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书朗沉吟了片刻,用手指点了点桌面:“抱歉,暂时不想谈感情。”
“那就等你想谈时,我年轻,可以等。”
游书朗:“……”
秦之杨提着电脑走了,不过一刻钟,游书朗的对面又坐了一人。
那人不情不愿的坐下,开口便抱怨:“怎么约在这么个破地方?上次的茶馆多好,听京剧喝茶水,那才叫高雅。”
见无人理会,他才啧的一声:“游主任,樊霄什么时候死你手里啊,我都急死了!”
游书朗的咖啡已经冷了,他让服务员重新换了一杯,才抬眼看向樊余。
自许钟爱华国文化的樊二,穿着一身明黄底色的丝绸唐装,手里握着一柄扇子,一下一下地敲在腿上,配着他半长不短的卷发,不伦不类。
“二少,你与樊霄有什么深仇大恨?这么想把他扳倒。”游书朗问。
樊二四仰八叉地瘫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话不用说得太明白吧游主任,无非就是争权夺利。我们三个兄弟三个妈,老大的妈是原配,老三的妈是老爷子的最爱,只有我妈是养在外边的,所以三个儿子当中,我最不得济。”
他下压唇角,送出一个讽刺的笑容:“就连许忠那个老狐狸,选女婿都看不上我,要么是未婚的老三,要么是离婚的老大,所以我不争的话,你觉得这个家里还有我的立足之地吗?”
他笑嘻嘻地倾身向前,问道:“游主任,老三都居家办公快一个月了,那台工作笔电也带了回去,你只要打开笔电,插入我给你的芯片,输入简单的命令,他笔电中的数据就会自动传输给我,一切大功告成。可为什么直到现在,我还没收到任何数据?”
游书朗新点的咖啡有些苦涩,舌尖的味道与他的情绪勾缠在一起。
“不如二少改改路径,将那些数据传输给我,然后由我提告,这样既能解了我的心头恨,又能让二少跳脱事外,不至于让人指摘兄弟阋墙,岂不是更好?”
樊二一怔,眼神游移,片刻后又哈哈大笑:“老三真是伤游主任不轻,你放心证据到手之后,我一定抄送一份给你,你想怎么整治他,都随你的便。”
游书朗露出今天第一个笑容:“二少,我猜你想拿到樊霄电脑中的证据,并不是想扳倒樊霄吧,起码不仅仅是想扳倒樊霄,那里面难道还藏着关于你的东西?”
樊余瞳孔一震,手中的折扇被蓦地握紧!不过瞬间,力道又松了,折扇被刷的展开,扇出呼呼风声:“我在公司无权无势,能有什么把柄?”
游书朗微微一笑,致歉:“开玩笑的,二少别往心里去。”他又说,“我试过,樊霄笔电设有密码,我打不开电脑,输入不了指令,所以,我好像帮不上二少了。”
樊余挑眉:“你这是反悔了?”
“是,能力有限,让二少失望了。”游书朗推开咖啡,结束话题,起身打算离开,却被樊二拦了下来。
“游主任,别急着走。”他又将游书朗的咖啡推了回去,“仅仅两个月,你让樊霄犯了三次应激障碍症,脑袋都要磕出血窟窿了,这还是能力有限?他只在十八岁重见大海那年,有过这么严重的应激反应,所以游主任不要谦虚,再试试看,有什么条件尽管提,不用和我客气。”
见游书朗沉默不语,不愿多言的样子,他“啧”了一声:“也罢,我也不勉强游主任,不过此路不通,还有第二条路。”
他露出与面相极为合适的奸笑,压低声音:“你不是想出气吗?不如你跟了我吧,咱俩成双成对,樊霄肯定气的上蹿下跳!”他似乎在脑中预演了一番,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这提议怎么样,直接绝杀。”
游书朗咬紧牙根,却笑:“成啊,只要二少愿意躺下让我草。”
樊余生生打了个哆嗦,磕磕巴巴:“我的意思是咱俩……假戏假作,没必要有肢体接触。”
游书朗站起身,最后说道:“当初和樊霄在一起,也只是觉得他好睡,没想到招惹上一个疯子,所以我劝二少不要轻易开始游戏,别闹到最后鸡飞蛋打。”
游书朗在桌上压下了两张纸币,推开咖啡馆的门,走了出去。
樊余落了脸上的笑,半晌儿,他拿起一直放在桌面上的手机,解开屏幕便看到录音界面上的时间在不断的累加。
拖动时轨到中间部分,樊余听了一会儿,自言自语:“妈的,姓游的竟然诈我,这人可真不好搞!”
又倒到结尾,听了一遍游书朗最后的话:当初和樊霄在一起,也只是觉得他好睡,没想到招惹上一个疯子。
樊余抬了抬眉毛,面上终于露出了一点儿笑意。
翻出通讯录,他拨了一个号码出去,待对方接通,唇角瞬间用力上挑,语带亲切:“老三,忙什么呢?没有没有,账上没事儿,你的账干净得很,就算不干净,二哥也得替你兜着呀。对了,你说我刚才遇到谁了?游主任!哎呀,当哥哥的知道不应该参与你的私事,但他说话实在不好听。我当时刚好开着录音,你知道我现在在学京剧,总会给自己录一段。巧不巧的,就把他的话录下来了。要不我发给你,你自己听听,实在是不像话呀……”
挂断电话,樊余给樊霄发了条信息。刷,折扇打开,男人面色阴鸷地轻摇:“樊霄,你这个痴情种,要是再撞一次墙,是不是就该把命撞没了?!”
接连几日,樊霄的情绪都不高,他沉默的工作,沉默的做饭,沉默地为游书朗加菜添汤,不像往日那样为寻一个话题绞尽脑汁。
入夜。客房的门被敲响,自然没有应声。
樊霄轻轻推开门,并未擅自进入,看着刚刚从黑暗中剥离出来的男人说道:“书朗,能帮我个忙吗?帮我看看两个同类药品,哪个更有市场潜力?”
游书朗望了一眼他臂弯里夹着的笔电:“你也是这方面的行家何必问我?”
“我只懂销售,其他只是皮毛。手上的这两款药,虽说方剂相同,但一个用的是道地药材,一个用的是北药,价格差距很大,我有点拿捏不准,所以想请教一下你。”
游书朗略略沉吟,才道:“不看是不是不能请樊总出去?”他的话音寥落的可有可无,“那拿来吧。”
樊霄当着游书朗的面输入了开机密码,调出一个文档。
“所有资料都在这里。”
游书朗轻嗯,开始浏览文件,边看边拿起手边的水杯,送到唇旁才发现是空的。
樊霄起身:“我去给你倒水。”
“昨天的石榴汁还有吗?”游书朗的眼睛依旧没离开屏幕。
“还有石榴,我去给你榨。”
樊霄带着水杯离开,游书朗缓缓抬眼看着他的背影,眼中杂揉着难明的情绪。直到背影消失,他拉开了手旁的抽屉,取出秦之杨修改过程序的芯片,插进电脑卡槽,并在弹出的页面中,输入了指令。
资料开始复制,进度条由零蹦到一,又推进到十。
游书朗看着不断增加的数字,不断拉满的进度条,眼尾……慢慢的氤成红色。
樊霄端着石榴汁进来的时候进度条刚好拉满。游书朗重新打开被缩略的文档,和接过石榴汁的动作几乎在同一时刻。
“虽然道地药材因为品质好,这几年的价格一直很高,但是他们报给你的价格也是虚高的,具体高多少,就要查询一下药材价格历年来的走势,与今年的种植产量,综合来进行评估了。”
游书朗做完分析,喝了一口石榴汁,一直放在身边的手机一闪,提示收到了一个超大邮件。
他将石榴汁放下,挡住了手机的文字,冷言:“樊总还有什么事吗?没有的话我要睡觉了。”
樊霄收起笔电,手搭在游书朗的侧肩上:“书朗,今晚可不可以……”
“樊总不一直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何时在乎过别人的意愿?”
樊霄轻言:“我不想强迫你。”
游书朗轻蔑的勾起唇角:“樊霄,你有能力将我的生活弄得一片狼藉,但想囚禁我还要再花点力气。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强行离开吗?因为我既然摆脱不了你,你便只剩下一个作用,性能还算不错的按摩bang。”
整个世界好像忽然远去,樊霄耳中此时只有两道互相缠绕鄙夷声音。
“当初和樊霄在一起,也只是觉得他好睡,没想到招惹上一个疯子。”
“你便只剩下一个作用,性能还算不错的按摩棒。”
游书朗看着樊霄的眼中一点一点失去了光彩,甚至似乎蒙上了一层雾气,听到他哑声说道:“只要对你有一点点用,我就知足了。”
他起身,开始解自己的扣子。
曾经的樊霄当着游书朗的面脱衣服,幽黑发亮的眼中尽是佻逗攫取的光芒。
如今他机械而僵硬,十指一扯,衣襟散开,露出精悍的身躯。
樊霄的双臂紧紧地抱住了游书朗,低头要吻他,却被怀中人侧头避开。于是那吻就落在了脸颊、颈项上,沿着脆弱的血管一路绵密地吻着。
游书朗忍受着樊霄无声的火热,愤怒夹杂着痛苦一同燃烧起来。
他的脑海中一时是樊霄叫他游主任,低诉情话的样子,一时又是他一桩桩一件件的欺骗与逼迫。
越是想,越是怒!
怎么会有人将糖与匕首同时送出?那个带给他最多心动欢愉,又让他尝到屈辱和痛苦的,为什么会是同一个人?!
游书朗猛然翻身,将樊霄压于身下,用力扼住了他的脖子。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平静,目光锐利冷漠:“我真该杀了你!”
面对用力的遏制和猩红的眼睛,樊霄全无反抗,他的手依旧放在游书朗的腰上,甚至拇指还在轻轻摩梭。
“别为了我,沾得你满手血腥,不值得。”他深深凝望着自己的心上人,“以后会如你所愿的,用不了多久了。”
游书朗一顿,淡声道:“你什么意思?”
樊霄的目光深邃迷离,像曾经一样都是眷恋缱绻。
不顾游书朗的手还掐着自己的脖子,樊霄撑起上身就去吻他的嘴唇。
游书朗下意识去推,手上用力扼住气管,看着樊霄逐渐青白的脸色,又一把推开他,扬起手狠狠甩了一个耳光……
自上次不欢而散后,樊霄已经连续多日未回公寓。
每日都会有高档酒店送来餐食,甚至包括游书朗喜欢吃的临市美食。
可这些东西多数都被第二天到访的保洁员带走。即便樊霄不在,游书朗也依旧守着黑暗的客卧,昼夜不分。
电话已经响了很多次,短信提示音也接连不断,樊霄走时将游书朗的手机连接了电源,才不至于耗尽电量。
实在是烦,游书朗打算关机,目光一扫,在屏幕上看到了一个不常见的名字,下意识的停了手,沉默半响,他接起了电话。
“师母,您找我有事?”
挂了电话,游书朗面色凝重,他坐在沙发上抽了支烟,待最后一口烟雾散去,才将手机从充电线上拔下,点开邮箱,查收那份超大邮件。
超大邮件一直尘封在收件箱中,游书朗从未点开看过。他感到疲惫腻烦,对一切事情兴致缺缺,甚至没有报复的欲望。
报复了樊霄又能怎样?自己还是孤身一人,与这个世界没有半点牵连。
他自记事起,就与孤独为伴,被亲生父母遗弃在孤儿院外,后被领养,又因养母怀孕被弃养,出尔反尔的他们,怕被追究责任,将他扔在距孤儿院百米之外的路边,做了与他亲生父母一样的行径。
那天,小小的游书朗坐在地上,望着那扇破旧的大门整整一个下午,在夕阳即将沉没的时候,他转身离开,没再回去,做了一个乞儿。
后来,那个小小的乞儿,经常将手伸向阳光,看看自己是不是透明的,如果不是,又怎么解释那些来来往往的人明明看到了自己,又好像没看到一样?
透明的灵魂,游走在别人的世界中,自然无人理会。
曾经也有过那么几年,他有家,有亲人,有人关怀,也被人需要。他终于尝到了这世间的暖,遇到了那个告诉他其实这世间也不赖的人。
可终究命数已定,曾经的孤独与孑然在此时再次来袭,成百倍上千倍的压向游书朗,让他喘不过气来。
想放弃,想沉沦。可每每游书朗生出这种想法时,樊霄便又会在他的心头用力一刺,也只有这个带给自己无尽痛苦的人,才能激起游书朗寥落的斗志。
点开邮件,在海量的资料中,有几份被重点标注。双击文档,游书朗细细研读。
瞳孔中的文字不断变换,男人的眉心越皱越紧。
在看到文档中清晰标注的详解时,游书朗蓦地熄屏,黑色的液晶屏幕上,是他无比震惊的神情!
与樊霄的光头助理对峙了两分钟,游书朗才等到樊霄从里面拉开了办公室的门。
樊霄眉间的阴霾深重,眼中有明显的红血丝,他深凝着游书朗,却在骂光头助理。
“拦谁也不能拦游主任,再这么做事,就回泰国吧。”
吩咐了准备茶点,他将游书朗让进了办公室,虽然体贴,却沉默不语。
“你向长岭药业提起诉讼了?”游书朗直截了当的问道。
樊霄垂着眸,唇畔的笑容有些自嘲:“你来找我,就是来兴师问罪的?”
“为什么?”游书朗不与他绕圈子,“我已经离开长岭药业了,你为什么还要将我的老师告上法庭?”
樊霄懒散地靠在办公桌上,手指摩梭着陈列其上的佛手摆件儿。
冷酷与漠然,轻蔑与傲慢,同时出现在他的脸上,是最真实的樊霄的样子:“不为什么,就是最近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游书朗震惊于这个回答。
樊霄向嘴里扔了一颗胭脂,半转着身子在办公桌上翻找火柴,他衔着抽烟,口齿有些含糊:“对,心情不好,你的黄老师又在一些问题上和我叫板,那就都别好了,谁让他自己往枪口上撞?”
“你知不知道他因为这件事神情恍惚,从楼梯上摔了下去,造成了踝骨骨折!”
“是吗?”樊霄一怔,后又下压唇角,“这罪名你也要记在我身上?”
他终于找到了火柴,点燃了烟,然后将还拖着残烟的火柴杆儿,扔进了佛手拖着的莲花台中。
让圣洁变得污浊,是樊霄的拿手好戏。
“书朗,”他吐出了第一口烟,“你要是帮姓黄的求情,我立马撤诉。你也知道我爱你,你说什么我都会去办。”
游书朗轻嗤:“除了这套威逼的手段,你没别的本事了?”
樊霄不以为耻,反倒认得大方:“是,我求也求过了,几乎卑微的像条狗,可是你还是心意坚决的打算离开我。说实话,起诉黄启明,我真不是为了逼你妥协,就是他妈心里难受,总觉得不做点什么,就要憋坏了!”
他走到游书朗面前,直视着男人的眼睛,缓缓说道:“书朗,我们不要互相折磨了好吗?我的错我认,你怎么罚我都行,就是不要离开我。”
话音刚落,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光头助理送来了茶点。
游书朗踱步过去,坐在沙发上,喝了口热茶。再抬眸,脸上便是惯常的平静。
“樊总,威逼胁迫不是你的专用,我现在手里有点东西,要是拿出来的话,怕是会引起不小的风波。”
樊霄站在原处,侧颜低垂,看不清神情。只觉得向来挺拔的脊背,慢慢委顿下去,看起来有种难以排解的黯然。
“游主任,”沉默过后的樊霄终于出声,“无论你手里有什么,我与黄启明签的合同是真实有效的,即便这个公司的总经理不是我做,黄启民以及他的团队都要负法律责任。”
他转头看向游书朗:“他应该是赔不起违约金,如果用未完成的工艺骗我的话,我将追加起诉他商业欺诈,那样的话,就不仅仅是赔钱了事了。”
游书朗握着茶杯的手,指节发青:“黄老师去坐牢,项目终止,赔偿不到位,你的前期投入怎么收回?这样做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
樊霄咬着烟扬眉:“游主任,你曾说过我是个疯子,疯子做事讲什么道理?我只图个痛快,我不开心,能脱下水几个就是几个!”
游书朗用手掌抹了一把脸,深深的叹了口气:“据我所知,现在这个诉讼走到了调解庭,调解庭给出的意见是各退一步,三个月内如果长岭药业能完成工艺优化,他们希望你撤诉。”
“是,可是如果我不签字同意,后天这个案子就不归调解庭管了。”樊霄走到窗前,将厚重的窗帘拉开了一点,让阳光铺洒在游书朗的身上,他转过身,望着沙发上的男人,“再说,三个月根本完成不了工艺优化,虽然我是门外汉,但这其中需要的工序、时间,我也是了解一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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