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云涛话音落下,陆政安还当是他又想让自己帮他同季家搭桥引线的事。想等他说完之后,便借口推脱掉就算了。然而对方说的话,却令他有些没有想到。
“某看的出陆公子所制桃干确实不错,而且客人们也甚是喜欢。所以,某想厚颜问一句,明年陆公子园子里所产桃干可否直接卖给某?”
马云涛说完,见陆政安神情有些诧异。忙笑着解释道:“经上次一别,陆公子有些话,某也认真想过了。前些日子某特意在林州城转了转,觉得陆公子先前所言还是很有道理的。有钱人家的银钱确实好赚,但是若想发家,还得是稳扎稳打。”
“几句废话而已,蒙马掌柜惦记至今。至于我家的桃干……”陆政安皱眉思索了一下,继续说道:“马掌柜也知道,我们乡下人都是靠天吃饭的,每年收成能又多少,能不能让我们吃个饱饭,谁也说不清楚。明年的桃干我可以给马掌柜预留一些,但是这价格,怕是要到时候看行情才能确定了。”
马云涛做生意这么多年,这其中内情自然也都了解的。听陆政安这么说,立时点头应允下来。
“行呀,我今日过来就是想讨陆公子一个准话儿。晓得陆公子是个敞亮人儿,只要得了你这句话,某心里也就放心了。”
说完,马云涛便从椅子上站起了身。“时间不早了,某还得赶回林州,就不同陆公子多聊了。”
见状,陆政安也从椅子上起身,将马云涛送出门后,看着他的马车渐行渐远这才转身回去。
待陆政安回到院子之后,宋淮书搂着已经熟睡陆星沂还坐在灶膛前。感觉到灶屋内的光线一暗,抬头看向门口,这才发现竟然是陆政安走了进来。
“把人送走了?这马掌柜又来做什么?”
陆政安俯下身将陆星沂从宋淮书的怀里抱过来,见陆星沂的小脑袋有些不适应的蹭了蹭,又贴在他的胸口睡着了,这才轻声回道:“咱家的桃干卖的好,想要再来订一批。”
听到陆政安的话,宋淮书也如先前陆政安一般,心里十分的诧异。“他之前不是拉走了一千多斤么?竟然全都卖完了?”
陆政安看着宋淮书瞪圆了眼睛一脸诧异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一下。伸手在他挺翘的鼻梁上刮了一下,说道:“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先前我和长根叔拉了五百多斤桃干,两三天的功夫不是也卖完了嘛。不过晓得咱们家的桃干已经没了,这个马掌柜让我帮他留下明年的桃干。”
“明年的?咱们都是看天吃饭,这,这不好直接跟他说死吧?”
陆政安低头将陆星沂身上的包被裹了裹,应了一声叹道:“可不是,所以我也只是应了一下,至于明年收成怎么样,价钱几何,能帮他们留下多少,只能到时候再说了。”
说完,陆政安看宋淮书眼中似乎有些倦意,开口催促道:“把闺女放到床上吧,你也陪着躺一会儿。这天气看着想转阴,我把水缸挑满,万一明日落了雪,咱们也就不操吃水的心了。”
陆政安将宋淮书和陆星沂送到里屋后,待宋淮书把外面的厚棉衣脱掉,在床上躺好,陆政安这才将陆星沂放到他怀里。俯身在宋淮书父女俩额头上各自亲了一口后,这才转身离开房间。
时间转瞬即逝,在陆政安和宋淮书的几番劝说之下,宋希仁和宋兰氏终于吐口在陆政安家一起过春节。
知道陆杨氏也想同他们一起过节,陆政安早早的就开始预备起年货儿来,除了自家养的那群鸡鸭鹅全杀了之外,陆政安又特意买了四条大鱼,半扇猪肉,还有十斤的豆腐。
等到刚刚踩入腊月二十,便把宋兰氏先接到了家里。先留下宋希仁在镇上看铺子,等铺子关张之后再过来。
因为陆星沂还小,今年走油,蒸馒头都是在陆政安家准备的。好在今年多加了一个陆杨氏,陆政安和宋兰氏轻松了不少。腊月二十七那日,过年要吃的用的,东西基本都已经准备齐全。
把年货备好之后,闲来无事的陆政安又赶车带着众人去赶了趟今年的最后一个大集。
因为马上就要过年了,集市上很是热闹,除了各类小吃炒货之外,还有卖鞋子,布料,胭脂水粉,头花头绳比比皆是。陆政安甚至还有一个在巷口,看到有人支摊子帮人净面的。
陆政安怀里抱着陆星沂,手里牵着宋淮书,背上还背着一个半人高的背篓,顺着人流在街上慢悠悠的逛着,看到感兴趣的也会停下来看一看。
虽说家里什么都不缺,可半条集市逛下来背篓里已然多了不少东西。这其中,单就给陆星沂买的小玩具都不下十件。
眼下陆星沂已经将近六个月大了,别看年纪不大,却是个人来疯的性子。看着大集上这么多的人,非但没有害怕,还兴奋的直拍手。
奈何冬天身上的棉衣穿的太厚,两只小胳膊挥舞了半天,两个巴掌也没能拍到一起,把一旁一直关注着她的宋淮书逗得忍不住笑了出来。
“咱闺女自打出生之后还没见过这么多的人,她本来也是个爱热闹的性子,你看今天把她给高兴的。”
闻言,陆政安侧头看了眼宋淮书,“那可不,天天见到的就是咱们几个人,估摸着早就厌了。等过了年天气暖和了之后,有空就多带她出去转转,免得一出门就跟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乡巴佬一样。”
因为是年前最后一个集了,加上不少人家的家里年货都还没备好,巳时中的时候,街上的行人已经明显见少。
陆政安背上半人高的背篓里也装了不少东西,加上怀里还抱着一个将近二十斤重的小肉墩儿,没过一会儿便开始有些吃不消了。
宋淮书看陆政安额角已然见汗,忙伸手将陆星沂从他怀里接了过来。
正津津有味的看着风景的陆星沂,视线猛地变矮顿时有些不乐意了,蹬着两只小腿儿开始哼哼唧唧的闹了起来。
被陆星沂这么一闹,瘦弱的宋淮书抱着她险些脱手。幸好一旁的陆政安眼疾手快托了一下,这才避免父女两人都摔倒在地。
双手紧紧抱住陆星沂,宋淮书只觉得自己冷汗都出来了。“你这丫头,简直要把人吓死了。”说着,宋淮书伸手在她额头上戳了一下。
陆星沂圆圆的小脑袋被宋淮书个戳的往旁边歪了一下,头上的虎头帽的也随之偏了一下,虎头帽上的银铃铛叮铃铃的响了一声。
陆星沂还当宋淮书是在同她一起玩闹,开心的小米牙都露了出来。天真无邪的模样,看的宋淮书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被宝贝闺女这么一吓,宋淮书也没有了继续再逛下去的兴致,伸手扯了扯陆政安的衣袖,开口说道:“时间也不早了,咱们先去父亲铺子里坐一会儿吧?”
陆政安捏了捏被闺女压的酸疼的手臂,点了点头应道:“行啊,父亲说今儿下午也关门去咱家的。要么在铺子里等一等他,中午咱们在街上吃完饭再一起回家。先前你不是想喝孙记的羊肉汤嘛,今儿正好让你过过嘴瘾。”
宋淮书几个月前唠叨了一嘴自家炖的羊肉汤不如孙记,没想到竟然被陆政安记到现在。如今听到陆政安的话,让宋淮书心里一阵感动。
“我,我当时也就是顺口一说罢了,你怎么还记着呢。”
陆政安晓得陆星沂现在分量并不轻,等胳膊的酸痛缓过来之后,便又伸手把闺女从宋淮书怀里接了过来。
“正好记住了而已,只是前段时间一直下雪,又加上家里准备年货,就没抽出时间来。今儿正好出门逛街,在街上吃点儿就算了,省的回家还得再做。”
听陆政安这么说,宋淮书应了一声,随后便跟着陆政安一起来到了宋记杂货铺。
此时,宋希仁正和小陈正在盘铺子里东西的数目。看到陆政安和宋淮书抱着自家宝贝外孙女进门,立时将手里的账册扔到柜台上便朝着陆星沂拍了拍手。
因为宋希仁每次去看陆星沂,从来都不曾空手,除此之外,每次都抱着她去一些寻常陆政安和宋淮书都不曾带她去的地方溜达,甚至还会将她驮在肩头上,喜得陆星沂每次看到外公都开心的不能自已。
“哎哟,姥爷的小心肝儿来咯~”
宋希仁笑呵呵的疾步上前将手扒脚蹬的陆星沂给接到手中,掐着她的腰身往头顶上举了举,喜得陆星沂咯咯的笑个不停。
“这死冷寒天的,你们怎么带着丫丫来镇上了?”
“昨儿家里都收拾妥当了,今儿正好是最后一天大集嘛,在家闲着没事儿,就带他们出来转转。”说罢,陆政安见陆星沂遮了半边脸的帽子往脑袋上拉了拉后,接着说道:“母亲和长根婶儿也来了,两人一起去逛街了,估计晚一些也会过来。铺子里可还有什么要忙的?我帮您弄一弄,等下关了门儿咱们一起去孙记喝羊肉汤。”
听陆政安这么说,宋希仁抱着陆星沂笑呵呵的回道:“已经在清点存货了,等到弄好之后,咱们就可以去了。正好你们来了,这活儿就交给你们了。我呀,带着我的小心肝儿出去溜达溜达去。”
宋希仁说完,也不等陆政安和宋淮书反应,帮陆星沂裹好披风,戴好帽子又出门而去。两人看着爷孙俩的背影,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
“行吧,既然活儿交代下来了,咱们干就得了。早点儿弄完早回家,我听长根婶儿说,长根叔今儿把家里的养了几年的乌鸡给杀了,今儿咱们也蹭上两碗。”
宋淮书听着陆政安的话,不禁有些好笑。“中午喝羊肉汤,晚上喝鸡汤,你也不怕补太过上了火。眼下就要过年了,到时候看你嘴上顶着一嘴的燎泡,看你怎么见人!”
陆政安提着账册,慢慢的凑到了宋淮书的身边,侧头在他耳边轻语道:“你若嫌我补太过上火,晚上回去你就帮我泄泄火呗。咱俩……”
然而陆政安的话还没说完,宋淮书便将他伸过来的‘毛爪子’给拍开了。红着脸侧头看了眼五六米外的小陈一眼后,宋淮书咬牙对陆政安说道:“还有人在呢,你规矩这点儿!这要是被人听到了,咱们可还有脸面在?”
被‘嫌弃’陆政安表情讪讪的摸了摸鼻梁,“瞧你,我就是随口说说,你发这么大的火做什么?行了,我去帮小陈干活儿,你休息一会儿后去寻寻母亲和陆杨氏,等下忙完咱们一起去吃饭。”
两人结契这么久,宋淮书晓得陆政安偶尔会嘴上讨点便宜而已。人前万万做不出那等荒唐事的,只是有外人在,宋淮书不免担心被人看了笑话。
看陆政安专心跟着小陈干活儿了,宋淮书休息了一下,倒了杯茶看着陆政安喝完后,这才抬脚出了铺子。
此时,已是巳时末了,街上的行人已经明显减少。宋淮书一出门便看到了自家父亲正抱着陆星沂坐在茶馆儿里显摆,看他一脸得意的模样,宋淮书也没有同他说话,沿街去找宋兰氏和陆杨氏去了。
虽说宋兰氏出身名门,可同陆杨氏却意外的投契。
自打陆政安和宋淮书结契开始到现在,两人一起共事也有几次了,加上平日的相处。一段时间下来,两人之间无话不谈,有时候感情好到陆长根都有些吃味儿。
知道两人今日上集市是想看看布庄新进的布料,果然宋淮书沿着铺子走了不到两刻钟便看到了铺子里正在拿着布匹往身上比划的陆杨氏。
宋淮书正要开口招呼,忽听得旁边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说道:“这位公子,求求你发发善心打发点吧。我儿子病了,已经三天没有吃过东西了”
闻声,宋淮书下意识的看向坐在地上的老妇人,见她一头花白的头发脏且乱,而且眼下正值三九寒天,对方却穿着一身薄薄的粗布衣裳,冻得瑟瑟发抖。饶是如此,还不忘看顾着躺在地上将身体佝偻成一团男子。
宋淮书见她年岁同宋兰氏相仿,一时之间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正想从袖袋里摸出几文钱给她,然而就在这时,只见躺在地上的那名男子却突然翻了个身,而后抱着肚子痛苦的呻/吟起来。
乞讨的老妪晓得自家儿子的病症又开始发作了,也顾不得面前的宋淮书,忙膝行到对方身边,颤抖着双手将人从地上抱起,将男子脸上的发丝给理到一边。
就当对方脸上的发丝被拨开,宋淮书看清了那男子的面容,而对方赫然是许久未见的袁凌峰!
一年多以前的小满会上,袁凌峰身穿绸缎,态度高高在上,对着陆政安颐指气使。不过一年多的时间未见,对方却已经沦为了乞丐,竟然靠着自家母亲乞讨为生。
想到过去的种种,宋淮书看着地上的袁凌峰也不知心中是何种感觉。
许是宋淮书眼中的脸上的情绪过于复杂,袁凌峰的母亲猜测宋淮书可能是儿子昔日得罪过的人。表情紧张的抱着袁凌峰往旁边挪去,同时嘴里还不停的道着歉。
“对不起,我们不要了,您高抬贵手,我们不要了。”
蜷缩在母亲怀里的袁凌峰听到母亲的道歉声,慢慢的睁开眼睛,转头看向宋淮书所站的方向。
然而再看清楚对方是宋淮书后,只见袁凌峰嘿嘿一笑,一把推开抱着他的母亲,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站起来。
“我当时谁呢,原来是你这个二刈子。”
袁凌峰的话音刚落,宋淮书的耳光立时落到了他的脸上。
宋淮书用的力气不小,加上袁凌峰本身有病症在身。宋淮书的耳光落在他的脸上,打的袁凌峰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袁凌峰没想到宋淮书竟然敢还手,捂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宋淮书,你竟然敢打我?!”
闻言,宋淮书神色未动,目光冷冷的看着袁凌峰说道:“再敢出言不逊,就不止一个耳光这么简单了。”
袁凌峰的母亲见对方竟然真的是儿子昔日的仇家,心中又悔又恨,但又不敢对宋淮书怎么样。哭着扑到袁凌峰的身边,费力的将人从地上搀起。
“儿啊,你怎么样了?你要不要紧?”
门外的喧闹终是惊动了布庄里正在看衣料的宋兰氏和陆杨氏,两人见门外站着的竟然是宋淮书,忙丢下手里的布匹急忙走出布庄。
“淮书,发生什么事了?”
宋淮书转头见宋兰氏和陆杨氏从布庄里奔出来,眼神立时软了下来。
“没事,我方才给了他们母子两个大钱,这个乞讨的疯子不知足,就拉着我不让我走,还对我出言不逊,谩骂于我。”
周围的人之前见宋淮书动手殴打乞丐,本还有些不齿,如今听到‘真相’纷纷指责起袁凌峰母子人心不足。
“你们这对乞丐婆子可真是不知足,人家都已经给过你们两个大钱了,你们竟然还不满足。那你们想要多少?给你们一座金山银山?!”
“就是,要饭的还嫌穷馍馍凉,况且两个大钱可不止能买两个馍馍吧。”
听着周围人一言一语的指责起他们母子,袁凌峰的母亲顿时急了起来。“不是,不是这样的,他没给我们钱,真的没给……”
闻言,宋淮书垂下眼眸,状似有些无奈。“给了就是给了,没给就是没给,两个铜板而已,我还不至于赖你们这个。”说罢,宋淮书轻轻叹了口气,继续说道:“算了,这大过年的,我也不想因为这个闹得不愉快。既然你说没给就没给吧,两个铜板就当扔水里听个响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