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陆政安跟着宋希仁和陆长根来到县衙时,时间刚刚到辰时末。因为快入腊月,衙门里来往的人不少、三人在门口等了一会儿这才被衙役领进门。
马户房办差的地方,在县衙后堂的一件小房子里。房内三面墙皆放着三架将近两米的高的柜子,柜子的每个格子里都摆满了各种文书。
马户房跟陆长根和宋希仁也算是熟人了,倒是陆政安还是第一次见。
看他自打进了房间内便不住的大量柜子上的文书,也不去理他,转头笑着对陆长根和宋希仁说道:“陆村长和宋老板是不是认识?都来找我打听陆家村外的那几座荒山,如今也一同过来,若说是巧合可是说不过去了。”
陆政安听那马户房说话极为和气,心里对他不禁多了几分好奇,但心里也更加的谨慎。老话儿都说了,阎王好见,小鬼儿难缠,谨慎一些总归是没错的。
“这可不是巧合,我们两家是亲家,家里孩子有心想要包下荒山补贴家用,我们俩都想帮孩子一把,也没互相通气儿就过来问马户房您了。”
闻言,马户房了然的点了点头,随即便将目光转到了陆政安身上。见陆政安长得人高马大,马户房下意识的挺了挺胸膛。
“包山的条件早先就跟你们说过了,而且要包的话必须三座一起包,这个没得商量。你们要是接受,咱们今日就能走手续。若是嫌贵,你们再考虑考虑也可以。”
正在陆政安准备掏银子准备走手续,只听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众人下意识转过头去,只见一位年约知天命的捕头挎着刀从外面往这边走。一边走,还一边嚷道:“老马烧水了么?他娘的这个天儿简直要把人耳朵冻掉了,赶紧烧点水让你涂哥喝点儿暖暖身子。”
姓涂的那位捕头待话音落下后,人也来到了房门口。看到房间里出来马户房之外还站了几个人,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即摸了摸头上的帽子,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唉哟,老马接客呢。那我就先不打扰了。”
马户房被涂捕头气得脸色青白一片,正要张口骂人的时候,只见正要转身走人的涂捕头突然诶了一声停下了脚步。而后往陆政安面前,走了几步说道:“你小子是不是就是小满会上抓小偷儿的那个?”
听涂捕头这么一说,陆政安也想起来对方是谁了,点了点头对着涂捕头问了声好。
涂捕头是个憨厚的汉子,见陆政安承认,蒲扇般的大手在陆政安肩上用力拍了拍,笑道:“好小子,勇气可嘉,那次要不是因为你,那孩子可就危险了。咋地,你来找老马有事儿啊?”
众人被突然出现的涂捕头弄的一头雾水,陆政安一看几人眼中的不解,知道此时也不是解释的时候,便跟涂捕头实话实说道:“想要包几个山头种果树补贴点儿家用,今儿来找马户房这儿走手续来了。”
闻言,涂捕头不由得点头嗯了一声。“不过咱们这边儿也没什么山,你家哪儿的?”
“我们是陆家村的。”
涂捕头在县衙当差已经数年,对周边自然了解的极为清楚。一听陆政安几人是陆家村的,当即便知道了大致方位。
“开荒可不是好干的活儿,一般人家可不愿意做这个。你小子行,是个有魄力的。”
说罢,涂捕头转头对旁边阴沉着脸的马户房说道:“老马,这小子先前可帮了我个大忙,人家来找你走手续,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可莫要为难人家。”
马户房听着涂捕头这番话,一张脸气得都要裂开了。但仍旧忍着脾气,说道:“我什么时候为难过人家,这走手续的事儿跟你有什么关系,有你插手的份儿么?。你要是再这样,咱们就去县丞大人那里说道说道。”
涂捕头一见马户房生气了,心中也不以为意。咧着大嘴嘿嘿一笑,伸手从桌上将马户房泡好的茶端在手里,然后大步流星的离开了。
马户房看了眼空空如也的桌子,气得脸都黑了。陆政安几人见马户房气成这样,也都没有说话,等他缓了片刻,这才将三百两的银票从怀里掏出来。
见陆政安真的一口气拿了三百两银子出来,马户房心里还是有些惊讶的。毕竟这三百两可不是小数目,有些人家不吃不喝一辈子,也未必能够攒的下这三百两银子。
如此一来,马户房倒是忘了生涂捕头的气,对陆政安几人也高看了一眼。
“真打算把那几座荒山包下了啊?先说好,只要这手续一走,你们再后悔可就不成了。”
听马户房这么说,陆政安笑了笑说道:“既然都带着银子来了,就没想过后悔。劳烦马户房帮忙把手续走一走,来年我们也好开始收拾。”
闻言,马户房摸了下嘴唇上的两撇八字胡,有些拿腔捏调。
“按照一般来说,我们还是需要派人先实地去看一下的。不过你帮过老涂,那这一道就省了,你们现在这里稍等,我这就出具文书,让县丞大人签字盖章。”
每个做户房对县里的荒地,荒山不能说了如指掌,但大都也都心里有数的。毕竟衙门有时候就靠这个捞偏门,一问三不知岂不是闹笑话?
“如此那就多谢马户房了。”宋希仁说着对马户房拱了拱手,随即从袖袋里摸出一个五两重的银锭塞到了马户房手里。
那马户房悄悄用手掂了一下,笑着对几人点了点头,便去桌旁研磨写契书去了。
等到陆政安等人拿到官府加盖好公章的契书从衙门里出来的时候,时间已经快巳时末了。
想着正在家里等待的宋淮书,陆政安便有些着急了。
“咱们在衙门的时间已经不短了,淮书还在家里等着,咱们今儿就别再街上吃了。等过几日我在家里烧几个好菜,再置一坛好酒,再好好敬您二位一杯。”
“哎,都是一家人,这般客气做什么。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莫要让淮书在家等急了。”
三人着急忙慌赶回宋家小院儿的事后,宋淮书已经等不及迎出门口好几次了。见几人出现在胡同口,心里立时如释重负,当即快步朝几人走了过来。
陆政安看到他这般急切,吓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大步走过去,搀着他的手臂怪道:“你这般着急做什么?我们这不是回来了么?”
宋淮书顾不得陆政安的责怪,笑着问道:“事情可办妥了?”
宋希仁和陆长根笑呵呵的看着夫夫两个,回道:“自然是都办好了,否则的话哪会耽搁到现在才回来。”
“就是啊,快进去吧,胡同里有风,莫冻着了。”陆长根在一旁劝道。
说着,四人便一并往家里走去。
此时,宋兰氏已经做好了饭菜,见几人回来便招呼着几人赶紧去洗手准备吃饭。
知道陆长根也会留饭,宋兰氏今日准备的饭菜颇有些丰盛。不过,几人下午要赶着回陆家村,便都没有喝酒。吃完饭又坐在一起叙了会儿闲话之后便,也就起身往家走了。
一路上,陆长根还对涂捕头的话不能忘怀,待出了镇子后,便询问陆政安究竟帮了他什么忙。
见两人都好奇,陆长根便把小满会上买坛子偶遇小偷的事跟两人讲了一遍。
而此时的宋淮书也想起了那日的事情,牵着陆政安的手,下意识的摸向陆政安受伤的地方。
只是陆政安当时上的并不重,如今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伤口早已经好的连疤痕都看不出来了。
不过,能用孩子做威胁,想来那小偷也是个亡命之徒。陆政安能够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毅然决然的出手,定也是冒着极大的风险的。
想到这里,宋淮书心里一阵心疼,转头看向身侧的陆政安,眼神里满是不赞同。
陆政安看着宋淮书的表情,笑着晃了晃牵着的手,解释道:“其实那天真的是个意外。我本来是想买俩坛子腌咸菜的,哪知道竟然碰到小偷。我也不是主动过去帮忙,正好手里的坛子滚到那个小偷脚下而已。我这人惜命的很,哪敢跟这种歹人上去搏命。”
听陆政安这么说,宋淮书和陆长根尽管心里明白也没再多说什么。不过,宋淮书倒是还想起了另外一件是,好像也就是小满会上,他还曾遇到了昔日的同窗袁凌峰。
不过袁凌峰并非化龙镇人,若说他和陆政安是旧相识定然不可能的,而且当时的情形好像是袁凌峰追着陆政安过来的,那袁凌峰找陆政安能是为了什么呢……
宋淮书一边走,一边思索,连脚下的石头都未曾发现,整个人被绊的一个趔趄。若非陆政安眼疾手快,宋淮书差点儿一头摔在地上。
陆政安和陆长根都被惊了一身冷汗,待宋淮书稳住身形之后,不由的长舒了一口气。
“你想什么呢?差点儿都摔倒了。”
宋淮书自己也被吓了一跳,待扶着陆政安的手站好之后,忙对两人歉意一笑,解释道:“对不起,方才有些走神。”
此时三人距离陆家村不过一里多地,担心宋淮书太累三人休息了片刻才继续出发。
等到两人回到山上的时候,时间还不到申时。陆政安本想让宋淮书休息一会儿,自己再去后山打几桶水把水缸添满。不过,还没等他离开就被宋淮书给拉住了。
“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就是想跟你说说话。”
陆政安很少见过宋淮书这般,他的话一说出口,便知道宋淮书定然有心事。
陆政安还当宋淮书是因为先前小满会上,发生的事有些心有余悸。伸手摸了摸他的发顶,柔声安慰道:“都已经过去了,我的手已经好了,你看连伤疤都看不到了。”说着,陆政安举着手让宋淮书检查。
宋淮书抬手握住陆政安的手,从床榻上翻身坐起,面对着陆政安问道:“小满会的时候,那个袁凌峰找你做什么?”
听宋淮书提及‘袁凌峰’这个人,陆政安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个人是谁。“你说那个眼高于顶的书生啊,你问他做什么?”
当时因为陆政安不跟合作,气急败坏的袁凌峰,将陆政安好一顿辱骂。甚至就连宋淮书也被他说了一嘴,最后被耐心耗尽的陆政安踩在地上好一顿收拾才罢休。
“那人心术不正,想要在秋闱的时候作假被我拒绝了。那人就是个怂包,打一顿也就老实了。”
一听陆政安这话,宋淮书心里顿时一惊。握住陆政安的手,满是惊讶的问道:“你,你还动手打他了?”
“嗯,他在背后编排你,我有些听不过去就把他打了一顿。都是老早之前的事儿了,今儿要不是你问起来,我都不记得还有这号儿人。”
闻言,宋淮书心里又酸又胀,片刻之后这才松开陆政安的手。“没事了,你去忙吧。”
看宋淮书这般,陆政安反而更加不放心了,握着宋淮书的手,坐在床头等了片刻等宋淮书闭上眼睛,呼吸变得平稳后,这才起身离开。
然而就在陆政安离开之后,躺在床上的宋淮书睫毛颤了颤睁开了眼睛。
宋淮书摸着方才陆政安坐过的地方,感受着上面的余温。想到陆政安对自己的温柔与体贴,宋淮书心中再一次的感谢命运能够让两人相遇。
伸手抚摸着已经有些隆起的小腹,宋淮书低下头眼眸温柔似水。
“宝宝,你要乖乖的,平安长大。待以后,你一定要好好孝敬父亲,他对你和爹爹真的太好了。”
第七十一章
把山头的事情搞定, 众人的心也就定了下来。看天气正好,陆政安带着宋淮书去了陆家村,解决开春儿之后清山的人手和事宜。
因为有陆家几位兄弟在前, 陆政安自然也不先去考虑他人。不过,要清理三座山头要用到的人手不少, 光指望陆家兄弟几人肯定是不行的。
思来想去陆政安便想了个办法,同宋淮书商议了一下, 两人都觉得可行,便趁着天气正好下了山去了陆长根家。
然而在两人进门之后, 发现除了陆长根夫妇之外, 两人旁边还站了一个身形高大的年轻人。
陆政安看了那人片刻后,这才想起来, 他就是陆长根夫妇在林州府衙当差的长子陆政廷。
陆政廷今年已经而立,和陆长根长得极为相像。穿着一身蓝色的长衫站在陆长根身后,若不清楚内情的人, 还当对方是陆长根的兄弟。
“政廷哥?”陆政安试探性的叫了一句,见陆政廷点头答应, 陆政安立时笑了出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晚刚到的家,正听我爹娘说起你,没想到你就来了。”陆政廷笑着说完,随即将目光转到了陆政安身旁的宋淮书身上。
见陆政安娶的这位男妻确实跟他父母说得相差无几,表情和善的跟宋淮书打了招呼之后, 便侧身请两人进了屋。
陆政廷常年在林州城当差,在那里娶了一位小吏的女儿为妻。因为差事使然, 陆政廷并不经常回陆家村, 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回来看看陆长根夫妇以及年幼的妹妹。
陆政安牵着宋淮书进了堂屋, 几人闲话了一阵之后,陆政安这才跟陆长根说起此次过来的目的。
因着陆政廷也不是外人,陆政安再跟陆长根说话的时候也并没有避讳他。在察觉到陆政廷频频投过来的眼神后,陆政安看着他,直接问道:“政廷哥,是不是我这法子并不适用?”
闻言,陆政廷立时摇了摇头。“不是,只是觉得当年那个跟在我后面要糖吃的小孩儿长大了。”
陆政廷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不禁笑了起来。不过笑过之后,陆长根对着陆政安点了点头。
“政安这法子确实可行,现在活儿不好找,村里地少的人家,不少都还在饿着肚子,能用力气换点儿铜板自然是极好的。这事儿你若信得过我,我来张罗你看行不行?”
陆政安自然是信任陆长根的,听他这么说二话都没有便点头应允了下来。随后,陆政安和宋淮书又在陆长根家同陆政廷几人说了会儿话,而后便起身回了家。
在回去的路上,宋淮书想到同样身形高大的陆政廷,心里不禁有些羡慕。“感觉你们陆家的男丁就没有个儿矮的,让人看了太羡慕了。”
说罢,宋淮书瞥了一眼陆政安后,想起陆政廷方才说的话,顿时又笑了出来。“没想到你小时候竟是个爱吃嘴的,竟然还跟在人家后面讨糖吃。”
陆政安能回忆起原身小时候的事并不多,对于宋淮书的调笑心里也并不在意。只是瞧着对方笑的犹如一脸偷腥成功的小狐狸,忍不住心中一软,伸手敲了下他的额头也就随他去了。
三日之后,陆政安和宋淮书被陆长根喊下了山,没多久不少陆家本家长辈和兄弟,以及村里不少外姓乡亲也都来了。
众人来到陆长根家都有些疑惑,一干人等或站或坐在屋子里面面相觑。陆长根干咳一声敲了敲桌子,众人这才安静下来。
陆长根站在桌子旁,打眼扫了眼众人的表情,而后清了清嗓子说道:“今儿让你们来,是有件事要跟大家伙儿商量。”
“啥事儿啊?长根叔。”
陆铁牛是个坐不住的,一听陆长根找他们来时有事,立时忍不住问了出来。
陆长根瞧众人一脸期待,倒也没有绕弯子。
“这几日政安包了个大活儿,要把化龙山周围三座山头都清理出来种果树。这活儿不是一个人两个人能干的下来的,所以政安就想到了咱村儿的老少爷们儿。你们若是愿意跟着干,咱们就带你们一起。若是不愿意,那咱也不勉强。”
陆长根话音落下,人群里立时便有人问道:“那一天给多少工钱啊?眼下都冬天了,现在开始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