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不知道厂里最近生产的一款东西, 主要供给军部的。”方樾问道。
郭未愣了一下,四下里看看, 见走廊无人,低低道:“你……怎么知道的那个?”
“那是什么东西?”
郭未迟疑了一下,蹙起眉道:“那个啊……那个其实是保密信息,原则上我不能说。”
他顿了一下,“但你是方家人,也不算什么外人,你要是想知道——”
“我会保密的,我只是好奇而已。”方樾向他做出保证。
他那张冰冷而沉寂的脸一旦做出承诺,很难不让人信服。
郭未只好道:“是一种新型营养剂,里面有一种特殊成分。”
方樾蹙起眉:“是什么?”
“就是那个特殊成分是保密的。”郭未摇摇头,“我虽然负责配方工作,但负责的都是一些辅助配方,比如在营养剂里添加牛磺酸、维生素、活性益生菌……但那个成分是那款营养剂的核心配方,上面不允许我问。”
“上面?”
“是的。”郭未道,“我的主管,研发部部长。”
“那个成分有什么功效?”
“你也是学生物的,我一讲你肯定能明白。”郭未进一步压低声音,“那个成分跟细胞染色体末端的端粒有关。”
方樾愣了一下。
“端粒会在细胞分裂时缩短,当端粒过短时,细胞就会停止分裂甚至死亡。所以只要能延缓端粒缩短进程,甚至是把损失的端粒部分修复延长,就能增加细胞分裂的次数。”
方樾迅速反应了过来,“跟延长寿命有关?”
“没错,那种核心配方就是一种蛋白质,能够修复并延长端粒。”
“有效性可以被证明吗?”
“可以。”郭未道,“真的可以。以前很多关于端粒的实验都是徒有其表、虚名在外,那些实验里的端粒几乎没有发生太大变化。但实验小鼠在服用了这种特殊蛋白六个月后,端粒缩短速度减缓了四分之一。”
这下方樾是真的有点惊讶了。
“这些营养剂最后都被制方献给了军队高官。”郭未道,“我猜那些枪支弹药就是通过这个交易换来的。”
方樾微微颔首。
“我明白了,今天辛苦你了,谢谢你的夜宵。”方樾淡淡道,“早点回去吧。”
郭未点点头,“对了,这几天方桓没有再来骚扰我,还是得谢谢你们。”他露出有些抱歉的神色,“上次住在Kevin房间里还挺不好意思的,他好像一整晚都没睡着……”
方樾淡淡一笑:“不必在意,他很好,心很宽。”
回房间后,方樾打开了方制凯屋子里的监控。
监控被银星藏在电视机下方,正对着客厅里的茶几和沙发。果不出所料,一点进视频,他就看到两名军官坐在沙发上跟方制凯正在交谈着什么。
他听了一会儿,迅速明白了他们在谈什么——一场用营养剂换枪支弹药的交易。
可以肯定的是这场交易不仅发生在制方和高地派军队之间,也发生在和复园派之间。这表面上是交易,实则是制方努力将一碗水端平的操作——谁都不得罪,谁都讨好一下。
视频中的一位军官,正是方樾昨天在围墙附近见过的那位少校。
“我们中将对您的东西很满意,希望这次能多带些回去,让家人也试一试。”那位少校道。
话音刚落,方制凯边上的一个女人就给两位军官沏上了茶。
“方老板这里还有新鲜茶叶?”少校看着茶碗里嫩绿的春芽般的叶片,“这可是少见的东西啊。”
“少校识货,确实是少见的东西。”方制凯笑了笑,“之前实验室里培养了几棵茶树,但茶树这东西性格倔强,有时候越艰苦的环境它反而越喜欢,实验室里倒是不怎么长得起来,最后就只活了一棵。”
少校抿了口茶,“那方老板对我刚才的提议有什么看法吗?”
方制凯依旧是淡淡笑着,“不急不急,您先品茶。我跟你们中将也认识挺久了,怎样交易都好说。末世之下,我们制方只要基本的生存权,也不贪心别的。”
一只老狐狸和一只涉世未深的小狼,方樾心想。
没一会儿,条件谈妥,两位军官便离开了。方樾关掉了视频,看了眼时间发现已经快熬到早晨了。
他终于有些困了,洗漱完回到床上,将裹成寿司卷的池小闲圈进怀里,很快也睡着了。
夜里,他隐约感觉池小闲睡得不太安稳,在怀里翻了好几个身,还偶尔抽搐一下,方樾醒来查看情况,发现池小闲的体温还是有点低。
他到隔壁房间去把池小闲的那床被子也抱了过来,然后脱掉睡衣,肌肤相贴,再围上两床被子来给池小闲恢复体温。
池小闲的皮肤微微凉,他感觉自己抱住了一块柔软的玉。
他将手轻轻摁在池小闲胸口处,仿佛只有真切感受到他的心跳,才能放下心来。
池小闲却睡得无知无觉,因为太过疲惫,一个梦都没有做。
第二天醒来时,方樾已经热好了双份的早饭。池小闲看得有点迷迷糊糊道:“怎么这么多吃的?”
“昨天郭未送来了一份夜宵,加上今早去食堂拿的,都在这里的。”方樾道,“怕你太饿,给你补充体力。”
他不说不要紧,一说池小闲肚子就应景地咕的叫了一声,五脏六腑都在咆哮着喊饿,连忙打开饭盒。
粥是炖得很烂的小米粥,微甜,非常爽口。
池小闲喝粥喝出了一种大碗喝水的架势。他从来没感觉到这么饿过,好像三四天没进过食一样。
“慢点,没人跟你抢。”方樾提醒道。
虽然饥饿,但池小闲胃容量却不大。第二碗喝到一半,他就有点撑得受不了了,缓缓撑着桌子站起来,“不行,我得休息会儿再吃。”
“可以活动活动,有助于消化……”
方樾话还没说完,池小闲咕咚一声又倒回了床上。
方樾:“……”行吧,他就知道。
池小闲在床上躺了会儿,忽然闻到房间里有股淡淡的腥甜味,愣了一下。
“昨天你喂我喝血了吗?”他问方樾,一边轻轻耸动鼻子,“怎么有股血味儿?”
方樾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不能告诉你。”
池小闲:“嗯?”
“我答应了你男朋友,不告诉你喝过血。”方樾面无表情道。
“你在说什么啊?”池小闲一头雾水,“你不就是我男朋友吗?”
“谁知道你有几个好男友啊?”方樾轻轻瞥了他一眼,“保不准你记混了呢。”
池小闲满头问号。
“开玩笑的。”方樾不再逗他,解释道,“昨天看你虚脱了,就喂了你一包血。”
池小闲张了张嘴,神情恍惚道:“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了?”
“你当时太困了,连我都没认出来。”
“?”池小闲有点惊讶,“困到连你都没认出来?!这有点夸张了吧!”
“是啊。”方樾轻描淡写道,“你一边喝着我的血,然后跟我说千万别告诉你的男朋友。”
池小闲:???
“就是这些了。”方樾投来幽幽的目光,“你解释一下吧。”
池小闲:“……”
他怎么解释啊?!他完全没有印象!
池小闲出于求生欲,尽管还没搞清楚情况,但还是用力拍了拍胸脯,对天发誓:“我保证,我,池小闲,就你这么一个男人。我绝不贪恋外面的一滴血!”
方樾轻笑起来:“……逗你的。谅你也不敢。”
池小闲:“。”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今天能不复健吗?”池小闲小声试探道。
方樾点点头,“你休息两天吧,给你放假。”
“好耶——”池小闲立即愉快地在床上滚了两圈,麻利地用被子把自己卷好。
因为之前体能损耗太大,他沾上枕头没多久就又睡着了。
等睡醒时,方樾喊他起来一起去找帅欣,他们还有关键问题没问帅欣。
两人一推开门,恰巧对上帅欣那张冷冰冰的脸,她叩门的手指还悬在半空中,一时间六目相对,半晌无言。
方樾先开口:“我们正想找你。”
“巧了。”帅欣垂下叩门的手。
“你是什么事?”
“其实……也没什么事。”帅欣垂下眼帘,轻皱了下眉。
过了会儿,她才略带犹豫地对池小闲道:“昨天那条白色绸缎一样的东西是你身上的吧?”她想起在陈愚之说过的那段往事,“叫银星?”
“是。”
帅欣沉默了会儿,半晌才道:“……我欠你一个道歉和感谢。”
池小闲愣了一下,没想到帅欣这种人也能说出这样的话。
“昨天你救了我,我知道。”帅欣缓慢道,“之前那次我针对你,是我神经太敏感了。我有时做事比较极端,死脑筋,我母亲也说过我好几回。”
池小闲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轮了两圈,才缓缓说出来:“……算啦,反正事情也都过去了,我也没受伤。再说,我救你也是为了其他员工着想,你武力值高,在的话还能多干掉几个丧尸,就是别把我一起干掉就行。”
帅欣轻轻“嗯”了一声。
池小闲感觉,这已经是帅欣最低头示好的姿态了……
“我们倒是有事情要问你。”方樾忽然道,“之前Kevin说你放火烧了精神病院,还让Brad感染了,是怎么回事?”
帅欣一愣:“我一直很奇怪他是怎么知道的?”
方樾心说他那是诈你的,但他不能说出口,只含糊道:“他是个观察力惊人的人。”
帅欣蹙起眉,半晌后,她道出一句惊人的话:“如果可以的话,你们要去精神病院调查。”
“感染……是从那里开始的。”
帅欣十六岁就被选拔进入了军部,那时她才被陈愚之收养了不到四年。
她对陈愚之的养育很感恩,但骨子里的独立让她想要早早挣钱养活自己,而不是一味依赖陈愚之,更何况他们之间也没有血缘关系,陈愚之没有义务一直抚养自己。
因为运动天赋异禀,她很快顺利通过了军部的选拔考试,成为军部里最年轻的一批培养成员。
冷硬、果决、暴力、无情、秩序……军队的环境一点点塑造着她的性格,将她打磨成没有感情的工作机器。陈愚之渐渐也发现她变了样,却已经来不及阻止,只能抽空喊她多回家坐坐。
尽管令人难以置信,但她在二十四岁意外地谈了一场恋爱。
那人就是陈启航,是在她国外基地培训时碰到的留学生。开朗温和,一头可爱的卷发,帅欣起初对他并无感觉,但他一看就看上了帅欣,请她喝饮料、看电影、一起吃饭。
“我喜欢很酷的女生。”他解释道,“你特别帅气。”
于是帅欣把枪一横,然后冷冰冰警告他:“这样帅吗?不许再来骚扰我。”
“帅的啊——”陈启航却笑盈盈道,完全没有被吓到。
这个人的出现给帅欣带来了极大的困扰。
他就像一块牛皮糖紧紧地黏在身后,甩也甩不到,但意外的是,她也不太讨厌。
她将自己的困惑告诉了陈愚之,陈愚之笑了起来,建议道:“或许你可以试一试,对方好像是个很特别的男孩子。”
他确实很特别。
集训时她出不了基地,他就隔着围栏偷偷给她递各种夜宵。
跟她背靠背抵着围栏看天上的星星,给她讲各种星座,在那之前,帅欣从未注意过头顶那片浩瀚的星空。
他还会用草叶给她编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最后都被她集训的时候放在了军装的口袋里,跑步的时候也在陪着她。
再后来,他参与游行被关进了北方高地的监狱,她也集训结束回国。两人暂且失去了联系。
直到有一天,她被调往精神病院任职,才意外地发现陈启航竟被转运回来了,就在同一家精神病院。知道的那一瞬间,惊喜几乎冲昏了她的头脑。但她很快意识到了问题的严峻。
陈启航被诊断为偏执型精神分裂症。一个活泼开朗的人最终被环境一步步残害,变得面如全非,行为诡异,性格突变。他时而死气沉沉,时而狂躁不已,偶尔清醒时会认出她,但绝大部分时候并不记得她,甚至还朝她动过手。
帅欣的顶头上司就是Brad。对方是个散漫的军官,坐在高衔上只顾着享受人生,把精神病院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全都交给了她包办。
她没有推辞也没有抱怨,因为这刚好给了她接近并照顾陈启航的机会。她还找了陈启航父亲的联系方式,隔一段时间就会将陈启航的近况汇报给他,让他安心。
帅欣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若说是喜欢,现在的陈启航已经完全没有曾经那个明媚的人的一点影子了。若说不喜欢,她心头又总是萦绕着绵长的愁丝,从未有人给过她这样的感觉。
某次,意外忽然发生。在食堂吃饭的陈启航不知为什么惹怒了Brad,Brad大发雷霆,让帅欣把他带回办公室。在所有人的目光下,帅欣无法违抗他的指令。
那天Brad打断了陈启航的一条腿。
帅欣第一次对Brad有了深深的恨意,同时也非常自责,自责自己没能保护好陈启航,更痛恨自己碍于职责和所有人注视的目光,不得不亲手将陈启航送进Brad的办公室——她明明预料到会发生什么。
然而Brad却升了她的职位,将她直接提级到了仅次于自己的管理职位。
“你干的很好。”Brad抽着雪茄,淡淡地吐了一口烟,“虽然没什么女人味,长得也很一般,但你的工作无可挑剔。”
帅欣手背在身后,默默地攥紧了拳头。
从她升职后,Brad开始带她出入很多军部高层的会议和活动,甚至是一些含义隐晦的酒局和娱乐活动。她意识到,Brad已经开始把她当做自己人了。
某天,Brad收到了一份转移病员的名单,转移地是北方联合高地精神病院。帅欣早就知道南北两个高地经常会互相转移挪送精神病人和犯人,只看了下名单中并无陈启航后,就没有太在意。
六个精神病人被送上了武装车,这次Brad也上了车,并喊上了帅欣。
他抽着雪茄,让出后排的位置,一口烟缓缓吐出来,落在旁边帅欣的军装上。
“以后忙的时候,这转接工作可能会交给你。我倒是有点舍不得交给你呢,毕竟也是一项乐趣。”
帅欣皱皱眉,觉得这话有点奇怪——Brad并不喜欢工作,收到任务时有时甚至会直接难听的骂街。这样的人,怎么会认为工作是一种乐趣?
武装车开出精神病院后并没有沿着大路行驶,而是拐上了院后一条杂草丛生的山坡。
车子沿着山坡一路颠簸前进,路途也越来越荒凉,路面颠簸着车厢上下摇晃,车轮卷起些碎石,噼噼啪啪打在车身上。
这是去哪儿?帅欣感到奇怪。
十分钟后,车停在了一片荒草地。军官们下车,将六个要转移的精神病人带到了不远处的一片小型湖泊前。
几个精神病人互相看了看,不明白这是要干什么。
“让我想想……”Brad叼住雪茄,邪笑了一下,“今天干点什么好呢?”
帅欣太阳穴一跳,心中已经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天气怪热的,请大家游泳吧。”Brad道,用雪茄点了点岸边,又指了指对岸,“最后一名会荣幸地获得我一颗子弹哦——”
几人瞬间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你……你疯了?!我们只是病人,不是你的玩具!”
“你怎么能这样?!”
“你不能杀我们!我们马上要被转移了……”
Brad皱起眉:“转移?你们是不是对这个词有什么误解?那只是书面上的词汇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