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放了个凳子,围罩梳子什么的准备好了,佟怀青已经吹干头发出来,很不放心的样子:“你可别给我剪丑了。”
池野笑笑,没答话,用帘子给人围好,在脖子那留有足够的空隙,才按下粘贴固定,拿起梳子,慢慢地给对方梳头发。
很软,泛着淡淡的光泽,是他熟悉的洗发水味道。
午后的阳光终于比早上好了许多,不刺眼,柔和地落在红色的砖墙上,折射出些许悄然的暖意。
“咔嚓嚓……”
黑色的碎发顺着落下,池野下手轻,一点点地进行着打理。
漂亮的眼睛和眉毛渐渐露出来了,没剪多少,整个人就随之清爽很多,甚至有了点张扬的少年气,耳侧剪的时候要格外认真,这人挑剔,又娇滴滴,池野连剪刀的边缘都不舍得碰到他。
发茬黏在手心,痒酥酥的。
佟怀青的脸上倒是很干净,池野剪得慢,同时还用个很柔软的海绵垫,及时给擦去脸上掉落的碎发。
“练过吗,”佟怀青笑道,“感觉还挺专业的。”
池野手上动作很平稳:“没有。”
“我第一次给人剪头发,是我妈妈,”他突然换了话题,用手轻轻拂去佟怀青肩上的发茬,“那时候,我也就七八岁吧,还没后面那俩孩子呢。”
佟怀青很安静地听着。
“你知道吗,头发可以卖钱。”
池野修理着佟怀青的脖颈处,语气柔和:“她天生一把好头发,又黑又亮,我记得可清,她总是扎着俩大粗辫子,就是洗头的时候,老费劲了……那时候是不是,还没吹风机呢。”
“后来吧,她就跟我说,让我帮她把辫子绞了,说外面那群收头发的,下手又狠又重,剪得很难看。”
“我那时候小,没什么力气,甚至都得站在凳子上俩手使劲儿,才能一点点地给她绞头发,”池野自嘲地笑了声,“然后就剪歪了,散开一看,特别丑,还有个大豁。”
他吹着梳子:“我妈妈当时就哭了。”
佟怀青抬眸看他,从围罩下伸出手,轻轻扯了下池野的衣角。
“没事,”池野笑着,“跟你说着玩呢,那时候我吓得不行,以为是自己给她剪坏了,才把妈妈给气哭,结果她抹着眼泪出去,给头发卖了后又回来,抱着我说对不起。”
脖子处的固定带被解开,池野抖落了下围罩:“剪完了,等着,我给你拿镜子。”
佟怀青已经站起来,小跑着去水池子那:“不用,我自己看……哇!”
池野半开玩笑:“你可别也哭啊。”
“没有,”佟怀青用手捂着嘴巴,“真不错,比我在理发……比我自己剪的好看多了!”
还真是,长度短了,稍微打理了下型,完全不夸张也不追求花样,看着就舒服。
佟怀青扭头:“我再洗一下。”
其实也没落下多少发茬,都被池野及时清理干净了,用毛巾擦着呢,池野站在门口:“我给你吹头发吧?”
佟怀青顿了顿:“好。”
指腹穿过潮湿的发丝,热烘烘的风吹得耳朵发痒,佟怀青垂着睫毛,一动也不敢动。
因为洗漱台前,池野站在他的背后。
要给对方吹头发,距离就要很近。
池野个子高,佟怀青就没必要再坐下,也不怎么用举着胳膊,吹风机的“嗡嗡”声中,佟怀青悄悄看前面的圆镜,他正好抵着池野下巴那个位置,而肩膀,比人家窄了许多。
池野一条胳膊,就能揽住他整个人。
心尖都发麻。
佟怀青舔了下嘴唇,还是问出来了:“那,阿姨现在呢?”
他能感觉到,池野刚刚很难过。
“不在了。”
语气轻松。
吹风机开关按下,耳畔的热流倏然消失。
“没事,我看得很开,人生都是这样,总有人要先走的。”
佟怀青低着头:“哥,我也得走了。”
池野揉了下他的头发:“说什么呢。”
“我得回去了,”佟怀青转过身,狭小的洗漱台前,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路上再花费点时间,六点前,我得回去。”
手指撑在后面的台子上。
因为用力,还是指尖发白。
他真的很卑鄙。
窥得了池野的伤痛,还要故意说一句,我也要走了。
往人家心上刺。
可这样,是不是就记得更加深刻,不会只把他当做一个小小的朋友,当做自己偶然间的善行,池野的心那样好,他帮助了许多人,他是许多人的依靠,不仅仅是自己。
那么池野再想起他,就不会是模糊的吧。
起码,能痛下。
就像被只小动物,轻轻咬了一口。
佟怀青收回手,背在身后,指甲已经深深嵌进掌心:“对不起,哥,我真得走了。”
他若无其事地扬起脸:“抱一下吧?”
池野从刚刚,就开始沉默了,这会儿脸更是黑得要命。
“不抱。”
他撇过头:“这说的,跟要生离死别似的,都是再也见不了才……”
话没收完,他就被人抱住了。
佟怀青的脸埋在他胸前,声音带着笑。
“说不定,就是真的再也见不了啦。”
池野的胸膛很温暖,能听到有力的心跳声。
佟怀青闭上眼睛,鼻子发酸。
他没有得到回应。
对方沉默着,像堵山似的站在原地。
让我再多抱一会吧。
对不起。
佟怀青使劲眨了下眼睛,正准备收回手,下一秒,被人捏着脸,强迫着抬起头来。
“啊,干什么……”
池野喜欢这样逗孩子,捏着脸玩。
俩孩子都抱怨,哥,你手劲儿太大了,你自己都不知道!
他也这样逗过佟怀青,没舍得直接单手捏,而是用两只大手,轻轻地往中间挤一下,红红的小嘴巴撅起来,可爱得不行。
但是现在,嘴巴是撅起来了,红的却是眼睛。
疼的。
池野低下头,目光平静:“跟我说,童言无忌。”
佟怀青憋着嘴,老老实实地跟着:“童……童言无忌。”
手劲儿太大了,感觉等会自己脸蛋上,肯定有俩指头印子。
池野没有一点怜惜的样子,只是稍微往下弯了点腰,盯着对方的眼睛。
“说,佟佟要健康,平平安安的。”
这么羞耻,佟怀青不可能跟着读,略微往外挣扎下,又被轻而易举地捏着脸转了回来,终于结结巴巴地张口。
毕竟,真的很疼。
“说。”
“我、我和池野都……”佟怀青眼角泛着泪,“都要平平安安。”
对方终于笑了,松开手。
然后,温柔地展开双臂,把他抱在了怀里。
黑色轿车车厢内,赵守榕胳膊搭着窗户,手指夹的一支烟眼看就要燃尽。
司机面无表情地手持方向盘,副驾上的保镖看了眼时间,侧过脸来:“赵总,还有十分钟。”
烟蒂擦着车身掉在地上,闪了下暗红色的火光就熄灭了。
赵守榕嗤笑了一声:“有意思。”
铃声响起,看着来电显示上“杨澍”的名字,赵守榕随手把手机撂一边:“继续等。”
重新点燃一支烟,他不耐烦地狠狠吸上一口:“有这么难分难舍吗?”
“对了赵总,”保镖摸了下自己头上贴的纱布,不太好意思似的说,“今天早上忘记告诉您了,地上有划痕,他们应该是把沙发推过去,跟床靠在一起了。”
赵守榕戴着个金丝眼镜,显得眸子里的神情晦暗不明:“所以?”
“让我想起自己上大学那会了。”
保镖嘿嘿地笑了两声:“我们那时候出去开房,也经常把两张床拼一块。”
他自顾自地说,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人已经停下了抽烟,长长的一截烟灰随时都会掉下。
“那时候瞎折腾,都是一宿都不睡……哎?”保镖疑惑地看着司机,“你掐我干嘛啊。”
司机没什么表情:“别说了。”
任谁都不愿意听人暗示,说自己儿子跟另一个男人搞到一块吧。
可保镖脸上的表情特无辜:“怎么了,打扑克牌就得把床拼一块啊,不然挤得慌。”
烟灰落在皮质座椅上的同时,赵守榕的眼角一跳,自下而上地看着站在窗外的佟怀青。
“劳驾,”他头发短了点,背着个不大的包裹,表情淡然,“开下门。”
与此同时,随着秒针的转动,时针正好停在六点。
赵守榕往佟怀青身后看:“他呢?”
“谁?”
佟怀青反问后就坐上车,把包裹放在膝上,拧起眉:“难闻。”
车辆开始向前驶去,赵守榕把烟头扔出去,打开换气:“晚上到机场,你先休息。”
佟怀青的脸转向侧面,一直没有说话。
窗外都是大团的火烧云,染红了天际和原野,连砖墙上的金银花都镀上了别样的色彩。
秋季了,开得依然绚烂。
今天是中秋,晚上池野特意蒸了螃蟹,池一诺耐心不够,就负责用小签子挤出蟹腿肉吃,陈向阳则慢条斯理地拆蟹黄,不多时,碗里就堆了老高。
又喝了点烫黄酒,暖胃。
醋碟里泡了姜丝。
月饼是本地做的那种老式风味,小孩不爱吃五仁,也不爱青红丝,挑了个莲蓉的,拿刀切几块分了,图的是个团圆的意思,吃完抬头一瞅,皎洁的明月悬于中天,池野在院子里抽烟,说了句,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这晚,睡得都挺早。
第二天,安川县出了个不大不小的事。
说大,是因为全县都开始整顿起来,还顺藤摸瓜真的找出个办假/证的团伙,说小,是有人嘀咕至于么,有时候落上个叶子或者划痕,干嘛都算是遮挡车牌,要被揪去改正啊。
尤其是第一波进去的那俩人,他们前两天办了个假/车牌,还没往上带呢,回去路上天下着雨,想着没啥监控,就生了点侥幸和嚣张,沿路故意加速,用污水溅了不少行人,为的就是个刺激,结果被逮了个正着。
“有些民众法律意识淡薄,”老所长看着案卷,“得慢慢整改,这是件好事,连礼让行人都做不到,还怎么讲文明呢?”
池野没说啥,笑笑走了。
没回家,把摩托停在修车行门口,继续干自己的事。
除了偶尔恍惚时,觉得掌心似乎还残留着点触觉,是很柔软的头发,和拥抱对方时,那单薄的背。
抱了下,也没说什么,给人送回去了。
昨天晚上,也就池一诺问了句,佟佟哥哥什么时候,还会再来咱家做客呀。
池野揉了把小姑娘的脑袋,说,快了。
今天没啥生意,天冷,秋色萧瑟,似乎大家都不愿意再出来,即使如此,池野也没回去,在玻璃柜台后面看书,是本汽修教材,挺有意思,正看着呢,有人老远就在外面叫:“大哥!”
一抬头,嗬,柴大牙换了头红毛。
池野不动声色地吁出一口气,把书放回下面抽屉:“有事?”
柴大牙扛着个音箱,笑嘻嘻地蹿过来:“大哥,帮我瞅瞅这个呗,坏啦,没声呢。”
还是梳了摩丝的头发,敞着大领口的花衬衫,很让人纳闷,一个天天在殡仪馆干杂活的人,怎么还这样精神抖索,活力四射的模样。
音箱搁在柜台上,池野拿着工具拆开看了眼,就是普通的线路问题,三下两下就能给整好,也就随口说:“你们晚上别放那么大声,多扰民。”
“知道啦,所以我们都是去郊区那,人少,声音才不算……”
话还没说完呢,就听见“滴滴——”的车喇叭声。
柴大牙:“所以,那里吵不到别人……”
“滴滴——”
喇叭声似乎更大,不吸引人注意死不罢休的架势。
总是乐呵的青年终于忍无可忍地回头,把剩下的话说完:“这才叫扰民呢!”
一辆奥迪正对着修车行,连续按着喇叭。
池野无动于衷的样子,给音箱最后一个螺丝拧好,才把起子放回工具箱:“记着就成,别折腾太晚,天冷,老人小孩都睡得早。”
过了好一会,连街上路过的行人都开始破口大骂,说这开车的脑壳有毛病是不,车门才猛地被推开,杨澍阴沉着脸大踏步走来,整理了下藏蓝色的领带。
这次没戴戒指。
但是衣襟别了枚闪亮亮的钻石胸针。
能亮瞎柴大牙的眼。
“你……”杨澍站在修车行门口,不愿进来,紧紧抿着嘴,“我来,是想让你帮我一件事。”
柴大牙胳膊撑着柜台:“谁啊这是,这是求人办事的态度?”
杨澍本来就心里烦躁着,他前几年开始有点喜欢佟怀青,一直当个可望不可即的人看,别看他是个正儿八经的生意人,但自诩有一定的审美追求,之前谈过的对象全是搞艺术的,偶然间听自己的侄女说起,佟怀青好像在这个小小的县城,慌里慌张跑过去,激动得一宿没睡。
醒来就开始琢磨两件事。
第一是佟怀青为啥来这了。
第二就是,怎么能跟佟怀青更密切地接触?
前者没想通,但后者还是有点可能,自己一个朋友跟古典音乐圈颇有渊源,据说认识佟怀青的父亲,杨澍将信将疑地联系上后,对方马不停蹄地来到了安川县。
同时还告诉他,佟怀青目前心理问题,比较严重。
杨澍在面对这样文雅的精英人士时,总归有些犯怵,嗯嗯啊啊地点头,说有所耳闻,评论界那帮糟老头子坏得很……
赵守榕微笑地看着他,继续道,所以他怀疑,佟怀青可能是在这里受人哄骗,破罐子破摔,连琴都不碰了。
杨澍说这哪儿成啊,佟老师可是艺术家!
赵守榕叹气,说所以我得给他带回去,其实也没啥大毛病,就是这孩子太单纯了,你懂吧,很容易被人忽悠。
当时,杨澍就拍着胸脯保证说,放心吧,我一定帮您给佟老师治好。
结果从昨天起,赵守榕的电话就打不通了。
杨澍郁闷,这怎么连顿饭都没吃上?
他还指望着在佟怀青面前多露露脸,俗话说得好,一个人心灵脆弱的时候,最好趁机而入,佟怀青又是出了名的“独”,身边估计也没什么人陪着,那现在不就是最好的机会吗,端茶倒水,嘘寒问暖,机会就是眼前!
就是那个池野,有点碍眼。
尤其是当他第一次见那人,几乎就在心里笃定。
池野肯定不要脸!
绝对是垂涎于佟老师的美貌,给人强行留下了!
想到这里,杨澍的脑子里还飘过一些不太好的画面,结果就越想越气,开车过来兴师问罪。
说不定也能再知道点,关于佟怀青的线索呢。
可问题是,他都按那么多次喇叭了,这人聋了吗,都不带搭理自己的,旁边这个一头红毛的也流里流气,看着就是个混混。
但听说池野在当地也有点势力,他就憋着口气,努力让自己显得云淡风轻些:“你知道佟老师现在去哪儿了吗?”
池野没抬眼皮,柴大牙看不过去,用手在柜台上敲两下:“你什么你,你叫谁呢?”
“有你说话的份吗?”杨澍轻蔑地瞥了眼,他最烦这种花里胡哨的小流氓,看着就俗。
还是佟老师好,清水出芙蓉似的。
柴大牙直接怒了,扭头看着池野:“大哥,这人谁啊,我能动手不?”
“开公司的,”池野淡淡道,“家里有点钱,去年谈了个大学生,糟践进医院后,就给人甩了,还差点闹出人命。”
杨澍目瞪口呆:“你……谁告诉你呢?”
柴大牙直接一巴掌甩过去:“你什么你,你他妈叫谁?”
杨澍被打得晕头转脑,捂着脸不可置信地张了张嘴,气势弱下来:“大、大哥,你怎么知道的?”
柴大牙反手又是一个巴掌:“大哥也是你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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