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晓霖蹙眉,低声道:“你说这个干什么?”
安知山从桌面抬眼,睇着大伯,他也是笑,笑得分不清此话是有意还是无心:“因为大伯从刚才开始就不愿意看我。您和安富关系不好,如今见了他儿子,又是和他长得那么像的儿子,恐怕看一眼就蜇得慌吧。”
大伯不遮不掩,笑着点头:“是。你今年二十岁吧?和我弟弟二十岁时简直一模一样,看一眼,我这颗心就跳得难受。二十岁,恰好就是他最耀武扬威的时候。当年我独自一人创业,老爸为了逼我服软,联合他交好的商业朋友排挤我。我当时骨头硬,宁死不肯低头,更不肯伸手向家里要钱,好容易将公司拉扯起来,因为没有抵押,所以连第一笔资金都贷不到。万难之中,我那天遇到了出来喝酒的安富……也就是你爸爸。我那时住在朋友家,整天都在为钱犯愁,想向他借钱周转,可你知道他当着我那些朋友的面说我什么吗?后来我要结婚,带了你伯母去见老爸,安富喝醉回来,见了你伯母,你知道他又说了什么吗?”
瞟了眼安晓霖,大伯没把话说完,只是那笑意逐渐冷却了,隐隐阖了牙关,佛像碎缝,到底显出些狰狞来。
“太多了。这种事,他做得太多太多了。我是忤逆了老爸,老爸要怪我,要为难我,那我认,因为我对不起他。可安富,我从小到大从没做过一件对不起他的事,我对得起他管我叫了十几年的‘大哥’。如今大哥落魄了,他不帮也罢,可他要在我面前装大爷,甩冷脸,他不配!”
大伯盯着安知山,仿佛透过几十年光阴,盯着二十岁的安富。可安知山没反应,也没说话,任由他盯,于是他盯了片刻,眼光软化,落到了旁处,重新拾起了温文尔雅的笑意,也就不盯了。
“其实就冲你这张脸,我也不愿意帮你。”
安晓霖方才没吱声,听了这话,几乎有些急:“爸……”
大伯抬手,示意他噤声,刚要开口,桌底下跑过来只棕卷毛的小狗儿,汪汪叫着在他腿边撒娇。
小狗是咖啡店养的小狗,此地乃是近郊,周边没有像样的店面,大伯便总是到这儿来消磨时光,一来二去的,和小狗倒混熟了。
大伯抱起小狗,抱孩子似的举高了逗它玩,同时斜出目光,瞟向安知山:“不过,即使你是安富的儿子,毕竟也只是个孩子。我犯不上和孩子算上一辈的陈年旧账,况且,虽然我不太清楚你们家那些纠葛,但你好像也不是很喜欢你这老子吧?”
将小狗抱到了怀里,大伯问:“说吧,你想我怎么帮你?”
话,安知山在来的路上早早想好了,此时复述出来,也就三两句。
大伯听罢,很惊讶似的看看他,又看看一旁的安晓霖:“就这些?”
安知山点头:“这些就够了。”
放下小狗,大伯往后一靠,手留在桌上,袖口露出价值不菲的白金表带,在阳光下熠熠闪光。
他指尖点了一点桌面,利索颔首道:“行。送你妈妈出国的事,我得空就着人去办。不过你妈妈情况特殊,所以手续上可能需要段时间,一有结果了我会让晓霖通知你。这段日子,为了防止安富直接去找她,我会先派些人去疗养院旁边看着她。”
安知山把冰美式喝得见了底,嘴唇离了吸管,他说:“嗯,谢谢大伯。”
大伯笑着一摆手:“谢倒不用了,我不是看在交情帮你,是看在股权。贤侄,我们生意人,做事讲信用。照你说的,我现在用不着你手里的股权,可等我真要用到的那一天,你得痛痛快快把它让给我。当然,我到时候肯定也不会亏待了你就是了。”
他要痛快,安知山便也痛快,点了点头,既然不用说谢,那他索性就无话可说了。
大伯事忙,坐了十来分钟,手机已经响了三两次。他起身要走,临行之际,他觑着安知山,越看越觉得像,可隐隐约约的,似乎又不是那么像了。容貌相仿,但在气质上,和他老子是不同式不同款的怪模怪样。
看罢,他饶有兴趣似的,咂了咂嘴,又是一笑:“其实你该和你妈妈一起出国的。出了国,安富胳膊再长也伸不到国外。到时候,你们母子俩大可以躲到我们的庇护下,旁的不说,一辈子荣华富贵我是可以保证的。”
安知山此前一直是默默点头,这时摇了头,比点头时更笃定。
大伯走了,安晓霖在这老子面前也略有些紧张,此刻终于放松了身架子。分明小时候还好,可随着年纪愈发大了,安成也愈发将他这株独苗当做了继承人来培养,长年累月被殷殷期待着,他这天之骄子当得也累。
安晓霖中午忙着陪安知山过来,连饭还没吃,叫了客蛋糕,他擎起叉子,问道:“你不去国外,不会是因为舍不得你那小男朋友吧?”
安知山喝光了咖啡,吸管搅了搅半杯冰块,泠泠声中,他轻声笑说:“何止是舍不得,简直都要死在他身上了。”
安晓霖一哆嗦,匆匆瞪他一眼,为这大庭广众之下的污言秽语感到了深深的不齿。
安知山前二十年无所事事,今年有了陆青,谈了恋爱,他全身心扑在了恋爱上,几乎快将恋爱谈成了事业。
可陆青是当真有事业,花店前些天首次接了婚礼布置的活计,他拽着安知山忙了好些天,直到昨天才总算忙出结果,告一段落。
安知山从没这么忙过,这些天被小鹿压榨着设计了几十束婚礼捧花,他没空打游戏,这还好说,可没空和小鹿卿卿我我,这简直要烦死了他。
于是这时骤然清闲,他立刻就把子衿送到了她朋友家,并给朋友家送去了礼物,拜托人家好好照顾着,最好照顾一宿,明早他再来接。
而后,他向陆青正儿八经地提出了邀约,约他今晚去凌海视野最好的顶楼餐厅,共进晚餐,共度良宵。
安知山盼了一上午,却在中午接到了婚礼方的电话,要他们临时加塞一束。他没有伺候甲方的习惯,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他自己就是权贵,于是张口就要拒绝,却被陆青捂住了嘴,代为答应了下来。
安知山耐不住陆青眼巴巴央着他,只好临时赶工,弄好了花儿又跑大半个凌海给人家送去,一来二去,时间已晚。
可晚餐已经约好了,他只能是让陆青先去餐厅,他稍后就到。
餐厅所在的大楼,乃是凌海的地标性建筑,一柄锐剑似的直插云霄,屹立在海边,简直宛如一幕摩西分海。
陆青从小看这楼到大,真正走进来吃饭,却还是头一次。
餐厅位于顶楼,视野极佳,安知山订的又是靠窗的位置,落座之后都无需扭头,整个凌海的夜景都能落于眼下。
陆青先是睁大眼睛看了好一会儿风景,而后侍应前来,问他需不需要介绍主菜,他说不用,单只要了菜单,一页一页翻着看。
他本想提前看看,待会儿别点太贵的,可翻了满本,愣是只有菜品,没有价格,他悻悻的,只好重翻重看,打发时间。
陆青原本看安知山期待,他连带着就已经很期待,现在提前来到了这样不夜天似的漂亮地方,他环顾四周,见全是恋人爱侣,那颗心更是窝在腔子里怦怦直跳。
跳着跳着,他想起来这其实算是他和安知山的第一次正式约会。
于是更雀跃了,不由自主地抿起了一点儿笑意,他又一次翻完了菜单,刚放下本子,他忽然发现对面多了个人。
来人是个很帅气的男生,长得好看,打扮花哨,是个经典款的小富二代模样。
男生带着满满笑容,单手撑着桌子,他略略欠身,很自来熟地搭讪道:“哎,你是……你是信心花舍的那个店员?”
陆青见他面生,又以为是花店的熟客,便也跟着笑了:“对。请问您是……”
男生大喇喇,直接一屁股坐在了他对面,连珠炮般射落出话,热情满溢得好似个推销客:“我是你们店长的朋友,之前在店里看过你,但当时太忙,没去打招呼,所以你可能不认识我。好巧啊,你也在这儿吃饭?”
这人热情得要人招架不住,陆青觉着有些好笑,又有些奇怪,闻言,他只是点一点头。
男生大概明白他的意思,满不在乎地继续说道:“看你这样,一看就是安知山没跟你提起过我吧?这王八蛋真不够意思,关系这么好,他居然连提都不提。”
听他讲出了安知山的名字,话里话外又透露着熟悉,陆青稍稍卸下心防,勉强听信他真是安知山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了。
既然是朋友,陆青便挑着聊了几句,可男生似乎对他的寒暄毫无兴趣,嗯嗯啊啊敷衍过后,他眉毛一挑,问:“哎,我说,你和你们店长是怎么认识的?他招聘的你吗?”
陆青语塞,他可以和自己的朋友挑明二人关系,但由于摸不清安知山身边人的底细,他没法直接承认二人是恋人,只得干笑:“呃……也不算吧,认识了有一段时间了。”
“哦……”
男生意味深长,瞧着他笑,忽然又说:“哎,那你知道,我和他怎么认识的吗?”
陆青对此,其实兴趣不大,他对安知山以前的人事物兴趣都不大,可他没好意思扫兴,便还是顺着问:“嗯?怎么认识的?”
男生舔了舔嘴唇,眸子弯起来,弯得几乎不见眼仁。他伸出手指,隔着衬衫摸在了腰侧,经由胯骨,又缓缓往下腹滑了几寸。
将手收回来,他挑奶油一般,顺着桌沿一挑,手指最后点在了嘴唇上,他像真尝到了一大口甜奶油,半捂着嘴,笑得发腻:“我是他的纹身师。他腰上的纹身,就是我帮他纹的。”
见陆青怔愣,男生摆出了吃惊样子,吃惊之后,这次的笑成了戏谑:“怎么了?你不会连他腰上有纹身都不知道吧?”
话到这份上,再如何也瞧出怪异了。
陆青没蹙眉,单是沉了脸,重新将男生打量一遍,他问:“你是他的什么朋友?”
绕来绕去,总算绕到了正题。
男生终于等到了这句,他颇为无辜地将脑袋一歪,故作轻松把字扔了下去,等待炸雷。
“男朋友啊。”
第48章 前任
吐出这四个字,男生又是一舔嘴唇,不说话,自觉抛下了个重磅炸弹,静等在这小店员面上炸个响雷。
然而小店员不言不语,一张白净俊脸上没什么表情,不动怒也不错愕,宛如一溪春夜池水,他这颗石子砸进去了,连丝涟漪也激不起。
男生瞧他嫩生生,没想到居然还挺沉得住气,在心底嗤一声,他面上则是似笑非笑,把话讲完:“哦,不对,应该是前男朋友。他现在的男朋友不是你么?”
陆青打量了他两眼,旋即挪开视线,瞥向了门口,是在找安知山的身影。
这人是安知山惹来的,是安知山的遗累债,陆青原本就对安知山的过去没什么兴趣,对他的过往情史更是听无可听。
他知道安知山的身世兴许不简单,至于情史,能在初见就那么娴熟约人出来见面的,更不会是什么纯情的生瓜蛋子。
清楚归清楚,但他懒得去在意。
于他而言,这个成天在他面前嬉皮笑脸,日夜与他同床共枕的人才是安知山,至于其他人口中那个家世晦朔,经年拈花惹笑的浪荡公子哥,不是安知山,至少不是他的安知山。
他爱的是眼前活生生的一个人,而并非旁人口耳相传间的个模糊泡影,至于这人身后藏着怎样血淋淋的秘辛,他大可以忽略不计,视而不见。
过去的安知山深深沉没,可他过去的故人故事却顺藤找上了他,陆青没有替人断烂桃花的癖好,更别提这烂桃花叶子曾经还拂过他男朋友的身。
陆青不想开口,嫌理他就掉了价,张嘴就败了今晚约会的兴。可安知山迟迟不来,他拿出手机想催,男生拱火不成,本就讪讪,见他还玩起了手机,讪讪得几乎有点儿恼怒。
咽下一口恶气,男生没话找话,不笑强笑:“哎,不过说真的,厉害还是你厉害,直接就跑去人家店里当店员了。近水楼台先得月呀,天天在店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没感情也处出感情了。”
斜觑观察着陆青的神情,他继续说:“记得我当初追他的时候,约到酒吧,本来想把他灌醉的,谁想到他那么野,半瓶子纯洋酒跟喝凉水似的,明明是我想灌他,最后先被他灌倒了。”
装模作样叹口气,他用听得清的声量嘀咕道:“那天真是喝太多了,晚上差点被弄吐。”
男生这席话,真假参半,假的是十分之假,剩下那些,虽说是真的,可他自行更换了说辞,听在耳里又是另一番面目了。
安知山难追,这是真的。
安知山那脑子是如何的疯疯癫癫,异于常人,这些暂且不提,他单轮样貌身材,准算得上鹤立鸡群,并且是无论放到了哪儿,都能随便将周围男人衬成一群有心无力的野鸡。
再言,这只鹤出手还相当的阔绰,更令他成了块烫手山芋。
可惜了,仙鹤平时不出笼,山芋惯常也不出锅,安知山心慵意懒,很多时候是懒得连恋爱都不谈。偶尔起兴谈了,他为人荒腔走版,又万分的难追。
这位前任算是追求者中最孜孜不辍的一个了,追了大半年才钓上这条大鱼,然而没成想安知山谈的时候毫无柔情,分手时却格外的绝情。
二人的分手闹得很不好看,虽然祸起是他,闹是他,哭是他,堵到安知山店门口苦苦挽回的也是他。
安知山,从始至终浑像块捂不热的石头,被闹烦了,他剪着花枝,头也不抬地说,你走不走,再不走我揍你了。
男生想跟他讪脸,撒娇说你舍不得,可话到嘴边,他犹犹豫豫的,到底没敢吐出来。安知山往日恋爱时尚且是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了,更遑论如今关系断了。舍不得,他似乎真是没有心肝,他有什么舍不得的。
他原本死了心,直到那天路过花店,安知山仍旧修花剪枝,身边却多了个眉眼清隽的小店员。安知山不知怎的,话居然会那样多起来,嘁嘁喳喳和小店员说了好几句,不知道哪句说得荤,把人惹了,小店员去掐他的脸,揉面团似的祸害一番,安知山竟是毫不愠怒,甚至笑嘻嘻的,凑上去跟人家讨亲要吻。
于是两个人接吻,安知山将小店员半搂半拥,几乎是抱到了二楼,隐入幽帘,不得其踪了。
他在花店门口站了许久,不是留恋,是震骇,渐渐的,他那一张脸涨红起来,不是酸楚,是忿恨。
平心而论,他不怎么喜欢安知山,又或者说,喜欢是喜欢的,喜欢脸,喜欢身子,喜欢他信手甩来的钞票大把,至于皮肉底下的灵魂心脏一类,他看不清,摸不透,也就不看不摸,不喜欢了。
人,他可以不要,可随人而来的脸面地位,他攥得死紧,舍不得不要。
他算个小富二代,在圈里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而他不稀罕往下兼容,只好跟在群真正的富二代身旁,当个谄笑奉承的边缘人物。
讲起富这回事,也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正如他当初在留学圈里被其他二世祖衬成了个土包子,安知山的出现也将他圈里的所有人全衬成了平头老百姓。
这么个郦港来的,货真价实的公子哥,有朝一日站到了他身侧,成了他的男朋友。
那段时间,纵使安知山常日懒得理他,可他圈里的朋友却是忽然换了副样子,变得异常的愿意搭理他了。
他攀龙附凤,吃着了龙凤的好处,就愈发不肯松嘴。可安知山不讲旧情,说走就走,他撒了大半个月的泼,也没博得人家半分眼神,他只好放弃。正要认命的时候,却又在花店见着了这样一幕——安知山纠缠着他的小店员,纠缠得没皮没脸,简直宛如倒贴了!
男生回家日思夜想,怎样都想不明白,恨得快要呕黑血了。满腹怨怼无从疏解,还没想好要怎么办,这小店员居然就主动撞上了枪口。
这把枪,他定要好好磨一磨,非得崩个血花四溅他才能痛快。
然而,这小店员居然像刀枪不入,任他怎么说都冷着脸面,不为所动。
陆青坐在原处,眸眼乌浓不颤,浑像幅落笔晕开了的墨画,乍看温润,可眉峰略略上挑,晾着些不耐烦,瞧久了却会有股凌冽冽的英隽。
男生是想激怒他,可陆青总也不吭声,倒显得他十分讨贱。
讨贱就讨贱吧,他在安知山那儿已经贱够了,不介意再到他这新欢眼前来贱上一贱。
男生上下逡巡着陆青的穿着,又后撤了身撇过头,去看他的鞋,确保一丝一毫都没遗漏,他颇满意地靠在椅背上,双手抱臂,摇了摇头,扮了副惋惜口吻:“不是我说,安知山也太不是个东西了。当初跟我谈的时候,还知道打钱给我花,怎么到了你这儿,他抠得连钱都不愿给了?弟弟,你到底还是太嫩了,他不给你钱,你得要啊,不然费这么大劲攀上他,难不成只图个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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