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往椅子上一瘫,无趣道:“我见过他了,根本和你说的不是一个人。懦弱至极,都这个落魄样子了居然还选择苟活下去,堆出笑脸给别人看,简直令人恶心。”
他笃定道:“就他那样,怕是连进听雪阁的门都不敢。”
确实如此。
韩北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云归现在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水平了,他早就被打废了,人也早就被训乖了,怎么可能是他呢?
他早就废了。
以前那种屈辱的事情不可能再发生第二次了。
况且顾炎都在这里,他云归再厉害难道能打过以培养武疯子出名的分系吗?
而且他之前也见过云归一面,踏云门的弟子简直对他关照得过分,就好像他是什么花瓶废人一样,生怕他们的话刺激到他。
云归已经成了那么软弱的样子,所以绝不可能是他。
只要不是云归,来的是谁听雪阁都不会怕。
韩北镜心下安慰自己,强迫顾炎一起带着一帮听雪阁的弟子们前去探查情况。
韩北镜他们来的时候, 云归刚刚收回打人的拳头。
场面有些甚至有些滑稽,他们的弟子们躺在地上,有的已经昏过去了没什么反应, 有的捂着头或者肚子在呻.吟着, 而罪魁祸首就那么站着, 身上干干净净,连灰都没怎么沾, 似乎就只是来喝茶的一样。
山风吹乱了他的碎发,让人看着愈发地有种凌乱疯魔的感觉。
见到来人后,云归甚至还看着韩北镜,语气熟稔:“哟, 来啦?”
“真是许久未见了,韩师弟。”他笑眯眯地对韩北镜道。
这一次, 他用了武林中的称呼。
这场景太过熟悉,又太过陌生了。
韩北镜已经许久没有这种感受了, 就好像, 就好像是……
——以前那个疯子云归又回来了。
而一边的听雪阁的弟子们对他的印象还留在之前去踏云门交流的时候, 没怎么把这个好脾气的前辈放在心上, 还有功夫问韩北镜:“师兄,我们不是上次才见过吗?怎么是好久不见?”
韩北镜微不可查地颤抖一瞬, 如果按着云归上次离开武林来算,确实已经过去很久了。
只是一瞬间他就明白了,云归根本就没有废掉!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强得可怕。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现在绝对不能惹火云归, 最好的方式就是拖时间,然后喊踏云门的掌门来。
他几乎是颤着声音问:“不知云归师兄所来是为何、何事?”
他甚至说话时都磕绊了一下, 彻底不敢轻视云归,甚至连称谓都恭敬了许多,完全没有上次面对云归时轻浮又不屑的态度。
周围听雪阁的弟子们都诧异地看着他,完全不懂自家师兄怎么换了一个人似的,可韩北镜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
叶鸣霄这只狐狸没说实话!
韩北镜咬牙切齿地想着,那狐狸分明早就知道了,却不告诉他们!
要是知道云归根本就没废,他之前绝不会轻视云归到那种地步,那绝对就是在找死。
可是云归表现得太有迷惑性了,就好像真的武功全失那样,韩北镜现在都没想明白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雪阁动了我的人,所以我来讨个说法。”云归的语气诚恳,神情认真,好像就真的只是来了解一下情况似的。
他表现得很好说话一样,但韩北镜知道这人绝对不像是他表现出来的那样。
这人简直就像个疯狗,发疯没有任何前兆,根本没法靠着语言或者表情来判断。
韩北镜正斟酌着怎么回复才能把人安抚住,听雪阁的弟子就已经耐不住了。
他们上次在踏云门本就没讨到好,这个师兄又看起来是个好脾气的样子,因而有人直接不爽道:“武林里弱肉强食胜者为王,这个道理你都不知道吗?输了还好意思来讨说法?”
韩北镜直接厉声喝止,冷汗都快下来了。
这是什么蠢材!看不见他们的人都已经躺了一地吗?
当着云归的面说什么‘弱肉强食’,这简直是武林里最蠢的事!
还嫌挨打挨得不够多吗?
云归还没什么反应,在一边饶有兴趣地看了许久的顾炎发话了,笑道:“韩师兄,我觉得他们这次说的很对,武林里就是弱肉强食。”
他直勾勾地盯着云归,语言里带着隐隐的兴奋,像只窥见了猎物的狼:“你变了很多。现在的样子有意思得多啊,我喜欢。”
顾炎难耐地舔了舔虎牙,他已经快要有些忍不住了。
愤怒是会影响思维判断的,云归显然已经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只是还不够。顾炎感到自己兴奋得太阳穴都在跳动着,他刻意激怒对方道:“你说的那个人是我伤的。”
“你知道吗?他张了一张很美的脸皮,太美了,美得我忍不住想把它割下来好好收藏……”他像个瘾.君子一样神经质地说道,似乎只是想着就忍不住陶醉得颤抖,“你懂这种感觉吗?”
他走近了些,阴骛的眼神带着点挑衅,笑道:“你应该是理解的吧?我们都是一类人啊。”
“原来是你动的手啊。”云归点点头,而后才回应道:“理解理解,人之常情。”
他语气宽容又平常,就好像这真是什么寻常的事情一样。
“所以我也想要你的脸皮,你能理解吧?”云归的神情甚至有些天真,无辜地说道。
顾炎闻言顿了一下,而后放肆地大笑了起来:“好!好啊!”
“我很久没碰到这么有意思的对手了。”他目光沉沉道。
而韩北镜一听这话就头皮发麻,别人或许以为这只是放狠话,但韩北镜知道,那疯子是来真的。
云归从不放狠话。
可是这两边都不是听话的主,韩北镜压根拦不住,他们已然动手开打了。
分系教的都是些致命的招数,真的打起来完全就是敌我不分,听雪阁的其他人也不敢上前怕误伤。
其他弟子们都不明白韩北镜为什么是这种反应,顾炎是分系的师兄,怎么都不可能输给宗门本系的弟子,因而都安慰韩北镜。
韩北镜也冷静了下来,想到顾炎是分系极为优秀的弟子,真的能打过云归也说不定。
两人已经过了许多招了,而韩北镜的表情愈发难看起来。
旁边的弟子不解道:“师兄,你怎了?顾炎师兄不是打的很好吗?你看对方一直都在防御呢。”
韩北镜的喉结动了动,嗓音都干哑起来:“……你们看看云归的动作。”
虽然两人的动作都很快,但是韩北镜还是看清了,每次云归的动作都比顾炎快半秒,往往是顾炎的身体刚有动作,云归就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他早就把顾炎看透了。
不,不是看透了。韩北镜突然醒悟过来。
是顾炎学过的东西,云归也会。
甚至比顾炎学得还要好。
经过韩北镜的提示,其他的弟子们也反应过来,他们从未见过顾炎师兄这个样子,担忧的同时又忍不住疑惑道:“师兄,既然他在顾炎师兄之上,为什么只是防御,不出手呢?”
韩北镜没回应,但是他心里明白原因。
他们这些人之所以会那么怕云归,不单单只是因为对方的实力。
实力强的人那么多,但是只有云归的脾气最为恶劣。
他惯常喜欢这么猫戏老鼠似的玩弄人,非要逼得对方把门派绝学都使遍,好研究透一个门派的招数。偏偏他脑子又好,两遍也就记得差不多了,后面他回去再自己慢慢磨。
这期间就一直吊着人,对于武者来说这简直就是莫大的侮辱。
所有的心思都被对方看透,所有的招式对方都会,偏偏他又不立刻解决你,只是宛如看着小丑一般戏弄你,逃不掉,又死不了,只能不断地受伤,不断地被折磨。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现在才记起来,云归是多么一个残忍的疯子。
顾炎明显也意识到了,他逐渐地力不从心来。
他从没遇过这么奇怪的宗门弟子,为什么连分系教的东西都会!
而且对方明明是踏云门的,为什么招式却这么杂乱?
他不是没想过要破云归的招,但是对方的招数太过诡异,他好不容易辨别出这是踏云门的东西,可刚刚适应对方又成了别的东西,好像还是别的门派的,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最为离奇的是,他甚至在对方的身形中看到了听雪阁的部分。
他几乎都以为是自己看错了,这怎么可能啊?听雪阁从没收过这种弟子啊!
到了最后,对方甚至和他用了一种功法,而这种功法是只有他们听雪阁分系的才会的,连宗门本系的人都不知道。
他忍不住道:“为什么你也会啊!你究竟是哪个门派的人!”
即使是分系的人,也没有体系如此杂乱的,顾炎心神大乱,云归抓住这个时机一掌向着他的头劈去。
顾炎下意识一闪,而后脸颊一阵剧痛,等他回过神时衣服已经被血浸湿,传来阵阵温热的触感。
云归站在他身前微笑着看着他,半个手掌都是猩红的,还在不断地往下滴血。
顾炎只来得及匆匆看了这一眼,接下来就是腹部一痛,他下意识地格挡,对方的招式却古怪地直接抓住了他的手腕,而后就是令人牙酸的骨头断裂的声音。
他瞬间就死死地扼住了喉咙中的痛呼声,冷汗猛然浸湿了后背,脸上失血过多的伤口也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他心下忍不住想笑,原来这人到了现在才开始认真吗。
顾炎已经没有反击的能力了,只能靠着本能进行格挡,而每次他以为这就是结束的时候,对方却又会放放水,让他松快些。
——简直,太过耻辱了。
不能在这样下去了。韩北镜心下焦急地想。
这是在虐杀——虽然云归不一定会疯到杀人。
韩北镜咬了咬牙,上前大声道:“云归!之前你被逐出武林的时候发过誓,不会在人前使用各派招式!你已经失了规矩了,现在还不赶紧住手!”
他已经派弟子去喊人了,现在只能希望踏云门的掌门或者各派的长老们来得快些。
“就,就是!再说被伤的只是个普通人,顾炎师兄可是听雪阁的精英弟子!”见韩北镜开了口,一个听雪阁的弟子也壮着胆子说道。
韩北镜两眼一黑,一瞬间毒哑这个弟子的心都有了。
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刺激他啊!还嫌他不够疯吗!
出乎意料,云归居然停了手,转过头来看那个弟子。
他看着那个弟子笑,语气赞叹:“听雪阁确实是人才辈出啊。”
云归抬手往那个弟子扔了什么东西,笑道:“来,师兄送你的好东西。”
他语气亲切极了,仿佛真是什么好师兄一样。
韩北镜甚至都没来得及阻止,那个师弟下意识地就接住了,触手是一片奇怪的温热,湿湿软软的,像什么柔软的蠕虫一样。
“对着太阳看看吧。”云归和善道。
那弟子怔怔地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对着阳光看,那东西很薄,浅红色的,有些透光。
“这是什么?”他愣愣地问。
“你师兄的脸皮。”云归温和地笑道,似乎很诚恳似的问:“怎么样?是不是和他说的一样美?”
“师兄的……脸皮?”那弟子喃喃地重复,反应过来后忍不住呕吐起来。
周围的听雪阁的弟子有的接受不了也吐了起来,所有人的面色都难看极了。
他们终于意识到,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疯子。
韩北镜更是黑着脸,想着刚才那弟子对着光看的样子,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
那肉片简直他.妈的薄如蝉翼。
这个疯子居然还他.妈的控制了力道!
云归没理他们,自顾自地笑道:“剥一整张确实难了些,一片一片地扒下来再缝也许可行。”
“我会好好收藏的。”他承诺道。
这是什么疯子,韩北镜今天都不知道感叹了多少遍了。
他的腿都已经有些软了,还是咬牙撑道:“你说过不会使用各派功法的!难道踏云门今天要毁了这个规矩吗!”
他喊了几遍,试图让云归想起踏云门能清醒些。
云归似乎也被他吵到了,点点头道:“是哦,我确实承诺过这个。”
他笑道:“那你说说,我用的是哪一派的什么招数。”
“说不出来就猜。”
“猜不到就一直猜。”
他说着,在众目睽睽之下又对顾炎动了手,顾炎受伤严重根本反抗不了,只能被动挨打。
他这次下手极重,顾炎的状况挺不了多久。
“猜吧,是什么?”云归笑道:“说说看,是哪一派的功法?”
韩北镜完全没想到对方会这样钻空子,云归会的东西太多,谁知道是哪一派的?
眼看顾炎状况不好,韩北镜只能硬着头皮蒙一个。
“踏云门的。”
云归柔声道:“不对,再猜。”
他再次对顾炎动了手,这次他的手上都已然沾满了血迹。
“来,再猜猜,这次是哪一派的?”他笑道。
听雪阁的弟子们正在练功。
叶鸣霄几乎是躺在木椅上品着茶, 顶着自家师弟师妹们怨念的目光,不甚在意地道:“那谁,马步蹲那么高, 你罚站呢?”
沈南尘谴责地看着他, 无奈道:“你差不多得了。”
再猖狂些一会他们练完了你就惨了。
正说着, 一个弟子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了:“叶师兄,听雪阁来人说让掌门马上去一趟!”
而叶鸣霄只不甚在意地抿了一口茶:“听雪阁让掌门去?他们倒还真敢说。凭什么啊?”
那弟子摇摇头, 说:“不知道,听雪阁的人说事情很急,有人在听雪阁闹事,再晚一些就出人命了!”
沈南尘担忧道:“你别喝茶了, 好像真的很严重,要不你过去看看吧?”
他们这一届里, 叶鸣霄是说话最有分量的那个。
叶鸣霄漫不经心道:“现在这个时候能出什么事,都和平化了。再说听雪阁不还有分系的人在吗?他们能吃什么亏?”
半月宗其他弟子们训练也已经完成了, 此刻都吃瓜地围聚过来。
“分系真的那么强吗?”杜聿风不解道。
叶鸣霄瞥他一眼, 无情地道:“强。比你们强得几个来回带拐弯的多。”
圣玉枫忍住抽搐的嘴角, 说道:“那应该确实是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半月宗的弟子们神情都轻松起来, 沈南尘多嘴问了一句:“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那弟子想了想才说道:“好像是叫什么云归?”
叶鸣霄刚喝进嘴的水这次是真的喷了。
他忍不住道:“听雪阁有病吧!没事惹他干什么啊?”
他之前见到云归的时候那人还好好的,甚至被姜澈那么冒犯都没发怒, 绝对是听雪阁的人做了什么刺激到他了。
不是,这武林才过多久的和平日子啊?叶鸣霄深感头疼。
那煞神难得的精神状态稳定,好好的非要再刺激他,这是嫌好日子过够了是吧?
他衣服都来不及换, 利索地提剑就走, 还不忘吩咐弟子去找掌门。
其他弟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急忙跟上。
圣玉枫不解道:“师兄为何这般急切?如果真的是云归师兄的话那应该情况没那么严重的, 大概是有什么误会。”
叶鸣霄表情微妙,‘云归师兄’,叫的可真亲。
这帮小子居然也真的敢认师兄,到时候别怎么没的都不知道。
杜聿风也道:“就是啊,云归师兄确实人好又包容,连姜澈那小子的脾气都能忍,送的剑也是极品。”
姜澈无语地瞥他一眼。
‘人好又包容’?
叶鸣霄感到太过荒谬,甚至荒谬到都有些好笑了。
“给你们提个醒,你们那个体贴又温柔的云归师兄,之前疯起来可是连长老都照打不误的。”他道。
“怎么可能!”姜澈不可置信道。
他微微地攥紧了拳头。
连对长老们都敢动手,这是何等的狂妄啊。
姜澈根本没办法把师兄说的和记忆里那个温润的人联系起来。
时间紧张,叶鸣霄也没说更多。
他叹了一口气,由衷祈祷道:“希望只是个误会,云归还没那么疯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