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夫妻救你并未求回报,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孩子伤才好就这般忙碌,却教我们怎么能不担心?”
缙云的回答则很真诚:“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夫人您若是拦着,我反倒更加不安心。”
曲寒庭在一旁看着这倔强的青年,开口问道:“我看你举目无亲,今后打算如何?”
“这……”缙云一时语塞。眼下的这个时代很好,很太平,就像梦中一样。既无纷争,亦无战乱。人族聚在一起有衣蔽体有食果腹,有谋生的途径。他……确实不知道该如何。
“我不知道……”他叹息道。
曲寒庭同情地看着青年,他猜测对方的出身定然不凡,否则不会有如此教养还习得一身本领。但这世道下,随波逐流的人太多,他不希望一个好好的青年最后因为迷茫无知而被人引入歧途。
“我与夫人欲往栖霞居住,并开设学堂,你若是愿意,不妨与我们一起,做我的第一个学生。”他说,向缙云伸出手。
缙云本就想更多了解关于周围的事,又感念于这对夫妻的真情,于是点头答应。
“好的,师父,师娘。”
作者有话要说: 马冬梅日记
X年X月X日,捡到了缙云转世的辟邪,可惜真的好凶,醒了就不给撸毛,差点被挠_(:з」∠)_
下面长柳留言:但是看起来很好吃,为什么不能烤了?
☆、第九十二只毛绒绒
曲寒庭与谢柔原本欲前往栖霞定居,因途中在鄢陵救了缙云,是以才在鄢陵有所停留。如今见他伤势渐愈,夫妻俩商量着,想着在鄢陵本地定居,方便万一有缙云的亲人找上门来。
缙云摇头说多谢不必,他这躯体是辟邪,若真还有同族存在,也只会存于魔域当中。当年他曾听王辟邪奎欲在魔域通途上方建城,亦曾亲往还未建成的天鹿城向辟邪们传授剑术。然而时移世易,如今哪怕他伤势痊愈去了魔域,亦记不清天鹿城的所在。虽说成年辟邪妖力强大足以裂开空间往来无拘,但缙云自己并不懂辟邪的空间之术,显然是去不了魔域的。
况且,一时半会儿间他也不知晓该如何去向辟邪族解释这事。旧时的残魂突然间占据了他人躯体,这事实在难以令人相信。
缙云本身对此有所揣测,他不愿苟延残喘地活,如有机会,不论代价都会要将躯体奉还,然而眼前的世界太过美好,他偶尔会私心地希望,给自己留下的时间能多一点,再多一点,他想去看看更多的地方。
只是这话不能对谢柔和曲寒庭说,面对他们的一番好意,青年抿抿嘴,最后解释说不必师父师娘费心,但他可以经常过来转悠两圈。
缙云很喜欢鄢陵,这里确实很漂亮,也有许多有趣的东西,令缙云感到新奇又疑惑。
眼前的一切是他从前连想都不敢想的,有满城的花,有精巧修缮的木花架画廊亭台,甚至,每一天,这城中都会有集市——在他当初那个时代,想要去集市只能等花食节。城中还有不少玩乐的消遣,养鸟,钓鱼,种花,打牌。缙云就曾经接到过侠义榜的委托,委托者是位名叫岑青岩的青年,他被要求去岑府陪同一位岑姓的老者打千秋戏消遣时光。
缙云自然不知道千秋戏为何物的。
不过他可以学。
也不知道是天赋还是运气,在上手了解了规则之后,那位岑姓的老者就没能再在他手中赢下一局牌。
待到岑青岩回到家中时,就发现他的父亲精神十足,一再要求再来一局。
“我就不信我会一局都赢不了!”本该因为离开故土而感到难过的岑老爷子中气十足,把离别的愁绪都给暂时抛诸脑后。
待到缙云离开时,岑青岩对他再三道谢。
“真是太感谢了,我大哥在外做官,我自己平时在博物学会忙碌,小侄女还小,大家没有什么时间来陪同老爷子,所以才在侠义榜上留了这么个委托。”岑青岩是个十余岁的少年,眉目清秀气质文雅,对他拱手谢道。
“不必言谢,有时间多陪陪老人家。”缙云接过酬劳,转身离去。
他觉得这样就很好。
曾经姬轩辕和嫘祖有个愿望,想把更多的人聚集起来,成为“国”,人族在面对灾劫时就不至于茫然无力。然而截至缙云记忆的最后,人族依旧如水中的鱼群,零星散乱地分布在大地上,为了生存而艰难挣扎,如今,这样的世道,人们甚至不必只为了生存而奔波忙碌,有余裕来追求除吃饱饭外的别的东西……所以……当初他们的愿望,可以算是实现了吧。
几日后,他随曲寒庭夫妇从鄢陵出发一路去往栖霞,路上有平整的官道,往来路人或步行,或驾驶车马,虽个个风尘仆仆难掩疲色,但比之当初他带着白梦泽那只小妖怪远行,一路上天地苍茫寂静,偌大穹隆间仿佛仅存他们两个的情形,眼下的人要多得多。
人多了,许多事情也就容易解决。一路上,他听曲寒庭谈古论今,讲孔孟之学,为人之道,讲世间诸法,其中固然有些他不认同的理念,但更多得到的是受益。
“说起来,史书记载【黄帝受命,有云瑞,故以云纪事也。春官为青云,夏官为缙云。】,你会起这名字,想来是你父母对你有所期待。”谈及轩辕黄帝事迹,曲寒庭随口道。
“……”缙云露出点惊讶神色,随后轻声道也许吧。他已不太记得蒙琚长什么样了,父子年少决裂,其后长时间分隔久别,鲜少见面,偶尔相见,相顾无言,最多不过是公式化地寒暄两句。便是在决定去往乱羽山前,缙云也没想过要同蒙琚去说什么。他概念中的父亲淡漠得仿佛路人,自己生死自己决定便好,实在无需去劳烦外人,至于蒙琚心中到底作何想,他亦不想去关心。
但模糊中,他却又仿佛有种错觉,似乎自己曾经获得过来自父母的无条件呵护,以至于听到父母二字,心中会有下意识的喜悦与安心。
可这究竟是为何?缙云蹙眉想去细究,但那样温暖的情感随着记忆转瞬即逝,仿佛再度躲回了迷雾当中,仔细回想时又仿佛不过是自己的一场梦。
眼见青年面露茫然,谢柔嗔怪似瞪了丈夫一眼,旋即对缙云开解道:“好孩子,不要心急,总会想起来的。”她手中拈着针线,正在给缙云做衣裳。这孩子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穿衣风格实在有些古怪,总爱拿沿途打猎得到的兽皮兽骨做衣饰,若不是谢柔及时发现并加以制止,缙云差点就要穿着自制的毛皮衣裳半裸胸膛出门了。为了不让缙云想太多,谢柔又加了句缓和气氛:“况且,缙云这名姓,可不光是古时官称,还是个地名呢,我记得那地的特色便是缙云烧饼?”
啥?烧饼?缙云愣怔,在鄢陵居住的时候他当然知晓何为烧饼——是一种以谷物磨成的粉掺水发酵后烘烤而成的食物,里面可以填上甜咸味的馅料,缙云他自己尝过,刚出炉的饼味道很是不错。
“夫人啊,你这也忒促狭。”曲寒庭无奈看了眼喜欢搞怪的谢柔,对着缙云解释:“传闻缙云烧饼亦是由黄帝所制……”
缙云听他絮絮叨叨说起所谓“缙云烧饼”的由来,一时表情奇异,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什么叫黄帝在炼丹时用山泉和面贴在用以炼丹的丹炉内壁,烤制出来的饼就取名为缙云烧饼?他怎么不知道姬轩辕会炼丹?虽说自己的首领会定星历制舟车,做很多其他人都做不到的事情,但他的厨艺是真的不行啊!缙云至今还记得那道用魔核残片冰制成的深井冰鸭么!特别难吃就算了,走两步就能让人眩晕中毒结冰残血!!!而且就算是姬轩辕做的饼,有何我缙云有什么关系???
“所以……那个缙云烧饼……是不是很难吃?”他以特别诚恳的表情问曲寒庭夫妇。
既然是姬轩辕做的,那应该很难吃没错了。
经天轮内,姬轩辕没来由打了个喷嚏,完全不知道他昔日的好下属又在心底把他腹诽了一遍。
因为缙云的缘故,这段时间他一直留在赤水河畔梦境。
原因无他,姬轩辕担心自己一个不注意,那个长柳分神就会去招惹辟邪。
所以为什么我自己斩三尸创造的分神会这么作死?我年轻时候有这么作死吗?姬轩辕百思不得其解。
至于罪魁祸首的辟邪,自从醒来后,这只由精神构成的异兽就独自卧在山顶的最高处闭目养神,居高临下,完全不给他触碰的机会。数次意图缛毛无果后姬轩辕无奈扶额,不懂为何自己的属下在转世轮回后如此难搞,明明以前的性格是诚恳老实就算怼都不正面怼的老实人。前些时间他不过是想借由辟邪探查下缙云现在的情形,怎知刚伸出手对方当即撒丫子跑开了,警惕性高得异常。
虽说这梦域当中的草木山石皆为他的精神力所化,一念间即可改变,不过出于对旧时同伴的尊重,他很知趣地没有去打扰辟邪独自休息。
因为他清楚缙云的精神状态显然算不得好。
辟邪是缙云的一部分精神所化,若缙云本身无碍,精神应相当活跃甚至会具备意识,但眼前的辟邪只存兽、性,靠着本能行事,除了魔族来袭时会被刺激得大发雷霆冲出去暴打下等魔物,大部分时间辟邪都在闭目休息。姬轩辕据此猜测缙云本身遇到了不小的麻烦,很可能是重伤未愈,这才使得一部分精神受梦魂枝的影响,散落到梦域当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