁听到的话，云烺皱了皱眉。
莫非……
辛煊上下打量着云烺的侧脸：“云烺，你看他看呆了？”
云烺回过神，按下心绪，抬手执起沈寂手臂：“此地不宜久留，你先随我离开。”
辛煊狐疑地看着两人飞远。
在他身后，侍从忙提醒：“大尊，您怎么干看着呢，如意丹的丹方还没写完呢！”
听到这句话，辛煊面色一凛，立刻飞身而起，追上前去。
所幸云烺还未走远，正在凌云楼前。
红甲凤卫压着一个状如邪魔的男人飞出来。
和他同列品鉴大会前三的女子还带着些心惊。
掌事在一旁忙向云烺解释：“殿下，这妖来时一切如常，方才不知怎的，突然狂性大发，绝不是小妖存心包庇，殿下定要明察啊！”
“无妨。”云烺抬手，安抚他道，“邪祟最喜恶念，想来是他心绪不定，不慎被邪祟寄体，心中恶念千百倍发作，便是如此，你回去后速查凌云楼，若有异常，随时上报。”
掌事忙说：“是是，多谢殿下！”
辛煊趁机追到他面前，一把抓住沈寂另一条手臂：“先别走！”
沈寂被他们两个钳制，无奈道：“还是先把我放开说话吧。”
云烺面带歉意：“也好。”
辛煊却趁他松手，把沈寂拉到身后：“正好，你抓你的，我忙我的。”
云烺看着他：“辛煊，莫要胡来，尘隐凡人之身，若被邪祟寄体，性命堪忧。”
两人说着，沈寂眉心微动。
他看向左后，还没从人群中找到刚才一闪而过的恶意，就听到一旁传来一声怒吼。
被凤卫压跪在地的男人不知哪来的力气，狠狠挣开禁锢，一双赤红的眼睛盯着沈寂，嘶吼着冲了过来！
“我要杀了你！”
云烺下意识把沈寂与辛煊护在身后，掐诀竖盾。
但身前事未平。
沈寂转向身后。
十数枚钢针般的赤红羽管在日光下闪耀着爆燃的火色，几乎瞬间钉到他面前！
沈寂正要闪避，腰间的凤佩骤然亮起，在他身上洒下无懈可击的银光。
至高无上的银色凤凰在他周身盘旋，散发出来自凤皇的浅淡、却令人心生畏惧的可怖威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