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等了十秒钟,白京并没有秒回,他就把自己的腿放下来了,追问了一句。
“临时有什么急事要晚一点到吗?”
“没有。”白京这条消息倒是回得很快。
又过了几秒钟,他像是很无奈地,发送出了一段话。
“原本想给你一个惊喜,但没想到你会追问我的行程,明明,我现在已经下了飞机,正在往陈家赶,大约再过半个小时左右,十二点多一点点,我就会出现在你的面前了。”
“你提前回来了?!”
陈修明好不容易酝酿出的困意一扫而空,他几乎是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
“你现在在哪儿?我去接你!”
“高速上,你不要着急来接我,如果很想做什么的话,就叮嘱底下人,帮我准备点夜宵吧,我结束了会议直接上了飞机,飞机餐太难吃了,我并没有吃多少,除了你,我很想念陈家的美食。”
“没问题!”
陈修明高兴极了,他完全没有预想到白京会提前回来,然而白京偏偏就在这个他最沮丧的时候回来了。
刚刚的烦恼和颓废仿佛一扫而空,陈修明给陈瑾发了白京喜欢吃的夜宵菜单,陈瑾先是中规中矩地表示收到了已经安排下去了,又问了句陈修明:“您要亲自去接白少爷么?”
“他马上就到,也不太希望我去接他。”
“男人总是口是心非,他一定是希望您去接他的,即使是在大门口接他。”
“你看起来挺希望我们关系和睦的。”
“白少爷能够让您快乐,而您的快乐,是我最大的期盼。”
陈修明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曾经很希望陈瑾能够活得自我一些、自在一点,但陈瑾显得太固执也太偏执了,他渐渐地就放弃了去探寻他的世界,也放弃了再拉他一把的想法。
他开始习惯于陈瑾给他提供的各种无微不至的服务,偶尔心情不好的时候,甚至会对陈瑾很凶——当然,他也会立刻反应过来自己这样做是不对的,但陈瑾总是笑吟吟地对他说:“少爷有任何负面的情绪,全都可以发泄在我的身上的,我是属于您的,我愿意做您的垃圾桶。”
那是一种很病态的,很让人警惕的状态。
陈修明从来都没有放任自己的阴暗面扩散。
陈修明是不需要陈瑾的。
然而,在这个静谧的夜晚里,在等待他的伴侣回来的间歇,陈修明赫然发现,陈瑾其实也没有那么坏,也没有那么不可救药,也没有那么偏执变态。
除去那些有的没的,他是很单纯地,希望陈修明过得好的。
陈修明没有像过往一样,向陈瑾讲一些大道理,或者提醒陈瑾管好自己、不用太执着于他。
他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谢谢你,陈瑾,我很高兴你一直在我的身边。”
陈瑾温声回答:“如果少爷不赶我走,我会永远陪在您身边的。”
陈修明决定听陈瑾的意见,去大门口接白京,或许是因为他的举动有些明显,他人刚到陈家的大门口,陈世承的电话就打了过来:“明明,到大门口等人去了?”
“嗯,在等白京,他提前回来了,马上就到家。”
“外头冷,穿着什么衣服出去的?”
“外头披着您给我的大氅,底下人给我备好了手炉和暖炉,不冷的。”
“我教训了亦城一顿,但他性子顽劣,也不知错,倒是说了明天要去找你玩儿,他有些礼物要送给你。”
“哦。”除了这一个字,陈修明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你二哥没回来的时候,你倒是惦念着他,他人回来了,你却很嫌弃他了。”
“人和人之间讲究一个缘分,我和二哥没缘分,硬凑一起也不开心。”
“但我听他说,你们开开心心聊了一路的。”
“或许我喜欢他穿女装时候的性格,他换了男装,变了性格,我就不喜欢了。”
陈世承沉默了一小会儿,说:“那我明天叫他别去打扰你。”
“倒也不必,”陈修明看着由远及近的车灯,坐直了身体,“权当是的远方亲戚,应付应付也是可以的,真不见面,倒像是我怕了他似的。”
“……你这孩子!”
“不聊了,我老公到了,明天我们一起去见您,晚安,老爸。”
“晚安,明明。”
陈修明挂断了电话,他把膝盖上的暖炉递给了陈瑾,又从柔软舒适的座椅上站了起来。
没过两分钟,一行车队停在了他的面前。
——白京回来了。
第114章
陈修明扫过车队,最后目光落在了停在他面前的这一辆上,先开的车门是副驾的,白京的助理下了车,撑着伞、亲自开了车后座的门。
白京下了车,他的身上只穿了一身深灰色的西装,像是刚结束了商务会谈,直接匆匆赶了回来。
陈修明解开了身上的大氅,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白京的身前,一句话也不说,也不给人拒绝的机会,直接把外套披在了白京的身上,说:“怎么路上不多穿一点,你不冷么?”
白京明显愣住了,过了几秒钟,才急声对陈修明身后的人说:“再拿一个外套过来。”
陈谨已经脱下了自个的外套,递了过来,白京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接过外套,帮陈修明穿好了。
陈修明没注意这点细节,他满心满眼都是白京,只觉得对方像是瘦了,但也更英俊了。
陈修明向白京伸出了手,他想牵着白京的手,白京沉默地看了他几秒钟,直接伸手把他拉进了怀里,又很熟稔地抱了起来。
陈修明看了一眼他身后跟着的人,发觉他们也都很熟稔地低下头了,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似的。
他叹了口气,单只手抓着白京的西装布料,低声说:“你抱得未免太频繁了些。”
“我只抱过你一个人,也只喜欢抱你一个人。”白京的脚步很稳,呼吸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不是说好了你别来接我,大冷天的,怎么偏偏还来了?”
“想早一点见到你,”陈修明拨开了白京的西装纽扣,又解开了白京的衬衫纽扣,用冰凉的手指戳白京的胸口,“想早一点和你在一起。”
白京并没有阻止陈修明的动作,他沉声问:“晚上吃饭了么?”
“吃了,还和陈亦城一起吃了顿夜宵,然后吃完饭就开始吵架了。”
“为什么吵架?”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吵了。”
“修明,你今年还想继续再陈家过年么?”
“如果我说不想呢?”
“明天我找个理由,我们一起出门玩儿吧。”
陈修明有那么一瞬间非常心动这个提议,但他认真想了想,还是放弃了。
“大过年的,这不合适。”
白京对这个回答丝毫不意外,他只是说:“如果太在意他人的想法和感受的话,日子就会过得很累了。”
“不止是这样,”陈修明轻轻地叹了口气,“我继承了这么一大笔遗产,虽然从来都没有人要求我什么,但我总想做些什么。我不通商务,不懂政治,很难帮上家族的忙,如果可以的话,能让家人相处得更融洽一点,总归不算是完全无用的。”
“但你已经接受了与我的联姻,你的婚姻切实为家族带来了利益,”白京的声音很温柔,也很会开解他人,“你被人贩子拐走了那么多年,又是真正的陈家人,这笔钱早就应该是属于你的,并不需要你感到受宠若惊,也无须有什么心理负担。”
“白京,我曾经拥有的东西太少了,”陈修明闭上了双眼,“因此被塞了太多的东西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惶恐和不安,会觉得‘我不配’‘我凭什么’‘我是不是该还回去’。”
“你值得,就凭你是陈修明,你不需要还回去,”白京踏上了无人驾驶的“轿子”,“修明,你不欠任何人的,反倒是他们愧对于你,你可以过得更自在一些。”
“我做不到……”陈修明实话实说,“我的思维方式好像已经定型了,我需要付出一些东西,然后收到一些反馈,这样会让我感到愉快。”
“也可以,”白京坐了下来,很顺畅地吻了吻陈修明的嘴角,“做你最想做的事,我会支持你一切不损伤自己的决定。”
“我想让我的家人爱我,”陈修明用很小的声音对着白京说“悄悄话”,“想要得到爱,就要付出爱,用真心换真心。”
“陈亦煌对你有七八分,陈世承对你有三四分,但陈亦城这个人,要么是十分,要么是零分。”
“你好像总在向着他说话似的。”
“DID这种病很复杂,一个人仿佛会分割成很多块,有一块是你很厌恶的,有一块或许会是你很喜欢的。”
“你喜欢陈亦城的某一个人格?”
“不是喜欢,而是默契。”
“默契?”
“我们是可以信任的朋友,他会委托我照顾在英国‘流浪’的陈亦煌,我能拜托他帮我查一些明面上难以查到的消息。”
“听起来很酷。”
“事实上,也很酷,但他已经消失了三年了。”
“啊?”
“那个人格匆匆忙忙地留下了一些消息,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为什么会消失呢?”
“作为多重人格的其中一个,原本就不够稳定,可能上一秒你还在和对方嬉笑怒骂,下一秒,对方就切换成了另一个人格,至于被替换的那个人格还会不会出现,谁也无法判断。”
“白京,你不要难过。”
“我为什么要难过?陈亦城还在的,我和他其他的人格也可以正常交往。”
“但他们都不是和你做朋友的那个陈亦城了,”陈修明抬起手,摸了摸白京的脸,“性格不一样、处理问题的方式不一样、只有你知道,那个灵魂已经不一样了。”
“明明。”白京低低地喊了一声。
“怎么?”
“陈亦城曾经说过,陈彤应该不是我的弟弟,我的弟弟或许早就死了,或许是被替代了,我想去把他找回来。”
“……啊?”
“这是他的‘遗言’,等我把电话打过去,他就切换人格了。”
“我很遗憾,没有见到他。”
“你觉得,同样的一具身体下的不同人格,能算得上是一个人么?”
“我不知道,”陈修明实话实说,“我以前……没接触过这么复杂的人。”
“陈亦城不是什么坏人,”白京话锋一转,“但如果他令你难过,我也不会再将他视作友人,我没有会伤害我伴侣的朋友。”
陈修明叹了口气,他们终于回到了修明院,吃了夜宵、洗了澡,夫夫二人躺在床上,又开始了夜聊会。
“陈亦城这种情况,发生多久了?”
“很多很多年了,原本还是挺正常的,但第一个人格分裂出来的时间,应该是在八岁左右。”
“八岁左右,这么早?!”陈修明吃了一惊。
“八岁的陈亦城是个天才,”白京抱着陈修明,手背轻轻地拂过他的脊背,“他和陈彤的关系那时候还不错,两个人经常一起玩儿,然后有一天,陈彤摔进了游泳池里,陈亦城明明会游泳,却站在了泳池旁边无动于衷。”
“……无动于衷?”
“至少在当时闻声赶来的所有人眼里是这样的,陈彤已经快溺亡了,陈亦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都谁在?”
“我在国外,陈世承没过去,冯女士和陈亦煌在,还有很多陈家旁系的人,以及和陈亦城陈彤同龄、一贯玩儿得比较好的朋友们。”
“该不会所有人都去忙着抢救陈彤,对他嘘寒问暖,然后指责陈亦城吧?”
“情况差不多,冯女士问陈亦城为什么要这么做,陈亦城一句话都没有说,然后,冯女士就抱着陈彤走了。”
“没人去照看下陈亦城么?”
“没人,陈亦煌还骂了陈亦城一顿,”时隔多年提起这段往事,白京也有些唏嘘,“不过陈彤当年人长得很可爱,性格也伪装得很好,称得上是万人迷,陈亦城对上他,胜算很小。”
“那到底泳池边发生了什么?我不相信陈亦城会做出故意将人推下去的举动。”
“我问过陈亦城很多次,但他都没有说,陈世承倒是可能清楚几分,他对这件事的处理决定是扣了陈彤半年的零花钱、给陈亦城加了两门必修课,学习的内容简而言之就是如何在复杂的环境中保护好自己。”
“……但陈亦城因为这件事,发了病。”
“是的,分裂出了第一个人格,是个很缺爱的男孩,小时候总哭,现在应该好一点了。”
陈修明骨子里是个很心软的人,他原本是特别厌烦陈亦城的,听了这个故事,连厌恶都减去了几分。
“后来呢?陈亦城就这么任由陈彤欺负着?我听说,他们后来关系有一段时间还很好来着。”
毕竟陈彤当时接连调级的时候,陈亦城还特地回来看望他了。
“陈亦城是一个很记仇的人,”白京用手指戳了戳陈修明的脸,“而不是像明明一样,受过了伤还是会想着原谅别人。”
“从那次泳池的意外之后,陈亦城对陈彤,就只有虚与委蛇和戒备,他们明面上和好了,甚至比过去更加亲密无间,陈彤以为陈亦城成了第二个陈亦煌,会对他的所有要求甘之如饴,然后他翻车了。”
“……啊?”
“详细说起来,大概能说很久很久。简要来说,陈彤原本应该很受各大世家的长辈喜欢,拥有很多大家族的青梅竹马,但因为陈亦城的算计,他的本性完全暴露了出来,算是彻底断了再上一层的可能,只能和那些不入流的二三线小家族的人交从过密、搅合在一起。”
“我听到的故事版本里,陈亦城因为陈彤的缘故,直接离开了陈家。”
“陈彤只是一部分的因素,”白京的声音很轻,“更多的,或许是对整个陈家都失望透顶了吧。”
“我不太理解这种选择,”陈修明实话实说,“可能我的思想比较传统保守,我如果锦衣玉食地长大,过着人上人的生活。即使家人很偏心,即使我有一个非常坏的弟弟,我为此受了很多委屈,也应该不会选择离开,而是会选择规劝弟弟、保护其他的家人,我不会选择什么都不再管、一走了之的。”
“你这种选择过于善良,甚至有些圣母了。”
“或许吧,”陈修明并不反驳,“我总是想,如果陈亦城能拉一把陈亦煌的话,或许陈亦煌不会被骗得那么惨。”
“陈亦煌在很早的时候选择了护着陈彤,对陈亦城而言,他算是背叛了他,不配当他的大哥。”
“但当时的陈亦煌应该是被蒙蔽了,或许陈亦城当年选择解释清楚、选择和陈彤当面对峙,还可以挽救下岌岌可危的亲情,”陈修明也有私心,他说到底还是比较向着和自己相处了几个月的大哥,“后来陈亦城想要离开陈家,陈亦煌虽然难过,但也是帮了不少忙的。”
“所以在陈亦煌走投无路的时候,陈亦城会打电话给我,让我能帮他、就帮他一把。”
“有一点点亲情,但是不多。”
“的确如此。”
陈修明叹了口气,不准备继续这个话题了,却听白京说:“修明,这似乎是第一次,我们的意见相左。”
“总不可能永远都意见一致的,”陈修明对此倒是很看得开,“我们是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成长经历,对同一件事的看法不同,倒也可能正常。”
“你是个过分善良的人,但我很怕你会因此而受到伤害。”
“那倒不至于,”陈修明很能宽慰他人,“我在无法保全自己的时候,是不会太顾忌别人的,现在各种感情泛滥,说到底,是因为有了家人、有了你、有了能表达自己看法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