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逗了会儿陆星沂,又围坐在一起说了会儿闲话,眼见着时间已到巳时。季老夫人便转头对张嬷嬷道:“上次淮书做的疙瘩汤,我吃着挺合胃口的,你去学学怎么做。等以后回去了,想吃了也方便一些。”
柳曼芝一听这话,立时也反应了过来。从凳子上起身笑着说道:“既是母亲喜欢的,那儿媳也去学一学。”
闻言,季老夫人呵呵一笑,对柳曼芝挥了挥手。“去吧,去吧,你们都学会了才好呢。”
季老夫人不是个重口腹之欲的人,如今这话说得实在是有些突兀。宋淮书知道老夫人定是有什么话想同陆政安和季云磊说,立时点头应了一声。
看着宋淮书等人离开堂屋,季老夫人脸上的笑容慢慢落了下来。扭头看向陆政安,开口说道:“上次让月贤给你带的信,你可都看了?关于我信上说的事,你怎么看?”
季云磊不知道季老夫人同陆政安说了什么,但看自家母亲的脸色,也觉得她说的这事儿定然不同一般。
知道母亲看重陆政安这个外甥,季云磊再看向陆政安时,眼神里也多了几分凝重。
“看了。”陆政安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极是无奈,看的季老夫人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这孩子,明明有这个脑子却不肯动,留着岂不浪费?”
听到季老夫人的话,陆政安更加无奈了。“不过是老夫人高看我罢了,我本乡野中长大,您那般问我,实在是为难我了。”
“你也别跟我装糊涂。”季老夫人用拐杖轻轻戳了戳陆政安,见小车里陆星沂啃苹果啃的满脸都是水,忙拿了细棉布帕子帮她轻轻擦了擦脸。
“哎,上次月贤来定然把上京的局势同你讲了吧。眼下圣上龙体抱恙,朝政大都是太子代为处理。太子为人贤明,在朝中也颇有威望。但贵妃娘娘和五皇子这么多年来颇受圣上宠爱,圣上若……,我这心里总觉得不太踏实。”
陆政安知道季老夫人极是拖着长子夫妇来了,心里定然是已经有了主意。问询自己的意见,除了显示他得老夫人看重,还想着日后不管他同季家谁起谁落,能够互相伸把手。
“其实,老夫人已经有了主意了,不是么?”
听陆政安这么说,季老夫人愣了一下后,笑着说道:“你又猜到了?”见陆政安神色未动,季老夫人继续说道:“那我想什么你可知道?”
“大概能猜到一些。”陆政安诚实的回答道。
“既然如此,那你不妨说说看。”季老夫人也来了兴趣,看着陆政安眼睛里满是笑意。
一旁的季云磊听陆政安说能猜中老夫人的心思,心中自然不信。要知道他母亲掌管整个季家,心思最是难辨。他身为季老夫人的亲子尚不能猜透两分,陆政安这个刚找回来的外甥子又如何能看透老夫人心中在想什么?
“老夫人的主意就一个字,散!”
陆政安的话音落下,季老夫人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后,随即便郑重点了点头,看着陆政安的眼神更是充满了惋惜。
“政安,若是季家的这些子孙中有人能及你一半,我何至于苦苦支撑到现在?”
身为季家子孙的季云磊听到老夫人这话后,表情愧疚的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对着老夫人俯首说道:“都是儿子无能。”
见状,季老夫人叹了口气摆了摆手让季云磊坐了回去。
“朝中大局已定,我不求别的,只求所有人都平平安安,全身而退。这次林州大旱是个百年难得一遇的机会,刚好来下林州的钦差,乃是太子门下之人,正好给了我机会。此举之后,季家可能会元气大伤,但只要人都在就比什么都重要。至于能不能重新振作起来,就得看着帮不孝子自己了。”
季老夫人在陆家住了三天,这才依依不舍的回了江安镇。
在临走之际,季老夫人给了陆政安一个锦囊,看陆政安疑惑的眼神,季老夫人不由得苦笑了一声。“这东西不是特意留给你的,是让你代为保管一段时间。至于以后怎么用,交给谁,日后有机会,我自会告诉你。”
说罢,季老夫人看向一旁抱着陆星沂的宋淮书,握了握他的手后,笑道:“淮书,你是个好孩子,就辛苦你多多费心照顾政安和星沂丫头了。”
“老夫人客气了,照顾政安和星沂,这些本就是我应该做的。”
季老夫人坐在马车里深深看了陆政安和宋淮书一会儿,这才放下车帘对赶车的老陈说道:“走吧。”
马车悠悠的启动,陆政安和宋淮书跟着送了一段之后,这才停下了脚步。
看着马车渐行渐远,宋淮书站在陆政安身侧,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政安,我怎么觉得这次老夫人说的话有些怪怪的?季家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闻言,陆政安看了下宋淮书的表情,觉得有些事情也没必要瞒他,索性也就点头承认了。
“确实有些问题,不过有老夫人在,应当能平稳度过。只是经过此事之后,季家估计会大不如前,老夫人同我们交代这么多,怕是心里也是没底的。”
看宋淮书一脸不解,陆政安回头确定四周并无他人在场,便将季家面临的处境跟宋淮书说了一遍。
“贵妃娘娘得皇上宠爱多年,不管是贵妃娘娘和五皇子,还有季家,在有些人眼中总是个危险的存在。毕竟季家经商多年,积攒的家底可不是一般人家能够比拟的。”
听陆政安说到这里,宋淮书已然有些明白过来了。“这时候老太太召回大舅舅是何用意?毕竟林州正遭遇旱情,他这个时候回来,会不会让人起疑心?”
“还不至于,现在朝政都有太子处理,而且季家这一代并无大能之人,便是他回来也不会引起大波澜。太子羽翼已丰,又是个贤明的。他朝中风评极好,太子日后登上大位是必然的。老夫人为保贵妃娘娘母子和季家,决定将季家大半身家献给太子。”
待陆政安说到这里,宋淮书已经立时反应了过来。仔细想了下老夫人走的这一步,宋淮书不由得啧舌。“这,这,季家积累了这么多年的家财,老夫人说散就散,这魄力可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不过季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季家这些人的日子,怕是不会太好过了吧。”
闻言,陆政安不由轻笑了一声。“倒也没有你说的这般惨,季家经商这么多年,暗地里还有多少产业,谁也不曾知晓。不过唯一一点可以肯定的是,若太子点了头,只要日后季家这些人安安稳稳的,不惹是生非,未来的日子定然能平稳度过。”
说完,陆政安见宋淮书还想说什么,便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行了,咱们不说他们了。这会儿日头渐渐大起来了,你看咱家闺女晒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你还是带着她先回家吧。这几日老夫人在,园子里我也没怎么去过。距离上次浇水已经快大半月了,也不知有缺水了没有。”
宋淮书仔细看了眼陆星沂的表情,见她小脸儿晒得微红,忙从怀中掏了方帕子出来盖在陆星沂的脑袋上。
小小的帕子往陆星沂脑袋上一放,整个人似乎是被封印住了一般,僵着脖子一动也不敢动。
看着她那小模样,陆政安忍不住笑出了声,伸手捏了捏她的小鼻子,伸手将她接到了自己怀里。
在钦差大人来到林州的第十天,朝廷终于发下了救济款。
陆家村本靠着自己村子打的几口井成功自救,但为了表扬他们此番作为,特意也发了救济款给他们。
面对这笔意外之财,村里众人显得很是兴奋。不管走到哪里,都能见到扎堆儿讨论这件事的人。
在发救济款那天,县令却一反常态的亲临陆家村。众人皆以为县令大人是在夸赞他们村儿在这次旱灾中的所作所为,只有陆政安和宋淮书感觉那位年轻的县令看着他们的眼神颇为怪异。
直到陆政安领完救济款,带着宋淮书和陆星沂准备回家的时候,县令大人却突然命人叫住了他。
就在陆政安在跪与不跪只见摇摆不定的时候,便觉得县令大人的目光在他身上仔细扫视了一遍后,便对他挥了挥手。
见状,陆政安索性装了个糊涂,对着县令拱了拱手这才转身离去。
等到陆政安一家三口从村里回到家的时候,发现门口竟然栓了两匹马。陆政安绕着院子走了大半圈儿,这才不远处山坡上的季月贤。
见陆政安发现了他,季月贤笑着对他挥了挥手。而后带着随身的侍从,慢慢走了下来。
“救济款领到了?领了多少银子?”
发放救济款并不是什么秘事,季月贤知道也实属正常。听他这么问,陆政安如实答道:“按人头发的,每个人五钱银子,不算少了。”
闻言,季月贤负着手点了点头。“季家大半家底儿都掏出去了,能算少么?”
听到季月贤的话,陆政安不由得挑了下眉,那表情显然有些惊讶。
见状,季月贤不由得苦笑一声,不过笑声过后,脸上确实少有的轻松。随即对着身后的随从摆了摆手,示意他远离一些。
等那随从走远了之后,季月贤这才对陆政安说道:“这一下季家虽然有些伤筋动骨,但至少能保的贵妃娘娘和五皇子无恙也不能算亏。这下老太太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了。”
“能达成所愿已然不易,老夫人是个豁达之人,那些身外之物,老夫人怕是从没看在眼里。”
两人边说便走,待回到陆家小院的时候,正看到院子里宋淮书在牵着陆星沂的一只小手在院子里行走。
只见陆星沂迈着两条小短腿儿走的摇摇摆摆,活像一只刚破壳的小鸭子一般。
“陆政安,告诉你个好消息,我也要有闺女了。以后,我可再也不羡慕你了。”
季月贤一直很是喜欢陆星沂,一直暗戳戳的想将他闺女拐走。如今陆政安瞧他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忍不住说道:“是闺女,还是小子还说不准呢,你显摆什么?等你家闺女真生出来再说。”
陆政安一句话噎的季月贤一句话说不出来,瞪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才怒道:“我家若真是小子,等我儿子一落地,我就请老太太做主给他俩定娃娃亲!我非得把你家闺女给拐走不行!”
进入四月之后,天气越发的炎热,园子里的果子也到了生长的关键时期。
看着炎炎的烈日,便是园子已经被浇了三遍,陆政安心里仍然开始担忧起来。毕竟后面几年,家里的出息全指望这十多亩的果园。
为了能有个好收成,陆政安和陆长根爷儿俩恨不得天天泡在园子里,唯恐有一丝疏漏。
在园子里走了一圈儿后,陆政安一把将头上带着的草帽抓下来扇了扇。“这都快四个月没下过雨了,这老天爷是真不想给人留活路了。”
“哎,今年的天气是真反常,往年便是旱也不照这般,这才五月份,感觉都要跟下火一样了。真等到了大伏天,怕是真的要热死人了。不过,别管咋说,这园子里的果子咱们务必伺候好了。今年天气大旱鲜果少,今年的果干定然能卖的上价儿。现在我只要一想到你包山投了那么多钱进去,我心里就慌得很。再不赚点儿银子,你说可怎么整吧。”
闻言,陆政安心里不由一暖。“好在欠的都是我岳父的,不是太着急还。”
陆长根热的抹了把脸上的汗,找了棵比较大的桃树在树荫下蹲了下来。
“欠你岳父的不是欠呀?总归都是债。而且宋大哥和大嫂年岁也都大了,手里没点儿应急的银子可不成。”说罢,陆长根坐在树下眺望着远处耷拉着叶子的桃树,叹道:“哎,看这叶子有都有些耷拉下来了,估摸着还得再浇一遍。”
一提浇水,陆政安肩膀都隐隐作痛。仰头看了眼瓦蓝瓦蓝的天空,无奈的叹息了一声。
眼看着日头越来越大,园子里也没什么事,两人便各自回家了。
当陆政安回家的时候,陆星沂正穿着新做的小袍子,正扶着凳子偶偶啊啊的冲着门口说着什么。看到陆政安进门而来,陆星沂眼睛立时一亮,而后张嘴叫了声‘哒哒’。
宋淮书一边看着陆星沂,一边给陆星沂打着扇子。看到陆政安回来,忙嘱咐陆星沂站稳,起身走到桌旁给他到了一大碗凉白开。“天儿这么热,你再不回来我都要出去找你去了。赶紧喝口水坐下凉快凉快,瞧你这一头汗的。”
“刚刚长根叔也去园子了,我们俩说了会儿话。”陆政安弯腰将陆星沂从地上抱起来,将她鼻尖上顶着的小汗珠擦掉。
“我看园子又开始干了,估摸着这两天还得浇。眼下距离麦收已经没几天了,估摸着铁牛他们到时候也抽不出手了。”
“那怎么办?不行将星沂先送母亲那里,我给你去帮把手。”想到附近的三个小山包,宋淮书借着问道:“小树苗呢,是不是也得一起浇?”
“小树苗暂时还没事,就是门口的园子。眼下果子都已经开始泛红了,要是水跟不上,估计要减产了。”
说话间,只听门口一阵脚步声响起,两人抱着陆星沂探头看去,只见宋家两位长辈提着一个包袱和一个食盒走了进来。
陆星沂看到自己姥爷姥姥来了,笑着笑着小眼睛就红了起来。冲着姥姥伸出手,那撇着嘴的模样别提有多委屈了。
宋兰氏看着陆星沂的模样,只觉得一颗心似是被人狠狠地揉了一把。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宋淮书后,立时将陆星沂接到了自己怀里。
小丫头终于被姥姥抱后,伸手抱住了姥姥的脖子,仰着下巴在她脸上亲了又亲。嘴巴里,不停的模糊不清的喊着:“闹,闹闹……”
宋希仁看着陆星沂的模样,心里又甜又疼。“唉哟,这小丫头,可心疼死人了。”
“别看小孩子小,心里其实跟明镜儿一样,知道谁真的疼她。你看,我上午出去晃悠一上午了,见了我理都不带理我。”
原本还心里不是滋味儿的两位长辈,听到陆政安这话后,立时忍不住笑了出来。
“瞧你,还跟个孩子较劲。”
宋兰氏抱着陆星沂进到堂屋里,指着桌上的食盒对陆政安和宋淮书说道:“我们来时买了两份水精糕,应该还凉着的,你们赶紧吃掉,不然等一下就不好吃了。”
闻言,宋淮书将食盒的盖子打开,看这里里面两碗还冒着白烟的水精糕,心里一阵感动。
“现在天这么热,您二老得费多大劲带过来的啊。”
宋希仁见宋淮书眼圈儿有些泛红,笑呵呵的说道:“我和你娘亲赶车来的,用被子裹了一下也没费什么劲。赶紧吃吧,你不是最喜欢吃这个嘛。”
听着父亲的话,宋淮书用力点了点头。在看到一旁陆政安正一脸微笑的看着他,宋淮书从食盒里端了一碗水精糕出来递给了陆政安。
“方才在果园里晒这么久,赶紧吃点儿降降暑吧。”
陆政安伸手将宋淮书递过来的水精糕的碗推回到宋淮书面前,“我方才都喝了一肚子水了,哪里还吃得下?你赶紧吃吧,父亲和母亲从镇上过来,估计也热的不轻,就让他们吃吧。”
说罢,陆政安忙招呼宋家两位长辈坐下,原想将陆星沂从丈母娘手里接过来,让她老人家好好歇歇。哪成想自家闺女一点儿面子都不肯给,肉肉的小屁股一扭,转身搂着姥姥的脖颈再不去看陆政安一眼。
见状,陆政安笑骂一声,伸手轻轻在陆星沂的屁股上拍了一下。
“刚和她姥姥见面正亲香着呢,你就别管了。最近果园情况怎么样?我们方才来时路过,看桃子有些都已经开始红了。”
“这几遍水浇的都还算及时,园子里的果子长得还算可以。就是一直不下雨,叶子又开始耷拉了,估计还得一遍水得浇。”
想到陆政安门口那一大片坡地全靠陆政安和村里的众人一挑一挑担着浇的,宋希仁心里就一阵心疼。
“哎,今年这天真是作孽,简直不给老百姓留一丝活路。”说罢,宋希仁又叹了口气。转眸看到同姥姥嘻嘻哈哈的陆星沂,宋希仁继续说道:“眼下夏收也快开始了,园子里既然忙,我和你娘亲就暂时在家里帮衬几天,等忙完这几天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