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馨翻出手机,点进相册,找出了一张五人的合照。
“这是我们之前做小组作业时拍的照片。”方馨把手机递给两人,指了指五人中最高个的那个男生,“喏,这就是他。”
男生长着一张清俊的脸,戴着黑色细边框眼镜,看上去文质彬彬,性格温柔。
“好可惜啊——”池小闲忍不住道。
方馨点点头。她淡淡一笑,“当时我还挺欣赏他来着,不过那会儿刚好有男朋友了,虽然最后毕业也分手了。”
池小闲很想问,那你现在对他是什么心情呢?
但他克制了自己的好奇心。某些话在这种时候问出来,无疑是在伤口处撒盐。
“你一直都不知道他们是在利用他的骨髓吗?”方樾问。
方馨摇摇头,“我离制方核心事务很远。毕业后,父亲让我负责的都是些边边角角的项目,我想他大概还是放心不下交给任何人。”
“我倒觉得不全是这个原因。”方樾淡淡道。
“或许他知道这件事情本来就残忍,而他从小就教导我们要做善良的人,如果被我们知道这件事,他在我们面前‘正直’的形象就会被颠覆。”
方馨愣了下,随即目光垂了下去,“……你说得有道理。”她顿了顿,眉宇间多了一抹抑郁的神色,“他若真是个善良的人,当时也不会轻易抛弃我的母亲。”
方樾拍了拍她的肩膀。
“弟弟……方桓的事情是你做的吗?”方馨忽然问道。
方樾一愣,“为什么这么说?”
“感觉能做到那样一击制胜的,只有你了。”方馨平静地看着他,“而且事情也是你来之后才发生的。”
“不过方桓这个下场也是他自作自受。”方馨没再追问方樾,而是自顾自道,“这个代价甚至跟他加害于你的事情相比,都太小太小了。”
“当时我就应该告诉父亲,但是他威胁了我……”方馨蹙起眉,眼底闪过一丝自责,“我就妥协了。”
“拿刘峥吗?”
“你怎么知道的?”方馨意外道。
“猜的。”方樾平静地看着她,“你肯定不会把看望刘铮的事告诉方制凯,但他不知为何却知道了。”
方馨点点头,“是的。他在制方四处收买人心,知道很多连我也不知道的事情。”
耳边又隐隐传来轰隆隆的声响,像是天边的闷雷——那是周边建筑物倒塌的声音。
房间头顶的广播忽然响起,“请大家回到房间,不要在走廊上随意走动,请大家回到房间,不要在……”
走廊上一阵骚乱的脚步声。员工们都没想到崩塌来得这么快,不安的情绪在地下区迅速弥漫开来。
池小闲担心高美音会害怕,就来到隔壁陪她,安慰了她几句,告诉她地下区目前很安全,不用太担心。高美音却发现了他眼底的乌青,“你老实告诉我,最近是不是又熬夜了?”
池小闲一愣,接着心虚道:“没、没啊。”
“今天早点睡,不要跟朋友玩得太晚而熬夜。”老人家蹙起眉,忧心忡忡道,“年纪轻轻不注意保养身体,老的时候到处是毛病。”
这话池小闲本应早就听腻了,此刻落在耳朵里却微微变了味。
和朋友玩得太晚……
玩是玩了,只是不是那种好哥们儿的玩,而是嘴贴嘴的玩……
他奶奶要是知道了大概会疯。
回到方樾房间,方樾开始让银星尝试喝那瓶郭未帮忙制作的生长剂。
因为以为是给植物用的,郭未没有添加任何多余的香精,它的味道闻上去非常原始、苦涩。
银星的触丝在玻璃壁上滑动着,就是不肯落下去。
“不要挑食。”方樾像个逼着孩子吃营养餐的冷酷家长。
“银星正在我的脑袋里骂你……”池小闲眨眨眼。
方樾:“……”
“它不爱喝可怎么办呢?”池小闲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银星的触丝,“也没法逼着它喝吧。”
方樾拿出一粒树莓干放在掌心里,问:“吃这个吗?”
银星见状,立刻就冲了上去,方樾却先它一步将树莓干碾碎,丢进了生长剂的瓶子里,然后冷漠道:“吃吧。”
银星:“……”
池小闲感觉它在自己脑子里骂得更厉害了。
“不吃我就把剩下的树莓都丢进去。”方樾终于放下杀手锏。
呜啊,银星硬着头皮钻进了玻璃瓶里。
树莓稍稍改变了些瓶内液体的味道,让它闻上去至少没有那么苦涩了。
银星化作雾状渗透进了淡蓝色的生长剂里,没多久,像是一块海绵般将二十毫升的生长剂吸收得干干净净。
“好怪……好怪的味道。”池小闲听到脑子有个声音隐隐约约的。
“好难受……呕……”
池小闲:“。”
“银星问能不能把生长剂换成树莓味的,或者别的什么口味?这个味道令它作呕。”池小闲代为它发问道。
“没办法,实验室已经倒塌了。”方樾淡淡道,“换成蘑菇汤味的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这跟喂鸡吃炸鸡块有什么区别?
太惊悚了!
银星用小触手狠狠地抽了方樾手腕一下,以示警告,然后趴在了桌子上,将自己暴露在空气中,久久没有回到池小闲身体里。
“它是不是变大了一些?”池小闲盯着桌上的那一团白雾道。
方樾从包里翻出一把卷尺,严谨地量了下白雾的长和宽,“过十分钟等会儿再量一下。”
银星像是把自己吃太饱了,懒洋洋地瘫在桌子上一动不动,任凭方樾摆弄。
瞌睡的氛围好像会传染。某位心大的家长被传染得也有点困,从椅子上站起伸了个懒腰,“睡了睡了,我也去眯一会儿。”
方樾:“……”
在池小闲睡觉的时候,章漪来了一趟。
方樾将桌前座位让给她,章漪用他的电脑很快攻破了宿舍区监控系统的权限,三下两下把宿舍区关于刘铮的所有监控记录都删除了。
一边删除,一边瞪大眼睛,无比震撼。
“刚才删掉的究竟是什么东西?”章漪久久没有回过神,她差点以为是被转播了什么恐怖片。
“一个采取了辐射疗法的病人,发生了一些变异。”
“辐射疗法?”章漪难以置信道,“不是很多人用完后都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了吗?他不知道吗?”
方樾轻轻嘘了一声,示意她池小闲还在睡觉。
章漪压低了声音道,“高地不是禁止辐射疗法吗?那可是对人类基因的背叛和颠覆啊!是在制方做的吗?”
方樾:“应该是的。”
“很好。”章漪冷笑了一下,“制方的罪恶录上又多了一条。”
此刻,方制凯的屋子里气压低得可怕。
他将那只珍贵的茶壶狠狠摔在了一名实验员的脚下,茶汤泼得他裤子上斑斑点点,实验员瑟瑟不敢动。
“让你们尽快提取脊髓,现在好了吧,人直接没了!”
实验员噤若寒蝉道:“本来打算今晚就动手,谁知道塌方来得这么快……”
“今晚?”方制凯死死地盯着他,“下午干什么去了?”
边上站着的两位高层也都皱眉不说话,生怕被方制凯的怒火波及——毕竟是他们提出这个方案的。
“滚。”方制凯咬牙切齿地对那名实验员道。
年轻的实验员连滚带爬地出了房间。
气氛回归于死一般的沉寂,有位高层想了半天,终于开口打破安静忍:“其实吧……这未必一点好处也没有。”
方制凯皱眉看向他,“怎么说?”
“您肯定知道物以稀为贵的道理。”那位高层道,“咱们现在还有一批库存的特效营养液,正因为是最后一批,它才会变得无比珍贵。而我们掌握着这样的资源,何愁灾祸结束后不能大赚一笔。”
“现在虽然只有高级军官可以使用,但我认为这种程度还不够,要到达那种只能给特供给三位执行官的稀有标准,它的重要性才能达到峰值。”
“至于稀有性,虽然没能取走他全部的骨髓,但我们手里还有一点骨髓原液,只要有一点,就不愁以后没机会再生产。”
方制凯怒火渐弱。
忽然,砰的一声,门被人径直推开。李歌火急火燎地闯了进来:“报告!”
方制凯见他连门都没敲,不悦道:“什么事?”
“两支军队所驻的基地均遭遇崩塌,他们派人过来要求我们帮忙安置军官和灾民!”
“一共多少人?”方制凯太阳穴狂跳。
“一、一万多……”
方制凯险些晕倒。
这下对方制凯来说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他无论如何也不想跟这两支军队产生深度联系。之前为了在他俩之间端好一碗水, 制方已经花费了太多,又是送食物、饮用水,又是送营养剂和各种药品, 库存都掏空了三分之一。
方制凯的雪茄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灰缸里丢了五六颗烟头。
屋内烟雾缭绕,味道熏得人已经几乎要流泪。几个高层颓唐而沉默地坐着,他们商讨了近一个小时也没得出满意的解决方法。
接受,没有那个能力;拒绝, 也没有那个能力。
方樾淡淡地看着视频里的一切, 大脑也在飞速运转着。
他跟方制凯的观点一样——这件事情非常重要, 困难程度不亚于抵御一次丧尸潮攻击。
地下宿舍区的建筑材料虽然是超强度抗震、且不会被真菌食用的纳米材料, 但这种材料有一个致命的缺点, 那就是轻。
这意味着地下宿舍区的人员核载量是非常有限的。目前制方全部员工人数已经达到了核载量的三分之二, 根据人数计算, 他们最多只能再收纳三千人。而外面两支军队加上全部难民,足足有一万多人。
这就意味着他们只剩下两个解决方案。第一个就是直接跟外面的军队说地下区已经满员, 无法再收纳任何一支军队和难民。
但这个方案几乎不可能说服外面那帮人, 毕竟傻子都听得出来是在故意逃避。更何况之前制方邀请过军队高层参观过地下宿舍区,他们知道宿舍区有多大,也知道有空房间。
那么问题就落在了第二个解决方案上——如何筛选这三千多人。
无论选择哪一边的军队都会引发激烈的矛盾, 但若让两队各选出一部分人进入宿舍区,则会将两队已有的矛盾从地上引入地下。
两波人在地下闹事的概率非常高。
李歌出去一趟后很快又回来了, 这次他的神色更加慌忙。
“两边的中将都要求见您!”
“高地派那边催得很急,说他们难民众多, 都暴露在户外, 非常危险。而复园派直接威胁说如果不开放地下,就直接炮轰地下区的入口, 把地下区毁掉。”
“什么?!”方制凯大惊失色,“我们给过他们多少营养液和物资这帮混账都忘了吗?”
“他们让你在半小时内迅速做决定,要么开放入口,要么直接承受炮火。”李歌忧心忡忡地补充道。
方制凯气得脸色铁青。
一名高官道:“要不就放复园派进来吧,如果地下区入口被炮轰,高压线破坏,那我们就全完蛋了。”
“不行。”另一位立即否定道,“他们行事作风暴力残忍,真要把他们放进来,无异于引狼入室,惹祸上身。”
方制凯点头,“没错,这帮家伙就是群白眼狼。”
“那我们怎么办……”
方制凯的眉皱得更深了。
这时,门被轻轻叩响了,声音却是不紧不慢的。他打开门一看,竟然是方樾。
“你来做什么?”方制凯他不由分说就要赶人,“这里在忙正事,你先回去。”
“我刚刚听到走廊有人在讨论军队的事情,我们是要帮忙接收难民吗?”
方制凯眉头柠起,“......怎么消息都传到你那儿去了?”
“大家都很关心,毕竟是跟我们息息相关的事情。”方樾平静地解释道。
“那你来是?”
“我的建议是选择安置复园派。”方樾直截了当道。
池小闲被广播吵醒了,一睁开眼,桌边的人已经不在了。
广播里的电子女声正在道:“请各位员工回到房间,锁好房门,接下来两个小时保持静默,不要出门……”
池小闲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还是火速穿上外套跑去了隔壁房间找高美音,然后乖乖将房门锁好——安全终归是最重要的。
高美音被这阵仗弄得有点心慌,“外面发生了什么?”
池小闲安慰道:“没什么事情,您好好歇着吧,不用管那么多。广播里说了,两个小时内待在房间,说明事情两个
小时就能解决,可能是设施维修什么的。”
“不会是丧尸又来了?”她抚着胸口。
“不会的,就算丧尸来了你也别怕,有我呢。”池小闲头一昂,自信道,“我现在可厉害了!跟你讲你肯定不信,你只要知道我很厉害就行了……”
老人家用手敲了他的脑袋一下,“少跟我贫嘴,你厉不厉害我还不知道吗?从小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装个饮用水桶都要我帮忙,你身体还没我这把老骨头强!”
“不,奶奶。”池小闲认真道,“我真的变厉害了!”
他也是受到过专业的复健训练的人了!
池小闲跑到书桌边,一咬牙,弯下腰,将那桌子搬了起来。
老太太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嘴里轻道一句“让让”,走上前,一弯腰,也把那桌子搬了起来。
池小闲:“?”
“我们年轻时也流行健身,那会儿健身房开得跟雨后春笋似的,大街上全是发游泳健身传单的人。”老太太哼了一声,“我办过五□□身卡,每一张都用完了。”
池小闲:“。”是他冒失了。
池小闲一边陪她闲聊,一边走神想着方樾。方樾也不知道去哪儿了,这种紧要关头见不着人,估计又跑到哪儿去干活了。
本来都末世了,卷王还是每天勤勤恳恳地给自己找活干,一刻都闲不下来,弄得他这个当男朋友的躺平的心理压力很大。
“你朋友还好吧?”高美音忽然跟池小闲心有灵犀地想到了同一个人,“我听见他半个小时前就出门去了。”
她不久前在房间里翻到池小闲的一件外套,发现纽扣掉了,想替他补上,就到隔壁来要针线。方樾刚好出来,说池小闲还在睡觉,她就先搁置了。
“他去哪儿了?”池小闲下意识道。
高美音摇摇头。
走廊里空空荡荡,所有人都按照广播的指示规矩地待在房间里。池小闲聆听着门外的动静,一边偷偷让银星穿过了门缝,朝走廊尽头的楼梯口飘去。
“奶奶,我没睡饱。”池小闲道,“再躺会儿。”说着他不由分说地爬上了床,阖上眼睛,往床里面一滚。
老太太颇为无语道:“你这小子大白天就知道睡觉!晚上不好好睡,非要熬那个夜!”但池小闲平时在家也这个样子,她都习惯了,也拿他没什么办法,顶多逮住说教几句。
之所以要睡觉,是因为池小闲发现闭上眼睛后能感觉到一些东西。
自己视觉的画面消失,取而代之的一些隐隐约约的来自银星的视角和感知维度的画面。
这是他刚才在睡梦中体会的。
他明明人躺在床上睡觉,却梦到了自己趴在一块桌板上,黄色的光暖乎乎地落在身上,边上人刻意放轻的打字声音如同雨滴轻轻落下的声音。
他恍惚了几秒,才意识到那是睡在书桌上的银星的视角。从上次隐约听见它在自己脑海里说话开始,他就发现自己跟跟银星之间的连接力变强了。
闭上眼的池小闲细细地感知着银星传来的信息。
真菌没有视力,它靠着无数菌丝感受着周围的湿度,空气中微小的气流,空间的震动,声音的波动——它的感知远比人类细腻真切。
菌丝里的真菌细胞数量庞大,感知到的信息流也是巨大的。无数信息流瞬间涌入,池小闲有些头晕,不太习惯这种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