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明明也发现了?”
陈修明无奈极了,只好努力将话题再捞回来:“我不知道二哥长什么样,看起来您也不知道二哥长什么样,那我该怎么认出来他?”
“简单,”陈世承讲了个一点也不好笑的冷笑话,“如果有人自称是陈亦城,先答一套卷子,满分了才允许进家门。”
“爸,你是开玩笑的吧?”
“你觉得呢?”
“你准备出什么题?”
“骗你的,”陈世承叹了口气,“我的小儿子,都长得这么大了,还是会爸爸轻易骗到。”
“那是因为我信任您啊,”陈修明实话实说,“我愿意相信你,就完全不会想您会欺骗我的可能。”
陈世承久违地被噎住了,最后他只好说:“除了对爸爸,不要对别人这样。”
“我也可以相信白京,”每当谈起恋人的时候,陈修明的眼睛都是亮晶晶的,“他从不骗我的。”
“……他也没少骗你,只不过坦白得比较快罢了,”陈世承帮陈修明续了茶,换了个话题,“复习得怎么样了?”
“您是说考研还是祭祖?”
“都可以。”
“那我也要回一句,都可以。”
“你刚回来,仪式中,我想让你跟在我的身边。”
“但这于礼不合,”陈修明摇了摇头,拒绝的态度很明显,“那是大哥的位置,大哥之后是二哥,二哥之后才是我的位置。”
“我想让你跟在我的身边。”陈世承又重复了一遍。
“我是你儿子,当然跟在你的身边,但大哥和二哥也是你儿子,并且比我年长,他们就该站在那个位置。”
陈世承身体后仰,随意地将杯中的茶倒进了茶盘里,说:“我是家主,又是父亲,你们都该听我的。”
“如果您真的想以势压人,就会直接宣布这件事,而不是还试图和我商量了。”
“你真是恃宠而骄。”
“爸,”陈修明几乎熟稔地掌握了撒娇的技巧,“就让我站在该站的地方吧,好不好?”
“好,好,好,”陈世承抬起手指,碰了碰陈修明面前的茶杯,“明明不喜欢,那就听你的。”
“爸,接下来你还要忙么?”
“没什么事,”陈世承微微抬眼看自己的儿子,“你想做什么?”
“想约爸爸一起看电影。”
“不带着你大哥?”
“大哥要加班工作,就咱俩一起。”
“好。”
陈修明和陈世承一起看了场电影,电影很好看,陈修明很喜欢男二号饰演的那个角色。
灯光重新亮起来的时候,陈修明仍然忍不住夸了那明星几次,陈世承含笑等着陈修明说完了,才说:“想睡他的话,今晚就可以。”
“……爸,大可不必。”
“当然是玩笑话,想看他多演几个类似的角色么?当主演的那种?”
陈修明十分心动,然而拒绝了,他说:“那个演员也未必想总演同一个角色,我虽然喜欢这个角色,也只是喜欢而已,或许明天,也就不那么喜欢了。”
“都听明明的,不过,爸爸有个约好的会议,不能送你回修明院了。”
“忙正事要紧,我完全可以自己回去的。”
陈世承踏出了影院,工作人员簇拥而上,迅速地帮他换上了西装,打上了领带,甚至有人半跪在地上,帮他换好了鞋子。
“陈谨在门外等你,叫他护送你回去。”
“好。”
陈世承先行带人离开,陈修明慢吞吞地走出了小楼,然后发现,陈谨果然在。
——并且不止是一个人在,他的身后还跟着十多个人。
“我就在自个家里看一场电影,用不着这么夸张吧。”陈修明低声抱怨了一句。
“临近新年,来往陈家的外人也有很多,老爷、大少爷很担心您的安全,我也很担心。”陈谨温声回答。
陈修明不再说话,然而身后跟着这么多人,他还是有些不自在,这种不自在,在撞见“外人”,“外人”隔着老远就屈膝向他行礼后,变得更不自在了。
因为相距太远,他甚至无法扶起对方或者扬声请对方不要再屈膝行礼了。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陈修明尴尬得能扣出一座底下城堡。
“那是依附着陈家的小家族的成员,”陈谨温声解释,“上数百年前,他们见您还要下跪磕头的,如今不过是屈膝行个礼,少爷不必有太大的心理负担。”
“这都什么年代了……”
“若是他们可以独立行事,而不是仰仗着陈家的资源和庇护,自然可以无视您,也不必行这些礼数。但他们做不到,便只能依照陈家的规矩行事。”
“不会有人觉得不合理或者想抗议的么?”
“能在临近春节的时候出入陈家,并有幸与您远远地见上一面,已经是莫大的福分了,每年都有无数小家族绞尽脑汁试图与陈家攀附上关系,但根本得不到那一张入场的邀请函。”
“……”
陈修明想说的话还有很多,但他知道,这些话和陈谨说是没有意义的。
陈谨一直生活在陈家,他是认同陈家的那一套思维方式的。
陈修明能做的,也只是加快了脚步,冷着脸回了自个的院子,进了自个的房间,然后躺在床上,试图睡上一觉。
然而他满脑子都是方才那一幕幕,愣是睡不着,最后还是换了一套衣服,悄悄地走了另一边很少走的楼梯,随手拿了一把伞,一个人出门转转。
——如果早有预感,他肯定不出这次门。
然而偏偏他对即将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他不知道他会在那样尴尬的情形下,碰到他的二哥。
他也不知道他的好二哥,竟然是这么神奇的一个人。
众所周知,陈修明是一个非常招蚊子的人。
有多招蚊子呢?即使陈家上上下下竭力除蚊,白京专门给他配置了特殊的驱蚊水,在夏秋时节,他晚上只要出门,就会被蚊子起码盯上四个包,因而他很注意,尽量不在这些时间去湖边散步。
冬天虽然很冷,但蚊子也随之“冬眠”,陈修明就很爱去湖边散步,虽然看不到流动的水,但能看到光洁的冰,倒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陈家的夜景布置得很不错,陈修明这次逛得远了一些,因而也看到了一些过去未曾看到的景色,他左右看了看,并没有看到什么熟悉的人,于是拿出手机,悄悄地拍了几张景色照片,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
“你也是半夜偷溜过来的么?”
一道温柔的女声在他的身后响起,陈修行吓了一跳,他先是拍了拍自己的胸,才转过身看向满脸歉意的女孩。
女孩的个子很高,穿着很漂亮的黑色长裙,外面搭了一件猩红色的披风,脚下踩着看起来很高跟的骑马钉靴子,白嫩而光滑的小腿上什么都没穿。
陈修明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不觉得冷么?”
“还好,我的鞋子很厚,脚不冷,小腿也就没那么冷了。”女孩的声音很动听,带着一点播音腔,但妆容却很年轻,只薄薄打了一层底妆,睫毛贴得弯弯的,唇上用的是很鲜嫩的桃红色。
——是个很年轻漂亮的女孩呢。
陈修明虽然是个同性恋,但不妨碍他很喜欢年轻可爱的女孩子——像对妹妹的那种喜欢。
他声音放柔和了一点,问她:“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要去找我家人,但是我迷路了。”
“你有没有带手机,有他们的联系方式么?”
“手机是新买的,联系方式还没来得及倒过来,而且,可能因为这号码是新的,他们既不接电话、也不回消息。”
“他们现在在哪儿?今晚住在这里么?”
“住在这里的,事实上,我想找工作人员帮忙来着,你是在这里工作么?”
女孩的思路很清晰,说话也很好听,陈修明闻言点了点头,说:“你知道他们住哪个院子么?我有内部导航地图,我带你过去。”
“应该在家主院,你帮我导航一下吧。”
“行。”
陈修明按了几下软件,将目的地定在家主院,就带着女孩向那边的方向走去。
他倒不是没有警惕心,多少还是经过了一番判断。
其一,这女孩虽然很高,但骨架很小,看起来武力值不高,他应该能打得过;
其二,陈家的守卫还算严格,这女孩能进来肯定不是偷溜进来的,大概率是偷溜出来逛逛,然后和家人分开的;
其三,家主院是陈家安保最多的地方,带她去那边,如果她没有撒谎,那就能顺利找到她的家人,如果她撒谎了,那就直接整一个“自投罗网”。
基于以上三点考虑,陈修明直接带着女孩大步流星地去他父亲的院子了。
陈修明一开始走得有些快,等他察觉女孩开始喘之后,才放缓了脚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抱歉,我走太快了。”
“没关系,”女孩摇了摇头,说,“是我太缺乏运动了,日常吃得也不多,没什么力气走路。”
“要不,我先回去,然后找人来接你?”陈修明提了个解决方案。
女孩又摇了摇头,说:“哥哥,我有一点怕黑。”
陈修明还是第一次被女孩子叫哥哥,他长得比较嫩,不太能看出年纪,当社畜的时候,年纪轻的女孩子不熟的时候会叫他姓名加职位,熟了之后,会叫他修明,再熟一点,则会叫他陈修明。
陈修明被他叫心软了,但他作为有夫之妇,也不可能提议背女孩走一段路,他只是点了点头,说:“那我们慢慢走吧。”
他放缓了脚步,女孩也跟了上来,和他并肩走,虽然个头比他还要高,但考虑到对方穿着厚底的骑马钉靴子,他又可以宽慰自己了。
“你来这里多久了?”女孩子温声问。
“不到一年吧。”
“习惯么?”
“还好。”
“你有女朋友了么?”
“我都结婚了。”
“wow,你看起来年纪不大,竟然都结婚了。”
“我都快三十了,也该结了。”
“你太太是个什么样的人?”
“准确来说,是我先生,我是同性恋。”
“我也是LGBT的一员,”女孩温柔地说,“爱是没有性别和边界之分的,爱就是爱了。”
“wow,那你有女朋友了么?”
“并没有,”女孩有些苦恼地摇了摇头,“我工作太忙了,没时间谈恋爱。”
“……我还以为你是学生。”
“我只是长得比较嫩,已经成为一个社畜很久~很久~很久~了。”
“你刚刚那句话,一点也不播音腔了,感觉夹成了娃娃音。”
“有么?哥哥?”
“你这……更娃娃音了,你有点像声优怪物。”
“我的确是个声优啊。”
陈修明吃了一惊,但他多少懂一点二三次元的边界,并没有问女孩二次元的马甲是谁。
他只是真情实感地说了句:“你很厉害。”
“不会觉得很奇怪么?”这句话切成了粗矿的大叔音。
“不会,能变换声音的人,在我心中是天才一样的存在,我以前读大学的时候,还是萌音声优社的资深会员。”
“你很喜欢萌音声优社?”女孩终于换回了原本的御姐音。
“那时候很喜欢的,他们社团的每一个音频我都有看过,但后来我快毕业的时候,声优社也解散了。”
“你那时很难过?”
“嗯,很难过,甚至一度不理解社长解散的决定,但后来,当了几年社畜,也就慢慢理解了。”
“一开始不理解,后来怎么会理解了?”
“萌音声优社是因为爱而成立的,成立之初就秉承着无偿做局、无私分享的原则。
“但发展到后来,核心社员却因为钱而去接商业配音,频频拖社里的音稿,甚至会提议商业化改成商业社团。
“诚然,无论是顺势改为商业社团,或者将反对的社员踢出去、再招一批人进来,萌音声优社都能继续活下去。
“毕竟萌音声优社的核心,就是社长萌音,”尽管时隔多年,陈修明依旧清晰地记得当年事件发生的每个细节,“但谁也没想到,社长会选择解散社团。
“当年我不理解,觉得她未免有些太过冷酷无情了,这么多年的心血说放就放。
“但到后来,我才明白,对社长而言,声优社其实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和他一起成长相伴的社员们,是他一直以来辛辛苦苦建立的二次元的乌托邦。
“当社员们选择了和他走不同的道路,当乌托邦不再成为乌托邦,声优社也就没有再存在的必要了。
“而她当年的举动,看似毁了萌音声优社,其实是保全了声优社的历史和名声。
“自萌音声优社解散后,再也没有一个纯然只是为了分享快乐,不为名利而做剧的优质声优社了。
“那个社团所做的每一部剧都成了被人反复欣赏的精品,曾经的成员们,大多仍然打着老萌音社成员的旗号。
“只除了萌音,消失在了二次元里,再也没出现过。”
陈修明重重地叹了口气,却发现女孩面带微笑,很认真地看着他。
他们对视了一眼,女孩问:“你那么喜欢萌音啊?”
“倒也不是特别喜欢,”陈修明吹了口气,“我就是希望,她能在三次元的世界里也过得很好,如果有空的话,回来配个剧也好。”
“配剧是不可能配剧的,但我认识她,她现在过得挺好的。”
“真的?”
“真的。”
“那就好、那就好。”
陈修明真的很高兴,具体表现在,他在路过雪地的时候,特地离开了已经扫过雪的道路,在雪地上用脚踩出了一个“^^”的图案,这种两个尖尖的小表情,是当年的萌音最爱用的。
无数她的粉丝,日常在她的最后一条博文下用这个表情日复一日地前来打卡。
陈修明曾经也是其中的一员,但后来因为变成了社畜,再也没有精力去坚持下去。
连“萌音”这两个字,都渐渐变得模糊,深藏在了他的记忆深处,直到今日,又偶然被他想了起来。
这番对话,让他和女孩之间的距离大大拉近,他们聊了一会儿很多年前声优圈的往事,陈修明从女孩的口中得知了几个令人震惊的真相,一路吃瓜简直吃不完的节奏。
他有些意犹未尽,但他牢记自己已婚人士的身份,并不想和女孩交换任何联系方式,刚好,女孩也没有这方面的意愿,她甚至并没有问陈修明的名字,也没有介绍她自己的名字。
他们似乎达成了默契,将彼此之间的交际,只局限在这个晚上、这段路程。
陈修明感觉这种一路交谈、事后不再交际的默契有点眼熟,直到女孩在家主院门前向他告别,并且递给他一张黑金色的名片,对他说“以后碰到了麻烦事,可以打电话联系我”,陈修明才反应过来,这番举动,真的很像他爹略年轻的时候。
陈修明暗忖,你们大户人家出身的男男女女,都是这个做派。
他倒也没生气,只是挥了挥手,扭过头,准备回自己的院子。
冬天的天也冷,他准备把手中的名片放在浅浅的外衣兜里——之后它是会掉落到雪地里,还是顽强地在他的衣兜里扎根,那就是它的事了,毕竟,当年,他爹送他的名片,就是这么处置的。
但在收起名片前,他的好奇心叫他随意看了一眼名片上的名字。
这他妈是什么地狱笑话?
那是属于他二哥的名字。
陈修明愣了几秒钟,终于反应过来他二哥就是刚刚陪他俩了一路的“女孩子”。
他深吸了一口气,掉过头喊了一句:“陈亦城。”
陈亦城果然停住了脚步,转过了身,脸上甚至带着笑容地,看着陈修明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抱歉,我忘了说我的身份,我是陈家的二少爷,陈亦城,女装是我不太好公开的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