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遂远含笑仔细听着,在脑海中拼凑出潇洒肆意云世子的模样。
不过愈靠近雁回城,云休的疑惑愈深,他掀起窗帘:“今日至雁回城的百姓好少。”
宋遂远掀开另一边,的确,依云休所言,此时正是周边百姓到雁回城易物的时辰,然而这条道上,并未碰到其他车马。
好不容易遇到两个百姓,也是往回返。并非自城中返回,而是割了草回去喂马。
云休探头拦住二人,问他们今日为何不见人,他如今还保持着夜晚身份,说的是盛京话。
他二人面生,又是听不懂的口音,其中一个百姓看着他二人行进的方向勉强理解,回道:“大将军与九溪大夫前日失踪,雁回城门口官兵镇守,只许进不许出,唯恐贼人出逃。”
说完,他二人也不欲多留,匆匆离去。
云休皱着脸,回头为宋遂远翻译,百思不得其解道:“父亲和爹爹如何能失踪?”
猫有些担忧。
宋遂远紧锁着眉,本该两年后发生的失踪居然提前至此时。
上一世西北便是从大将军夫夫失踪后开始乱了起来。不过看方才百姓的模样,未见太多异常,不知是城外消息滞后,还是当真无事。
宋遂远自希望是后者,且他在盛京时,收到康离的信,立即寄信一封给镇国公。
好歹有这层提防,宋遂远压下脑中胡思乱想,搂住云休肩膀安抚道:“莫着急,我们先进城瞧一瞧情况。”
听方才那人言,是可以进城的。
“嗯。”云休点头,握住他的手,幸好有宋遂远,否则依猫的性子,听闻消息的那一刻便冲回了城中。
尺玉大概听明白出了大事,小奶音忽地无来由怒道:“尺玉打!”
宋遂远揉了揉他的脸:“别操心,跟着父亲。”
小崽子也是奇了,居然猜出有坏人。
雁回城城门前, 空旷无人迹,丝毫不见云休话语中几乎每日都会出现的斗架盛况。
或许正是因此,他们的马车驶到城门前时, 士卒们皆围了上来:“下车来,打哪来的?”
宋遂远覆上云休的手轻拍, 对视一眼,云休先跳了下去,递出来自盛京的路引:“我家公子是来寻云世子游玩的。”
云世子的名号雁回城无人不知, 领头的小官检查过路引:“见谅,我们还须检查车马行囊。”
云休盯着面生的小官, 闻言微顿,后退一步, 单手掀开了帘子。
车中富贵公子抱着小孩子,正如其所说,是来游玩, 士卒们只上前看了一眼。
不知是进城的检查本就潦草, 还是云世子纨绔之名在外,官兵们通查一遍,未作刁难便放马车进城了。
宋遂远坐在马车上,只在掀起车帘之时一窥城门口光景, 守城门的小官神情似乎并不如何凝重。
云休重新上车, 马蹄声穿过城门。
城门口热闹一些, 皆是要出城门的人, 他们被困了几日, 神情萎靡, 但却不敢闹事。那小官放他们进来后,又带着士卒继续盘查。
车帘落下, 挡住视线。
行的远了些,喧嚣远离,云休复又掀开窗帘去瞧外面,皱眉嘟囔道:“城中人也少,就连古味酒馆都紧闭门窗。”
宋遂远喂给怀中崽一张饼让他磨牙玩,抬眼看向云休,若有所思道:“雁回城的百姓似乎皆听闻此事。”
镇国公夫夫失踪一事。
“是的。”云休点点脑袋,回过头补充,“城外的百姓也有所耳闻。”
方才碰到了。
宋遂远视线落到他微蹙的眉心,停顿一下,自然地伸手抚平,继续道:“若我是副将,主将失踪,我会想尽方法来瞒下此事,以安军心。”
而非闹得城内外人心惶惶,老百姓如此,更何况前线作战的兵卒。
云休落下窗帘,顺着他的话陷入深思。
宋遂远垂眸,轻拍他的额头打断:“你不是说,爹爹若是寻草药,至少要离开半月之久,如何就定论失踪,未免草率。”
方才忽闻失踪一事,他不免回忆起上一世,先入为主。
不过待这一路冷静下来,他逐渐安心些许。正如他所说,副将如何能不瞒下主将失踪的消息,尤其是正值大楚与夯夷对峙之时。
若当真无法瞒住,这消息似乎也只在雁回城附近流传,他们昨日路过的小城镇都未有传言。
不过也难以排除时间差等缘由,个中细节只能到将军府方能得知一二,此时下定论尚早。
宋遂远话说一半,只是不愿云休从此刻便开始担忧。
云休是能听进他的话,眉目舒展开来,热情地探出脑袋为车夫指路。
早些到将军府,早些能知晓。
一刻钟后,终于抵达云休自小待到大的地方,雁回大将军府。
不比镇国公府精细,这坐落西北的大将军府仿佛带上了粗犷肃杀之气。甫一到达,云休便跳下车抱着自己的玉佩去敲大门,反正是寻他自己,当然知晓如何最快见到人。
尺玉在马车中着实待够了,看到爹爹跑下去,顿时躁动起来,先在马车窗探出圆嘟嘟的脸蛋,圆眼打量了一番大将军府的大门,缩回小身子去拉父亲的大手:“找爹爹~”
依礼节,宋遂远此时尚不能下车,不过既然小崽子闹腾,他便俯身抱起小崽子下马车。
大将军府的下人可能听说过盛京城宋大公子的名讳,验明真身,回禀过“云世子”后,便开府门迎他们进来。
他们进来雁回城乃至大将军府的这一路,倒是相当顺畅,也得以快速见到了“云世子”。
“世子。”遣散众人,身着华服的假云世子朝云休行礼。
云休挥手让他起身,单刀直入:“我父亲与爹爹呢?”
假云世子停顿一瞬,道:“……大将军与夫人,前几日巡查粮草时失踪了。”
云休皱眉道:“你详细说来。”
“前几日,大将军收到盛京来信,便怀疑起粮官,三日前那晚,大将军与夫人夜探粮官,一直至天明都未曾归来。之后辰时,林副将忽地发难,抓了粮官,逼问大将军与夫人此时在何处,那之后,大家都知晓了大将军夫夫失踪。您二人应当知晓,眼下城内外探查严格。”
“云世子”乃云握川心腹,能得知来信,不过囿于身份,只能待在府中,府外的事情更多是听说。
此过程听来有些儿戏,镇国公夫夫失踪一事着实令人难信,假扮云世子的心腹此时十分平静。
他话落,屋中一片寂静。
云休也琢磨不出真假,抬眼看向了宋遂远,盛京的信?
宋遂远与云休的视线相触,上前轻拍他的肩膀,将怀中的尺玉崽递给他,嗓音轻沉:“尺玉有些瞌睡,你陪一陪他,我来问。”
尺玉搂住爹爹脖颈,眨巴着一双明亮双眼,撅起来小嘴巴。
尺玉不瞌睡~
云休自知宋遂远比他了解更多,抿了下唇,抱着尺玉崽坐到了一旁,只负责竖起耳朵听,并喂小崽子。
不瞌睡便吃东西吧。
小崽子总不会拒绝。
宋遂远先问了这林副将是何性情。他只知道大楚武将们的名号,出身何处,却是从未与本人接触过,无从了解。
“林副将勇猛豪放,直来直去,追随大将军已十余年。”心腹道。
言外之意,便是有勇缺谋,心思不细。
宋遂远摩挲指腹,行事倒是符合。他又问:“此事之后,军中是谁暂任主将?”
“林副将,军中除了将军,便是林副将资历最深。”
宋遂远颔首:“消息是否传到了夯夷?”
心腹低下头:“这……在下不知。”
那封来自盛京的信是宋遂远提醒镇国公提防与贺家有牵扯的人,不过他也不曾想到,居然是粮官。
宋遂远听到“粮官”二字后,有几分恍然,他原先总琢磨着贺家借以商队互通,这粮官之能,有过之而无不及。
与此同时,他暗暗心惊,掌管军饷如此重要之位置,生了二心,难怪上一世如是。
简单问过几句,宋遂远先至客院下榻,云休仍以夜晚的身份抱崽跟上。
眼下境况,夜晚比云休方便行事。
行路口渴,宋遂远垂眸倒茶时,云休在身后问道:“林副将是坏人吗?”
粮官肯定是坏人,但将失踪一事闹得沸沸扬扬的林副将……
他想起那张憨厚的脸。
“不知。”宋遂远道,举起一杯茶凑到他嘴边。
他的疑心向来重,在这陌生的西北,除了不知是失踪还是顺势藏起来的镇国公夫夫,不会相信第三个人。
云休舔了下干涩的唇,饮下茶水:“那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玉!”坐在爹爹怀中尺玉张开小手手。
宋遂远换了个杯子,喂给他小半杯,捏了下尺玉的小手:“等。尺玉这一路瘦了不少,正好养一养。”
小家伙抱起来都轻了些许,身上掉了不少小肥膘。
尺玉张开小手手,拍拍圆肚皮,愁道:“瘦……”
小崽子总是被长辈们夸“白白胖胖”,小脑袋瓜稍一想,便明白“瘦”是不好的。
云休闻言歪头:“嗯?”
如何说到这里的?
他低下头,虽然崽好像确实瘦了……
宋遂远基于对云握川的了解,倾向于他带着九溪藏了起来。
无他,若是他要行危险之事,定然不会带着云休……或许反过来,云休不会明知自己武力不强还带着自己涉险。
无论镇国公有何目的,无论这西北有多少二心之人,无论夯夷听闻消息会做出何种反应,要想知晓结果都只能等下去。
而他在盛京时便早已做了自己能,且只有自己能做到的。
故此宋遂远只道:“放心,若还是担心,不若去见一见林副将,你亲自考察考察他。”
眼下要么可去见一见林副将,要么见一见被押的粮官。自然是前者容易,云世子就可以办到。
云休闻言想了想:“我不见,猫可以去军营偷听!”
宋遂顿住一瞬:“……也行。”
险些忘记。
宿山小猫阿言对军营熟门熟路的,小小一只旁人很难发现。
尤其是经过宋遂远之手改造。
阿言蹲坐在床上,身后如有披风,猫叫威风凛凛:“嗷~”
宋遂远望着白色毛发全绿的潦草小猫,桃花眼中升起笑意。
尺玉坐在床边,探身看了看猫爹爹,瘪瘪嘴,一脸控诉地看向父亲:“洗掉!”
父亲坏!爹爹丑丑。
阿言一身雪白太过显眼,宋遂远亲自挑了一种青草汁,为他染了一遍颜色,好隐匿于黑暗中。
青草汁看着浓黑,上身是暗绿色,阿言想象中的自己与黑暗融为一体,实则美貌大打折扣。
青草汁洗两三次可恢复原色。
尺玉记住了,认真为爹爹争取漂亮毛毛:“变回来~”
宋遂远含笑揉揉崽的脑袋:“爹爹如此不会被坏人抓住。”
云休仰头看崽:“喵。”
尺玉揣起小胖手,看了看爹爹的模样,认真脸仔细思考了一番,伸小胳膊朝向父亲:“抱抱。”
“乖。”宋遂远弯腰把他抱起来,崽瞬间埋头于肩窝。
尺玉在父亲身上蜷成一团,闭上眼睛逃避。
宝宝不看啦。
夜深露重, 几簇焰火随风呼啸。
一道轻飘飘的身影不见阻挡地闷头前进,密集的巡逻队伍也未曾发觉。
主将营帐外,巡逻队伍增多。
隐匿于暗色中的阿言, 蹲在一旁等了片刻,踩着风绕到了军营后, 选定位置用小爪子刨了刨,顺着普通树干粗的小洞钻进了营帐中。
大小仅限阿言穿过。云字军中除了云握川,旁人并不知此道。
“平沿北遇袭, 折了四十六人,林将军且说一说, 这仗要算在谁头上。”
“平沿北在凉河上游,当重病把守, 若非你擅自调离兵力,岂会发生如此之事。”
“若无平沿北的兵力接济,洛土镇早已失守。”
“洛土镇有——”
“好了!既已发生, 追究到底又如何, 眼下重要的是,大将军失踪的消息分明已传至夯夷王廷。此番叫你们进来,是为推算一番夯夷动作,再安排接下来如何防守。”熟悉的声音道, 阿言听出这是林副将。
“我呸, 大将军如何失踪, 林将军为何张口闭口失踪, 还抓了粮官, 洛土镇的兵卒如今都吃不上饭。”
“老李, 大忌。”
“……夯夷选择洛土镇打探底细,并未成功。不过平沿北难保, 平沿北、至东南、再向东,可至东蛮。”
“非也,至东蛮于夯夷王无益,反倒是洛土镇,新夯夷王上任后的几番挑衅皆由此地开始,自不会轻易放弃。”
“……”
哪怕时值人定,主将营帐中仍十分热闹。
脏兮兮的小猫团子趴在床边,一脸认真,圆瞳闪烁,将外头几道声音与所属的主人对上号,并且分别记住了他们所说的话,届时好告诉宋遂远让他分析。
宋遂远的脑袋优于常人,是猫的“军师”。
主将营帐的推演沙盘,围了云字军一堆将军,句句有理,不过少了主心骨的骠骑大将军,林副将又恰是个领兵强谈兵弱的,再底下的又互相无法说服。
不过云字军到底强悍,有异议也无妨,兵力强劲皆可堵。
谈话渐歇,众人散去,不过阿言瞧着外面依稀透进来的火光,并未挪动,支愣起小耳朵。
人散了,但还有人。
“粮官今日招了多少?”林副将问。
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怪异,总之与方才与众将军谈论时不同,阿言皱巴着小猫脸,蹑手蹑脚离开床边,探出一颗猫猫头。
抬起眼正好瞧见背对着他的小卒摇了摇头。
身边的尺玉崽握着小拳头早已入梦,靠坐在床头宋遂远低首看了他片刻,给他压了压被角。
屋墙壁内里皆为夯土,此时夜晚仍有一些凉意。
随之他的视线移到不远处暗淡烛火上,微皱了下眉头。
阿言离开约莫有一个时辰。
理智上,宋遂远知晓自己无从担心,阿言穿梭军营轻车熟路,并且今日被他亲手换了毛色,更加安全。
只是偷听而已,不算是大动作。
然而情感上却并非如此。
置身事外时再如何想象,都比不过等待中的每一刻。随着时辰拉长,崽崽沉睡他闲下来,冷静的大脑不自觉开始勾勒无数可能性。
幸好阿言并未让他多等。
“喵喵。”阿言回来时轻轻叫了两声,才嗖地翻过了窗户。
宋遂远眼神定在小身影上,松口气,朝他伸出手。
阿言下意识便想跳进他的怀中,在起跳前硬生生停下脚步,仰头:“脏。”
闻言,宋遂远长腿迈到地上,蹲下凑近了些,依稀辨别出毛发中的尘土。
他伸手拍了拍,抱起阿言,轻声问道:“此行是否顺利?”
阿言点点猫脑袋:“我到军营时,他们正在营帐中探讨,正好记下了好多。”
“可否说与我听?”宋遂远问着,脚下微转,朝对面的隔间走去。
“就是为你记的呀。”阿言理所当然道,不过,“我们要去哪里?”
“沐浴。”宋遂远道。
“……哦。”猫脏兮兮。
大大的木桶外,宋遂远舀了水在水盆中,微微浇湿阿言的毛发后才将他放入水中,他熟练地揉搓着小狸奴的毛发,唇角微微翘起:“许久不曾为阿言沐浴了。”
“喵?”娇小的阿言侧头去看浴桶,“前几日才沐浴过呀。”
对猫而言,人与猫都是一样的,洗猫与洗人自然也是一样。
分明前几日沐浴过啊。
宋遂远顿了一下,捏了捏他的小爪子:“那便是吧。”
这其中体会到差别的,只有他一人。
“就是前几日在客栈中呀。”大手中的狸奴继续说道,湿漉漉的猫猫头探看着浴桶,仰起晶亮的眸子,“宋遂远,我的浴桶很大,能装下我们两个人。”
宋遂远与猫眼对视着,默了一下,伸手将小猫头撇回来,用了些力气为他搓洗掉青草汁:“下次,变回人再说这些话。”
阿言歪了下脑袋:“那……我下去?”
“不必。”宋遂远点他脑袋,换了一次水道,“今日有正事。”
阿言回头看了一眼浴桶,小眼神中有些恋恋不舍。
宋遂远眉心一跳。
这段时日赶路,并无多行那事,某猫当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不过也挺好。
宋遂远重新洗白小狸奴,用干布裹住他,缓缓揉搓着,听耳边喵喵无数声,方才军营中所发生之事入耳。
阿言说完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后来都走了,猫就回来了。”
宋遂远扯开被子,将猫放在身侧道:“变回来,我看看你头发。”
阿言乖顺变回云休,清亮少年音在耳边嘟嘟囔囔:“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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