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野轻轻地给他揉着腰:“磕到哪儿了吗?”
佟怀青:“屁股。”
本来被拍了两巴掌就疼着呢,这下基本上就是麻了,好半天才渐渐犯上来点酸痛劲儿,池野只好把人抱回怀里,一点点地揉着腰,又摸摸脑袋。
给人哄睡了,结果天还没蒙蒙亮呢,又醒了。
是被隔壁的动静吵着了。
佟怀青睡觉轻,一点的光亮或者响声都不行,被池野抱着还算能睡得踏实,可也架不住墙壁另一侧,那逐渐高亢的叫声。
人家做早操呢。
兴致真好。
佟怀青一开始还没听明白,意识到那断断续续的声音是啥意思后,就扭头去看池野的脸,他背对着人家,被从后面紧紧地抱在怀里,可池野不让他看,把脑袋拱在佟怀青肩膀上,有点不好意思地叹了口气。
没多久,叫声中夹杂了哭腔。
池野伸手,捂住佟怀青的的耳朵:“宝宝还想再睡会吗?”
“不睡了,”佟怀青摇头,“也差不多了。”
俩人对视一眼,都有点小尴尬。
池野:“要不咱出去吧,吃早餐?”
佟怀青:“成。”
顺便把房间退了。
收拾完东西出门,对面也差不多偃旗息鼓,结束战斗,男人哼着歌往外走,嘴里叼着根烟,估计是对象嫌呛,给人赶出来抽,廉价的烟雾袅袅地扩散开,佟怀青不动声色地皱了下眉。
他俩在前台那等着呢,小姑娘打着呵欠,等待保洁阿姨去查完房退押金。
池野低头看他:“你先去外面等我?”
“不用,”佟怀青喉咙还是有点痛,“这个,应该用不了多久吧?”
是没用多久。
保洁阿姨小步快走着过来,经过池野身边,看到这高大的身影时,稍微犹豫了下,还是趴在前台耳朵,以一种都能听到的声音说:“有消费,一盒计生用品。”
说完,看也不看,扭头拿着扫把就撤,走得匆忙。
佟怀青傻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俩根本没做啊,哪儿会用的了这玩意。
池野倒是很平静的样子:“我没有消费。”
前台小姑娘干巴巴地笑了下:“大哥,你住了三天呢,说不定是啥时候不小心碰着了,只要拆开点,就算使用啊。”
她赶忙又加了句:“也不贵,就十块钱。”
佟怀青有点想炸毛:“你们这不是强买强卖吗,明明没有拆……咳!”
他捂着嘴咳嗽了几下,昨天来的时候就看到了,电视机旁边摆着个小架子,上面是放了两盒安全用品,他还趁池野收拾卫生的时候瞥了眼,没好意思动。
崭新的,压根就没有碰过。
池野给佟怀青拍后背,眉头皱得很深:“你去外面等我一下吧。”
“得说清楚啊,”佟怀青坚持道,“没有消费这个……咳咳!”
走廊上的男人浑然不觉,继续惬意地吞云吐雾,当他的事后活神仙。
佟怀青还在咳嗽,胸口钝痛中抬头,发觉池野毫不犹豫地在桌子上,放了张十元的纸币,而此时,前台小姑娘也迅速地把押金退还给他,继续坐在后面桌子上,开始玩她的贪吃蛇。
“出去说。”池野揽着佟怀青的肩,给人带走。
地毯上有些污渍,踩上去又轻又薄,下楼梯的时候有两层鼓起了点,稍不注意就可能跌倒,池野在前面牵着佟怀青的手,一口气走到外面的树荫下,才放开。
佟怀青仍是气不过:“怎么会有这种事!”
“那个小姑娘下意识地抬头看监控,”池野带着人往前走,寻找沿途的早餐店,“他们肯定有应对手段,没必要争执动手了。”
最重要的是,佟怀青在旁边跟着。
如果换做俩孩子的话,池野也会平静地拿出这笔被讹诈的钱。
这就是在外面摸爬滚打过后的处事原则,强龙不压地头蛇,哪儿有什么横行无阻的霸道,不动声色地保全自身,某种情况下认了“暗亏”,才是利益最大化的抉择。
佟怀青还是有些不太理解。
“可以报警,查指纹,”他继续道,“咱俩都没碰过那玩意,一查不就清楚了吗?”
两侧的梧桐树叶子都黄了,风一吹,就沙沙作响,工作日的上午行人不少,走在沿途的小道上,会被绿化带横生的灌木擦过小腿。
池野在外面没有拉佟怀青的手,只是拎着自己的东西,闻言笑笑,没有过多解释。
佟怀青心里没有太多家乡的概念,住所也时常换来换去,但也是在这处城市长大,自小见证高楼大厦和商场的建成,西装革履的侍者弯腰致意,袖扣由带着手套的工作人员小心奉上,在顶层的空中花园俯瞰万家灯火,是金碧辉煌,也是纸醉金迷。
他没去过另一面看。
就像是每年冬天,他都要像只候鸟般,飞去温暖的南方。
而从来没有见到过,这里的冬天。
此时的小小分歧,被他俩轻轻揭过,谁都没有过多纠结。
因为佟怀青的炸毛,发生在早餐店。
像个炮仗。
起因很简单,俩人在位置上好好地坐着喝豆浆,隔壁桌一个四五岁的小孩扯着嗓子嗷嗷,说自己不要去幼儿园,要去奶奶家玩,小胳膊挥舞的时候,差点撞翻他妈妈手中的勺子。
妈妈大概也是上班族,急着吃完饭送过孩子,赶着去公司,于是强忍着怒气去喂饭,压低声音哄道:“你再这样吵吵,后面的叔叔就要揍你了!”
池野恰如其分地一抬头,表情淡定。
嗯,但是天赋在这里放着,不说话,就是一口能吃好几个崽子的效果。
小孩立马被吓住了,扁着嘴说妈妈,他好可怕,是坏人吗。
其实这个时候,佟怀青就有点不太开心了。
“吃你的饭,”妈妈舀着小米粥,往小孩嘴边递过去,“吃完快点,人家别的小朋友早都到了!”
小孩委屈:“人家别的妈妈,还都是在家里做饭呢。”
“你再这样说,我就让警察叔叔给你抓走,”妈妈急躁地舀了勺米粥,“快点自己吃,再磨叽我不喂了,吃不完就饿着!”
还又加了句:“警察叔叔专抓不听话的坏小孩!”
佟怀青没忍住:“你好,不要用警察来吓唬孩子。”
不能让小孩以为,不听话要被抓走,从而对保护自己的警察产生畏惧心理,如果出现走失,或者什么意外,真的有可能会因为害怕,而不去寻求他们的帮助。
他话音刚落,小孩嗷一嗓子就哭起来了。
先是嚎啕说我不要被抓走。
接着又是我要找奶奶,不要去幼儿园。
妈妈本来就烦躁,这下直接爆发,盛满米粥的勺子“咣当”一声扔进碗里,溅出一大片的狼藉。
“你给我闭嘴!还有,关你屁事啊!”
佟怀青也生气了。
他双手撑在桌子上就站起来,扭头看了眼池野。
池野很淡然的模样:“想骂就骂。”
佟怀青这才憋着口气,回敬了过去:“怎么不关我们的事,你们公众场合这样吵闹,还有,能对孩子有点耐心吗?”
他不算喜欢小孩,甚至会觉得烦。
但也见不得这样子,被吓得满脸眼泪地坐在那里,头发上都溅到了米粒。
妈妈也跟着站起来,似乎情绪到了那个濒临崩溃的点,声音刺耳:“我就对孩子没耐心了,怎么着啊,有本事你他妈的带回去养啊!”
她说着,使劲儿推了把小孩的脑袋:“不要你了!”
这时,周围看热闹的食客纷纷啧舌。
“哎呦喂,这脾气大的。”
“娶了这样的婆娘回家,可够受的喽。”
“没本事的人才把气发孩子身上,呵呵,这样还生什么孩子呀!”
妈妈的胸口起伏着,一股子无名火从天灵盖烧到手指,让她想要发疯,大叫,想把桌子上的残羹泼洒得哪儿都是,嗓子都憋得疼。
一张纸巾递过来。
池野说:“擦擦。”
把眼泪擦擦。
妈妈本能地接过,这才发觉眼前站着的是那个长相凶恶的男人,已经转过身,把小孩抱了起来——
“你,你干什么?”她终于慌了,“你放下我孩子!”
池野没有看她,而是把小孩放在自己刚刚的座位上,然后把剩下的半碗米粥端过来。
跟她们换了个位置。
“看,你妈妈多怕你被叔叔抱走呀,”他拿着纸巾,擦拭掉小孩头发上的脏东西,“她才不会舍得不要你呢。”
服务员麻利地上前,拿抹布收拾刚刚桌上的狼藉。
池野这张桌子很干净,刚刚自己整理过,小孩呜咽着拿起勺子,在抽泣中喝着米粥,眼泪一滴滴地落下,用胳膊使劲儿擦,鼻涕都要流出来啦。
佟怀青还有点生气,拿了个干净的奶黄包递过去:“来,吃这个。”
小孩飞速地看了眼妈妈,没敢接。
妈妈还在那站着呢。
池野早就看见了,胸前别着的工牌,带着茧子的手指,来不及做饭和打理自己,匆匆盘起来的头发。
着急上班,要带孩子。
被生活蹉跎掉了很多的东西。
以及,缺位的父亲。
池野见人吃得差不多了,拉着佟怀青的胳膊往外走,经过那个女人时,轻声说了句,问问孩子为什么不愿去幼儿园吧。
妈妈自己的身上,也溅到了米粥,已经干涸了。
闻言也没什么反应,拢了下头发,过去坐在小孩身边,一口口地吃着早已冷却的粥。
出来后,佟怀青还是有点恼,嫌她用池野来吓唬孩子。
“都不容易,”池野揉了把他的头发,轻巧地转移话题,“嗓子还疼吗?”
他不打算就这种问题,跟佟怀青往下谈论,在目前的池野看来,没必要。
既然一点点的烟味都能给人呛得咳嗽,那么他就努力,不让他的宝贝,踏足这种地方。
不咳嗽,也没什么感觉了,但佟怀青还是抿着嘴,点点头。
要池野疼他呢。
果然,池野脸上立马写了俩大字。
一直到佟怀青家里,这个后悔劲儿都没下去。
“行了,”佟怀青大笑着往人家怀里钻,可劲儿撒娇,“真没事啦。”
池野亲了亲对方的眼皮,心里依然郁闷。
俩人说好了,先回来佟怀青那个特僻静的房里歇脚,两元精品店买的东西还没拿呢,然后再商量下一步的打算。
宽敞干净的落地窗前,还没说上几句,就亲起来了。
一块儿倒在沙发上,佟怀青搂着池野的脖子,被吻得向后直接躲,池野还好,他受不了,喘不过来气,可过一会儿,又成了这个气喘吁吁的去追着亲游刃有余的,到最后,一块儿红着脸不说话了,就那样抱着,互相蹭了蹭鼻尖。
“哥,我也跟你交个底,”佟怀青跟人咬耳朵,凑得很近,“我现在的想法就是……咦,你这里的耳洞,长着了吗?”
池野抓住他的手:“应该没。”
不行,这里真的太敏感了。
“我也去扎一个吧,”佟怀青想了想,“可以和你戴情侣款……”
话没说完,就被堵住了嘴。
“不要,”池野捏着他洁白的小耳垂,“别扎,会疼。”
要是发炎了,可不是开玩笑的,佟怀青又是这样容易过敏的体质,他可舍不得。
“我昨天说过了呀,”佟怀青试图挣扎,“我才不怕疼呢。”
这倒是真的。
小打小闹,他从不遮着掩着,嚷嚷得厉害。
但要是真的疼,就一声不吭,忍着。
池野笑着把他拉起来,搁自己腿上抱着,伸手去揉对方的后腰:“昨天摔的,这会咋样了?”
这个跟嗓子不一样,还真有点疼,没过去那个劲。
佟怀青摇摇头:“早都没感觉了。”
池野仿若不信,手还在那里揉着,感觉到了条细细的链子,这次没躲,一点点地按着温润的皮肤,中间的凹陷明显,似乎在诱着人继续往下,去摸索,去占有。
俩人都安静下来。
池野喉结滚动了下,站起身子:“我去趟洗手间。”
“哥,”佟怀青在后面叫他,声音懒洋洋的。
“想摸就摸呀,”他趴在沙发上,眼睛弯得仿若月牙,“别憋坏了。”
好家伙,一只摇尾巴的红毛狐狸。
池野连着往脸上扑了好几把凉水,才缓缓地吁出一口气。
开门出来,佟怀青抱着胳膊站在门口,软着嗓音:“你速度还挺快呀。”
池野实在没忍住,一把给人举起来扛在肩上,垫着对方的后脑勺,一同摔进沙发里,恶狠狠地亲上那欠收拾的小嘴巴。
正闹着呢,听见动静了。
门铃响了。
“黄亮亮吗,”佟怀青喘息着探出头,“我去看看。”
他稍微整理了下衣服,往外走的时候还不忘扭头,冲池野吐舌头。
池野还在沙发上坐着,笑着搓了把脸。
实在不知道,该拿这人怎么办才好。
“叮咚——”
门铃声还在响,而佟怀青隔着猫眼看了下,身形稍微有点凝固。
灰色的大门缓缓拉开。
佟怀青叫了声:“爸爸。”
池野立马站起来了,清了清嗓子跟着叫:“叔叔好。”
赵守榕是一个人来的,带着满身的风霜,衬衫有些皱,头发没有用发胶往后梳,金丝眼镜上也蒙了层灰似的,看不清背后的眼睛。
甚至脚步都有些踉跄。
他越过佟怀青,直接看向池野,嘴角挑起个弧度:“小池也在啊。”
“正好,”赵守榕一步步地走向沙发,颓然地坐下,一只手取下眼镜,另只手捂住额头,“佟佟,你过来。”
佟怀青站得稍微有点远,没动。
赵守榕像尊被人遗忘的雕像,毫无生机地落满灰尘。
“你外公没了。”
他终于抬头,看向佟怀青。
“佟佟,你外公不在了。”
池野走到佟怀青身边,拉住他的手。
可佟怀青没有太大反应,只是仰起脸,很慢地眨了下眼睛。
他茫然地想,啊,外公没有了。
可很奇异的是,心里连一点点的钝痛都没有,麻木的,没什么感觉。
甚至还有心情想,刚刚跟池野打闹前,还想着跟人家交个底,把自己从小到大的故事讲给他听,说外公曾经有多么地疼自己,他又是如何在那个有紫色绣球花的院子里长大,走很远的地方,看了很多的风景,但还是决定,拉着池野的手,跟人回家。
曾经对于佟怀青而言,家这个概念,可能,也只能是和外公有所联系。
可外公不在了。
他突然想起前几日的中秋节,他没有去和外公合照,只是去院子里坐下,看了看月亮。
月亮好圆啊,他当时托着腮,说,外公,不要长命百岁了。
是我的错么。
外公不在了。
外公……
赵守榕很响亮地擤鼻子,佟怀青才终于清醒过来似的,感觉到池野轻轻地捏着自己的掌心。
他抬起头,笑了笑。
“接下来要治丧,”赵守榕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你得跟我回去。”
“一大堆事要办,亲戚们还在医院,协会那边,大学那边,还有以前的老干部同事们,”他自言自语道,“殡仪馆那边也要联系,你小舅明天才能从国外飞回来,要布置很多东西。”
佟怀青点头:“好。”
赵守榕叹了口气,已经站了起来:“走吧。”
现在吗?
佟怀青茫然极了,脱口而出一句:“能让池野陪着我吗?”
捏着他手心的人,此时很安静。
赵守榕一屁股坐回沙发上,抬高声音:“你在想什么?”
“我不是……”
他不是要逼着池野陪自己,不是强迫人家也参与这样的繁枝缛节,弟弟妹妹还在家里等着,他不能自私地把人留在身边,刚刚那一句,完全只是本能。
“你别闹了,”赵守榕烦躁地挥了下手,“还当真了啊,玩玩罢了,不是小孩子,能不能懂点事?”
他站起来,不耐烦地扯了下自己的领带:“小池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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