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发展指数(乌托邦不脱发)

03457紧随其后，在长廊尽头，他看到一个肢体笨拙的木偶。
他能够确信那不是精灵木偶中的任何一个，因为他的耳朵是正常人类耳朵，面孔也十分熟悉。
是多恩格。
余临比03457更为吃惊。
世界内所发生的一切变化，都受影响于潜意识里的情感，有时候他感受不到。
他找不到，找不到他对多恩格到底怀着哪种情感。
究竟是哪样怪诞的感情，用来成就了眼前更为荒谬的事实。
此刻，多恩格正躺倒在他面前，两只早就定格的眼睛不知道看向何处，死前最后一刻的脸上没有喜悦，没有痛苦，没有任何表情。
同迷失者一样，他早已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
同迷失者不同，没有雪山可以让他获得死后的新生。
余临俯下身去，单膝跪地以作支撑，他从口袋中掏出什么东西来。03457依稀记得，那是他放章鱼徽章的地方。
但出现在视线中的却是一个灰色的三棱锥，制作潦草，个头不大。
余临将刻有多恩格编号的三棱锥放下，就在木偶张开的手指上。
耳边忽然传来一个极具嘲讽的声音，不难认出是白术。
“一直装着这些东西，不扎得慌吗？”
他这话像是在说三棱锥，又像是在说点别的。
余临抬眸，从对方眼中读出了正确信息。
“你做的？”
白术仍是闭着双目，装成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我看他死了活活了死，有点闹腾，就帮他解脱一下。”
余临起身，难得没有与他争上几句。
“谢谢。”
白术始终都没有主动提起上次离开时的那个话题。
余临选择了一条超出他预想的道路。
答案不再是否定或者肯定，因为03457的出现，前方充满未知。

“向上抛出一个六面骰子，如果正反两面点数和大于或者小于七，我就回去。”
Z组织新址，总部大楼。
最后一次出发与师兄一同执行任务时，他曾经这样说过。
他以背影示人，03457能看到他微微向后偏着头，眼底惯来是一片冷漠。
几周前，他们接到任务到太阳城下层回收一批战争前流出的资料。
一行八个人舟车劳顿数十天，最后发现那是个圈套。
上下层社会矛盾已经初次显露端倪，下层想借机挑起太阳城核心层与里里特的纷争。
杀手们被困在荒无人烟的深山之中，下层暴民在外面将他们围得水泄不通。
杀手并不怕死，命贱如草芥。但资料确实存在，一日不收回，现下的安宁就会被打破。
他们不能硬抗，在山里困了十二天。最后决定从西南角打开一个出口。‘
山上唯一的水源便经由此地，那里是暴民的集中区。
杀手里里特是低贱的、无人权的，但对外却代表着里里特的权威。
对Z组织下手，无异于在向里里特宣战。
这次跨国行动经过太阳城上层批准，让他们死在这里，是挑起矛盾最经济实惠的做法。
很幸运地是，暴民并不知道此次执行任务的有多少人。
小道消息称，他们行动一般是三到五人。
被困在山中的杀手们抽签决定由谁去做诱饵。
03457运气一直很难评价。
他们在河道旁杀得天昏地暗。很可惜，暴民们大多都空有一腔战斗热情，没有经过特殊训练，体能与战术方面均不如可以被称作死神的杀手组织成员。
被抽中的四人只有一人没撑到最后，很快就等到了同伴的支援。
前辈、师兄都是支援队伍中的一部分。
他们成功回收了资料，并原地焚烧，在离开时的路上，看到有一户人家。
女人抱着孩子，家里还有一个瘫痪的老人，似乎没有男丁。
女人看上去是个瞎子。
尚在襁褓的孩子不哭不闹，安静地躺在她的怀里。
为了安全起见，杀手向前查看情况。
他们搜遍了整个院子，都一无所获，最后得出结论，这只是一户普通的人家。
于是他们打算离开。
在走出院子时，枪声突兀地从林子里响起。尽管没有真正使用过枪支等，但杀手们还是能听出，那是一把很劣质的猎枪。
和袭击他们的暴民携带的一样。
第一发子弹从03457身边飞过，敌人似乎太过害怕，打偏了位置。
第二发子弹打出来的时候，杀手们已经做出了有力的回击，一道道白花花的短匕飞往林中，激荡起鸟鸣阵阵。
在第一声枪响起的时候，前辈就发现了枪手的准确位置。
但时间来不及支撑他去速速回击，于是他率先推开03457，被第二颗子弹打中。
好在只是伤在肩膀上，虽然止血耗费了不少功夫，但情况还算乐观。
几名杀手向前查看，发现一具中年男人的尸体。
那人个子矮小，皮肤黝黑，脚板却格外宽大，肩膀厚壮，与那些满面油光的暴民不同。
他是个真正的猎人，以为杀手们伤害了自己的家人，于是举起枪。
男人死后不久，盲女便跟着走出。
从年纪上看，他们大概是父女。
那是一场悲剧，到今天都刻骨铭心。
03457一直不愿意承认师兄的话。
如果不是前辈拦着师兄，盲女从这场无妄之灾中脱身，那时候的悲剧将会延续。
到余临说出那番话为止，03457才坚定了那时的看法。
他并不懦弱，嗜杀成性的人才懦弱。
再次回到无名域，余临先说了一句奇怪。
03457问他哪里奇怪。
他指着眼前那十分操蛋的、走也走不出的通道说：“我们出现在这里很奇怪。”
“我和09说的话你应该都听到了，无名域设定允许，可以直达飞塔。但是飞塔设定不允许，按道理来说，我们需要先回到现实世界，然后才能在现实世界中找到通往这里的入口。”
03457思考一番，发现确实是这样。
如果将现实世界当做是第一层世界，那么无名域、飞塔，还有另外几个世界就都是第二层世界。
无名域与飞塔之间是同级，现实世界高它们一级。
从现实世界出发，可以直达所有第二层世界，飞塔以外的所有第二层世界之间也有往来通道。
他们没有途经余临所说的“中转站”，也就是现实世界，直接自飞塔来到无名域。
这一点很奇怪。
余临暂时将它当做是世界设定改变造成的结果。
任何人和事都可以影响世界设定，从而改变世界发展指数，让虚拟世界从存在走向消失。
单向通道变成双向通道，这是个大问题。
“先找到零号吧。”
总归飞塔中时间流速异常，而且这个世界也已经没必要存在了。
所有世界都是在第二次进入时变成“老熟人”的，先前已经走过很多次，他们很快就找到了目标地点。
似乎是之前打草惊蛇的缘故，这一次通道内没有零号的影子。
连那个刻意引导他们的圆球也不见了。
同时，地面上的水位明显上升，尤其是在逼近真正的出口时。
之前是在脚腕处，现在已经淹在小腿上，快要没过膝盖。
温度也更低，冰得刺骨。
余临说：“已知这里和地面上的湖泊相通，总质量不变，我们这里的水位上升，上面的水位降低。你能想到什么？”
03457跟着他往前蹚水，耳道里都是哗哗的流水声。
他摇摇头。
余临：“确实什么都想不到，因为这个他妈的世界根本就不合理。”
“说不定质量根本不守恒。”
接着又揶揄03457：“你们近几年杀手的智商测试制度不是改了吗，最后一道论题自由发挥。可惜了，记录员错过了一个好故事。”
03457有时候是不太能和余临聊得来的，就比如他不懂余临一些比较尬的玩笑话。
好在他对于对方的回答很多时候都只有一个字：嗯、好、行。
再加上现在撒谎技术长进，他几乎不怎么会因为这些事感到窘迫了。
余临脚下踢到什么东西，闷闷的声音传来，那东西还在水里滚动了几下。
他低头，弯下身子，从水里捡出一个黄澄澄的弹壳。
他又说了一句奇怪。
“零号刚才没开枪吧？”
03457摇头：“没有。”
虽然没有，但是那个人十分无趣地做了个拟声词，模拟开枪的声音。
很幼稚，很恶趣味。
余临移开眼，余光中又闯进一个颜色明显不对劲的东西。
他快步往前走，在某个地方停下来，动作比上一次更快地将手伸进水里。
第二颗子弹。
同样是已经打过的，尽管已经经过水面的浸泡，余临仍旧能够看到的血迹。
就像是被特地涂画上去的颜料，不知为何，余临却觉得自己在此时闻到了血腥气味。
他的神色开始凝重起来，03457更是充满警惕。
这很像零号留下来的诱饵，在刻意引导他们往某个地方走。
这是03457作为猎手的本能反应，尽管此刻他才是真正的猎物。
余临似乎是心里有了某种猜测，他的目光在四下慌乱寻找着。
继续向前，步调极快。水流分道而行，明明不是很大的幅度，却偏偏像是正起风暴的海面。
他们是海面上苦苦挣扎的航行船。
很快，第三枚、第四枚子弹被找出。
余临将它们放在一起，发现了端倪。
大多数子弹上面都没有血迹，而这更像是零号的手笔。
零号故意要让他看到子弹上的血迹，所以保留了一个。
至于其它几个，一个完好，两个一侧往内凹陷，还有一个扭曲的像个麻花。
如果它们是在击穿猎物之后才留下这些痕迹的，那么余临能想到的场景，就只有子弹打子弹了。
可这样做，零号未免太闲了些。
而且这不是余临的第一个猜想。
他首先想起的是零号之前对他说过的话。
零号说他曾经对准他自己的脑袋开了六枪，而他对此毫无印象。
如果无名域可以删掉他的记忆，再经由某个触发点还给他。
那么是否还有更多的记忆，埋在他现下没有去过，或者是不知道的地方？
余临虚虚地握着那些子弹，神色恍然。
很快他就注意到，手上子弹的数量不对劲。
他回神，又一次大步往前走，却始终都没有找到第六枚子弹。
03457似乎也联想到了零号之前的荒谬说辞，紧随在余临身后，作为他的另一双眼睛，寻找着最后一颗子弹的下落。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余临的心绪已经受到环境影响，以致使他观察力大不如从前，这一次，竟然是03457先有了发现。
在余临身后不远处，也就是他遗漏的地方，03457踩到了那个坚硬的东西。
他叫住余临，俯身便要去触碰。
在接触到子弹之前，一阵枪响轰炸在耳边。
那种属于猎枪的声音，与他多年前在太阳城某片深山中听到的一样。
他抬起头，余临已经不见踪迹。
不光是余临，通道内的一切都已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包括脚下的水、前方不断重复的通道。
与此同时，出现在眼前的，却是那个抱着孩子、已经没办法看到死去亲人的女人。

与余临进入无名域时的反应一样，03457很快就发现了异样。
他清晰记得，在多年前的任务当中，女人出现在他们眼前时，怀中并没有抱着孩子。
那时她独自一人站在门前，因为双眼看不到，只能很费力气地侧着耳朵。
她并不知道自己的家门前发生了什么，虽有异响，也早就消散在树林当中。
在她身后，是那座十分寻常的砖瓦屋，灰色的顶，正好隐没在天色里。
屋子前面的空地上种了些花，认不出是什么品种。或者说，品种很杂，杂到没有人可以准确叫出每一种花的名字。
杀手们就藏在男人死去的地方，从林子中往外看过去。
女人扶门站出来的时候，杀手群体中起了纷争。
包括师兄在内的三名杀手都认为该斩草除根，以绝后患。他们给出的理由是，这户人家出现在这里太过异常。
但唯一受到枪伤的前辈却极力阻拦，最后师兄将选择权推给03457。
他坚定不移地认为，03457会排除一切可能伤害到前辈的危险因素，但最后的结果却令他失望透顶。
“废物。”他咬着牙，花了大力气才压制住怒气。
“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废物。”
这声音回荡在林间，但女人似乎也有所察觉。
她再一次集中注意力倾听，还曾往林间呼喊出一个人的名字。
没有人回应她，以后也不会有。
她今晚可能会等家人等到很晚，等到桌子上的饭菜都开始变凉。
也有可能晚归对于猎户来说是家常便饭，她到第二天、第三天，或者更远的半个月后才察觉到家人的离去。
总之不管是哪种情况，她都再也等不到了。
在返回里里特的路上，师兄与前辈吵了一架。
他们的矛盾中心是03457。
在回到组织的第六天，前辈的枪伤基本已经痊愈时，师兄离开了他们的小组。
他们一直怄气到最后，唯一夹在中间的是03457。
第一时间，他找到师兄的住处，对方却一眼都不想再看见他。
向上抛弃一枚骰子，落地时正反面点数和永远是七。
有什么声音响在耳边，几乎是一阵轰鸣。
过了许久之后，03457才从回忆中抽身。
他看到女人忽然栽倒在地，双臂向外摊开，尚在襁褓的婴儿落在手边。
刺目的红线在她额间拉扯出，那里有一个黑色的洞。
被抛下的婴儿脸上已经有了尸斑，似乎是去世了很长时间。
03457知道这是幻象，“零号”的手段与藤蔓的没什么区别。
但他的思绪依旧会为之波动，敌人总是能够找到他的命脉。
他难以抑制地向前走去，穿过那片林子。
师兄在他身后站着，他看到了，并不是用眼睛，但他知道他就在那里。
他的脸上没有愤怒，有的是欣慰。
03457听到了他的声音。
他说：“03，做的不错。”
03457在两具尸体前停下，他没有试探对方是否还有呼吸，也没有例行杀手的工作，去检查这间屋子是否真正安全。
那个声音告诉他，这些都没有必要。
他不必为任何一个死在自己手上的人感到惋惜，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里里特，为了永远对组织忠诚。
师兄的声音近在咫尺。
“现在，点数和大于七了。”
一阵冷意爬上背脊。
他垂头，忽然地发现自己手上拿着猎枪。
与03457走散后，余临又一次见到了“零号”。
他似乎是早有预谋，用子弹吸引自己的注意力，然后趁机将03457拉入幻境。
“镜子”内的世界与森林不同，是有限空间，他们之中任何人的恐惧都能将对方推向深渊。
造成现在这种局面的是余临。
在触摸到弹壳的那一瞬间，或者说，在意识到“零号”不是在撒谎的时候，他已经感到了无边无际的恐惧。
这意味着他的能力转移到03457身上不是偶然，也不是意外，是他所希望的。
他希望有人能够带走自己的能力，因为他想要自杀。
只要能力一直存在，一类世界就会保护他不受到任何伤害。
他永远无法死去，也许连听从天命自然老死都做不到。
所以他必须让这种能力离开自己的身体。
03457是用以接纳这种特殊能力的容器。
现在冷静下来，他又觉得这些要是事实，便又有些荒谬了。
他自认为自己不可能会选择自杀，起码不会开枪自杀。
他还要进入心心念念的第七个世界，还要去享受在现实世界永远无法享受的安宁。
“零号”现在就在他面前，满脸都是得逞的神情。
“你果然还是回来了啊。”
余临将手中的子弹哗啦啦丢进水中，一颗不剩。
“你到底想做什么？”
圆球又一次滚落到脚下，颜色有了很大改变，几乎是通体橙黄了。
“零号”摊了摊手，一脸无辜：“不是我想做什么，这就是你的命运。只要你还活着，就一定会被这个世界吸引，就一定会再次见到我。”
“我倒是有办法帮你解脱，但你不愿意。”
余临：“你是指取代我这件事？”
“零号”伸伸手指，将球使唤到自己身边：“别说的这么难听嘛，反正你在那个世界寻死觅活的。我又不喜欢这里，大家互利共赢一下。”
余临回想起什么，问：“是你拿走了我的记忆？”
对方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只是模棱两可地说：“我们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