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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见月(Redo)


——序临几不可见地瞥了一眼柔兆,玉剑在黑压压的天色下,仍然散发着柔和的光,遗世独立,像是绝境中的一抹春色,虽剑锋被修罗之气蚕食,可柔兆本身散发出的流光正在与魔气和修罗之气抗争,打眼一看,竟不落下乘。
它像是将自己从内而外又重新梳洗一遍,重新散发光芒,其光虽弱,可不容忽视。
突然,二百余年前,师父为他批命时的话像是穿越时空,再次传到他耳中:“潮青,你心思机巧,心无旁骛,这于修道有益。你为人过于超脱不染世尘,偏偏身上枷锁过多,久而久之定会使你心性受损,为师赠你玉剑‘柔兆’,取万物皆生枝布叶之意,望你勘破世间之恶,心中长存善念。”
“勘破世间之恶,心中长存善念。”师父说的大道,序临还是没能勘破。
可柔兆本就是“春剑”,又有与修罗之气抗衡之力,柔兆只是融入他一部分元神,便能发挥出如此威力,若是融入他全部的元神……不愁它不变成一把无往不利的宝剑……
可若是这样,他便会失去肉身,彻底变成柔兆的一部分,永生永世活在一把剑里……
钰珠的声音近似于尖叫:“我到底差在哪里?我的天资不比你差,只要是你使过一次的剑法,我立刻便能学下来,凭什么我就不能成仙!什么好事还都让你占了去,天下哪有这样的便宜!”
她突然发难,将段月白和云夙鸢都捏在手心里,作势要将他二人掐死当场!
“等,等一下!”序临喊道:“你想要长生,想要成仙,我与你换命就是了。”
“你在放什么狗屁!”段月白立即骂了出来,再也不顾什么形象。
云夙鸢被掐住喉咙,却也挣扎着说:“是啊序临掌门,万万不可!她就算得了你的命格,也不会放过,放过我们的!”
“诶,话不要说这么死。”钰珠来了兴致,攥着人质的力道都松了几分:“你要是有心,就将灵脉和命格都双手奉上,我便饶了你这几个朋友的狗命。”
风声猎猎,毫无人声。归树峰上血流成河,千百年都未改变的青翠山色,在一天之内荡然无存。
序临无比怀念师父带他听过的世间之声,觉得那是无与伦比的仙乐。
“可以,我同你换。”序临上前一步:“你也知道,以我如今的修为,若是想从你手中逃走,还勉强能够自保,若是更多……我也做不到了。早就是你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局势,从你的幻境中出来我便知道了。”
“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吗?”钰珠双眼放光,她身边的药人也跟着兴奋起来。
“序临,我花了二百年才将你的元神补齐,你以为命还是你自己的吗?那是我的东西,我不许你把我辛苦补好的东西给这个修罗!”七曜用符咒锁链拽着钰珠的树枝藤蔓,却没有分毫效果,修罗之气本就能够侵蚀灵力,段月白灵力再丰沛,到此时也是无济于事。
序临没有答他,只深深忘了他一眼,又转向钰珠:“我不信你,你要先将我师弟妹还来。”
“好办。”钰珠二话不说将段月白、云夙鸢、满脸是血的楚天阔扔到序临脚下,也不怕这些人下一刻便会联合起来对付她:“嗯?序临师兄,你只要你的师弟妹吗?世人都不救啦?”
“不救了,我连自己都救不了,哪里来的能力和资格去救世人。”序临摇摇头,平静道。
“你看,我早说你是虚情假意,道貌岸然,你早些年承认了,早点认了命,我何至于绕这么大个弯子。”钰珠笑道,她脸上又露出一种小女孩的娇俏,开心道:“过来吧。”
刚迈一步,段月白便抓住了序临的脚踝,他灵力被钰珠吸食,几乎已经干涸,全凭蛮力与一腔愤怒:“宋潮青,不许去。”
一声宋潮青,序临不知为何,过分想哭。
他蹲下身来,后又单膝跪在段月白面前,捧着他的脸,为他掸去衣上浮尘,擦掉脸颊上沾染的血迹:“若说起这一生,我宋序临无愧天地,无愧师门,无愧世人。可我……”
“月白,我亏欠你。”本来想哭,说着说着,序临又笑了:“多少年了,我总顾虑门规,顾虑纲常伦理,顾虑世人眼光,总是优柔寡断,不敢承认……”
“我是真的喜欢你。”
作者有话说:
哎,把自己写哭了。
段月白等一句喜欢等了二百年,我写一句喜欢写了四十万字,我知道自己写的不好,可他等的真的不容易,他也知道师兄忍得不容易。

段月白看师兄眼里的泪,看得一愣一愣的。
刹那间,段月白因纠结序临心意而产生的心魔消散了,可新的心魔却悄悄发了芽,在黑暗当中恣意生长。
“师兄,别让我再亲眼看着你……别去,我求你,”段月白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序临,我可以不要你的喜欢,我只要你活着。别让我再用几百年时间去修补一个可能永远不会苏醒的元神……你不能这么残忍地对待我。”
“对不起。”
序临使了巧劲,挣开段月白的手,走向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
钰珠笑嘻嘻地等在原地,见他走来,张开双臂,像是要与他热烈拥抱一样:“遗言都说完了?好深情哦。他们都不理解你,序临,我理解你。如果谁要是为了救我的命而选择赴死,那我一定要将他祖宗十八代都统统感谢一遍。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你说得对。”序临缓缓将元神注入柔兆之中,在钰珠面前停了步伐:“会很疼吗?”
“不疼不疼,这有什么可疼的,先将元神给我,剔除灵脉的时候自然就没有感觉了。”钰珠一笑,眉眼弯弯的,像是要给人吃一颗甜蜜毒药。
“说的也是。”序临点头,表情麻木,心里想的却是万物之声,一想到片刻之后钰珠会死,世间万物会重新发出那种悦耳的声音,他便抑制不住地兴奋,因此只能面无表情地掩饰心中的悸动:“柔兆是我元神剑,你把它拿去吧。”
他双手奉上柔兆,钰珠眼中喜悦异常:“你真的愿意给我?我喜欢柔兆好久了……”
钰珠的指尖距离柔兆只有毫厘,序临的身体绵软无力地倒下去,像是死了一般,那玉剑却在空中悬着,散发着柔和白光。
段月白喊道:“序临!”
柔兆白光大盛,似乎要将天地划出一条口子,段月白却不许自己眨眼,在刺眼的白光之中拼命辨认那柄春剑,它正在用一招——
拨雪寻春。
段月白在白光之中爬向宋序临的身体,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刹那间,钰珠不见了,归树峰不见了,他像是处在一个纯白的空间,说是蛋壳中也行,说是虚空中也没错。
苍杪悬坐空中,垂眼看着段月白。
“师父?”段月白对于师父的印象没有师兄师姐的深,可在此时见到苍杪,无疑是将他当成希望,他迫切道:“师父,序临师兄他,他……”
“我不是你的师父。”说着,苍杪的脸不见了,那人就这么凭空变成了唐沛凝的样子:“我是玄黓。”
段月白还来不及震惊疑惑,玄黓又变回了苍杪的样子:“宋序临的元神与春剑柔兆合二为一,我认同他为天下人的道心,可以实现他的一个愿望。”
“什么意思,我没明白。我们不是从玄黓的裂痕中出来,回到归树峰了吗?为什么你还能出现在这里……”段月白心急,却也疑窦丛生。
柔兆戳在他身侧,里面有序临元神的气息。
“孺子不可教。你们何时出的玄黓?”苍杪道:“方才那只是更深一层空间,是对你们的磨砺罢了。宋序临的道心确实比一般人要坚定,出去之前,我可以满足他一个愿望。”
他顿了顿,又说:“可他现在元神与春剑已经融为一体了,可能再无法说话,也无法表达意愿,我看得出你二人之间的关系,这个愿望就……就匀给你吧。”
“我要他活下去。”段月白不假思索,脱口即出。
苍杪却说:“他没有死。只是变成一把剑罢了。”
“我是要他作为一个人,像以前一样,能够说笑,能够好好活着——”段月白差点忍不住哭出来:“——我要他的元神归位!”
玄黓用苍杪的样子,做出一个非常吃惊的表情,眼睛睁得很大。
而据段月白所知,苍杪从未做出过这样的表情。
玄黓重复道:“序临没有死,他只是正在与春剑慢慢融合,成为剑仙,现在是暂时没有灵识,可在玄黓当中修炼个万把年,修出肉身,总会醒过来的。你若是现在要他元神归位,他就失去了一个成仙的机会。”
“成仙的机会……有的人修炼上千年也遇不到一个。你想过没有,如果序临知道是你让他失去了这个机会,他真的不会怪你吗?”
段月白却不想犹豫,怀里的躯体正在一点点变冷,变成一具没有温度的躯壳,仿佛序临正在这世界上一点点消失:“我不管。他现在这样,不算活着。”
“既然你知道风险,我可以实现你的愿望。”玄黓无所谓地说道:“既要让他掉下仙阶,还要让他元神归位……这是两个愿望,需要代价。”
“你想要什么,只要是我有的,都可以给你。”等他说完,段月白立马接道。
玄黓的目光在段月白身上逡巡,眯着眼,像一个正在讨价还价的掌柜,上下打量对方身上最有价值的东西:“你是鸾鸟,凤凰之子。”
“我是。”
“那你的五感必定十分灵敏,也是你向来骄傲之物。”
“是。”
玄黓不知从何处捏来一瓣莲花,让花瓣从指尖飘落:“那我就要你的五感。”
“好,我给你。”段月白接住那花瓣——在触碰到它时,段月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被迅速抽离。
刹那间功夫,莲花瓣被一阵风吹走,兜兜转转又回到玄黓手中。
花瓣一离开段月白手心,他立马便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异常模糊,耳边也听不清了,就连怀中序临的触感都模糊了许多。
或许是因为五感钝化,段月白不由自主地褪去特地变换而成的女孩模样,露出元神真身的姿态来。
他修长的手指捏着序临的手腕,好不容易才摸出脉搏来。
“我也并非心狠之人,不会将你五感全部剥夺,让人变成瞎子聋子。只是拿走你最骄傲的东西而已,你不会介意吧?”玄黓语气有些揶揄。
“不介意,只要能让他活过来……”
见段月白这副模样,玄黓更觉得好笑:“你也是有趣。这世人都修道,楚天阔走了修罗道,宋序临勉勉强强算是修了人道,你算是修的什么道?”
段月白眼睛看不清楚,心里也烦躁,没好气儿地说:“我修序临道。”
玄黓重重一顿,随后仰天大笑,笑声像是能震塌三座连绵的高山。
段月白怀中的序临微微动了一下,他这才放下心来,知道面前的玄黓不是个顺嘴胡诌的骗子。
“以为我在骗你?”玄黓眯起眼睛看了看他:“我是仙,至于诓骗你这个鸟崽子吗?行了,快滚吧,我还要修炼,没时间在看你们在这儿你侬我侬。”
“等等,玄……”刚想起玄黓是序临的救命恩人,将直呼其名的嘴闭了闭,转而说道:“前辈,钰珠呢?她会怎么样?”
“自然是留在玄黓当中继续修炼。”玄黓又闭起了眼睛,用着苍杪的样子。
他闭起眼睛的时候与苍杪最像,好像总有无限的从容:“你以为方才的考验只是为序临设置的吗?非也,此题考序临,也考钰珠。”
“要论起来,钰珠对幻境的把握或许远在我之上,可这又有什么用呢?她心中空无一物,若是只要长生,成仙无法满足她,因为仙也有寿命,也会经历死亡。我是不会认可这样一个人的。”
“况且,她的修为也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我收了别人的好处,不会放她走的。”玄黓说道。
“谁给了你什么好处?”段月白多嘴一问。
“苍杪啊,我爱收集人脸,他将这张脸借给我了,我用着很开心。”玄黓睁开眼睛笑了。
据段月白所知,苍杪本人也没有这么贱兮兮地笑过,他见了不由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虽然他现在耳朵不如以前好使,可还是捉住了玄黓言语中的细节,一个“借”字,炸道:“那我师父他人呢?他在哪儿?”
“在家睡觉吧,他不能下界,每天都很无聊……”玄黓一顿,捂住了嘴巴:“我好像说多了。”
“我师父成仙了?”段月白惊道。
可玄黓没有回答,却正是最好的回答。
“快滚,烦死了。”玄黓骂道。
“最后一个问题……前辈,玄黓到底是什么啊?你说自己是玄黓,又说我们处在玄黓之中……我实在不懂……”段月白问。
玄黓居高临下地与他对视,异常端庄地说道:“我是人界通往仙界的入口通道,修炼成仙,名为玄黓,千百年来,由我负责筛选升入仙阶的人修。玉匣只是容纳我的法器,这回懂了吗?”
“前辈,那我三师兄呢?云夙鸢和沈翳呢?还有,我家序临什么时候能醒过……”
还不等他的问题说完,玄黓就一挥手,用一阵风将他和序临双双吹出去老远,连同春剑柔兆,一起被丢出了玉匣——
刚一出来,段月白和序临就被团团围住,以青城剑派掌门为首,修士们无一不嘘寒问暖,这火热场景,让段月白一时有些招架不住。
他将序临紧紧抱在怀里,生怕这些狂热之人碰坏了他的序临师兄:“解……掌门!这是怎么回事?这些人都疯了不成吗?”
解连笙在旁笑道:“你们进去不就,这玉匣就在天空映射出你们的画面,我们一直揪着心看序临掌门与钰珠对峙,自然能分辨是非对错——所以大家都想要感谢序临掌门再次舍命相救呢。”
“去去,一边去,要见我序临师兄,都得排队,诶,那个人,手碰哪儿呢?别借机占我序临师兄的便宜——”段月白进去的时候还像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回来时已经变成一个玉一般的公子,本是会引人怀疑的,可现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昏迷的序临身上,倒也没人找他麻烦。
段月白抱紧序临,问道:“那我求玄黓的事,你们也都看见了?”
解连笙的脸上露出不解的神情:“什么玄黓?你求了什么?我们只看到序临掌门一招极为精彩的拨雪寻春,随后就一直在等你们从玄黓中出来,没看到你求人啊。”
段月白悬着的心终于放松下来。
这边热火朝天,那边却冷冷清清。
沈翳手中的玉簪不知什么时候折断了,簪子扎进手掌里,流了好多血。
云夙鸢将他扶起来,摸出纱布,为他包扎伤口。
不知沈翳怎么想,她却突然想起那次沈翳为自己包扎的时候。
“好了。”简单包扎之后,云夙鸢说道:“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沈翳摇摇头。
“那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吗?我陪你。”云夙鸢再次问道,却还是只得到了沈翳的摇头。
“嗯……我有想做的事,不如换你陪我吧。”她话音未落,含之抱着却冬跑了过来。
沈翳双眼无神,目光微微略过云夙鸢的脸,犹犹豫豫地点了头。
云夙鸢往下山方向走去,沈翳行动稍慢,他的眼睛被一道很刺眼的红光闪了一下,只听一声微弱的玉器断裂之声,那玉匣玄黓竟出现一道红色裂痕!
钰珠从裂痕中狰狞着出来,顿时天地变色,人群突然冷却下来,个个都变了脸色。
“宋序临!你想要我死,我偏不!”她的修罗之气汹涌异常,从玉匣中倾泻而出——原来钰珠竟将作为容器的玉匣硬生生从里面击碎,就要脱身出来!
她在玉匣裂痕中探出半个身子来,立即锁定了序临之所在,以修罗之气为利刃,意欲以其刺破序临心脏!
正在千钧一发之时,序临双眼缓缓睁开,伸手唤来柔兆,轻而易举挡住拿到修罗之气。
也不知他用了什么心法,柔兆像是在空中变成一张薄如蝉翼的衣料,轻轻将钰珠即将逃脱出来的身体包裹进去,一点一点地地将钰珠往里塞!
沉默了经久的江陌寻突然起身,似乎拼了浑身修为,抱着钰珠,一起进入玉匣之中,他不置一词,钰珠的咆哮却尖利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
片刻之后,柔兆把钰珠与江陌寻塞回了玉匣,且化作一块补天石,严丝合缝地将那玉匣补好了!
随后,玉匣在原地越变越小,直至化为一个光点——“咻”地一下,再也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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