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公平?”
罗衡沉吟片刻:“我不知道我的东西对他们来讲用不用得上,你要知道,再好的东西不适合时代也会被淘汰,就算巡逻长把那张纸送上去,城主也真的认真看了,可他很可能觉得我是个夸夸其谈,不知实际的人,因为他现在还用不上这一套。”
伊诺拉搔搔脑袋:“我没懂,哎,蓝摩,你懂吗?”
蓝摩只是默默念叨了两遍,他没发出声音来,谁也不知道他在念什么,好半晌才说:“大概是懂了吧,他在说,就算城主不接受这张纸,也不意味着任何事。”
“噢,原来是说这个,干嘛总做最坏的打算。”伊诺拉松了口气,她挥挥手道,“我是说,我们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还能怎么着,张涛总不能指望我们真的坐在巴士上杀进去吧?”
罗衡短促地笑了下:“不错,我们把能做的都做了,就这样吧。”
他松了口气,很快意识到困扰自己真正的原因是对那名城主的过分期待,不管怎么说,他始终希望能够建立这种秩序的人是个有理想的人。
因此在答案没出来之前,已下意识地为对方开脱。
又一个清晨,伊诺拉如愿搭乘上那辆打一开始就很好奇的巴士。
巴士提前了整整一个小时发车,这一趟出行并不在它的工作表上——如果司机真的有工作表的话。
落座前,伊诺拉详细而谨慎地观察着前后门的距离,还有窗户的紧密性,这才入座,蓝摩倒是无所谓地跟着她坐下。
巴士上的位置不算太多,有些位置前面有供以稳定的扶手杠,大概是断裂过,被塑料管子之类的东西连接起来,显得有些歪歪扭扭。
天还没完全亮起来,夏尔跟巡逻队的队员分别坐在前后,脸色严肃,不知道是想确保他们的安全,还是为了监督。
他们来得很早,相当简单地交代了事情:“城主要见你们。”
几分钟后,所有人都上了巴士。
夏尔坐在后方,望着被巡逻队包围起来的三个人,注意到一件小事。
比起看起来有点兴奋的伊诺拉跟一言不发而显得有点沉默木讷的蓝摩,罗衡始终保持着平静,他既不吵嚷,也不表露任何情绪,只是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态,随着他们上了车。
这让夏尔想起来自大基地的人,不过又不太一样。
来自大基地的人身上往往带着一种莫名其妙的高高在上,还有跟平原上格格不入的态度。当他们意识到自己那一套在这儿不吃香的时候,多半是已经挨过一顿毒打,或者付出一定的代价。
当然,也有始终保持着高姿态的,这类人通常掌握着重要的技能或者信息,被重重保护着,总会有人为他们排忧解难,当然用不着费心去增加社交方面的能力。
至于罗衡,他看起来既不像一直待在大基地里的文化人,也不太像是平原上混久了的老油条。
不过夏尔确信,这人一定读了不少书,认识很多字,就交上去的那张纸上,大半的字他都认不出来,可那绝不是乱写的,否则城主也不会一大早就要见这个人了。
如果要说起亲密,没有谁会比夏尔这类第一批落脚并且建设这座城市的人更加贴近这座城市,他们看着这座城市一点点变成想象的模样,甚至是没想象到的样子——机器跟线路都不是夏尔擅长的部分,他刚接起电话的时候还吓了一跳,不过不管怎么说,花了几年功夫,他学会了用光脑跟电话来互相联系。
可现在来了个外乡人,他只扫一眼,就知道这城市到底几斤几两,对你深爱的城市评头论足,你不愿意接受,可又不得不承认他是对的。
毕竟城主都想见他了,如果那是错的,就没什么道理了对吧。
城主的认可提高了这个男人的价值,夏尔盯着前面的座位,那儿的靠背少了大一截,露出罗衡半个背跟黑色的后脑勺,他的心中莫名其妙涌出一种强烈的嫉妒之情。
夏尔心烦意乱地伸开腿,他深爱这片土地,不客气的说,除去他的妻子,可爱的女儿,也许他最深爱的就是这片土地了。
这座给予他希望与未来的城市,他也用尽自己的一切去工作,去改善糟糕的那些东西。
可现在,夏尔却输给一个没付出过任何努力的外人。
巴士很快就来到市中心的办公大楼外头,这儿的电梯还能运作,结构相当稳定,大自然已经帮他们测试过一番,之后他们又做了些加固,把这里当成核心。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儿附近有个地下设施,据说叫什么防空洞,夏尔不知道里面有什么,反正城主说是个很重要的地方。
下车时,夏尔竭力遏制住自己对罗衡说一些不过脑子的恶言这一冲动,大声地告诉罗衡没资格对这儿对他的家园指指点点,这当然很畅快,但并不是一件好事。
夏尔的确读书不多,可不意味着他没有脑子。
“下车吧。”夏尔先走下去,干巴巴地说道,“这儿就是城主办公的地方,我们会把你送到四楼去,至于你的两位同伴,可能要在外面等一等。”
伊诺拉纳闷道:“什么?我们不能去见城主吗?”
“没错。”夏尔回答,“城主想见的只有一个人,我们当然不会强迫城主见他不想见的人了。”
伊诺拉冷笑一声,抱手在胸:“哼,那你们就强迫我们来见不想见的人?”
“事实上,你们没有办法见到城主,也就算不上来见不想见的人。”夏尔看上去很诚恳,说话的方式却有点气人,“你的同伴是主动要求见城主一面的。”
这会儿天已经亮起来了,整座城市也开始苏醒,罗衡并没有在意他们之间的对话,而是下车后仰望着这座高耸的大楼,它经历时光的摧残,仍然没有太明显的变化。
一楼大厅里仍然有前台,不是漂亮的小姑娘,而是一个看上去有点年纪的老人家,夏尔上前跟他说明来意后,他核对了一下预约,就放夏尔跟罗衡进去了。
当然,巡逻队的其他人员跟伊诺拉还有蓝摩都留在外面的大厅上,伊诺拉气呼呼地倒在沙发上,很快就被这种舒适感迷住,于是她故作不满地翻了个身,占据沙发更多的位置。
而罗衡跟着夏尔走进了电梯,电梯门大概已经损坏,内部是之后加装的拉闸门,上升时能看到墙体跟废弃的楼层空隙。
“刚刚那个地方该不会有过尸体吧?”罗衡忽然问道。
夏尔的身体立刻变得僵硬,他近乎惊恐地看了一眼罗衡:“你……你怎么知道?”
“电梯里出过的意外很多,我看到过的也不少,出事故之后被困进去的我想更不会在少数。”罗衡淡淡道,“对了,我们到地方了。”
夏尔一愣,这才发现电梯的确已经停下了,他迟疑地推开拉闸门,不知道为什么感到一阵心惊胆颤起来。
楼道很长,没装几盏灯,显得空旷而幽深,城主办公的地方在尽头处,夏尔这次只是为罗衡推开门,并没有进去,甚至都没有旁窥一眼。
不拿掉武器吗?罗衡暗想,这位城主会不会有点太自信?
罗衡仍然走进去,既然带着武器,没道理觉得不安的人会是他。
办公室的装潢当然要比罗衡熟悉的世界差上许多,可整体来讲相当简单干净。
门在左边,右边的角落被用来待客,由沙发跟桌子组成,往里看是一面巨大的书架墙跟办公桌,办公桌的边上还有一张非常简单的单人床,床侧的墙壁上挂着透明的电子钟。
办公室的光照要比走廊好太多,窗户正对着太阳,显得异常明亮,只是没什么人气。
在办公桌的后面,正坐着一手建立起这座城市的掌权者,他很年轻,出乎意料的年轻,罗衡猜他大概没超过三十岁。
平原上的人饱经风霜,会比真实年纪看上去显老一点,所以对方很可能比罗衡猜测得更小。
“请坐。”对方头也没抬,“我还有点事情要忙,等我忙完之后,我们的对话就可以开始了。”
罗衡从善如流,走到沙发边坐下,他沉默了一会儿,觉得等待实在有点无聊,于是唐突地问道:“为什么不约在我们都有空的时间呢?”
“因为我并没有所谓有空的时候。”城主似乎在批改什么文件,笔在纸上发出刷刷而过的声音,“而且你并没有留给我太多时间,最重要的是,我还要等一个消息才能确定该怎样跟你谈话。”
“介意透露是什么消息吗?”
城主放下那份文件,终于抬起头来看他:“你那位主动消失的同伴现在的行踪。”
“那么,我那位并非主动消失的同伴呢?”罗衡微笑着问道,“他现在的行踪呢?”
城主沉默一会儿,泰然自若地将文件放到边上去,他也同时搁下笔,看上去已经准备好全身心投入一场对话:“你比纸上要更具有攻击性一些,你们把一个在逃的叛徒带入到我的城市里,我如何处理他是我的事,我看不出向你们报备的必要性。”
“他就算是叛徒,也不是你的叛徒。”罗衡不太客气地说道,“你有权力感到威胁,可你没有权力处罚他,他并没有触犯这座城市的法律。”
罗衡顿了顿,补充道:“如果这座城市确实存在法律的话。”
城主眯了眯眼睛,不过他并没有说什么话来反驳,而是微微提高语调,威胁道:“你难道不担心冒犯我的下场吗?”
“如果你都不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罗衡凝视着他,平静道,“我猜我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我倒是认为这一点没什么可担心的,毕竟你的同伴还在,如果你并不重视他们的话,就不会留到现在了,而你刚刚又证明了这一点。”城主轻描淡写地拨开这个话题,他沉吟几秒,转而问道,“你在纸上写的东西很有启发,可是太过理想,不过,我不认为它们只是你构想的东西,你从哪儿来?”
罗衡沉默片刻:“一个你永远不会打到交道的地方。”
“噢……”城主一怔,他听出言外之意,眼中流露出些许同情,不过并没有表达出来,“那么,我想听听你对这座城市的建议。”
“我收费可不便宜。”
城主微笑道:“我并不是吝啬的人。”
在墙壁上的电子钟走到十一点二十三分的时候,狄亚的脸从门外忽然探了进来。
“我听说有人找我?”
他看上去仍然有点不正经,甚至还有余裕对罗衡打个招呼。
“城主,人带到了。”
那名巡逻队员推搡了一把狄亚,显然是被他折腾得有点精神紧绷,看起来反而被狄亚还要狼狈。
“辛苦你了。”城主点头,“去继续你的工作吧,对了,帮我把门带上。”
现在是二对一,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就罗衡来看,这位城主的野心如何暂且还不好说,不过胆子的确很大。
推搡对文明社会也许是一种叫人不快、难受的举动,可在这片土地上已算得上客气礼貌,狄亚都没将被推搡后的踉跄当回事,他转个圈就站稳身体,大大方方地走进来,把自己的斗篷拍了拍,才在罗衡边上坐下。
“一起被抓到,看来我也不算太丢脸。”
狄亚一脸轻松,甚至还在开捉迷藏的玩笑,没有显出半点忧虑。
罗衡忍俊不禁,摇摇头回应:“可是,在我们的决定里,我本就该主动到这儿来的。”
狄亚呆了一呆,似乎是才想起这个,于是他转而愁眉苦脸起来:“好像是这样。”可惜语调过于轻快,倒显得这幅神情并不严肃,有点吊儿郎当的感觉。
罗衡清楚得很,狄亚这人越是情况严重的时候越不肯表现出来,让别人以为什么事都在掌握之中。
这用不着多么熟悉狄亚就能下判断,起码罗衡在刚认识的第二天就知道他的这个毛病了。
城主本以为要花更多的时间去等待他们叙旧,事实上,两人只简单说了两句闲话就结束交谈,这一点倒是比他接待过的不少客人都要识相。
要知道,人的交谈是另一种层次的战场,人试图以夸夸其谈来占领主动权,如果身旁还有他的同伴,那这种行为很容易就变得难以忍受,非要不停打断才能确保对话得以继续。
不过这也意味着,眼前的两位客人比城主预料之中更为棘手。
“我看我们还是说回正事吧,浪费他人的时间总归不太好。”罗衡微微一笑,“尽管我在发放任务的大厅里也曾询问过咨询人员,难道没事就不能见城主吗?可我知道,这纯粹是故意刁难,甚至算得上无理取闹。”
无论这座城市的现住民有多少,只要加上每日来来往往的游荡者,就绝不算是一个小数目,如果城主开着门随便见人的话,那他大概做不成什么事,要真到了这地步,严格来讲,也不该叫城主,更适合叫吉祥物。
城主却对这个话题起了兴趣,他询问道:“咨询人员做得怎么样?”
“就我来看,他做得很好。”罗衡中肯地评价,“起码是真诚,而不是傲慢。”
城主看上去对这个答案还挺满意的:“他们大部分人都超出我的想象,我根本没有想到他们能做到这么好。”
他低声叹息着,端起一杯水啜饮了一口,这让他的神色更温和了一点。
“看来我能期待接下来的对话了。”
对于罗衡来讲,这座城市并不缺乏信心,可缺乏一定的想象力,又借助旧年的机器酝酿出先进的环境,像是未来得及烹饪的半成品。
可说到头来,罗衡只是个吃过成品的食客,对如何烹饪一窍不通,最多只能勉强将成品的气味与模样简单地介绍给城主,因此在对话开始之前,委婉地提醒道:“我没有担任过任何要职,不过是个普通市民,恐怕帮不上很多忙。”
普通市民,这个熟悉的词汇惹得狄亚忍不住笑出来。
“不要紧。”城主说,“反正不会比这世道差到哪里去的,更何况,我也不是要你拿出个能解决所有事的方案。如果有的话,你也不会站在这里了。”
罗衡的心骤然一紧,那种漂浮不定的孤独感又再度涌了上来。
实际上他还不知道中间那段时光发生了什么,不过按照这个世界的情况来看,赤地无疑是消失了。
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没有一点顾虑,不做任何期盼,因为他们也从未有过一个国家的概念,就连眼前这位年轻的城主,看上去也只是打算一心一意地照顾好这个城市,而不是复原旧世界之类的伟大梦想。
这让罗衡原本动摇犹豫的想法倏然间又再度坚定起来,他一定要找到第二区,去亲眼见证已然被毁灭的过去,而不是这样不上不下,茫茫然地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像是没根的浮萍。
“等一下。”狄亚忽然懒洋洋地举起手来,“我很清楚我这位同伴的毛病,就像他清楚我的毛病一样。他一遇到爱啊,感情啊,秩序啊之类好的东西,总之就是不死人,也不害人的事情,就有点走不动道。”
他的评语对罗衡来讲像一场莫名其妙的诬陷,可罗衡却无从反驳,只能瞪着他。
狄亚当然不管,而是继续说下去:“所以在他免费吐露更多你需要的东西之前,恐怕得先让我接过话来,张涛在哪儿呢?”
城主斟酌了一下,还是回答:“他正跟一台相当重要的机器待在一起,我需要他帮忙完成一些事情。”
“相当重要的机器。”狄亚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当这任务完成之后呢?城主大人,他必须要留下保守这个秘密,还是把这个秘密带到土里去呢?”
城主倒不否认狄亚的担忧:“由我个人来讲,我更希望他能愿意留下,当然如果你们要带他离开,而在他同样自愿的情况下,我不会加以干涉。”
这倒是让狄亚有点吃惊:“我还以为你会说,为了这座城市,死一两个人没什么了不起的呢。”
“看来你的这位同伴比我还不懂法律。”城主的眼里浮现出淡淡笑意,他这句话当然不是对着狄亚说的,而是对着罗衡,“我想做一名城主,而不是更大的土匪。”
罗衡只是微微笑道:“抱歉,他见多了土匪,还没怎么见过城主,难免会把城主当成土匪。”
狄亚幽幽地叹息一声:“我好像又被排挤了。”
不过狄亚对这次排挤倒是适应良好,大概是既定的命运无法改变,他也懒得多去在意,转而说起更关心的问题:“既然要张涛决定,那我们什么时候能见到他呢?”
“等他做完他该做的事。”城主思索了一下,“如果没什么意外,大概要五天左右,起码他是这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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