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他明显感觉到周身气压一松。
秦珏唇边露出点笑意,那霜雪般的神色破开,显出几分旁人难以窥见的生动。
他平静的看向尉迟,唇角微弯:“承让。”
尉迟神色阴沉,那把火红的剑仿佛都失去了神采,被他丢垃圾般丢回剑鞘。
他看了两人良久,随后笑了:“你是以什么身份在和我争?”
秦珏漠然地看着他。
尉迟:“让我猜猜,你并不喜欢季辞,你只是把他当作了自己的一件所有物,禁止旁人窥伺。”
“当季辞眼里只能看见你的时候,你感到愉悦,畅快,甚至不愿意让季辞接触外面的任何事物,我说的对吗?”
秦珏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愈发冷沉。
夜间的风很凉,吹过来时带着丝丝寒意。
“你这个人真的很可笑。”尉迟讽刺道,“季辞喜欢谁,乐意亲近谁,和你有关系吗?你只是他的师弟,他出于人道主义关怀你,照顾你,你就理所当然地认为他只能为你所有?”
“你信不信,如果我们身份调换,他一样能把我照顾的无微不至,眼里心里只有我一个人,到时候你又算得了什么?”
话音刚落,剑刃穿透尉迟的肩膀,鲜血汩汩流下。
但尉迟连神色都不曾改变。
秦珏收剑入鞘,口中淡淡吐出两个字:“聒噪。”
说完之后,他不再分给尉迟一个眼神,带着昏昏沉沉的季辞上了楼。
尉迟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目光透露出阴毒。
上楼之后,秦珏将季辞放在了床榻上,用手帕仔仔细细地擦着季辞那只被旁人碰过的手。
直到那只修长白皙的手被擦的快要破皮他才停下来。
什么阿猫阿狗也敢碰他的人?
秦珏神色不虞,眸底戾气深重。
但他不否认方才尉迟说的话。
他的确是卑劣地将季辞看作了自己的所有物,并且平等地厌恶着所有企图想要接近季辞的家伙。
秦珏不认为自己有错。
他觉得,季辞就和他随身携带的灵剑一样,他不会让旁人触碰他的剑,就同样不会让旁人触碰季辞。
同理,他会照顾好自己的灵剑,也保护好季辞。
这已经是他最大的诚意了。
想到这,秦珏唇角露出愉悦的笑意。
这一晚还很长,弯月悬挂于高空,被微风吹的慢慢往下降,最终消失不见。
季辞醒来的时候,全身带着宿醉后的疼痛和晕眩。
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灵府内好像更宽阔了。
季辞有些懵,他这是睡一觉然后突破元婴了?
不是吧,他这么天才的吗?
季辞连忙从床榻上起来,喊道:“小师弟?小师弟?”
没过多久,秦珏推开门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粥,目光平静地看向自己大呼小叫的师兄:
“怎么了?”
季辞满脸兴奋,拉着他的手就往自己胸口摸:
“你帮我看看,是不是突破元婴了?”
秦珏眼睫颤了颤。
他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你等我一下。”
说完就将粥放在了桌上,分出一缕神识探进季辞的灵府。
季辞只觉得身体一阵发痒,但只有一瞬,很快就消失了。
神识出去之后,秦珏的表情有些意外:“确实突破了。”
话音落下,又添了句:“恭喜。”
季辞双眼放光:“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有人睡个觉就突破境界了吧?”
“这是什么旷世奇才!”
秦珏但笑不语。
季辞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把自己的剑抽了出来,他有些想试试。
先前因为没有剑,他半点灵力都使不出来,现在很有些想过过这个瘾。
刚想凭借着记忆耍上几招,秦珏就端着粥凑了过来:“先把这个喝了。”
季辞有些迫不及待,于是推辞道:“我等下再喝。”
谁料秦珏态度强硬,硬是把粥往他面前凑:“喝了。”
几次推辞都没有用,季辞只得接过粥,乖乖开始喝。
用完粥之后,他就兴冲冲地在房间内练起剑来。
秦珏站在边上,意外地发现他这个师兄对于剑术的领悟似乎格外出众。
道宗剑法讲究刚柔并济,但这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
秦珏天资上乘,剑招却仍旧带着几分藏不掉的锋芒。
反观季辞,剑招锋芒内敛,圆滑柔软,偏偏出招时干脆利落,在必要的时刻流露出杀机。
记忆中,从前的季辞在剑术造诣上绝没有如此深厚。
秦珏目光深了深。
“师兄,回去吧。”
季辞将剑落下来,问道:“回去?去哪?”
“三清道宗。”
话音一落,季辞几乎是一瞬间想起那几个变态,顿时蔫了:“不是吧,这么快啊?”
“嗯。”秦珏点了点头,“原本那日,孤鸿是打算强扭我回去的,但我借口说师兄的灵剑坏了,要带你到这来重新取一把,再回宗门。”
听到这,季辞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秦珏看着他:“回去之后再过不久便是盛元大典,到时我会参加。”
季辞刚想说那他在台下加油,就听的秦珏慢悠悠补了一句:
“你也要。”
季辞人懵了。
“为什么我也要?”他万万不能理解,“我们参加同一届盛元大典,你十六,我都成年了,这不是欺负小孩吗?”
欺负小孩?
听到这话,秦珏笑了,说道:“师兄,你今年上半年才及的冠,和我也相差不大。况且,盛元大典比的是修为,不是年纪,我虽然才十六,但也已经元婴后期了。”
季辞:“……”
他想起自己刚刚突破的元婴境界,还和秦珏嚷嚷自己是天才,顿时羞得没脸见人。
秦珏倒是没什么表示,他一向是八风不动的性子,只是缓缓收拾了包裹和行李:
“走吧师兄,回去。”
虽然他并不是很喜欢三清道宗,但是待在道宗,总比让季辞继续在外面拈花惹草好一些。
两人收拾好东西出了客栈,坐上马车后,季辞掀开车帘往窗外看了一眼。
正好就看见尉迟站在客栈门口,见季辞看过来了,便欠身露出微笑。
动作称得上温和有礼。
季辞把车帘合上,说道:“小师弟,我刚才看见尉迟了。”
“所以呢?”秦珏面无表情地问道。
季辞想说要不要和他打声招呼再走,但当他瞥到秦珏得神情之后,明智地闭了嘴。
罢了,大概小师弟也察觉到这个家伙对他心思不纯了吧。
季辞满脸赞赏地说:“小师弟你做的对,对这种觊觎你外貌身体的人,就该置之不理。”
秦珏:“……”
“呵呵。”
道宗很重视秦珏。
这点在他们二人回到道宗山门之后,看到整整齐齐三名长老的时候,季辞就再次深刻地意识到了。
他们甚至没有责怪秦珏偷溜出去的犯戒行为,只是叮嘱他回去之后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秦珏拱手行礼,不咸不淡地应了下来。
几个人寒暄了片刻,秦珏便要带着季辞回去山峰。
只是在即将上台阶的时候,孤鸿长老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慢着,季辞留下。”
这句话一出,季辞就知道自己接下来肯定没好果子吃。
他有些悲愤地转过身,端着笑脸问道:“孤鸿长老。”
孤鸿一双眸子深黑如墨,声音淡然:“你身为兄长,纵容小辈犯戒偷出宗门,该当何罪?”
“……”
季辞差点维持不住自己脸上的微笑,心说给你跪下认错行不行?
这群老不死的偏心偏到太平洋了!
就在他心里暗自吐槽的时候,前方的秦珏开了口:
“孤鸿长老,此次出宗是弟子的主意。”
话音落下,孤鸿长老的脸就彻底黑了下来:
“小珏,莫要胡说八道。”
秦珏面色不变,声音平静:“破开宗门结界的法宝,是我在上次的秘境中得到的,此事与季师兄无关。”
季辞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孤鸿长老。
果然发现他神色愠怒,隐隐有要发作的迹象。
若是一个没忍住,危及小师弟了怎么办?
季辞叹了口气,正要跪下认错,结果还没下去就被秦珏一把捞住手臂。
力气很大,季辞想跪都跪不下。
他觉得手臂有些疼,便拍了拍秦珏,小声道:“你做什么啊?”
秦珏神色冰冷,眸色如渊,没有理会季辞,只是定定地看向孤鸿长老:
“若孤鸿长老真要罚,那便同弟子一起罚吧。此事本就不怪季师兄。”
孤鸿长老的目光落在他们二人交叠的手臂上:“好一出兄弟情深,但是小珏,长老怎么忍心罚你呢?”
秦珏抿紧唇瓣,抓住季辞的手越发用力。
季辞有些吃痛,但他瞧见秦珏的神色,还是没忍心挣脱开。
就在他陷入两难的时候,忽然察觉到有一道冰冷的目光落在了他的神色。
季辞看过去,发现又是孤鸿长老那个老毕登。
对方面色阴沉,仿佛能滴出水来,声音平缓:“你明知道我们三人最是疼爱你不过,便恃宠而骄,伤还没好全便带着季辞离开宗门,本长老不忍心罚你,但季辞,我们还是能处置一二的。”
听到这话,季辞没忍住舔了舔牙齿。
自己化身藏獒把这老毕登咬死的可能性有多大?
尼玛偏心也不是这么偏的啊?!
秦珏:“你什么意思?”
孤鸿长老不答,一抬手,季辞便全身一软,紧接着不受控制地落到了他的手上。
他一直觉得孤鸿长老长的像一条毒蛇,如今看来的确是这样。
那手掌冰凉,都快把季辞的鸡皮疙瘩激出来了。
他没忍住说道:“长老,您放我下来,您手上凉,我绝对不跑。”
孤鸿长老凉凉地看了他一眼。
季辞觉得更冷了,他老老实实闭上嘴巴。
“油嘴滑舌,”孤鸿长老丢下这么一句评价,继续说道,“小珏,回你的山峰去,季辞我们自会处置。”
秦珏垂下眸子:“长老,此事不公。”
孤鸿长老发出一声嗤笑:“季辞身为师兄,非但不劝阻小辈犯错,反而纵容甚至跟从,难道不该罚吗?”
秦珏手掌紧紧攥紧。
孤鸿长老却仿佛没有看到,冷漠道:“你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季辞以后就回自己的山峰,你们虽然关系要好,但终日待在一处,总归不妥。”
“那长老们整日和弟子待在一处,难道就妥当了吗?”
秦珏应当是怒极,这话一出,此地寂静了不少。
此前一直没说过话的寒声没忍住:“小珏。”
秦珏没有理会,他抬起眸子看清楚了孤鸿长老眼底的神色,自嘲一笑,说道:
“弟子明白了。”
说完,他最后看了季辞一眼,随后踏上回山峰的台阶。
季辞歪了歪脑袋,目送他离开。
这就走了?不多争辩几句?
该说不说,季辞心里有点难受。
出宗门这个主意也不是他提出来的,怎么就单单只罚他一人呢?
不等季辞再多想一些,场景瞬间变换。
下一刻,季辞站在了一处华丽的汉白玉地砖上,一道灵力打在他膝弯处,季辞不受控制地跪了下去。
孤鸿长老就站在他前方,神色冰冷:
“什么时候认错,什么时候起来。”
季辞哪能让自己受委屈,当机立断说道:“我错了!”
孤鸿长老:“……”
他应当是没有想到季辞会如此不要脸,安静了片刻之后,怒然拂袖离去:
“没骨气的东西,小珏怎会同你关系要好?”
“就跪在这,没我的允许,不准起来!”
话音落下,甚至天空都开始往下飘雪,没过多久这雪就大了起来。
季辞无聊地在地上抓了捧雪。
这老毕登,居然还玩不起。
第31章 抱歉,来晚了
鹅毛大雪中,一妙龄男子容貌俊俏,身姿挺拔,跪在汉白玉地砖上,任由冰雪落在他的头上肩上,当真是古偶经典情节。
可惜季辞确实没那么有骨气。
他已经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了。
他身上穿的衣服很薄,是春夏季节才会拿出来的薄衫,这冰雪看样子是由孤鸿长老法力凝结而下,凭借季辞现今的修为,根本无法用法力御寒。
冰雪在地板上越堆越厚,季辞的膝盖都已经被冻的失去知觉。
他原本白皙修长的双手此刻有些破皮,指尖被冻的泛红。
季辞觉得万分无聊,他已经堆了好几个雪人出来了。
这些雪人没有眼睛和鼻子,就是两个小雪堆搭在一起,丑萌丑萌的,正好在季辞面前摆成一排。
他独自欣赏了一会,随后把双手拢在一起放到嘴边吹气。
【统统,我会被冻死吗?】
许久未出声的系统在这个时候冒了出来,一本正经道:【不会的宿主,就算你死了,我们也可以重新来过。】
一想到如果重新来过,就会再次被按在冰天雪地里受折磨,季辞觉得自己还是勉强能忍一忍的。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热源。
与此同时,似乎有身东西帮他挡住了落下来的雪花。
季辞偏头看过去,正好瞧见青玉长老一袭青衣,披着雪色披风,手中持一把竹伞,目光温润地站在自己身侧。
那把竹伞替季辞挡住了大部分的风雪,让他被冻僵的身子有了片刻的缓和。
虽然青玉不是什么好人,但是这么一个风雪天,这么一位持伞青衣人,季辞还是没忍住热泪盈眶:
“青玉长老……”
青玉微微颔首:“嗯,是我。”
他这回来本是打算教训一下这位胆大包天的弟子的,但当青玉跨过门槛,看见院中那位身姿挺拔如竹的青年时,心底却有片刻的动容。
季辞一直跪在这里吗?没有暗中休息过吗?
哪怕是松一下脊背,动一下膝盖都好。
但是青玉在院门口看了许久,发现他果真是半点都不带偷懒的。
他是在诚心悔过。
想到这,青玉垂下眼睫,上前来倾斜竹伞,替他挡了一下风雪。
季辞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事实上,他之所以分毫不动,一方面是怂,怕被孤鸿长老发现,另一方面是玩的有些入神,雪人堆的不亦乐乎。
他心底有些感动:“谢谢青玉长老,青玉长老是来看我的吗?”
青玉张了张唇,目光落在青年结了冰霜的睫毛上,最后只淡淡说道:“嗯。”
“那真是太好了,”季辞腼腆地笑着,“能有人来看望弟子,弟子已经很高兴了。”
青玉看着他,竟然没有在他身上看到任何的怨怼。
季辞没有在埋怨他们处事的不公,只是心平气和地跪在雪地中,认真忏悔自己的过错。
青玉神情复杂,他许久没有见过这般纯真的人了:
“你不怨我们吗?”
季辞身体一僵,伸出手碰了一下自己堆的小雪人,说道:“不怨。”
废话,难不成还当着他们的面说怨吗?他季辞又不是傻子。
再说了,都跪这么久了,再大的怨气都得散了。
要是一边身体受难,还一边憋屈着在心里受难,那他季辞还要不要活了?
干脆把自己憋死算了。
面前的青玉不知道脑补了些什么,竟然说了句:“委屈你了。”
季辞:“……”
你要真觉得委屈,就把我从地上拉起来,光说不做算什么英雄好汉?
就在这个时候,青玉注意到了他面前的雪人:“这是什么?”
季辞看着这些小雪人,胡编道:“这是捏的我和小师弟。”
青玉顿了顿:“都是?”
闻言,季辞喉咙动了动,脑中灵光一闪,摇头道:
“不是,这个是青玉长老。”
他指着的是一个稍高一些的雪人,随后又随意指了两个,说那是寒生和孤鸿。
最后还深情款款地说道:“我知道自己做的不对,没有及时劝阻小师弟犯错,所以我捏了代表长老们的雪人在自己面前,跪下认错。”
话音落下,青玉觉得这样有些荒谬,但是他观季辞神色,发现对方好像是认真的。
那些雪人没有眼睛鼻子,但是制作的非常精巧,身体圆滚滚的,看起来就知道是花了心思的。
他不由得有些感动。叹口气道:“你受苦了,我会在孤鸿长老面前向你求情的。”
季辞低下脑袋:“不用,是我该罚。”
风雪中,青年身姿挺拔,裸露在外的皮肤毫无血色,看起来可怜的紧。
青玉沉默了一会,解下披风,将之搭在了季辞的身上。
做完这一切之后,青玉便迈入了孤鸿的厢房。
等到身影完全消失,季辞脸上可怜的神色便消失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