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暗卫的身份极为神秘,全宗上下恐怕只有极少一部分人知道他们的存在,而他们更是直接代表着闻鹤才本人的。
程渺自见到那来接自己的青年时便揪起的心慢慢放了下来——这暗卫既然能认出他来,定是受了闻鹤才的命令的,也证明他那位前师尊应当是没什么性命之忧。
不过想到这些暗卫不但知道了他的身份,或许还能看出他如今已然成了个废人,程渺脸上多少有些不好看,却极快的又消了下去。
无论是否自愿,他早已与虚怀宗割席,旁人再怎么看,于他而言都是无关的。
他并不觉得,以自己如今的这副样子,还能在魔族大举入侵的情势下为修真界帮上什么忙,虽给自己拼了命也要回修真界、要上虚怀宗的举动找了个名为维护界面和平的幌子,心底却清楚的知道,他不过是想亲眼看看那无数流言之外的真相,想让那个抵死不信封霄阳会突然出手的自己死心罢了。
暗卫将他带到乘风殿前,微微鞠了一躬,便如一道风般消失,程渺望着眼前恢弘精巧的宫殿,目光复杂难辨,终是一脚踏入了殿中。
在他进入宫殿的一瞬间,角落处有一道极为微弱的流光闪过,却并没有引起程渺的注意。
殿里点了沉香,程渺在殿中驻足,望着内室中隐约透出的灯光,脸上尤是一副冷冰冰的神色,思绪却是不由自主的乱了起来,低声道:“乘风道人。”
内室中人似有些错愕,咳了几声后轻轻一叹,平素冷淡的声线如今哑的像是被粗粝砂纸打磨过一般:“你回来了。”
程渺不作声。
“进来吧。”闻鹤才又止不住的咳出声来,喘息着道,“我……前日看见你、咳咳、魂灯忽然亮了整一度……便料到是你回了修真、修真界……这才……叫人去寻你。”
程渺转过屏风,余光已瞥见了那躺在榻上的人,却并不抬眼,只规规矩矩的在一边垂手站着。
闻鹤才喝了几口药液,将气喘匀了,看着眼前默不作声的人,无奈道:“你可是在记恨着我?”
“不敢。”
闻鹤才轻轻叹了声,知道程渺过不去那道坎,便索性将此事揭了过去:“你拼着这辈子再无法修炼也要回虚怀宗,是有事想知道。”
程渺依旧垂着眸子,闻言微微点了头。
“我大致能猜出你想知道些什么……”闻鹤才的声音极轻,像是大病初愈般的有气无力,“在说那些你想听的之前,我要先问你一件事。”
“程逸轩,你此行,可是为了那魔尊封霄阳?”
作者有话说:
闻鹤才要开始搞事情了ovo
这个老同志相当不讲武德,不但准备偷袭程渺还准备干脆毁尸灭迹
只希望,真到了那时,那魔人能将他恨的少些……
程渺闻言一滞,沉默半晌,终是出了声:“是。”
“我知晓了。”闻鹤才撑坐起来,喉中拉风箱般响,“抬起头来,我同你说说这些日里的事。”
程渺这才抬了头。他还记着十年前闻鹤才那句断情绝义的话,明白如今两人之间的关系早已不是师徒,自然要在礼节上做的规矩些。
谁知这一眼,便惊的他下意识退了半步。
闻鹤才身上的变化极大,不但整个人周身的气势衰弱的像是个垂垂老矣的老人,一半脸依旧是从前那副淡漠出尘的模样,另一半却是布满了皱纹黄斑,皮肤松散着耷拉下来,完全就是个接近死亡的老人面相!
一半仍是高高在上的仙人,一半却毫无生气,像是很快便要死去一般,他一身白衣穿的虽极为规整,程渺却能隐约看见,这位化神期修士的身上也同他的面容一般,一半苍老如枯木,一半仍是青年。
像是被从中劈开、再将两个完全不搭调的躯体组合在了一起一般——纵是心神稳定如程渺,眸中一瞬间也多了几分惊疑不定。
这样的手段,可不像是封霄阳能使出来的!
闻鹤才倒像是已然习惯了旁人的惊诧,低低叹了声:“不大好看。”
“您这是……”程渺慢慢皱起了眉。
“你已听说了前些日子魔人攻上虚怀宗一事。”闻鹤才又喝下半碗药液,像是有了些精神,声音中也带了些气力,半撑着身子,将当日诸事娓娓道来。
原来那日虚怀宗上空忽的被撕开一道空间裂缝,自其中涌出铺天盖地般的魔人,也不多话,只不要命般疯狂攻打着护山大阵,死了一个便再补上一个,全不吝惜自己的性命,甚至有不少魔人见大阵坚固,干脆利落的选择了自爆。
“虚怀宗上下,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闻鹤才的声音冷了几分,“我仓促出关,原以为那领头的魔人是当代魔尊封霄阳,便一边安排人稳定大阵,一边叫人取那十年前签下的契约出来。”
他余光扫了程渺一眼,见他脸色并未变化,便知他定是也知道了那道对于他而言算得上的耻辱的契约,眸中神色微动,将自己的话接了下去:“……便是以你一人换两界停战的那个。”
“那道契约之中,并不只是这一道条件。”闻鹤才手指微动,程渺眼前瞬间便多出了一道由无数字符组成的符箓,“除去两界停战之外,一宗三派的掌门还与魔尊私下达成了另一个约定。”
“封霄阳活在这世上一刻,便永不带兵攻入修真界,修真界众人同理。违约者,形神俱灭、永不超生。”
程渺僵立当场,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形神俱灭、永不超生?!
他为何要立下这样的契约?为何会立下这样的契约?
“当日魔尊说出此言之时,我等也是如你如今一般震惊的。”闻鹤才的声音中杂了些极为复杂的情感,“无论他究竟是如何想的,这道符箓终是刻下了,还护了修真界十年太平。”
程渺闭上眼,勉力稳住自己的声音:“可如今,这约定终究是被撕毁了。”
闻鹤才沉默半晌,终是低叹一声:“是我们先出的手。”
“两界太平十年,虽有着一宗三派的极力压制,不少修士与魔人之间却仍有着血海深仇未报……一年前,三派之中的一名长老为报私仇,将魔界一城屠尽。那人偏偏是当日签下这契约的其中一人。”
“好在这契约并未完全因此完全损毁,我等也只是折损了些修为。那日我料定带兵之人是封霄阳,便要招这契约出来。”
这样的行为,对于一个修士来说无可厚非,可对于一宗之主来讲,又有些太卑鄙了些。
即使与虚怀宗、与闻鹤才无关,也是修士们自己首先撕毁的契约,却反过来要拿这被撕了一半的契约威胁封霄阳。
程渺心头几乎是瞬间便冒起了些火气——这究竟是在做什么?
连向来恣意妄为的魔人都能恪守规矩,被凡人以为清静自持的修士却是管不住自己那双手?
“我将那符篆招了出来,原以为能有些作用。”闻鹤才咳嗽几声,有些疲惫的继续道,“谁知那带兵前来的魔人根本不是封霄阳,而是另一名强横魔人,修为已到了化神期,与我不相上下。”
程渺脸上的惊讶再遮掩不住,极力忽略心底猛然冒出的惊喜,急道:“另一名化神期魔修?!”
魔界如今出了第二个化神期魔修,还是个一出世便挑起两界大战的,修真界中却没了他这个曾经的虚怀剑尊!
闻鹤才面上有些凝重:“我同他过了几招。那魔人在战斗一事上并不及当初的魔尊,却有着操纵时间之能。”
“我如今的样子……”他举起那双枯槁如鹰爪般的手,“便是拜那位所赐。他不但加速了我的时间,还将我体内一半的修为尽数消了去。”
闻鹤才将那只苍老无比的手掩入袖中,冷冷道:“自然,我也回敬了他些东西。若论伤势,我二人之中,应是他伤的更重些。”
程渺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化神期魔修,究竟是什么人?”
闻鹤才摇了摇头:“不知。那位就好似是突然冒出来的人一般,即便是埋在魔界许多年的桩子,也没有关于那魔人的记录。”
程渺的眉头越皱越紧——一个突然出现的、对修真界并不多友好,却有着化神期修为的魔人。
即便是毛头小子,也能看出其中所蕴含的危险来。
“那魔人只花了不到一年的时间,便将半个魔界都掌控在了自己的手中。”闻鹤才的声音听起来更加疲惫了,“我在这一年时间里多次尝试过联系魔尊,却不知为何,都以失败告终。”
“直到半年前师弟回到宗中,我才知道你与他一同入了幻境。”
他的声音极淡极轻,程渺却莫名从其中听出了几丝斥责之意,却仍是毫不畏惧的与他对视。
闻鹤才见他依旧是那副寒霜一般的面相,随意挥了挥手:“魔界内部的乱局,我也知道些,即便那时联系上了魔尊,怕也不会对时局产生什么影响。”
那魔人的手段比封霄阳当初以杀止杀的法子高明了不知多少,魔界之中又是常年乱作了一团的,即便封霄阳想管,也未必有那样的能力与时间。
魔界是注定要乱起来的,区别只不过是会在什么时候乱、又会乱在谁的手上而已。
“师弟留了些东西,便去了前线支援。”闻鹤才的声音中似乎有些无奈,“你是知道他的性子的。”
程渺略略点了点头。
他那小师叔向来是个喜欢热闹又容易热血上头的,在这样的情势下去战事前线合情合理,只是不知为何,程渺心中的某个角落里,仍是有着几丝疑虑。
即便是去了两界边缘,也不至于连他的讯息都不接吧?
闻鹤才手上灵光一闪,自灵戒中摸出了件东西:“你小师叔将这枚铃铛留给了你,并……告知了我些他查出的事情。”
正是程渺自李致典身上寻见的那枚铜铃。
“这铃铛是宗中所出,从前属于一名低阶修士,名为萧扬。师弟不知为何,与他处的不错。后来这位弟子与门中掌事结仇,被派去妖界执行任务,再未归来。门中见他名牌已灭,便划去了他的名字。”
“而这一切,恰巧是在你渡劫成功、却沉眠了足足好几百年时发生的事。”
程渺的眸子猛然睁大——他想到了一种可能,却全然不敢相信。
“我与你师叔当时都以为你是在渡劫之中伤了本源、陷入沉眠,却未曾料到,你竟是在那几百年中度了场红尘劫。”
“据师弟所言,魔尊似乎对这枚铃铛也有这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可那萧扬的名牌也的确是灭了。”
闻鹤才闭上了眼,低低叹出口气来:“若我猜的不假,那封霄阳便可能是这萧扬的转世,甚至有可能便是当初那个死里逃生的萧扬。”
“你似乎知道的更多些,可能看出魔尊的身份?”
程渺下意识便要说出那三生树上挂着的红布,与那句含混不清的师兄,却在触及到闻鹤才目光时的一瞬间打了个激灵,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硬生生憋了回去:“我也并不知道些多的,只是在接触到这铃铛后,脑中多了些零碎的记忆。我也曾询问过魔尊,可他似乎并未有过与之相关的记忆,对于这枚铃铛,也只是隐隐有些印象而已。”
他知道闻鹤才能看出自己有所隐藏,索性豁了出去:“魔尊只是将我当个玩物而已,即便是真有什么,怕是也不会对我说的,更何况这物事中的记忆当时并未查明真伪,我也不敢全部说出。”
程渺几乎是下意识的将那些疑虑都藏了起来,却并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般做,只隐隐有种感觉,告诉他眼前的人不可轻信,即便他是自己曾经的师尊。
闻鹤才点了点头,目光定在程渺身上,良久,叹出一口气来:“你与魔尊,竟还有这样的一道缘分。”
程渺沉默。
是啊,谁又能想到,凌轩与他,竟会是一个人呢。
原以为这辈子便只能当个彼此都心知肚明的替身,以为要忍受那人分明是在看着自己、却又好像永远不是在看着自己的眼神一辈子,如今却是意味得知,自己过去的那些妒忌、那些无望都只是些虚浮的错想,如何不让他惊惧又懊恼、欣喜且慌张呢。
他就是凌轩。
而封霄阳是喜欢过自己的,并且只有自己,只是自己。
程渺的心跳几乎是瞬间便鼓噪了起来,却又在下一刻被他自己浇下的冷水泼透。
可那也只是“喜欢过”。
那日封霄阳走的彻底,分明是要与他恩断义绝的模样。
既是不需要了他这个“替身”,那魔人对于凌轩的感情,恐怕也是到了尽头。
闻鹤才一直注意着程渺脸上的微小变化,见他在惊喜后便慢慢向着心灰意冷急转而去,眼中流露出几丝满意之色,及时的出了声:“前些日子凡间出了样秘宝,引的清虚派掌门星机阁老前去。”
程渺听不出他突然说这件事又是个什么意思,却并未出声,只静静听着。
“那秘宝听说天下唯一,只是守着秘宝的人扎手,不但成功从修士围攻中逃出,还将星机阁老打成重伤。”
“星机阁老前些日子才醒,急急同我递了消息,说那秘宝,是全天下唯一的一座绝代炉鼎。”
程渺瞳孔骤缩。
“你看来已猜出那人是谁了。”闻鹤才咳嗽几声,声音少见的轻柔了下来,“你与他有缘,此番他该遭此难,你若是想施以援手,便去吧。”
“为何会允我……若我去了,需要我做些什么来换。”程渺眸色渐深。
他信闻鹤才,却不信虚怀宗主竟会对个正处于劣势的魔尊不下杀手!
此番正是危急之时,魔界两名化神期修士能除掉一个便是一个,都会成为修真界的一大助力,闻鹤才当真会如此好心?
他不是傻子,并不会轻而易举的相信什么“有缘”的空话。
闻鹤才望着程渺的眼中再度划过几丝满意之色:“我要你恢复修为,带回魔尊后,最好能够将他压制住。”
他从灵戒中掏出俩样物事来:“这是生骨花与凤凰血,玉生胎并未寻见,只用这两样宝物,你的修为恢复的可能最多只有五成,否则便是身陨道消。”
程渺并没有考虑很久——他走上前去,接下了那两样世间少有的至宝,轻轻道了声谢。
他没有别的选择。
于他,于封霄阳,这都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旁人不知,他却是知道的。
封霄阳那要命的炉鼎体质到了情期,是会彻底失去反抗能力,任人施为的。
与其让旁人探出了他的底细,还不如他将他彻底护起来。
只希望,真到了那时,那魔人能将他恨的少些……
程渺并没有看见,闻鹤才在看见他接过那两样物事后,眼中几乎要掩盖不住的笑意与贪婪。
作者有话说:
以后就再也看不见正常的程仙尊啦(萧瑟)
第一百四十七章 魍魉入梦
怎么天下能有这样傻的几个人,连命都能给了旁人去,却一点儿旁的代价都不舍得讨呢。
那经年的情意成了线、成了结,将封霄阳密密包裹在其中,像是一枚不透风的茧。
他在这茧里仿佛化成了一团液体,上下沉浮着,却没等到破茧而出那一刻。
封霄阳接收完所有的记忆碎片后慢慢睁开了眼,心中是一片空白的。
这绵延了千年的情意太重,他一个穿书而来、一辈子可能只有那么几十年的现代人一时间竟有些担不起的感觉。
不过自己似乎也并不是什么“现代人”——系统奸计得逞的声音还在他脑中回响,若自己真是个与这个世界毫无干系、被拖进书中来的普通人,那它的得意看起来未免太可笑了些。
封霄阳在识海底层慢慢坐起了身子,冷静的开始思考自己究竟是个什么身份。
他如今所获得的信息已足够他将这一切全部串联起来:他原本是闻鹤才制造而出的一只百法偶萧予圭,意外成了程渺的师兄,意外又与他有了些暧昧情意,后来被迫赴死,却又命中注定般碰见了下凡来渡红尘劫的程渺。
若说封霄阳先前还只是怀疑,那恢复了全部的记忆后,他便确定了凌轩的身份。
无他,那张冷的像是全三界人都与他有着杀父之仇的脸,只能生在程渺的身上。
后来他莫名其妙失了记忆,又一路征战杀上了魔尊的位置,对同样失忆的程渺求爱不成,便干脆选择了相当重口味的囚禁加强制……
封霄阳:“……”
他有些不忍直视的想,这不就是那又古早又狗血的原耽小说戏码么。
照现在这个趋势,接下来就是他意外身死,程渺伤心欲绝却还觉得自己是个替身,一边寻找着让自己复活的办法一边唾弃自己的卑贱,直到最后才发觉自己就是正主本人,然后直接走火入魔拉着他的残魂再来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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