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宁深白布下眸光黯淡下来，好似有千言万语要说，最后却只给出一句：“同他走，微臣会害死他。”
这个答案着实是萧以谙没有想到的，他错愕一瞬，问：“什么意思？”
出了宫的周珣恰好碰上付老尚书和跟在他身后的付扬。
周珣刚想装作没看见，就被付扬扯着一嗓子叫住：“周大人，好久不见，我们约好一起赏牡丹的！”
赏什么牡丹，他怎么不知道？
付老尚书瞪了付扬一眼，谴责完他不知礼数，这才同周珣打招呼，他对富有才学又有能力的状元郎十分欣赏，说话堪称和颜悦色。但在周珣眼中可不是这么回事，他战战兢兢的，可能是听多了付老尚书铁面严明的事情，大气没出一个。
老尚书看出来这小辈在他面前有些紧张，自觉的先离开，留下付扬在这，临走前还朝他使了个眼色，然后边走边挠头思索：他刚才表现的够和气吧？于是美滋滋的自己给自己打了个满分。
付扬倒是新奇，一把拢住周珣：“多亏你帮我解了围，要不然又要跟我爹回去看各种经史子集了。说起这个，你给我爹灌迷魂汤了？他对你那么平和。”
这叫平和？周珣回想那锐利的眼神，咦一声，付扬对平和这个词可能有什么误解，“灌什么迷魂汤，我们清白着呢。”
付扬能理解他的意思，就是这用词实在不敢恭维。眼瞅着周珣一脸丧气，他好奇问道：“你怎么了？跟丢了魂一样。”
“我觉得我失宠了，陛下有什么事都不跟我说了。”
付扬大为所惊：“什么玩意？谁不知道现在最得宠的就是你，再说陛下为什么要事事同你说？”
他这一语，将周珣惊醒，是啊，为什么要同他讲。
但思及俩人铁打的社会主义兄弟情，他一脸“你不懂”的表情，还没给自己找个合适的理由，侧脸就被人戳了一下，始作俑者无辜的看着他，“你是不是长胖了点？”
周珣一手肘把人杵到一边，揉了揉自己的脸：“我这满脑子的智慧，把脸撑大些怎么了？”
付扬：……你可真不要脸。
他回想起刚才自己老爹那一眼，拉过周珣小声问：“还记得之前让你帮忙在陛下那讨的毛笔吗？”
“记得啊，怎么了？”
付扬痛心疾首，从袖子里掏出来拿纸笔，竖在了周珣面前：“被我爹发现了，我骗他说是陛下很早之前就赏给你的，后来被我讨过来掩盖我爹的笔已经被我掰断的事实，他让我见了你还给你。”
周珣好奇：“长得一样，他怎么发现的？”
“因为我爹那根之前也被他无意间掰断过，后来又偷偷粘回去的，所以上面有一道裂痕。”付扬幽幽道，千算万算没算到是这一步出了纰漏。
周珣：……
次日，两位王爷启程回封地。
周珣在主街道上送了他们一程，被依依惜别的萧明辰缠了大半天，还留下他那金贵的鹦鹉儿子和周珣作伴。
周珣把不停控诉萧明辰始乱终弃的鹦鹉送回去，余光瞥见钦天监那高耸的九重楼，心头一动，拐进了钦天监中。
白宁深不在庭院中，问路过的婢女仆从，无一答上。
周珣心头一动，抬脚登上摘星楼，还未登顶，先闻到一股清冽酒香，绕在鼻尖挥之不去，却见白宁深早已醉倒在楼顶。
他凑上前去，借楼顶的位置看清主街，街上川流不息，百姓如同河中穿行的鱼群，匆忙而不知归处。但周珣知道，那是萧愿离开的必经之路。
不能怪周珣多想，按照他看各种电视剧的经验，白宁深就是远望送人没跑了。
原本听萧明辰讲故事，他还以为白宁深是个直男，但现在他这幅做派，又全然不像是直的，一个疑问缓缓升起：他当真对萧愿无意吗？
白宁深酒品很好，至少不会像周珣醉后一样不讲道理还动手动脚，老老实实的，如同大型瓷娃娃一样。
只是在他拖着白宁深下楼的时候，听着白宁深间或道了两声呓语，他努力分辨，也只听清“萧愿”两个字。
嘴上说着不在意，却偏偏，醉酒醉人心，却也道人心。
楼顶风大，看白宁深这副样子，在这里醉上一天定是会头痛的，周珣没带多余的披风，只好动手把白宁深给背下去。
他在楼下碰上了静静站在一旁的萧以谙，两个人隔着几层台阶对望。
周珣怔了一下，反应过来，把肩上的白宁深推过去：“陛下，您来的正好，快帮忙，累死我了。”
萧以谙猝不及防接住白宁深，让一旁洪禄把人带下去，抬眼问周珣：“你急匆匆的来此，就是为了围观白卿的醉鬼样？”
“也不是，我就是好奇，淮南王离京，白大师怎么不送一程。”周珣下了最后几级台阶，同萧以谙持平，一双明亮的眸子看着萧以谙。
不知为什么，萧以谙脑子里一下就蹦出来大学生的眼神清澈而愚蠢这句话，憋笑抬手把他脑袋按到一边，“别看朕。”
周珣：？怎么他的眼睛是激光吗，会把人脸给看穿。
他亦步亦趋的跟在萧以谙身后，看到如瀑青丝，忽然莫名其妙的想起来自己啃他头发的片段，立马把头低下不敢看了。
萧以谙一偏头，看到形如豆芽的周珣，问：“头低的这么礼貌，打算让朕给你献一条哈达？”
“我这是为了表现对陛下的尊敬。”他稍稍抬了点头，继续八卦，“陛下不如下一道诏令，放白大师同王爷团圆。”
萧以谙没否认他俩之间的关系，只是问：“你也觉得是朕困住了白卿？”
“也？还有谁？”
周珣无辜同萧以谙对望，后者幽幽的盯着他，他福至心灵：还有陛下他叔！他倒也不是这个意思，就是看他俩互相记挂，又不肯戳破，嘴快给出个主意罢了。
萧以谙回想起昨天白宁深晦暗难言的表情，无奈笑一声：“朕提过，是他不愿。”
“为什么啊？”
“朕怎么知道，朕又不是万事通。”萧以谙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好像是周珣在无理取闹一样。
他还要再说什么，被粗砺的鸟叫声打断。
这距离周府还有段距离，却远远见家中新成员被爱在皇宫和周府间晃悠的周眼镜赶着，嘴中嚷嚷着杀鸟了，金鸡独立般落在周珣头顶发冠上。
傻鸟？这玩意儿怎么还自己骂自己？
周眼镜原本呲着牙，却在看见萧以谙的时候又收起来，被他一把提起来抱在怀中，他抬眼示意，在鹦鹉拍翅鼓掌的声音簇拥下去了周府。
在书房中，萧以谙盯着俩木块陷入了沉思，如果他没认错，这俩东西应当是木制的手机和电脑？
“这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周珣把它们宝贵的收起来，理所当然的说：“我在缅怀我那死生不复相见的手机和电脑，以及那已经打到宗师级的游戏，给他们立个牌位怎么了。”
萧以谙眉心一压，从他的话中嗅到了一层潜在的意味：周珣还是怀念现代生活，他想回去。
这个念头如初春雨水滋润过的野草般疯长，就连周珣同他说话他都没听见。
“啪”的一声，他握住周珣为了唤自己回神，而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的手，眼底情绪还未褪去：“怎么了？”
“陛下您走什么神呢，”周珣打趣：“是不是也在心底给手机们上香？”
萧以谙捏了捏眉心，松开他的手，轻声“嗯”了一下，因为实在是太轻了，听上去反倒更像是哼了一声。周珣刚要不满，就又听他说：“朕乏了。”
周珣把所有话都收回去，憋出来一句：“那不如就在我这里原地躺平？”
洪禄低着头，听到这话真想晃一晃周大人脑子里的水，怎么能原地躺下，应该是迎到他床上，然后再把自己洗干净去好生侍候陛下……
“洪禄。”帝王冷淡的声音唤回了他不着边际的想法，他急忙应一声，就听萧以谙沉声问：“你天天形状疯癫的傻笑什么？”
洪禄一抖，噤了声，过了片刻才唯唯诺诺说：“奴才是在思索怎样为陛下解乏。”
“哦？那你思索出什么来了？”
周珣看着他低头不敢回应的样子，幸灾乐祸的偷偷笑出了声，又被萧以谙一眼瞪了回去，后者从洪禄眼神里大概能猜出来他脑子里想的都是啥玩意，没想让他当着周珣的面说，于是自己先找了台阶：“不多叨扰了，回宫休息。”
“唔，恭送陛下。”
在他们转身离开后，周珣又笑出声来，怜惜的看着自己心爱的木头手机电脑，甚至带它们上了餐桌。
这直接导致黄津在给他上菜的时候反复念叨着大人脑子出问题了，被大人选择性忽视掉。
但自此之后，周珣忽然发现，陛下总是变着法的给他安排各种各样的任务，一个干完，另一个接踵而至，严丝合缝挤占了他的时间，片刻不让他休息。
短短一个月的功绩硬生生把他从郎中揠苗助长般拔到了右侍郎的位置，遭了不少人羡慕。
但当事人表示：这泼天的富贵还是给你们吧，他快累死了！
除此之外，陛下还更加不爱理人了，尤其是看见他那随身携带的木头手机，整个人都冷了起来，周珣一度以为陛下也是太想念这快乐源泉了，突发奇想的做了一块一模一样的给陛下供着，还作死般上前邀功。
……被陛下一个冷眼瞪了回去。
这时候他才知道，萧以谙不是想念手机了，而是单纯的看这形状的木头不顺眼，周珣虽不明白，但还是大度的手一挥，为了陛下的欢心，忍痛埋葬了自己的爱宠手机。
【作者有话说】：今天有点事，晚了半个小时，不好意思
第二十九章 隔行如隔山，朕祝他成功
因着陛下拿珠宝当年终奖，周珣近日准时前往御书房打卡上班，跟着萧以谙统筹朝中官员升贬，一时风光无量，也是真的累成了狗。
但他对此表示：去了御书房还能在那里顺点窝囊费，不然不就成了真的窝囊废了。
只不过窝囊费大多又进了白宁深的口袋。
除了那次醉酒白宁深流露出了其他神态之外，又恢复了平时没心没肺的模样，热衷于研究各方菜系，和想尽办法从萧以谙与周珣那里套钱。
只是打斗地主的牌桌从周府换到了钦天监，无他，因为打完能够顺嘴炫饭。
对此，白宁深表示：吃饭是要交饭钱的哦！不然他还怎么买食材研究新菜。
白宁深荣升饭堂老板，看他们的眼神就像看着一群ATM机，愈发和蔼友善。
他某一日叫住最能吃最好宰的那个ATM机，把人带去了书房里。
周ATM机：……你该不会是没菜了打算把我分尸后炖了吧？
众人作鸟兽散去的钦天监异常安静，是个杀人分尸的好地点。
白宁深淡声笑：“小家伙说笑了，杀猪还要挑肥的杀呢。”
周珣炸毛，他觉得白宁深在暗讽他！
原本欲同大师好好掰扯掰扯这个问题，却被一声“嘘”打断。白宁深忽然收了表情，正色问道：“若是有回去的机会，你作何选择？”
“我当然……等等，什么回去的机会？”周珣本来以为他是打算随口闲聊，但这个问题却是出乎意料，他看到不同于往日吊儿郎当的大师，对方正好整以暇的等他的回答。
他垂眸，喉间攒动几轮，才哑声：“我不知道……”
对他来说，这里和现代社会完全是两种不同的经历，现代社会有他所熟悉的一切，他原本的生活该是安安稳稳的大学毕业，然后找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或者当个无业游民，就算存款的利息也够他安稳一世。
但他本来就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还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只不过午夜梦回的时候会想自己那新买的短命的手机和前一段时间埋葬的爱宠，然后欲哭无泪的继续倒头就睡。迷茫时无所适从一阵，吃顿饭便也过去了。要当真提及离开，说实话他舍不得这里的人，也舍不得……
周珣抬头，凑过去神神秘秘问道：“现在是有我回去的机会吗？”
白宁深神色又松下来，语气大写的无所谓：“没有啊，你以为契机是母鸡下蛋，想要就有吗？”
周珣：……
浪费人感情！
“那你问这个做什么？”
“唔……好奇你们这种穿越者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我又不能开颅看，只能问咯。”
他指的“你们”肯定不是寻常意思，是他们这种穿越者。
周珣心累：“大师您拿我寻开心呢？”
“当然不是，”白宁深笑起来，“这分明是在增进我们的感情。”
“……然后好让您继续割我的韭菜？”
他话接的太快，白宁深啼笑皆非，转念一想，又觉得好像挺符合自己的性子，唇角笑意更甚。
白宁深单手抚摸着周眼镜，由于近来周珣老是往钦天监跑，这里俨然成了猫咪的第三个据点。
令周珣郁闷的是，周眼镜在白宁深面前也乖巧的不像话，好像除了他以外，这货对谁都能接受程度良好。
等到把炸着毛的人送走，屏风后才走出了一个人，赫然是一直在偷听的萧以谙。
白宁深跟二大爷一样往椅子上一坐，如果不是不太雅观他甚至想翘个二郎腿，拇指和食指交叠摩挲着：“陛下，说好的辛苦费。”
萧以谙：……
他示意白宁深看向洪禄的方向，言简意赅：“找他要。”
自己则抬腿想要离开，却被白宁深叫住：“陛下，要微臣说，您想知道什么自己问不就行了，小家伙又不会不说。”
不久前，萧以谙找到他，让他帮忙探探周珣对如今的处境持什么态度，本来不想接这事儿的，但是没办法，陛下给的实在太多了，谁会拒绝一个给钱大方的老板呢？
反正姓白的肯定不行。
萧以谙看了他一眼，白宁深举手作投降状：“好吧好吧，微臣闭嘴，只是陛下，您既然不想他回去，可要看好他，说不定哪天人就丢了。”
“什么意思？”
“天机不可泄露。”
屁的天机不可泄露，白宁深每次神神叨叨的不说都拿这个理由来糊弄他，他漏的还少吗？
周珣靠在御书房书架旁，在萧以谙眼皮子底下这边摸摸，那边看看，手上一刻不得闲。
萧以谙余光扫了他好几眼，连奏折都快看不下去了，抬头问：“你不老实在座位上待着，乱动什么？”
“啊？”周珣下意识发出疑问，反应过来他是在同自己说话，兴冲冲的把手里的书拿给萧以谙看。
后者盯着那本写满经商之策的书，不明所以：“然后呢？”
周珣大着舌头，豪情壮志宣布：“我要经商赚钱！”
“你的钱又被白宁深诓走了？”
周珣不愿意承认这是自己干出来的蠢事，刚要否认，但对上萧以谙洞悉一切的眼神，气势弱下来：“那是在给大师上供。”
说起来这个，萧以谙冷笑一声：“你和大师还真是心意相通。”
周珣不知道陛下又发哪门子的疯，嘴跟个机关枪似的突突：“陛下您想，我要是赚了钱，就不用担心每天吃了上顿没下顿了，而且我也不会再抠陛下马车上的珠宝了，不然您那车子都快被我薅成地中海了。而且陛下也不用从自己私库里费劲吧啦的拨出来银子给我，不然我总感觉自己受之有愧，那些买我十个轮回的狗命都够了。”
萧以谙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听他接着叨叨：“等我有钱了，就跟白大师一样，招来天下间手艺最好的厨子，天天吃美食。”
……白宁深人家吃的菜都是自己研究的配方，而且他对美食是兴趣，不是单纯为了吃。
看周珣沉浸在自己给自己画的大饼中，他明智的饮茶不说话，随他折腾。
但没想到，周珣竟然真的开始经商。
他扒拉出不久前因见到陛下所赐珠宝而抛弃的策划书们，心疼的用自己为数不多的存款在城南开了间铺子，找付扬帮忙联系上了静海县需要出手丝绸的商户，毕竟夏天要到了，丝绸这玩意儿穿上凉快，京中权贵买者众多。
不止丝绸，他还包揽了做衣服的生意，但普通的衣服并没有什么竞争力，周珣拿着块破布，灵机一动：不如他把现代社会的设计带过来，一定能成为一股清流。
于是锦衣阁的各种奇装异服开始了满天飞的道路。
铺子开张剪彩的那一日，周珣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笑的一脸谄媚，邀请萧以谙去当特邀嘉宾。
萧以谙手中拿着书，头也没抬的问他：“喊朕过去做什么，当吉祥物？”
“是是是，沾点真龙之气，给我招招财。”周珣奉承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