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什么?”
 明书摇头。
 太多了,他一时间说不上来。
 一个站在房间中央,一个靠在了门边,似乎回到初见的拘谨与不安。
 到最后,叶榆长叹,他伸出手,圈肩膀抽动的明书入怀,吻细细落下。
 生死离别后,心境也会不同。
 明书想让叶榆开心。
 可叶榆只希望能陪在明书身边,哪怕用灵魂形态。
 但,人鬼殊途。
 即便生前风极一时的叶先生,也毫无办法抗争。
 房间一时没了动静。
 先前离开前,明书没关窗,吹进来不少浮土。他担心会惹叶榆不悦,没想对方看见后选择无视,静静站在宿舍单人床边,插兜望着明书没吭声。
 他身上这件衣服,有点仿唐装。
 米黄立领衬衫,叶榆只松松系了几颗扣,露出隆起的喉结,以及惹眼的一字锁骨。
 明书见过它贴住自己下.身的模样。
 分不清是他的灼液,还为叶榆的亲吻,独属那晚的爱意如滔天洪水,冲得明书小脚趾蜷缩,又被人握住抬高。
 而叶榆身上的黑长裤,早被他润得不成样子,东一块西一块皱着,却还被男人抱着无法逃开。
 那次叶榆的衣服,就是现在这身。
 明书别开眼,耳根通红,食指节抵在唇边,用小牙轻轻咬住,又被叶榆握住手腕拉开,果冻般的触感冰凉,明书浑身哆嗦,他几乎下意识挣扎。
 “不要!”
 声音之大,叶榆敛眉,森长睫毛垂落,望向明书的眼神渐渐偏冷。
 “小明书。”
 音量不大,却硬生生勾起明书惧怕之事,先前他一意孤行,违背叶榆的意思,男人虽未表态,但当晚明书差点被玩到时常。
 那次他意识都变得混沌,又被男人捏住下颚,嘴唇被迫张开。
 回忆算不上温柔,可确实快乐。
 两人沉默,明书握紧手,感受指甲陷入手心的痛感,他深呼一口气对上叶榆的脸,被对方红透的眼眶吓了一跳。
 不加思索,明书脱口而出。
 “鬼也会哭?”
 他犹豫片刻向前,微抬下巴打量叶榆的脸:“真哭了?”明书紧张的模样,好像被抢走玩具的小奶狗。
 似乎也觉得好笑,叶榆收敛面容的冷意,朝明书张开双臂:“让我抱抱你就好。”
 看着他堪称变脸的操作,明书这才意识到又被这家伙骗了。
 “不要,随便坐吧,这儿那都行。”
 明书自暴自弃抹脸。
 叶榆:“小明书,我才是应该生气的那一位,你还没说,你跟那位学长?”
 闻言,明书翻身躺在床,枕头堵住耳朵,他不回应,叶榆也没刻意追问。
 猜不到明书心中所想,叶榆视线从人眉头移开,落在窗外的梧桐树梢。
 最先打破沉寂的还是明书。
 男生闷声:“我哪敢让您生气。”声音顿了顿,明书按住下嘴唇:“来吗?”
 一时没反应,叶榆呆愣几秒。
 等对上明书红透的耳垂,枕头移开微红的脸,浓密睫毛垂落又抬起,露出他被掩盖住的盈盈眼底。
 “你亲亲我。”
 叶榆呼吸一顿。
 他很少见这样依赖他的明书,订婚时,对方独自待在露台角,呆乎乎盯住楼下花园发呆。
 等叶榆询问他在看什么,明书眨眼的,回了他那句——
 “我很开心。”
 还有些少年气的明书站在阳光下,下巴苍白而细,脸颊如水嫩蜜桃,与现在的悲伤几乎判若两人。
 为什么?
 叶榆想不明白。
 “对不起……”
 打破寂静的却是明书,他深呼吸,纯而亮的眼睛看向叶榆。
 后者屏住呼吸。
 真好看。
 即便二十岁出头,明书神色依旧纯粹,跟被晨露打弯的花枝,沉甸甸的压弯了腰,一抖甜得让人心醉。
 可惜,叶榆错过明书的少年时光,他伸手抬起男生下巴,本以为人会闭眼接吻,谁知却总直勾勾盯着他看。
 看得叶榆喉咙发痒,下腹微紧。
 “害怕我消失?”开口漫不经心,叶榆也没想等答案,结果明书点头,令他的话卡在腹中。
 “我想让你回来。”明书细长的食指攥紧叶榆的衣摆:“什么人鬼殊途,我不在乎,我就想要你。”
 “……”
 没想到小执拗还有这么刚的一面,叶榆略感新奇,还想多多看看,结果明书红着耳根推开他。
 “很奇怪吗……不吧,你都变成鬼来缠着我,我想要你留下来,又有错?”
 明书开口的瞬间,叶榆的吻静静落在他唇边,轻而凉。
 感受到源源不断的热意,在明书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叶榆加深了这个吻。
 两人唇齿相依,对于叶榆来说,明书便是他与这个世界沟通的桥梁。
 察觉对方眼底越来越明显的青黑,即便明书还想,他不能跟由着人胡闹。
 吻一触即离,期间有三秒加重的吮.吸,是叶榆自己的私心。
 “为什么?”
 明书咬住他的唇,叶榆吃痛闷哼,感觉身上力量正一点点恢复,而明书的面色却前所未有的难看。
 “好了。”
 叶榆抬手,轻轻握住明书的肩膀推开,刻意回避他眼中的茫然与不解。
 “我的棺材在城南一处寺庙里。”
 明书抬眼:“寺庙?“
 叶榆:“那些人怕我化作厉鬼。”
 叶家的辈分错综复杂,明书倍为陌生,毕竟他也只跟叶榆住在一起,自然不知叶家的环境。
 “那……
 “不能。”
 话音未落,回绝斩钉截铁,叶榆很怕明书走火入魔。再怎么说他已是死亡之人,不能贪留短暂温暖。或许庙宇中有超度的办法,等以后他……
 “你在想着怎么离开我,对吗?”
 明书冷不丁开口。
 天空正好飘来一朵云,遮住本就不甚明亮的阳光,房间光线更显昏暗。
 “你是不是以为,我还是那个什么都不知道,只在酒吧驻唱的小歌手?”
 “乱说!”叶榆第一时间否认,担心吓到明书刚想哄,又想到这或许是小孩的叛逆期?
 “你就是这么想的。”
 明书打断他,眼神执拗。
 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叶榆松懈手中力度,表示自己冤枉。他几乎将明书当成眼珠子疼,怎么舍得惹他伤心。
 明书长得惊艳,昏暗环境下,更让人无法移开打量他五官的目光。正当叶榆定睛,却察觉他不对劲之处。
 眼底青黑,面容苍白,鼻尖灰败。哪还有先前的意气风发,看得叶榆触目惊心。
 刚想质问,脑海却闪过他们在空无一人的花厅胡闹,他承纳了全部,同时也导致鬼气入了明书的身体。
 一秒一分,都在蚕食明书的生命。
 叶榆浑身冷汗,他甚至未来得及确认,抬脚离开明书身边。
 他的动作过于反常,明书困惑目光落来,叶榆更能看清他眼底的青黑,还有额头密布的一层冷汗,配合明书过于苍白的脸色,看上去格外触目惊心。
 “你怎么了?”
 或许他的神情过于严肃,明书刚想去碰叶榆的脸,却被对方一闪躲开。
 明书措手不及,眼神茫然,怕自己做错了事,高昂的头垂落,像一只被抛弃的小狗。
 叶榆心疼得心都要碎了。
 但是他硬生生压下痛楚,装出无所谓的态度,打量眼下环境。
 “真是……破旧。”
 “什么?”
 明书一时没反应过来,见叶榆捂住鼻子坐在最普通不过的单人床,挑剔床板太硬,又排斥空气中有霉味。
 各种数落下来,明书有些慌张。
 他不知道怎么照顾鬼,也不很清楚叶榆的喜好,两人相处的时候,都是叶榆尽心尽力照顾他。
 明书窘迫,捏住手站在原地,目光飘忽不知道往哪里看,这幅小可怜的模样,看着叶榆心疼又难过。
 但没办法。
 在他没找到接触明书的办法前,只能让人离他越远越好。
 “你……”
 许久沉默后,明书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他清清嗓,望过来的视线静而温。
 “你在担心。”
 这句猝不及防,叶榆满脑子都在想明书应该察觉了他的秘密,可紧接着。
 “那个人,唔严格来说,我跟他只是同一个乐队。”
 明书偏头,时刻观察叶榆的表情,生怕一个字说错,惹鬼不开心。
 “……”
 叶榆瞬间将明书说的人对上号,不就是那个杜成江。
 他瞬间爆炸。
 “然后?”
 叶榆怄得要死,可面容表现出对他们过去很感兴趣,目光落在明书头顶。
 小小的发旋,像没长大的孩子,只叶榆咬过的挺翘鼻梁,和红透的脸颊。
 “我们组成校园乐队,除了在学校演奏,偶尔也去老城区天桥卖唱,攒一些社团经费。”
 明书补充:“我跟他没有多少交集,毕竟我们擅长的东西截然相反。”
 生怕叶榆误会,明书握了下男人冰冷的手,刚想移开却被反握,拇指慢慢搓揉手心的感觉发痒,他又不好挣脱。
 “嗯,接着说。”
 叶榆声音冷到一定地步,在他影响下,玻璃也结了层冰花。
 “我们唱了很长一段时间,收入也很客观。”明书顺势坐下:“然后遇到第一位星探。”
 “他看中了我跟杜成江,想将我们包装成偶像出道,但不能唱原创曲,只能去选他们布好的剧本,伪装可怜人设。”
 对于这些,明书一笔带过。
 “杜成江无所谓,他只要能上台,唱谁的歌都一样。”
 明书握握手又松开,望向叶榆的目光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很奇怪?”
 明书要的不是客套回应。
 叶榆明白,他不语。
 “杜成江太渴望关注,还说为我好,太虚伪了。”
 叶榆点头,却发现明书短短几天里消瘦得可怕,衣服空荡荡挂在身上。
 该怎么养孩子?
 沉默空隙,叶榆胡思乱想。
 “并非谁对谁错,就两种不同选择,仅此而已。”
 明书叹了口气,轻轻靠在叶榆的膝盖,侧脸望向被寒霜覆盖的玻璃窗。
 “他想将我拉回所谓出名的路,谁知我先他一步接到公司的名片。”
 “咳咳。”
 叶榆举手,示意是他看上的明书。
 至于先前在天桥卖唱,其实叶榆对明书隐瞒了一个小小的过去。
 他们的初见,并非在公司签约室。
 那天是个阴天,寒风吹得人打结。
 叶榆刚谈完合同,虽然算有惊无险的成功,可他从未如此费心费力过。
 拒绝楼下等候的司机,他慢走过公司附近路口,漫无目的晃悠到老城区。
 走了多远,叶榆毫无印象。
 天空有飘雪迹象,路上行人匆匆,他站在四通八达的路口,盯着川流不息的车辆发呆。
 这是叶榆近乎三十年来,从未有过的新奇体验。
 仿佛从漫长无涯的束缚挣脱,去掉叶家的身份,用普通人的视角来观望这座城。
 无论怎样,叶榆的心空荡荡的,似乎缺少了某部分,怎么也填不满。
 他发呆的时间过长,高挑的背影格外惹人注目,其中就包含明书。
 那时,明书没看清叶榆的脸,对方比他高半头,满身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清贵。
 这离娱乐公司不算远,明书误以为叶榆是位明星,他抱着自己的琴盒,慢吞吞走到人身边。
 起初,叶榆没上心。
 他偏头,留意男生是否故意接近,确定不存在危险后便收回目光。
 红灯亮起,熄灭。
 熄灭,又再次闪烁。
 循环往复,一次接一次。
 叶榆这才分出一部分精力扭头。
 “您要方便,就握住我的胳膊吧。”
 落耳中的声音清而软绵,如一只落入森林里的小小幼崽,引人不由侧目。
 再次红灯跳转,明书迈脚向前,叶榆制止想拉开明书的保镖,任由男生带他到街对面。
 “这里一直往前,都是盲道。”
 明书收回手臂,犹豫接下来的话。
 “下次再出来,记得带导盲……”
 剩下的字还未说,便被前方呼声打断,一个年纪相仿的男生,正站在不远处抬手挥舞。
 “明书,快点过来,干嘛呢!”
 ——明书。
 名字在叶榆唇边滚了一圈,看着那道跑远的身影,他平静的心起了涟漪,寻两人离开的方向向前,却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保镖拦住。
 “叶先生,公司那边?”
 点到为止,对方收住话头。
 叶榆的心又落入谷底,目光变得阴冷,面容是生人勿进的冷漠。
 坐上车的前一刻,叶榆还在心中默念明书二字,这座城如此之大,仅凭名字找到人的可能性,不亚于大海捞针。
 正当叶榆将那天的偶遇当成一场恩赐时。
 却在某次巡视公司时,又听到那道软绵毫无击性的嗓音,他浑身一颤,忽略身边喋喋不休的助理,偏头看向声音来源。
 “那是谁?”
 助理望去:“新挖的小歌手,叫什么来着,我想想……”
 “明书。”
 出乎所有人意料,这位向来不将一切放在眼里的最年轻的董事,竟能准确叫出小歌手的名字。
 众人心照不宣对视。
 等巡逻结束,叶榆回到办公室,看见明书满脸茫然站在房间中央。
 他不记得他。
 那也没关系。
 叶榆扬起唇,望过去的目光柔和,他这辈子所有笑容,都给了明书一人。
 “我叫叶榆,是这家公司的董事。”
 看着明书眼底闪过的茫然,叶榆脸上笑意更深。
 “我知道你,小明书。”
 不过这件小事情,叶榆从未跟明书提起:他们见面前,曾在路口相遇过。
 这小小如宝藏般的记忆,由他妥善保管便好,其实也算叶榆的私心,想独占明书人生的每分每秒。
 即便之前,有个叫杜成江的东西。
 大概变成鬼的缘故,叶榆记得尤为清晰,确信杜成江看清了他的脸。
 但他装作忽视,又是为何?
 叶榆想不到,懒得去管旁人,他的宝贝就在身边,细长手臂环住自己的肩膀,模样乖得像只抱抱熊。
 单单同明书靠在一起,叶榆的心都化了,差点忘记灵体危急明书的健康。
 “小明书,”叶榆望向青年的眼,“我没有生气。”
 此话一出,还想解释的明书愣住。
 他视线从叶榆的眉眼落在他唇瓣,心中如负释重,呆呼呼点头:“哦,好的。”
 “难过了?”
 “才没。”
 否认快到叶榆都觉得有猫腻,他轻笑,扶住明书的腰将他带起来,坐在自己腿上。
 “凉不凉。”
 询问声细微,叶榆动作亲昵,如抱小娃娃那样,明书被固定在他怀里。
 感对方体温一点点被掠夺,叶榆再次向明书确定。
 “怕吗?”
 “不怕。”
 怕慢一秒叶榆就不信,明书摇头极快,晃动时小缕头发落在叶榆脖颈,痒意令男人弯起来眼睛。
 “真的吗,那这样呢。”
 不给明书反应时间,叶榆的手顺着他腰腹下移,慢慢落在了大腿根处。
 深秋,宿舍因叶榆的存在,气温降低不少,丝丝寒气入骨,更不用说只穿着单薄外套的明书。
 就算被冰得浑身哆嗦,明书还是点头,这点温度他能承受得住。
 他能受得住,可叶榆心会疼。
 看着人因冷变得青紫的唇,叶榆抽离身子,毛毯盖在明书身上,隔空取来盛满热水的杯子,一切做完后,他再次坐在明书的身边,俯身凝视孩子的脸。
 “你看,现在还难受吗?”
 被冻得脑壳发麻,一连喝了好几口水,明书才缓和身子找回些许知觉,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对叶榆的抨击。
 “你故意的。”
 先前在别墅小露台,明书还没觉得冷,比平常稍微降点温而已,可眼下只能说明叶榆想赶他走。
 越想越觉得有理,又或是爱人在身边,明书能肆无忌惮的撒娇,他不管自身状态多么糟糕,拉住了叶榆的手。
 “你就是想离婚。”
 本以为明书会说什么,叶榆做好洗耳恭听的准备,结果上来一句给叶榆搞茫然了,都忘记他要说的东西。
 “……”
 明书看来,叶榆的沉默便是证实。
 再加自己差点感冒,有些昏沉的明书,瞬间找回他的主场,小脑袋一缩,卷着被子滚到单人床最里面。
 连脸都面向墙壁,不看床边哭笑不得的叶榆。
 “你不想跟我好。”明书嘀咕。
 “变成鬼的这段时间,你肯定遇到其他唱歌好听的鬼,所以想冻死我,跟别人双宿双飞。”
 似乎这样说还不够解气,明书恶狠狠抬头,水汪汪的眼却没丝毫威慑力。
 “不可能,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结果狠话没放完,一个大得惊天动地的鼻涕泡泡,打破明书剩下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