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有来车停在门口,五名保安持着警棍一齐跳下了货车朝他们走来。
方樾又给方馨打了个电话,然后将刚接通的卫星电话递了过去,为首一名保安听见方馨的声音后,朝身后一抬手——厂房厚厚的金属大门缓缓升起。
“后面一辆越野车也放进去。”方樾对保安道,“最后面那辆轿车给我拦在外面。”
保安尽忠职守道:“明白!”
池小闲见状,忍不住打趣道,“刚才那一下有霸总的味道了哈。”
方樾:“……”这人关注的重点永远都是偏的。
几名保安走到了白色轿车前,毫不客气地用警棍敲了敲帅欣的车窗。为首的保安大哥道:“你是哪来的车?不是制方的人不能进来。”
车窗降下,里面伸出来一杆黑洞洞的枪口。
保安的冷汗刷的一下就下来了。
高地禁枪,除了军部以外的持枪行为一律触犯刑法。他们原本也没有枪,但不知老板跟军队做了什么交易,竟给他们弄来了一小批枪来抵御丧尸。
他起初看这车里坐的是位平平无奇的瘦削女士,后面还有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根本没把他们当回事,谁知道里面人竟然也有枪……
“你们拦不住我。”冰冷的声音从檐帽下传来,“干掉你们我只需要一分钟。”
方樾静静地注视着后视镜里帅欣车里的状况,将这一切目睹在眼。
他原本没指望这群平日里只用训巡逻抓抓小偷的保安能拦住帅欣,他只是想搞清楚帅欣到底想干嘛。
这时,轿车的后车门打开了,老太太扶着车座缓缓地迈下了车。
冷风吹彻,她裹进了围巾,冲要追出来的帅欣摆了摆手,意识是不让她出来,让她回车里坐好。
保安们都愣住了,搞不清楚是个什么情况——怎么还派个老太太下车跟他们对抗呢?
但老太太却避开他们,一步一步,缓慢而沉稳地走到了方樾车前。
朔风将她的银发卷乱,一双漆黑的眼睛却在寒风里微微发亮。
她轻轻敲了敲池小闲一侧的车窗,池小闲也透过车窗看向她。
看着她脸上舒展的皱纹和平静的漆黑眼眸,池小闲忽然心头一跳,涌起一种异样感。
那种感觉不是来自危险即将到来的警示,而是……一种陌生的熟悉感。
下一秒,手腕一痒,银星忽地冒了出来,从半掩的车窗钻了出去。
它在车外倏然变成了一团白色的雾气。
见到它,老太太眸光微微流动,表情却又没有特别意外。
那团白色的雾气渐渐显示出丝绸般清晰的轮廓,轻轻覆上了老太太的手背。
她抬起另一只手抚摸着它,指尖轻轻划过那柔水似的纹理质地,感受那细腻的触感。
她静静地看着它,目光温柔如春天最和煦的风,流露出一丝极淡的眷恋。
像是注视着久未归家的游子一般。
“这——”池小闲怔怔道。
老太太缓缓将手搭在车窗上,银星的身影凝滞了一下,接着伸出小小的触手冲她挥了挥,从她手背上轻轻滑落,重新钻回了车窗,落在了池小闲的掌心里。
就好像她有意送它回来。
池小闲意识到它认识她,她也认得它。
“您……”池小闲有些恍惚起来,“您这是?”
“孩子。”老太太眼帘微垂,轻唤了一声,一双温和的眼跟池小闲对上,“能否换个地方?”
“我有话想对你说。”
一切的发展都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方樾跟保安低声说了两句, 保安们让开身子,将原本挡着的轿车也放了进来。轿车车窗升起,缓缓遮住了帅欣那张冷峭而瘦削的脸。
池小闲只恍惚了一会儿, 便被厂区内的景观所吸引,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生活区的楼跟厂房略有不同,从外面看上去像一个巨大的四四方方的蓝色扁盒子,有两层楼那么高。墙体比厂房更厚实,正方形的蓝色窗户凹陷在厚厚的墙体内, 像是一只只不起眼的小眼睛。
方樾虽然是方家人, 但也不是每个自家的厂区都来过, 对这里并不特别熟悉, 只驱车跟在保安的车后面。
他们来到了“扁盒子”的门口, 去没有从门口进入, 而是拐入了侧边的像是地下停车场的入口。
停车场入口处有一道重重的金属门, 升上去时发出会有轰隆隆的声音,从外面看里面黑魆魆的一片。
方樾将车停了进来, 瞬间一道强光从头顶打起, 照亮了眼前的一切。
池小闲发现这里并不是地下停车场,而是一间封闭式的八十平米左右的房间。四周的墙体十分奇特,铺设着像是泡沫板一样的东西, 上面间断排列着凹陷的坑和凸起的包。
方樾倒是认出了这个材料:“这是最新的纳米防震材料,据说轻且无比坚韧, 薄薄的一层就比钢筋混凝土还结实。高地本来打算想用它来重建地下人防工程,但因为耗费太大超出了预算, 就搁置了。”
Kevin啧啧道:“你家可真是大手笔, 建了这么个好东西,就是不知道防丧尸好不好使。”
池小闲却忽然想起六区那些莫名倒塌的楼宇。
不知道这里日后会不会出现同样的状况……
不过似乎是越高的楼越容易倒塌, 这里只有两层,应该不会。
就在他联想的时候,叮的一声,车身竟沉了下去。准确来说,是房间在下沉。
这竟然是个偌大的电梯间!池小闲意识到药厂应该也有自己独立的发电机,不然无法驱动这个电梯。
电梯运转得相对缓慢,池小闲看到显示屏上的数字从-1慢吞吞地转到了-4。
地下竟有四层?!
又是叮的一声,沉降停止了。
他们正对着的那面墙壁忽然缓缓抬起,一条明净的、由洁白的地砖铺成的走廊忽然出现在眼前,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即便是在地下,这条走廊也是如此的明亮,就好像是沐浴在正午最灿烂的阳光下。
外面已是寒风吹彻,朔风凛凛,里面却十分温暖,戴着围巾的池小闲甚至感受到了脖子开始冒汗,于是摘下了围巾和帽子。
保安领着他们朝前走,池小闲抬头看到走廊的天花板铺着小块小块的发光的砖,似乎地下走廊的光源就是它们。
池小闲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灯,扯了扯方樾的袖子,示意他也抬头看,“那是什么灯啊?”
方樾看了眼,解释道:“这是半灯半折射镜的结合体。”
“折射镜?”
“每一个方块背后都是一条管廊通向地面,管廊四壁是镜面,地面放置一块聚光的凸透镜,凸透镜收集阳光,通过镜面管廊传回方块,方块里的二极管再对现有光源进行强化,所以走廊里才这么明亮。”
池小闲目瞪口呆。
“一个灯也要做这么复杂?”
方樾耐心解释道:“人每天都需要一定阳光照射,长期住在地下室见不到阳光不利于营养元素的吸收,还会造成生物钟和内分泌紊乱,出现失眠抑郁的情况。如果生活区设置在地下,企业就有责任保障员工的阳光权。当然还有更简单的方式,就是直接放紫外线灯,但它肯定跟真实阳光不一样。”
池小闲点点头。
“这里面应该还有其他好玩的,你看到了不懂就问我。”方樾道。
正说着,走廊尽头的电梯间忽然叮的响了一声。门打开后,里面走出一个极其漂亮的女人。她身形高挑,穿着一件修身的海蓝色毛衣裙,低低地挽着头发。即便是在地下生活区,她也化着精致的妆容,睫毛纤长,红唇耀眼。
她一眼便看到了方樾,热情地迎了上来,“弟弟,你总算来了,妈在房间里等你,你先跟我去见见她吧。”
池小闲意识到她就是方馨,她长得跟方樾并不太像。
方樾点点头,微微错开身,让出了身后的几人,“这些是我路上的同伴。”
方馨很是惊讶。她原本以为方樾说要带同伴一起,顶多就一两个,没想到一下子来了五六个。
方樾可是从小酷到大、很少有什么伙伴、独来独往的一匹孤狼啊,今年怎么在人际交往方面的水平突飞猛进了?
“好,交给我。”方馨还挺高兴,也没有多问,爽快道,“我去给他们安排房间。”
她转头对几人道,“你们跟着我吧,负四层还有几间空房间。”
方樾正欲进电梯,忽想起了什么,问方馨:“你们都住几楼?”
“我和爸妈都住在负二,方桓住负一。”方馨道,“放心,平时见不到他的,他几乎不会到负二来。”
方樾微微颔首,淡淡道,“最好是这样。我也住四楼吧,跟他们一起。”
方馨愣了一下:“你不跟爸妈他们一起吗?”
“不用了。”方樾语气透出淡淡的疏离来,“跟朋友们在一起更方便。”
方馨欲言又止地看着他,半晌后,叹了口气道:“行。那你先上去吧,我去给你朋友安排住的地方。”
虽然都是地下宿舍,但并非都是同一规模、标准的宿舍。负二层的几间明显就不是普通员工宿舍。
方樾推门进去,发现屋内规模很大,装修也很精致,客厅里电视沙发茶几一应俱全,都是红木材质的,散发着岁月氤氲过的沉稳光泽。
茶几上摆着一套看上去非常名贵的来自旧世界的古董茶具,边上一盏小茶炉静静地烧着,发出细碎的噼噼剥剥的声音,上面腾出洁白的雾气。
整个屋子里甚至比走廊上还要暖和。
方制凯和秦鸢正喝着茶,见门响,纷纷抬起头。
“回来了?”方制凯淡淡道,冲边上的沙发微微颔首,“坐。”
“听说你一开始把厂里的货车开走了?”方制凯问道,却不是什么谴责的语气。
“是。”
“挺大胆。”方制凯抿了口热茶,点评道。“你都没有货车的驾照吧?”他又问。
“没有。”
方樾在一边坐下,立即就来了一位服务员便给他递上一小盏茶。
淡黄色的茶汤看上去很温暖,底部沉着几片缱绻舒展的茶叶,飘出一阵淡淡的清香。
方樾轻吹了下,饮啜了一口,苦涩中带着一丝微甜的茶香顿时在唇齿间荡漾开。
“这是实验室最新培育出来的茶苗,还没有上市,先拿给我们尝尝。”秦鸢介绍道,“味道怎么样?”
“还不错。”方樾点点头。
方制凯抬了抬手,对服务员道:“再去拿一盒给他。”
服务员拿出了一个包装精致的金属小盒,又取出一套天青色的瓷器茶具,一并放在了方樾面前。
“路上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秦鸢关切地问。
方樾轻描淡写一带而过,“有倒是有,但有人帮忙。”
“哦?”方制凯来了点兴趣,“听说你带回了几个人,都是些什么人?你同学么?”
方樾含糊地点点头。
只有一个同学,还变成了丧尸。其他分别是精神病院跑出来的演唱家,闯进他家要寻找线索的“小偷”,放了把火跑路的彪悍女疯子,莫名其妙变成故人的老太太……
除了Janet和可可,竟一个正常人都没有。
这让他怎么展开细说???
“挺好的,多跟同学好好相处,能考上第一大学的要么智商高,要么家里有背景,多结识这些人对你以后也有帮助。”
方樾怠于跟他解释,只点点头。
“你就住我们边上吧,这层还有个大房间,你哥说你路途辛苦,特意让给你的。”
方樾一愣。
他意识到方馨对他撒了谎——她并没有把方桓对他做的事情如何告诉方制凯,否则他父亲也不可能寻常地说出如此离谱的话。
可在他的印象里,方馨和方桓同样是水火不容的。
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姐弟,同时被父亲委任了管理公司的职责,手底下分别持有两家制方的子公司的股权,但总体来说,方桓的权力比方馨要更大些——毕竟方制凯的现任妻子是秦鸢。
握有这么大一个把柄,方馨没有理由不向方制凯告状?
方樾权衡了一下,决定还是自己把这件事情说出来——他已经带着一伙人来到这里住下了,日后不免要跟方桓有接触,有必要稍微震慑提点一下他,让他别来烦他们。
方桓喜欢搞阴沟里的把戏,若是还有什么后续操作,他必须得反击,所以现在得先给他父亲打个预防针。
“我还是去住负四层吧,这样离我哥远一点。”方樾云淡风轻地拒绝了方制凯让他跟他们住同一层的建议。
方制凯一皱眉:“离他更远?为什么要离他远?”
方樾趁机取出了张波张涛二兄弟跟方桓联络的卫星电话,调出通讯记录,将事情原原本本讲述了出来。
方制凯脸色铁青了一会儿,沉着声音对手下道:“去,把方桓给我喊过来。”
方樾轻轻挑了下眉。
虽然他知道自己在方制凯的心里肯定没有亲生的方桓地位重,但方制凯是个极要面子人。他会认为亲生儿子被人揭发恶劣行径是一件极其丢脸的事情,所以他一定会给方桓以教训。
但至于方制凯内心深处是怎么想的,方樾认为他只是希望亲生儿子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不要被外人发现、丢他的脸。如果没被外人发现,方制凯其实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父亲,有一件事情想请你帮忙。”方樾想起了池小闲对他的嘱托。
盛怒之下的方制凯一愣,下意识道:“你说。”
方樾递过来一张纸,上面写着池小闲奶奶的姓名,年龄和长相描述;在纸的背面,他又写下了那名胖军官的信息。
“请您帮我找两个人。这位老太太是我朋友的奶奶,这位男士是另一位朋友的丈夫。”
方制凯接过纸看了眼,“你确定都在十区?”
“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
“行,我派人去外面问问。”方制凯随手将纸递给了手下的人,“这不是什么难事。”
他手下的人将方樾送出了房间,为他摁亮了电梯,同时跟他自我介绍道:“您叫我李哥就行,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告诉我,我会尽力帮忙。”
方樾见这位李哥四十多,长着一张敦厚的方脸,说话声音非常沉稳。他道:“找人的事情,还得麻烦您多上点心。”
李哥点点头:“老板安排的事情我都会好好完成的,请您放心。”
电梯从负一层降下,叮的一声门开了,里面刚巧站着一人。
那人穿着套暗蓝色条纹修身西装上衣,下身是条宽松的牛仔裤,脖子上缀着根银色骷髅头项链,指尖旋转着一支电子烟。
他继承了方制凯微微驼峰的高鼻梁,眼睛却是跟秦鸢很像,细长而上挑,看上去漫不经心又很多情,但若集中注意力盯着人看时,会让人觉得有些阴恻恻。
正是方桓。
“呦。”罪魁祸首并没有要跟他避开的意思,甚至乐呵呵地冲他打了个招呼。
方樾只站在外面等着,待他出来后径直进入了电梯,从头到尾没多给他一个眼神,全把他当空气。
电梯门关上的瞬间,方桓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随即咬紧了后槽牙。
虽然事情失败,但他原本指望这件事情至少能劝退方樾来药厂,没想到他还是跑过来了。
他不能对他做明面上的事情,这也是不能派人直接去杀他的原因。若是杀了,父亲必然会质问方馨,最后一步步寻找线索查到他头上,但若是被丧尸感染了,他就可以完美地逃脱罪责。而他父亲也会彻底放弃方樾。
但方樾此刻到了父亲眼皮子底下,甚至还告了状,这就让他不太好下手了。
方桓的心沉了沉。
只有再寻其他办法了。
他一转身,立刻换上人畜无害的谦和笑容,将银色骷髅头项链塞进领口衣服里,拢了拢西装外套,朝着父母的房间走去。
他已经想好了一套说辞——把锅都甩到张波、张涛身上,自己顶多负担一个选人不当、用人不慎的罪责。
池小闲几人被方馨带到了四楼的房间。房间都是单人间,内设干净而简单,米白色的墙纸看上去很温馨,墙壁上悬着一幅风景画,画的两棵葱绿的高大的树木,给房间增添了些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