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榆想忍。
 可没忍住。
 在明书羞愤注视里他笑弯了腰,抽出纸巾帮明书擦干净鼻子,哭笑不得将人抱在怀里慢慢哄。
 “怎么会这么说。”
 “因为你想冻死我。”
 “我哪有。”
 从未见过明书这么孩子气一面,叶榆一边享受着,一边感觉对方拧住了他的腰。
 即便那不是叶榆的痒痒肉,但他还是极为配合晃动身体,故意将明书抱得更紧。
 “你看。”
 叶榆轻点床栏,眨眼功夫上面覆盖了一层细碎冰块,用肉眼都能看清散发的寒气。
 “小明书,你的阳气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补药,先前我只能变出寒霜而已。”
 “只要你一天不离开我,我就能吸食你一天的精气神,等最后你可能连床都下不来。”
 起初,明书没吭声。
 他凝视面前冰块,手指靠过去,寒气顺着骨头缝往身体里钻。
 明书侧目望向满脸遗憾的叶榆,嘴角一抽,决定撕开他故作姿态的伪装。
 他掏出手机,在未接通话里随意挑了个号码回拨。
 “喂?!”
 那头接得极快,不难怀疑是不是给明书设置了特殊提醒。
 明书开了免提,男生不加掩饰的惊喜也随之落在叶榆耳中。
 “学长,你今天有时间来社团啦?我们最近有个联谊会,不少新生问墙上的海报是谁,要是他们知道学长来,肯定会开心得睡不着觉!”
 一连串陌生字眼,听得明书头疼。
 他点亮屏幕,看清号码竟然是校园号,明书沉默,有点不太敢面对叶榆。
 尤其对方周身越来越寒,明书缩成球都不管用,用几声含糊不清的哈哈掩饰他心中慌乱。
 “什么叫,联谊会?男女坐在一起吃饭聊天?”叶榆满脸笑意,等一个解释。
 果然,逃不过。
 明书心虚,他瞬间挂断电话,房间顿时安静,周围更愈发的冷。
 “就是……联谊会。”
 其实,明书也不太知道联谊,在他印象里,只有杜成江那样的人热衷于参加这些闹腾的场合。
 “一群人,在一个房间里……”
 明书吭吭哧哧,偷偷望向叶榆,后者对着他挑眉。
 “做联谊做的事。”
 “哦。”
 正当明书以为自己弄混过关时,谁知叶榆又来了一句。
 “这么好玩,我也跟你去。”
 明书浑身鸡皮疙瘩,说话都有些结巴:“不、不好玩的,你不喜欢。”
 “是吗?”
 叶榆也不反驳,慢条斯理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将每一处褶皱弹平后,看向明书心虚的眼睛。
 “旁人喝酒,喝不过我。”
 听不出是高兴,还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明书觉得蒙混过关不太可能。
 他心底不止一次懊恼。
 ——你说说你,打什么电话,这下好了,还要带人一起去。
 ——啊不,鬼。
 他再次偷偷望叶榆的脸,试图从中找出一丝破绽。
 结果,叶榆的笑容更大了,双手搭在一起,望过来的视线柔如三月春风。
 “有什么问题吗,小明书。”
 这种情况下,明书哪敢说有,他怕自己顶嘴,小命怎么没的都不知道。
 先前叶榆活着,如果两人起争执,只要明书靠过去,亲亲对方鼻尖就能蒙混过关。
 可他觉得,要是再这么做,他会死得很难看。
 一人一鬼沉默。
 打破寂静的是学弟发来的短信,备注了联谊会的时间与地点。
 明书赶忙压下手机,想躲开这个隐形炸弹,叶榆根本不给他机会,抽去手机一字一句读出短信内容。
 “学长,今晚八点,综合二教。”
 末尾又注明。
 “……他也会来哦。”
 叶榆眯起眼,伸手抵住明书往被子里缩的小脑袋,询问声随之落来。
 “他,是谁?”
 明书捂脸无奈:“社团的联谊我一次都没去过,据说是跟其他社团……”
 话到一半,明书瞬间哑了嗓。
 他想起来了。
 所谓的联谊会,其实就是个大型相亲现场,至于学弟口中说的他,用脚指头想想都知道肯定是杜成江。
 让叶榆直面他对最讨厌的人?
 明书一个哆嗦。
 他虽然不介意跟鬼相恋,但不代表从此以后,要哄一个能隔空取物,甚至还能点水成冰的鬼。
 要是没哄好,叶榆将他冻成冰雕,那该怎么办?
 “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明书满脑子自己冻成冰沉塘,一直观察他的叶榆开口:“好啦,我只是感觉到那个叫……”
 “杜成江,”明书恰到好处提醒,顺便补充,“道不同不为谋的前好友。”
 叶榆似笑非笑扫了明书一眼:“他身上有我熟悉的气息,像镇压棺材的卦图法阵。”
 闻言,明书睁大眼。
 杂乱思绪中,他想起来杜成江曾经提过自己家做的事。
 驱邪、作法、供奉香火。
 越想越离谱,可眼下情况,容不得明书探究其它,他将猜测告诉叶榆,谁知对方坚定了陪同的念头。
 “小明书,这是我最想不明白的地方:我确实被埋在那片山上,但为什么会被人带去寺庙……”
 叶榆眉头紧蹙,心底浮现一个极为大胆,可并非毫无根据的猜测。
 ——借尸还魂。
 寺庙大厅中央,杜成江按掉消息,放下手机,忽略社团的联谊邀请。
 毕竟,联谊活动搞起来到现在,明书没去过半次,最接近场地的一回,还是站在外面叫他去练琴。
 杜成江曾问过他喜欢的类型。
 要说喜欢女生,杜成江这段暗恋无疾而终,若说喜欢男生,莫怪他近水楼台先得月,下手为强。
 明书的回答,很含糊。
 “头发稍微长一点,温柔写,我喜欢花但不会养,所以会种花也不错,做饭要好吃。”
 而留着寸头、说话大嗓门、植物杀手,分不清盐跟糖的杜成江沉默了。
 要不是他了解明书的为人,知道对方不会在这方面撒谎,杜成江都以为明书不想他靠近,特意说这些恶心他。
 收回思绪,杜成江对着摆在正中央的金色佛祖拜了又拜,今天礼拜天,礼佛的人不少,奉香气息弥漫整个大堂。
 在这严肃又不失静的场合,杜成江混乱的心平复些许,他直起身子,刚想从正门离开,却见穿练功服的杜成海杜成海,正蹙眉望向他所在方向。
 对方平常在后院修行,几乎不出来见杜成江,自从一连碎了两块开过光的玉佩,杜成海便一直追问玉碎时细节。
 看来,这次也不例外。
 杜成江也说不出心中感觉,缘由多半是跟在明书身边那只鬼。
 对方若想谋财害命,明书这样体质的男人,根本活不过半个小时。
 至于那只鬼的目的……
 杜成江道行太浅,看不太出来。
 那鬼也没伤害明书的意思,等他借到威力更强悍的法具,再驱逐也不迟。
 “怎么了,哥?”
 杜成江快步走到人身边,目光从杜成海头顶的戒疤扫过,随之落在男人摊开的手掌。
 他蹙眉:“这是什么?”
 一颗圆润、通体黑紫的流光珠,正静静躺在杜成海的手心。
 里面不断翻涌的能量,让杜成江这半吊子都看得触目惊心。
 “这是……”
 “宝魂珠。”
 杜成海敛眉,见杜成江不含除惊讶以外的情绪,才慢慢收起紫色珠,示意他跟过来。
 杜家所搭理的寺庙占地面积不小,但活动区域大多在前院,几乎没人来后院,所以这里的秋日落叶都积至脚踝。
 就算从小在寺庙长大的杜成江,也没来过这种地方。
 对于他来说,从二道门往里走的几个院子,是这座寺庙最机密的地方。
 虽然现在由杜家打理,但背后真正的归属,却另有其人。
 家里长辈对那人再三避讳,也禁止家里小辈打听后院,久而久之,大家失去了原本的兴趣。
 现在,杜成海带着他来到禁地。
 挂在木门的铜锁,俨然失去斑驳痕迹,以至上面带有的各种锈迹,都不见了踪影。
 看上去,宛若换了把新锁。
 又或者是被人从外面打开,时间一久,自然没了痕迹。
 杜成海看向杜成江。
 “你不好奇这里面的东西?”
 闻言,杜成江耸肩:“我问了,你就会告诉我吗。”
 “不会。”
 ——还是啊。
 杜成江沉默,翻了个白眼。
 自从杜成海接手寺庙,宛若一夜之间长大,连带眉毛都变得花白。
 这么大的改变,肯定会引起家里人注意。
 可没人将杜成海的转变当事,看向他时,眼中偶尔还流露悲悯。
 出家人对世人悲悯,可以。
 但对自家人流露这样神色,就是不伦不类,杜成江再三追问,得到的都是沉默。
 现在,他竟主动带自己来这儿。
 不知为何,杜成江心中腾起难以形容的感觉,如果非要给个说法,他觉得是害怕。
 为什么会害怕。
 他掩不住脸上茫然,跟着杜成海站在台阶下,仰头看着挂满铃铛的小楼。
 “先前,父亲带我来这里,”杜成海说完这话,扭头看了眼愣在原地的杜成江,“他告诉我,这里藏着我们为什么要照看这座寺庙的意义。”
 “是什么。”
 杜成江忍不住追问。
 杜成海望着他:“自从我知道这个秘密,父亲离开了寺庙。”
 “不是去云游四方了么?”
 “谁还会去做那些事。”
 反问令杜成江哑口无言,他沉默盯住眼前的台阶,看向紧闭的房门洞。
 “拿着吧。”
 紫色宝魂珠在手心滚动,堪堪停在他指尖,当杜成江以为会掉下去时,刚好定死在前端。
 “这是?”
 杜成海不做任何解释,他攥紧手中法杖,迈出去的步伐沉重而稳健。
 一阵风来,挂满屋檐的铃铛震动,细碎动静如落了石头的水面,一圈圈涟漪般慢慢扩散。
 落在杜成江耳里,心跳加快,手掌里的宝魂珠下坠,他几乎撑不住只有指腹大的小玩意。
 而走在面前的杜成海似乎没察觉到杜成江的异样,沉声叮嘱不要让东西碰到地,否则连神志都会被吸走。
 “庙里怎么会有这么邪门的玩意!”
 杜成江咬牙反问,他实在搞不懂。
 洞门开后又是一扇门,墙壁挂满错乱复杂的红绳,看起来颇有年代感,连接处细得就剩红丝相连。
 或许是儿时的潜意识作祟。
 杜成江总觉得,倘若这些相连处断裂,会带来无法处理的后果。
 “……”
 他还没想到最坏的打算。
 等杜成江一抬头,走在前面的杜成海身影快没入黑暗不见。
 不知走了多久。
 杜成江暗自皱眉:这座寺庙后仅是小山头,难道山体里的通道,是罕见的长?
 杜成海的步伐不疾不徐,权杖悬挂的银圈随他动作晃动,发出的声响驱散不少他们身后的暗沉。
 可惜,又是一道门。
 两人踏入。
 这下,杜成江连法杖落地的沉重动静都听不到,仅剩失聪般的万籁寂静。
 “怎么回事!”
 杜成江张口,却发现声音无法在这里传播,可畅通无阻的呼吸,又证实眼下并非真空环境。
 正当杜成江满头雾水,杜成海伸长胳膊拽住他肩膀,示意他到跟前。
 “怎么了。”
 不能传播声音,他用口型比划,结果杜成海摇头,示意向下看。
 神神叨叨的。
 杜成江只能收起疑惑,从进门到现在,目光所及之处无比平坦,地面哪又有乱七八糟的……
 视线下移。
 略过了地砖,又往下不断延伸。
 早就掏空了的地底,猝不及防的展现在杜成江眼前。
 从他的脚尖为起点,一层层往下延伸,每一处延伸,都足有五米挑高,而每个空隙里,又塞满密密麻麻,数都数不清的黑色长条。
 不愿往那方向想,但杜成江已经隐约猜到那是什么。
 “你想得没有错,这里停得都是他们的棺材。”
 “一整个后山,埋是叶家青骨。”
 根本数不清有多少层挑高,也查不清,每一层又存放多少棺材。
 就如摆放整齐的乱葬岗,至少流存百年时间,停在此地、在杜成江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土地上。
 他背后一身冷汗。
 “这是……什么地方?!”
 杜成江猛地拽住杜成海的衣服,过于震惊都忘了声音无法在这传播,表情扭曲如看一场滑稽哑剧。
 “……”
 但杜成海不作任何回应,举起手中权杖,为他点到一个方向。
 那里,只停放着一口棺材。
 刚放上不久,连木材的黑色都如被水淋过般鲜亮。
 可这是地底,不存在水。
 “放下去吧。”
 杜成海示意杜成江松手,将那颗珠子送到地底。
 “这……要我要跳下去吗,疯?”
 短时间里世界观被接二连三颠覆,就算是接受能力极强的杜成江,也不由得脾气暴烈。
 像有磁力般,杜成江刚蹲下身子,手未触及地面,那颗宝魂珠瞬间滚到正中央。
 “退后!”
 就在地面与宝魂珠接触的瞬间,杜成海几近恐惧的腔调传来,带着数不清的后怕,杜成江的领子被他狠狠拽住。
 可惜,慢了一步。
 杜成江的食指还是触及到地面。
 他无法形容那种全身骨头都在因恐怕叫嚣的崩溃感,感觉无数蚂蚁在疯狂啃噬灵魂,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昏暗。
 再一次法杖落地的重击声中,杜成江失去了全部的意识。
 再临近闭眼前,他恍惚看到那口异样的棺材,散发的悠悠紫光,光线之中躺着一个男人的影子。
 叶家的人?
 与此同时,W大,男生宿舍。
 原本轻哄明书的叶叶,在感应到身体异样后,渐渐停下了动作,目光望向寺庙所在的西北方。
 是错觉么?
 叶榆蹙眉。
 他怎么感觉,被送到叶家祖坟里的身体,似乎正在自我修复破损之地?
 速度快到连叶榆都有些心惊胆战,仿佛得到了不该得到的东西。
 “怎么了?”
 明书捂住红肿的唇,望向揽住他的爱人,却不知这世界,正发生翻天覆地的转变。
 像春日的雨,又带着夏日燥热,无法让人忽视。
 明书形容不出来,他闭上眼被动承受,方才的插曲,就当叶榆无心之举。
 叶榆的吻技,一向很好。
 因为这份灭顶快.感,明书曾趴在床上默默掉了半夜的泪,现在想来,叶榆种种举动真的好可恶。
 他躲在被子里,偷偷望向双腿交叠坐在床边的叶榆,先前迷情意乱在他脸上找不到痕迹,冷淡模样又回到明书所熟悉的叶总。
 “怎么。”
 后者低头,眉眼一弯。
 明书下意识伸手拽被子,却被人反手握住,轻轻按在床上。
 “没。”他移开视线。
 “小明书,我不喜欢你有事瞒着我。”
 叶榆望过来的目光平静,要不是他眼底没来得及收起的寒气,明书或许听信了他的话。
 有时,明书觉得他跟叶榆的相处模式奇怪,倒不是说关系不好,反而保持在一个很微妙的临点。
 也只有那次在别墅见面,叶榆说了点他的过去,但明书在他面前却是一张白纸。
 而且,叶榆曾经调查过他,没去问叶榆这么做的原因,明书无条件相信叶榆。
 大到明书的朋友,小到他第一次上学穿的校服,叶榆都一清二楚。
 调查结束的晚上,男人力度出奇得温柔,明书几乎要溺死在那片海里。
 “乖。”
 叶榆又俯身,吻落在明书的鼻尖与唇瓣:“收拾完就去。”
 明书还没反应,见叶榆打开衣柜,对着黑白灰三色衣服挑挑拣拣。
 “怎么就这几件?”叶榆勾住衣架在明书身上比划,又摇头放回去:“小明书,衣服太老气了。”
 明书想了想,觉得没有不能说的。
 “因为我在给你守寡。”
 声音极轻,夹杂着不好意思,语气都变得软绵,哪还有先前清冷。
 不过,叶榆听得清清楚楚。
 他顿住拿衣架的手,眯眼转身,对上明书的眼。对方不好意思看他,移开目光,一副不想解释的模样。
 可,叶榆是谁?
 他怎么可能如此容易放弃,缓步走到明书的面前,弯腰盯着小孩的眼。
 “干、干嘛。”
 很显然,明书底气不足。
 刚才那句话,就已经变相承认,叶榆是他老公。
 “不干嘛,别怕。”
 称呼依旧腻歪,不过与先前语气不一样,至于这点细微差别,明书也懒得去思考。
 正当他默默转身时,逗够孩子的叶榆总算噗呲笑了出来。
 他伸手抱住明书肩膀,下巴靠在人过于消瘦的肩窝,叶榆慢慢呼出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