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自己这一路竟然贴着陆政安睡了那么久,宋淮书顿时面红耳赤,从车厢里躬身出来的时候,连陆政安的眼睛都不敢看一眼。
看着如此模样的宋淮书,陆政安不禁哑然失笑。等到宋淮书走到车辕边提着衣摆准备下车的时候,陆政安大手一捞直接揽着他的腰身将人从车辕上抱了下来。
“我,我自己可以下来的。”宋淮书双脚落地后,整个人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了。
抬头快速的瞄了一眼周围,见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边,顿时松了口气。
看着宋淮书一脸‘做贼心虚’的笑模样,陆政安不禁觉得有些好笑。来到宋淮书身边,拉着他的手便往人群里走去。
“今天街市上人多,我牵着你走,省的等下把咱们挤散了。”
宋淮书本来还有些担心会被人说三道四的,但看到陆政安伸到自己面前的手,以及他鼓励的眼神,宋淮书深呼吸一口气,将自己的手放到了陆政安的掌心内。
“好。”
因为常年干农活儿,陆政安的手很是粗糙。然而感觉到自己的手被陆政安的这双手握起来时候,一股力量从宋淮书心底涌了出来。转头看向陆政安的侧脸,周围人怎么看都与他毫无关联了。
“人生虽然不过短短数十载,辛酸苦辣都是自己的,你不必在意别人的眼光,自己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宋淮书被陆政安突然说出口的话给吓了一跳,望着陆政安鼓励的目光,宋淮书用力点了下头。
见他一脸乖巧的模样,陆政安笑了笑没忍住用手揉了揉他的发顶。在宋淮书反应过来之前拉着他走入了热闹的人群。
而宋淮书看着陆政安高大的背影,以及被他紧握的手掌,宋淮书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喜悦。
如此像太阳一般温暖的一个人,却是属于他自己一个人的,真好!
江安镇要比化龙镇大一些,因为背靠南北运河的水道渡口,江安镇要比化龙镇富裕不少。不过,化龙镇每年也有几次庙会,虽比不得江安镇这般热闹,但两人转了一圈儿后,发现也都大差不差。
眼瞅着头顶的太阳越来越烈,陆政安唯恐宋淮书晒伤,便在路边买了顶帷帽给他戴上。在帮他整理帷帽的时候,感觉前面的薄绢着实有些阻挡视线,便向卖帷帽的老板借了针线,帮他将垂在前面的薄绢给固定到了两边,如此一脸既能遮阳,也不遮挡视线。
两人早晨起得早,加上也都并没有吃什么东西,在嗅到旁边糖糕摊上传来的阵阵甜香味儿,陆政安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肚子有点饿了,吃点东西再逛吧?”
宋淮书听陆政安说肚子饿了,便准备去掏两人来之前带的布袋子。见状,陆政安忙一把捂住布袋子的口子,说道:“怎么说我们也是来逛庙会的,不能一直吃自己带的干粮吧?好歹也缓缓其他花样。”
闻言,宋淮书瞄了一眼周围的小摊儿,将头微微贴向陆政安,低声说道:“方才我听到那卖馄饨的老板一碗都要收四文钱,比我们那足足高出一文去。咱们也不是没带吃的,何必花这个冤枉钱。”
宋淮书十足的管家婆样,让陆政安既好笑,又无奈。伸手拉着宋淮书便往路边的糖糕摊子走去,一边走,一边劝道:“出来的时候是带足了钱的,你且放心好了。而且我们难得有机会出来玩一次,也花不了多少钱,你不用替我这般节省。再说了,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要是连你都养活不了,那可真是脸面都没了。”
说罢,陆政安转头对着糖糕摊儿的老板喊道:“老板,四个糖糕帮忙包起来。”
陆政安的一席话被糖糕摊儿的老板一字不落的听了个全部。笑呵呵的帮陆政安拿糖糕的同时,对宋淮书赞道:“你找到的这个契兄弟可真不错,听说话就是个会疼人儿的。”
被夸赞的陆政安站在一边笑呵呵的看着宋淮书,看他红着耳朵有些羞赧,还当他定会像以前那般笑笑不接话。
然而,就在陆政安伸手去接老板递过来的糖糕时,忽听得宋淮书说道:“嗯,不光会疼人,对我也十分体贴。”
宋淮书此言一出,惊得陆政安还当他被人掉包了。想要伸手摸摸他脑门,确认一下他是不是病了,不过在看到他垂在身侧的两侧紧握成拳的双手,心里顿时又好笑有感动。
宋淮书能说出这话已然是耗尽他最大的勇气了,如今见陆政安还笑他,一时间不禁有些羞恼。
“你笑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么?”
见宋淮书急的眼睛都瞪圆了,陆政安忙开口哄道:“没错,没错,说得一点儿都没错。快吃糖糕吧,刚出锅的正好吃。”
陆政安敷衍的回答让宋淮书顿时没了脾气,乖乖的任陆政安牵着手找了个家卖面的摊位坐了下来。两人各自点了碗面后,便就着刚买的糖糕填饱了肚子。
此时已经临近正午,街上的人渐渐稀少了起来。
陆政安还记得宋淮书想去龙潭寺,便在付钱的时候跟老板打听了一下龙潭寺的位置,等到宋淮书吃碗面后,便带着他往龙潭寺方向走去。
龙潭寺在江安镇外莫约只有三四里的距离,两人走了不过两刻钟便也就到了。
因为江安镇位置的特殊性,加上龙潭寺内又有大片碑林,来龙潭寺上香的人以及来参观碑林的文人骚客并不在少数。
为了江安镇的形象,官府曾经特意修缮过镇上到龙潭寺的路。这么多年维护下来,大约三丈宽的路面很是平坦,两侧绿树成荫便是夏天也极是凉爽。
不过相比于镇上,龙潭寺这条路两边摆摊的并不多,卖的多是一些香囊,绣品,还有燃香。
两人边走边看,在即将走到龙潭寺门口时,宋淮书倒是在一处小摊看中了一方碧玉印章。在问了摊主竟然要一钱银子时便有些犹豫,不过也只是沉默了一息后,便爽快的付了钱。
陆政安没想到宋淮书竟然喜欢这个,虽然他对这行一窍不通,但端看那印章通体颜色翠绿,玉质通透,应当也值这个价儿。
两人迈入龙潭寺朱红的大门,一座高约一米五左右的香炉摆放在院子的正中央。许是来的有些晚了,香炉内的供奉的香并不多。
陆政安和宋淮书从旁边的架子上每人拿了三根线香,在一旁的油灯引燃郑重的拜了三拜后,栽进了香炉内。
陆政安不晓得宋淮书为何想要来龙潭寺看看,不过在看到他对印章这类东西极有兴趣之后,陆政安心里便明白了。
见恰好有寺内的僧人路过,陆政安便问了下僧人碑林的具体位置,待得到答复后同僧人回了个礼,两人便朝碑林走去。
陆政安虽然听说过碑林,但从来没有亲眼见过。待跟着宋淮书一起踏入园子后,看着面前一座座巍峨古朴的石刻,心里的震撼是无法言说的。
不过震撼归震撼,若让他说个一二三出来,陆政安是说不出的。抬头见头顶烈日炎炎,两人走了这一路都没喝什么水,陆政安便想去跟寺里的僧人讨一些来。
想告诉宋淮书一声,但见他正全神贯注的看着眼前的石碑,而他自己也去不了多久,索性也就不去打扰他,转身就向外面走去。
宋淮书极喜欢雕刻印章,从进入碑林所在的园子后,眼神便再未移开过。从第一排一座座碑石看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旁边忽然传来的孩童啼哭声,这才从一排排的碑石上回过神来。
然而当他看了眼不远处啼哭不止的孩童后,这才发现陆政安竟然不在自己身边,宋淮书顿时有些慌了。
正当他要返回去寻找的时候,只见陆政安端着一个瓷碗朝他走了过来。看到他一脸惊慌的模样,脚下的步子也就更疾了。
“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在看到陆政安的那一刻,宋淮书这才松了一口气。看着他手里捧着的满满一海碗清水,心下自责的同时,更是一阵阵感动。
“对不起,我太入迷了。”
陆政安还以为他遇到了什么事,听到他的道歉不由得放下心来。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笑道:“吓我一跳,我还当怎么了呢。去那边凉亭坐下休息会儿吧,看了这么久也该累了。”
闻言,宋淮书乖顺的随着陆政安穿过松柏小道来到一处凉亭内。待两人在亭子里坐下后,陆政安便将手里端着的水递给了宋淮书。同时,又从他们先前来时带来的布袋里摸了几片桃干出来。
“这会儿天儿正热,你想看再等一下再去也不迟。这水是他们寺外龙泉山上的泉水,口感甘甜清冽,你尝尝看。”
宋淮书点了点头,捧着海碗正要去喝,先前那个哭闹的孩童也被一个身穿绸缎长袍的男子抱了进来。
许是那孩子哭的时间也不短了,头上的两个揪揪都被汗水给浸湿了,白嫩嫩的小脸儿上泪水鼻水糊了一脸,那模样狼狈又可怜。饶是如此,那孩子仍旧紧搂着男子的脖颈啼哭不止,口中呜呜咽咽的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带孩子的那位男子年岁并不大,虽衣袍都被孩子抓出了褶皱,但都掩不住一身的清贵气。而对方似是先前从来没带过孩子,面对怀里啼哭不止的小孩子,男子眉头紧皱看着颇有些不耐烦,可却又无从下手。
宋淮书是个心肠极软的,看那孩子哭的凄惨心下便觉得可怜。有心想要哄一哄那孩子,却又担心陆政安会不开心。眼神瞥了好几眼后,最终侧头看向陆政安。
陆政安哪里不明白他的心思,拍了拍他的手背对他扬了扬下巴,说道:“去吧,没事。”
不过,在陆政安说完,想到宋淮书性子怯懦不太喜欢跟陌生人打交道。便也跟着站了起来,从牛皮纸包里拿了两片桃干一同走了过去。
“哎呀,这桃干酸酸甜甜的真好吃,你要不要尝尝?”说着,陆政安将桃干喂到了宋淮书的嘴边。
宋淮书被猝不及防的投喂了一口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加之周围还有其他人在,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不过那小孩子在听到陆政安和宋淮书说话后,哭声便真的渐渐小了起来。一双圆圆的大眼睛紧紧盯着两人,慢慢地开始‘干打雷不下雨’了
见陆政安的招数果然奏效,宋淮书忍着羞意低头将陆政安举到自己嘴边的桃干咬了一口。而后,极其配合的配合点了下头,夸赞道:“嗯,确实好吃。”
桃干散发出来的香气引得小孩子渐渐忘记了哭泣,小脑袋依靠在锦袍男子的肩膀上,悄悄地觑着对面的陆政安与宋淮书。
等宋淮书将一片桃干慢慢吃完,小孩子已经馋的开始流口水了。锦衣男子感觉到胸口一热,低头发现竟是怀里孩子的口水,原本就紧皱的眉头直接拧成了疙瘩。
“我说你小子都这般大了,竟然还流口水?!”
说着,男子从袖袋里摸出帕子,一脸嫌弃的开始帮小孩子擦拭口水。而那小孩子任由对方帮他擦拭,目光依旧紧紧盯着宋淮书与陆政安。
见宋淮书又去捏第二片桃干时终是忍不住,抓着年轻男子的衣袖,奶声奶气的说道:“阿叔,我想吃那个人手里的东西。”
第三十三章
陆政安大方的将牛皮纸袋里的桃干送给了那个小娃娃, 恰好天气炎热,他和宋淮书待在凉亭里着实无聊,便又哄着他玩了片刻。等到日头稍微西斜, 便同亭子里纳凉的一大一小起身告辞,继续在碑林里参观起来。
龙潭寺的碑林很大, 若是一座座的仔细看怕是两三天也未必能看的完。而且宋淮书也知道,陆政安对碑林兴趣并不大, 能耐着性子陪他观赏了这么久,已然是不容易了。
所以, 宋淮书将碑林里几座闻名已久的都看了一遍, 便转头招呼身侧的陆政安离开了龙潭寺。
陆政安原以为宋淮书估计要泡在这座园子里一下午了,如今不到申时便打算离开。心里疑惑的同时, 也着实松了一口气。
毕竟他只是一个大老粗,借着原身的光倒是能看懂石碑上的碑文,但也仅仅能看懂而已, 若是让他说出个一二三来,他却是不行的。
不过, 看宋淮书离开时眼神里多少有些不舍,陆政安心里不禁有些心疼。“索性时间还早,你若是真喜欢还可以在看一会儿,咱们迟一些走也不要紧的。”
闻言,宋淮书轻轻摇了下头。“之前在私塾读书的时候, 便听教我们的先生提及过龙潭寺的碑林,一直心向往之, 但却都没有机会过来看一看。如今得见真容, 我已经满足了。”
说罢,宋淮书停下脚步, 转身面对着陆政安语气真诚的道了句谢。“我知道你对这些不感兴趣,能陪我这么久我真的很感激,也很开心。”
宋淮书的话音还没落下,额头突然一疼。双手下意识的捂住额头,有些诧异的看着对面的陆政安。
“人生在世不都是凑合着来的?再说了,你我是马上要结契的契兄弟,你的心愿我又怎么能不满足?”
陆政安看着宋淮书捂着额头的手一直没有放下来,担心自己的手劲儿太大给他弹出个好歹来。抬手将宋淮书的手挪开,见额头被自己弹过的地方果然有些发红,心里不禁有些后悔。
想用手指帮他揉一揉,但看宋淮书白皙的皮肤,怕被自己的手指揉过之后情况更加的糟糕,遂便屈起手掌用衣袖帮他擦了擦额头。
宋淮书看着一脸认真的陆政安,只觉得心中一阵钝痛,抬手握住他的手,轻声说道:“没关系的,我不疼。你不用这么小心,我又不是姑娘家敲一下也敲不坏的。”
说完,两人对视一眼不由笑了出来。等到再次迈步往前走的时候,两人双手紧紧握在一起,人群中也没有松开。
宋希仁在陆政安和宋淮书走了之后,整个人就开始心神不宁。背着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直晃得宋兰氏一肚子火气。
“你这人有完没完?!亏的没给你脖子里套上犁耙,否则家里的地都要被你趟平了。”
听发妻语气里压抑的火气,宋希仁也就停了下来。瞧着一脸风轻云淡做针线的宋兰氏,忍不住说道:“你说你,淮书他们两个人出去,你怎么一点儿都不担心?”
“担心什么?他们两个那么大了,有什么好担心的?难不成他们俩还能把自己弄丢了不成?!你要是真闲的无聊,就去铺子里帮小陈干活儿,别在我眼前转悠,我瞅着你这样实在是头疼。”
宋希仁转身在宋兰氏对面的凳子上坐下,倒了杯凉茶抿了一口后,将杯子放在桌案上后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们俩人又不是傻子,丢肯定是丢不了的。”宋希仁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我担心的是眼下陆政安还不知道淮书跟寻常人不一样,若是淮书忍不住跟陆政安坦白了,陆政安若是接受不了,淮书一个人该怎么办……”
听自家夫君说起这个,宋兰氏也放下了手里的针线,抬头看向宋希仁问道:“先前我就想让你跟陆政安实话实说的,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推托,眼下你倒是知道急了。”
见宋希仁似是一下被人抽去脊梁骨的似的整个人身体都塌下去了,宋兰氏又有些不忍心,于是开口劝慰道:“你别担心了,我瞧着陆政安对咱们淮书极是上心,为人也敦厚老实,便是在意淮书的情况,应当也不会丢下他一个人。”
想到陆政安对待宋淮书的态度,宋兰氏总觉得便是他晓得了宋淮书的情况,应该也不会嫌弃他。只是人心多变,她心里便是相信,可是也不好笃定陆政安一定就是那样的人。心里祈祷的同时,也在为最坏的情况做着准备。
“这事也拖不得了,等后面有机会跟他实话实说吧,万一真如你说想,总不好让淮书越陷越深。”
听到宋兰氏的话,宋希仁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下来。
两人在江安镇逛了一天,等回到家时,已经是华灯初上了。
宋希仁和宋兰氏在家早已经在胡同口张望了无数次,直到两人并肩踏着黑暗牵手走到门口,两人这才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