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淮书被陆迎春的话闹了个大红脸儿,起身看到紧随而来的陆长根,恭恭敬敬的叫了声‘长根叔’。
陆长根看到宋淮书,微笑着点了点头。“明日就要修房子了,你俩倒有闲工夫出来抓鱼。”说罢,陆长根伸头看了眼木桶里十多条还在活蹦乱跳的鲫鱼,赞道:“收获不小啊,抓这么多了。”
闻声,陆迎春对陆长根说道:“爹爹,我们今天在政安哥家里搭伙算了,正好你也可以跟政安哥喝两杯,省的你在家馋酒被我娘唠叨。”
陆迎春话音落下,立刻就被陆长根给敲了一指头。“你这丫头,瞎说什么呢。”
挨了个脑瓜崩儿的陆迎春不服气的嘟了嘟嘴,随后又转头研究桶里的鱼去了。
村里人能娱乐的内容极少,看陆政安和宋淮书下了抬网,陆长根一时间也来了兴趣。三人带着陆迎春小丫头在溪水边蹲了半下午,直抓了小半桶四人这才依依不舍的回家。
此时天已近暮色,陆政安便留了陆长根和陆迎春在家吃饭。陆长根唯恐自家婆娘惦记,便让陆迎春回家报信儿,同时把自己压箱底的好酒给提上来。
陆迎春本就馋鱼了,听到自家老爹这么说,登时应了一声堪比兔子一般就跑下了山。
等陆迎春离开后,陆长根找了张板凳,一边帮陆政安和宋淮书择鱼,一边问道:“可见到曹德邦了?”
听到陆长根的话,陆政安点了点头。“见到了,不过这个曹德邦给人感觉有点奇怪。我还挺好奇长根叔是怎么认识他的。”
上午离开曹德邦家时,宋淮书便听陆政安说那个曹师傅可能是个有故事的人。不过,当时他看陆政安也只是猜测,他心里虽然好奇,但也没有多问。如今解惑的人就在眼前,宋淮书忍不住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眸看向陆长根。
听两人都是一脸好奇,陆长根想起这个命运多舛的朋友,亦是忍不住叹了口气。“我跟曹德邦是征兵的时候认识的,当时我们是同乡,关系便比寻常人要好一些。”
后来,陆长根和曹德邦再一次战争中身负重伤,痊愈之后便都再无法沙场冲锋,也就退伍回了家。
曹家家境不好,加上曹德邦入伍几年没什么音讯。家人便自作主张给他找了个男人结契冲喜,顺带充作劳力。
但是没想到曹家帮曹德邦娶回家的这个夫郎竟然与曹德邦的堂弟看对眼儿了,更没想到失踪了几年的曹德邦正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回来了……
曹德邦为人良善,知道家里娶的这个夫郎对自己并没有什么感情,便想找机会与他结了契约放他自由。然而,让曹德邦没想到的是,他那夫郎竟然看中了他退伍的补偿金……
于是,曹德邦的那夫郎便趁着曹德邦外出时,伙同他的情夫意图偷了曹德邦的补偿金远走高飞。
然而好巧不巧正被曹德邦的老母亲撞见,曹德邦的夫郎伙和他的情夫索性狠下心活活勒死了曹德邦的老母亲……
曹德邦毕竟是上过战场的血性男儿,见到老母亲遭此横祸,便一时控制不住提刀砍死了那对奸夫淫夫。
曹德邦以为自己杀了人也活不成了,所以埋葬了老母亲之后,提着两人的人头和凶器直接去了衙门自首。
当时的县令在将曹德邦收监之后,迅速命人查清了案情,感念曹德邦曾是保疆卫土的将士,又是为母报仇才对两人下次毒手,将他关押了半个月后也就无罪开释了。
然而,此事对曹德邦打击巨大,整个人从此一蹶不振。手下帮人修房子的班子,也因此散了……
陆长根听闻他的事之后,也曾上门探望过,但曹德邦已然没有了往日的精气神儿,整日浑浑噩噩。陆长根便是有心想要帮他,也不知从何下手。
听完曹德邦的事后,宋淮书一脸恍然大悟。“几年前我曾听人说过这件事,没想到这事的苦主竟然就是曹师傅本人。”
相比于宋淮书对曹德邦满心同情,陆政安则被陆长根的叙述惊出了一身冷汗。
“长根叔可真是……你什么也没同我说,也不怕我和淮书过去刺激到曹师傅。万一……”说到这里,陆政安仍是心惊不已,看向陆长根的眼神里。也有些忍不住多了些责备。
见状,陆长根忍不住一阵苦笑。
“我哪能想到你俩小子竟然会一起去,所以,今儿下午我就忍不住过来瞧瞧了。不过,小曹此人不是个会迁怒别人的人,再说事情已经过去好几年了,他心里的怨恨也该淡了。”
虽是这样说,陆长根心里也忍不住有些后怕。“可同小曹说好了什么时候来看?”
陆政安将手里的鲫鱼择干净扔到面前的盆里,头也不抬的回道:“曹师傅说明日就过来看宅子,既然曹师傅和长根叔是战友,明日也过来帮我掌掌眼吧。有你在,曹师傅也能有个说话的人。”
陆长根闻言,便点了点头。“行啊,那明日一早我也过来。”
知道陆政安家抓了不少鲫鱼,恰好村里有卖豆腐的路过,陆杨氏便用豆子换了几斤豆腐让陆迎春带了上去。同时,还切了半只熏鸡给他们送过去下酒。
有了陆杨氏给的肉菜加餐,陆政安家的晚饭可谓丰盛至极。几人一边吃,一边聊直到戌时末方才散场。
陆政安陪着陆长根吃了不少酒,等到下桌的时候,整个人脚步虚浮跟踩了棉花包上一样。
宋淮书见他如此,忙嘱咐他坐下先醒醒酒,等把厨房收拾干净这才扶着陆政安进屋休息。
陆政安较之宋淮书将近高出将近一头出去,所以搀扶着陆政安,宋淮书还是有些吃力的。等到将人送入房里,宋淮书已然累出了一身汗。
坐在床边喘了口气,宋淮书看了眼床上半眯半睡的陆政安,本想起身去帮他打盆水来擦擦脸。哪知还没等他坐起身,就被对方给扣住了手腕。
宋淮书试着扯了扯手臂,发现纹丝不动,便柔声劝道:“你先松开手,我去打盆水给你擦擦脸,这样你也能舒服一些。”
陆政安觉得自己意识是情形的,但是身体却一点儿也不听使唤。不但没有松手,反而用力将人拉到了自己身边。
“不用,你坐在这儿陪我一会儿就好了。”陆政安说完,生怕自己手劲儿过大捏疼了宋淮书,于是也就放开了手。只是,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坐在自己床边的宋淮书。
看着喝醉了依旧温柔体贴的陆政安,宋淮书心里软成了水,忍不住抬手抚上了陆政安的脸颊。而对方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后,慢慢闭上了眼睛,满含眷恋的用脸颊在他掌心蹭了蹭。
宋淮书身上散发的皂荚香,让陆政安沉醉不已。双手控制不住的圈住了宋淮书的腰身,感觉到对方身体瞬间僵硬,陆政安闭着眼睛,低声道:“你别怕我,我就抱一下,抱一下就好。”
陆政安小心翼翼安抚他的模样,让宋淮书既内疚,又心疼。哽咽着应了一声,继续帮他按压着太阳穴,试图减轻他醉酒之后的痛苦。
不知过了多久,宋淮书见陆政安眼睛紧闭,呼吸也渐渐变得平稳,便想将他的手从自己腰间拿开。却没想到他的手刚一碰上陆政安的手臂,对方竟猛地收紧手臂,直接将他拉上了床铺。而后犹如拥抱婴儿一般,把他圈在怀里。
“你怎么还没睡着?”宋淮书被吓了一跳,但仍是强迫自己忍住逃跑的冲动,小心翼翼的调整了一下姿势,生怕压疼了陆政安。
陆政安闭着眼睛在宋淮书柔软的发顶上蹭了蹭,“还是有点儿头疼,你陪我躺一会儿吧。”
听陆政安还是有些不舒服,宋淮书也不忍心就这样丢下他一个人躺着。枕在陆政安的手臂上,宋淮书侧头看着陆政安如刀刻一般的侧脸,僵直的身体竟慢慢放松了下来。
耳畔陆政安的呼吸声平稳,宋淮书就这样躺在陆政安怀中没一会儿,只觉得眼皮越发的沉重,而后慢慢的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第四十二章
翌日, 陆政安醒来的时候就看到宋淮书犹如一只小猫一般双手揪着他的衣襟,蜷缩在他怀里安静的睡着。
陆政安看着怀里一动不动的宋淮书,心中又惊又奇, 他是怎么样把宋淮书给拐上了床,是否对他做了什么不轨的举动。
不过, 陆政安想了一下便打消了这个怀疑。若是自己真的对宋淮书做了什么,以对方的性格, 怕是早就离开了。
再加上两人身上的衣裳都完好无缺的穿在身上,他虽然没有了意识, 但也不至于做出什么不轨的举动了。
看怀里的宋淮书睡得正香, 陆政安一时间也不想把他弄醒。慢慢调整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看着头顶的房梁, 慢慢回忆着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陆政安只听耳畔嘤咛一声,随即怀里的宋淮书翻了个身。再睁开眼睛看到陆政安的一瞬间, 宋淮书好似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直到他眨了下眼睛,伸手摸到陆政安温热的脸颊, 发现触感温热这才回想起昨夜发生的事。
随即,宋淮书翻身从床上坐起,飞快的趿拉着鞋子下了床,一张白皙的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
“你昨天晚上喝醉了,非要, 非要拉着我不让我走。我,我不小心就睡着了。”
看着宋淮书一脸窘态, 陆政安坐起身来歪着头看着宋淮书, 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至于这样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什么洪水猛兽呢。你说,我睡着之后是不是很老实?没有对你不规矩吧?”
闻言, 宋淮书抬眸觑了眼坐在床上的陆政安,似乎是在回忆一般停顿了片刻,而后垂着小脑袋老实的摇了摇头。
看宋淮书脸红的都要烧起来了,陆政安也不再逗他。下床穿好鞋子来到宋淮书跟前,揉了揉他的发顶。
“行了,不逗你了。好像不早了,咱们赶紧收拾收拾弄点儿早饭,免得等下曹师傅过来咱们还没收拾好。”
听陆政安这么说,宋淮书心里悄悄松了口气。等陆政安从他身边走过,宋淮书这才跟着出门。
陆政安因为醉酒起的有些晚了,圈里的小崽崽们已经伸长着脖子等在门口。看到主人从屋里出来,立刻嘎嘎嘎的叫了起来。
两人先洗漱了一番,宋淮书去灶屋准备早饭,而陆政安便去打发那些小崽崽们。
等到陆政安把食儿拌好,正准备帮那些小东西们倒入它们的食槽里时,忽然看到鸡窝的角落里,一直老母鸡正蹲在鸡窝里一动不动。
陆政安见那只小母鸡竟然不过来吃食,不禁有些担心。咯咯唤了一声,见小母鸡的小脑袋一转,看到陆政安咕咕叫了两声。
见状,陆政安还当是它生了什么毛病,打开篱笆门走了进去。就在他走到鸡窝门口时,只见鸡窝里原本卧着的小母鸡突然站起身,纤长的脖子一身,翅膀扑棱了两下后,一枚圆滚滚的鸡蛋便从小母鸡的屁屁处滚到了鸡窝的稻草上。
随即,那只小母鸡似是邀功一般,昂着脖子,迈着四方步一边叫着,一边朝陆政安走了过去。
这还是陆政安第一次看到母鸡下蛋,一时之间愣是没反应过来。直到那只母鸡叫了几声奔向食槽后,陆政安这才伸手去将那枚鸡蛋捡起来。
刚下的鸡蛋还带着些温热的,陆政安拿着那枚鸡蛋不禁有些恍惚。他精心喂养了这么久的小崽崽,竟然开始下蛋了。
当即,陆政安站起身。举着那枚鸡蛋走出了鸡圈,献宝一般的拿到了灶膛前正在烧火的宋淮书面前。
“瞧,这是什么?”
宋淮书扭头看了一下满脸笑容的陆政安,垂眸看了眼他手里的鸡蛋,不太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不就是鸡蛋嘛,怎么了?”
见宋淮书还没反应过来,陆政安笑道:“咱家养的小母鸡下的!刚下的,还热着呢!你摸摸。”
说着,陆政安将那枚还带着温度的鸡蛋塞到了宋淮书的手里。等到鸡蛋被陆政安放到手心后,宋淮书也才反应过来。
“不是开春之后才买的小鸡子儿么?这么快就下蛋了?”
“那可不,我一天三顿麦麸精养着呢,长得能不快么?”说罢,陆政安从宋淮书面前站起身,舀了一瓢水把那枚新下的不到一刻钟的鸡蛋洗了洗。
“听人说头茬鸡蛋营养价值很高,我放在锅里煮一下,你多烧一会儿。”
见状,宋淮书不由得一阵好笑。“你这人真是心急,竟是一夜都不能放。当心圈里的那只母鸡生气,再不肯下蛋了。”
“那不能,它要是能这么想,岂不成精了?”
两人说说笑笑等了一刻钟左右,看锅里的饭食已经熟了。陆政安让宋淮书收拾桌子,自己则把锅里的饭食都一一盛好端了过去。
当两人在桌前坐定,宋淮书没在馍筐里发现那枚鸡蛋,便捻起筷子在自己的粥碗里扒拉了一下。果然那个个头并不大,且已经剥的干干净净的鸡蛋正躺在他的碗里……
陆政安夹了一筷子蒜泥茄子,见宋淮书握着筷子发呆,不由得催促道:“发什么呆?赶紧吃饭,吃完赶紧收拾一下。免得让曹师傅过来看到我们还在吃饭,怪失礼的。”
宋淮书只觉得嗓子里似乎被人堵了一团棉花,听到陆政安的话后,立时回过神来。应了一声,便低头喝自己碗里的小米粥了。
等两人吃完收拾好,只听得院中李二旺的声音传来。陆政安探头看了一下,见李二旺身后竟然跟着曹师傅,忙将手上的水渍擦干净迎了出来。
“曹师傅来了啊,先坐下休息一下吧。”说着,陆政安扬声让屋里的宋淮书帮着倒杯水出来。
曹德邦在进到陆政安家的小院儿时,眼神便不住的在打量着整个小院儿。见院子内收拾的干净整洁,并不用做大的修整。
随着陆政安进了堂屋后,曹德邦发现陆家贴着东面山墙摆放着几座书架。书架上摆了满满当当一架子书,没想到昨天看个看似粗犷的年轻人,竟然还是读书人……
想到这里,曹德邦回头看了一眼陆政安一眼,随即便将目光移到了他身侧身形纤瘦的宋淮书身上。
陆政安招呼了曹师傅坐下,见李二旺还站在门口好奇的看着曹师傅,忙快走几步来到李二旺身边,对他说道:“二旺,劳烦你去长根叔家跑一趟,就说曹师傅来了,请他过来说话。”
李二旺听陆政安这么说,丝毫没有犹豫点了下头就往山下跑。
待李二旺离开之后,曹德邦又环视了一下屋内的环境,说道:“你这房子主体,屋脊什么都好好地,好像没什么要修整的地方。难不成你想推倒重建?”
“那倒不至于,就是想请曹师傅帮忙把房子粉刷一遍。”说罢,陆政安从旁边的书架上拿出先前宋淮书画的那张草图递给了曹德邦。“曹师傅您看一下,能不能改成这种风格?”
曹德邦接过图纸仔细看了一下,思考了许久之后,这才把图纸放到桌上,抬头对陆政安说道:“这种也不是不能做,就是你的房子的样子也得跟着变。最合适的就是白墙灰瓦,类似江南那边的风格。”
听曹德邦这么说,陆政安也忍不住皱眉。“照您这么说,就是要重建了?”
“倒也不用,屋檐,屋脊下点功夫,瓦当重新换就行了。另外墙面也重新刷一下,你如果接受这种,莫约半个月差不多也能完工了。”
陆政安听曹德邦说完,转回头看向一旁的宋淮书。“怎么样?你觉得曹师傅说得这种可以么?”
宋淮书倒没想到曹德邦竟然这般改动,听到陆政安的话立刻点了点头。
“自然是可以的。”说完,宋淮书抬眸看了眼对面的曹德邦,问道:“不知这般改动,大概要花多少银子?可以的话,还请曹师傅帮忙估算一下,我们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曹德邦的眼神一直盯着桌上的草图,听到宋淮书的话后,立时回道:“材料,人工,你们自己买,我这边手工费大概要一两银子。你们同意的话,这活儿我就接,若是不同意也没关系,你们另外找人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