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曜看了他一眼,轻轻地笑了笑。
要问他有没有信心的话,他当然有信心。不只是一辈子,他已经守着一个人几辈子了。
“你是怕我会抛弃邹粒么?我觉得你不需要怕,害怕被抛弃的那个人应该是我才对。”
席颜一怔。
“邹粒有爱他疼他的父母,有关心他替他着想的朋友你,还有单位志同道合一起出生入死的同伴,他的身边有很多人。而我,就只有他一个人。”
“所以,不是邹粒不能没有我,是我不能没有他才对。”
邹粒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席颜在发怔。
他一脸莫名地问:“你发什么呆呢?傻了?”
“啊,没有……”席颜心不在焉。
“你跟他说什么了?”邹粒好奇地偏头问沈曜。
“没说什么,就是在说我们以后结婚的事。”沈曜笑着抓住邹粒的手,握在自己手里。
一听到结婚两个字,邹粒嘴角又不自觉翘了起来。
“那我们以后结婚了住哪里啊?”
“你喜欢住哪儿?可以说说你理想中的房子。”
“真的吗?那我要带院子的。”
“行啊,没问题。”
“你不是开玩笑吧?真的可以?那我要住四合院。”
“行,都行,你住城堡都可以。”
“我要喂鸡喂鸭,种菜种瓜。”
“你确定你有时间?”
“我只负责监督,干活的事当然要你来。”
“你说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
席颜默默地吸了口饮料,心中开始萌生了一个念头。
他是不是也该踏实下来,认认真真找个能和他共度一生的人?
伯府小哥儿(一)
三月初, 难得的暖阳天。
伯府老夫人六十大寿,门口客似云来,整座府邸热热闹闹、好不喜气。
沈曜混在一堆来吃流水席的客人堆里, 吊儿郎当地这里看看、那里望望。
看似漫无目的的他, 目光隐晦地看向了守在一边的婆子。只见婆子面容严肃地冲他点了点下巴,转身就走, 沈曜环视了一圈之后, 赶紧跟了上去。
两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外院,一路避开人进了内院。
婆子一路默不作声,直到来到一间厢房外, 她掏出几颗碎银随手塞给了门外的仆役,仆役一声不吭地拿了钱退下了。
沈曜目睹了这场无声的交易, 只见婆子转过身,眼窝凹陷、面皮松松垮垮挂在脸上、面无表情的她看上去有些冷血刻薄。
“进去吧, 别忘了交代你的事情。”伯府区区一个下人, 在底层老百姓面前也是趾高气昂的。
沈曜没管她,看了眼眼前的这扇木门, 推开门径直走了进去。
婆子冷眼看着, 什么都没管,待他进去了一阵之后,才匆匆从门前离开。
几天前,沈曜在赌坊里输了一大笔钱,正是借酒消愁的时候, 赌坊老板带着一个穿着体面、一脸“我很高贵”的男人找到了他们这帮人。
“啊哼~”赌坊老板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 吸引了屋内这群烂泥的视线之后, 才吊着嗓子道:“这位是张管事,他手头有一个报酬非常高的活儿要找人干, 现在先问你们几个问题。”
听到这话,屋内的一群二流子不由坐正了点,都看着这位不知来历的张管事。
张管事长得一双吊梢眼,挑剔地在屋子里看了一圈,眼神里几乎有抑制不住的嫌弃。
他抬手轻轻捂住了鼻子:“什么味儿?”
赌坊老板呵呵笑道:“管事莫怪,这些个粗鄙的莽夫十天半月都不洗澡也是有的。”
张管事轻翻个了白眼,撇了撇嘴:“罢了,我问你们,你们如实回答。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家中几口人,有无隐疾,有无负债,可有娶亲?”
“我我我!”一群人争相想要回答问题,张管事随手点了一个人。
“我叫胡二,住在坡子街,家中四口人,无隐疾,身上有一把力气,是干活的好手。家中无负债,已娶亲,娃都有两个了。”
张管事嫌弃道:“已娶亲的不要!”
“啊?这……”
“张管事,我,我没娶亲。”一个瘦猴子模样的男人笑嘻嘻地指了指自己,“我无房无产,无父无母,只要管事能给我口饭吃,给我块地儿睡,什么活我都干。”
张管事正眼看了他几眼,似乎有些意动。
沈曜知道该自己出场的时候到了,“张管事!”
张管事扭头,看见一个男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略吃了一惊,无他,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长得这么高、这么壮的男人,光从椅子上站起来都给人很强的压迫感。
不过对方一身粗布麻衣、笑容市侩中带着熟悉的巴结意味,大白天还一身酒气,这样的人张管事见得多了。看着厉害,实际碰到有钱有势的人屁都不敢放一个。
他还不至于怕这样的人。
“张管事,不如选我吧?”沈曜笑眯眯地道。
张管事又恢复了傲慢的神情,“你是何人?”
“我叫沈曜,家住在牛家村,不过我欠了赌场一大笔钱,刚把房子卖了,目前睡在赌场里。我跟瘦猴一样,都是无父无母,自在潇洒。只要给口饭吃,什么都愿意干!”
赌场老板小声道:“他就是我跟您说过的沈曜,我们赌场的招牌打手,人没什么毛病,就是喜欢喝点儿小酒、赌点儿小钱、逛逛窑子。哦,有的时候喝醉了喜欢逞凶斗狠,一言不合就跟人动手。不过多亏了他啊,我这赌场没人敢闹事。”
张管事越听眼睛越亮,瞥了眼沈曜那壮实的胸肌、手臂肌,心里一动。
他不动声色地问:“多大了?”
“二十九。”
“二十九?这可算老光棍了,还没娶亲?”张管事纳罕地问。
沈曜嗐了一声,“娶过一个,跑了。说我爱赌钱,喝醉了爱打人,为了还债家产田地什么都卖了,说跟我过不下去。嘁,臭娘儿们,就是嫌贫爱富!当初打她还是打轻了!”
沈曜叉着腰恶狠狠地道。
张管事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忽然道:“就你了,跟我来吧。”
“诶!”沈曜响亮地应了一声,跟着张管事走了。
屋里的人面面相觑,瘦猴不解地问:“曜哥为啥要编造出自己有一个婆娘?刚刚那管事不是说,娶亲的不要吗?”
“别多问!管好你们自己就行了!”赌场老板斥了一声。
“老板,刚刚那人到底是谁啊,什么来头?”有人好奇地问。
赌场老板嗤了一声,“一个姨娘身边的小管事罢了,真把自己当根葱。”
几天后,也就是伯府老夫人六十大寿的这一天,沈曜被引到了内院,进了一间待客用的厢房。
进门之后,他看到床上影影绰绰地躺着一个人。
沈曜撩开帘子,看到了一张如高山晶莹雪般清冷卓绝的脸,皮肤细润如温玉,柔光若腻不点而赤,眉间一点殷红的朱砂痣,唇瓣微微张开,白皙的皮肤上一抹红晕,即使在无意识状态下,也引人犯罪。
这就是伯府公子沉礼,是个哥儿。
这个世界有三种性别,除男女之外,还有一种,虽然天生男相,却和女子一般拥有生育能力,眉间有一颗孕痣,这样的人被称之为哥儿。
外界传闻文昌伯府公子如月神转世,有倾城之容,亦是才华横溢,在世家公子之中拥有一大批拥趸。在这之中,忠毅侯府嫡次子陈泊屿,是文昌伯府最看好的人选。
不过今日过后,什么世家公子,什么忠毅侯府,怕是都不会再看他一眼。
其实是个宅斗戏里很常见的剧情,沉礼虽为文昌伯府嫡长子,但生母早逝,内宅大权旁落到了最受宠的朱姨娘身上。
朱姨娘野心和胆子一日比一日见长,见沉礼没有生母护着,外家离得远,又整日两耳不闻窗外事,就对他逐渐散漫了起来。
又因为她女儿沉梦对经常来伯府找沉礼的陈泊屿芳心暗许,且侯府显赫确实乃上好之选,所以两人便盘算着把这门亲事给抢过来。
今日之事,便是她们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
特意在沉老夫人六十大寿、伯府客人最多的时候,安排一出大公子与人私通的戏码,不仅让沉礼在众位宾客前丢了脸面、名声一落千丈,失掉和忠毅侯府的亲事,还能让他得了文昌伯和老夫人的厌弃,后半生更是赔进去永远也翻不了身。
此计虽然手段粗浅,可一旦成功,便是对一个看重名声的伯府公子毁灭性的打击。
朱姨娘特意派身边一个管事,去外头寻个小混混来。
越不入流越好,这样沉礼嫁过去日子过得才精彩。
原本这个人选不归沈曜,也不枉他为了中选,特意苦心营造了一番自己的人设。
现在才能进入这间厢房,凝视伯府大公子绝美的睡颜。
沉礼其实睡得并不安稳,眉心微蹙,张着嘴呼吸微微有些急促,脸上不正常的红晕一看就是被下了药。
沈曜手向下,扯开了沉礼腰间的衣带,身体慢慢覆了上去。
没过多久,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吵闹的脚步声,零零碎碎,接着是门被大力推开的声音。
沈曜目光一凛,知道这是好戏开锣了。
“你是何人?在干什么?”
一声威严的喝问响起,沈曜装作被吓到,屁滚尿流地滚下了床。
文昌伯见他衣衫不整的样子,血气冲到了天灵盖,再一看床上同样凌乱不堪的儿子,他身形晃了晃,差点摔倒。
“哎呀!”朱姨娘捂着嘴装作受到了惊吓,偏头遮住自己的视线,好似眼前这一幕不堪入眼。
“天呐,竟然是真的,真的是伯府大公子……”
“天啊,怎么会这样?这也太不知礼数了,光天化日之下,而且还是在老夫人的六十大寿的时候。”
“文昌伯怎么会教出这样的儿子……”
“你……”文昌伯面色涨红,盯着沈曜气得说不出话来。
“各位各位,很抱歉,接下来我们伯府有点私事要处理,还请各位移步到大厅。”朱姨娘见效果达到,开始赔着笑脸赶客。
客人意犹未尽地走了,只有一人像根木桩一样地站在门外,这人便是侯府嫡次子陈泊屿。
朱姨娘叹息了一声:“陈公子,你也走吧,这是我们沉家的家事,不方便外人参与。”
一句话,把陈泊屿与沉礼的关系划得清清楚楚。
陈泊屿尚未提亲,与沉礼就算互生情意,也确实算个外人。
这事确实轮不到他管,他也没有立场在这时质问沉礼。
陈泊屿脚步沉重地走了,朱姨娘见状,嘴角轻轻勾了勾。
沉梦眼珠一转,追着陈泊屿跑了出去。
此刻屋里就只剩下文昌伯、朱姨娘、沈曜和沉礼四人。
“你给我说说,你是何人,为何会在此!”文昌伯嘶声吼道。
“大人饶命,小的席间吃多了酒脑袋昏沉,不知道怎的走错了地方,不记得刚刚发生了什么。”沈曜跪在地上以头抢地,做出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朱姨娘在一旁帮忙解释:“许是外面来吃流水席的客人,喝多了酒误闯了进来。”
文昌伯气得半死,好心大摆宴席请附近的百姓来凑个热闹,没想到引来这样一头狼。
“外面那些仆役是干什么吃的!?竟然让人闯了进来都不知道!”
朱姨娘用帕子掩了掩口,不动声色道:“今日忙,凡是闲着无事的人都被调到前院去接待客人了,或许是因为这样,才会叫这人钻了空子。”
沈曜头磕在地上心中暗想,你倒是对来龙去脉解释得一清二楚,生怕别人不知道全是你一手安排的。
伯府小哥儿(二)
“来人呐!给我把这竖子绑起来送官!”文昌伯气得心脏病都要发了。
今日他可是丢了好大一通脸, 传出去还让他们沉家怎么有脸见人?
还有他儿子沉礼,他对他寄予厚望,还指望他能和侯府嫡次子结亲, 让伯府攀上一门强大的外家, 可现在全部泡汤了!
几个仆役应声进了屋,朱姨娘赶忙拉住文昌伯:“伯爷, 使不得!俗话说的好, 家丑不可外扬。您要是报官,那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们礼哥儿被人糟蹋了!”
沉礼被这动静闹得幽幽转醒,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就听到了朱氏的话。
他愣了一愣, 好半天才醒过神来,低头看了自己一眼。
他一侧头, 看到地上跪着个衣衫不整的男子, 再看父亲和姨娘一个面色铁青、一个神情晦暗地看着自己,他恍然之间想明白了什么, 脸色煞白。
沈曜隐晦地瞥了他一眼。
“你醒了?你看看你干的好事!你祖母大好的日子, 你却干出这种伤风败俗、有辱门楣之事!你可真是好得很呐!”文昌伯恨铁不成钢地道。
沉礼拢着衣服,脸色再度白了白:“父亲为何要怪罪无辜受害之人?发生这种事,难道是我想的吗?我什么都不知道,刚刚醒来亦是一头雾水。明明被污了清白丢掉名声的人是我,为何父亲不但不心疼我, 还要反过来怪我?”
文昌伯看着他, 兀自生气。
朱姨娘装好人打圆场:“礼哥儿, 你别往心里去,你父亲也是气糊涂了。你说你, 怎么不小心点,偏偏大喜的日子,发生这种事,这……”
沉礼目光沉沉地盯着她,让她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朱姨娘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挪开了眼。
沉礼目光落在沈曜身上,揪着床下的被单,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你我素不相识、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轻薄于我,害我至此!”
沈曜抬起头,冤枉道:“我也不想的啊,我多喝了几杯酒,然后就被一个婆子带到了这儿,我也是醉糊涂了,还以为这是在花楼呢。”
“你!!!”听到他将自己当成青楼女子,沉礼气得脸都多了许多血色。
朱姨娘被他那句吓得心惊肉跳,忙打岔道:“事已至此,伯爷,此事不宜闹大,有损门楣。既然礼哥儿已失身于这位小哥,不如就此让他们两个成婚吧?如此,沉家的名声也能保住。”
“凭什么?!”沉礼气得站了起来,“不打断他的腿将他送官就算了,还想让我嫁给他?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
“再说他刚刚都说了,是被人故意带到这里的。一个外人从未来过伯府,又怎会畅通无阻地进入内院,还恰巧进了我所在的厢房?这里面的事,难道不觉得蹊跷吗?我看,说不定是有人故意策划的。”沉礼冷冷地盯着朱姨娘。
“父亲难道调查都不调查,这件事就打算翻篇了吗?”
朱姨娘故作委屈地道:“礼哥儿,我这也是为你着想啊。无论如何,你失身于他的事已成定局,在场那么多宾客都是见证……如果你不嫁他,那你还能嫁给谁?”
沉礼如遭重击,喃喃着道:“这么说来……泊屿他……也知道了?”
朱姨娘怜悯地看了他一眼,“礼哥儿,事已至此,你就认命吧。”
沉礼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呆坐着好半晌没有说话。
文昌伯这会儿怕是在心里已经来回衡量了个几百回合,态度已经镇定了下来,冷冷地剜了沈曜一眼:“你,跟我过来。”
沈曜默默地跟在身后,临出门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
沉礼空洞的眼里,似乎有泪光在打转。
文昌伯让沈曜在下方跪了半天,等他送完客人又喝了半盏茶,才幽幽地开口询问他的家世来历。
越听,文昌伯越生气。
就是一个地痞流氓,一无祖业,二无田产,父母亲人俱无,自己没个正经行当,还欠下一大批债。
偏偏就是这么个烂人,夺走了他伯府大公子的清白。
一想到往后伯府要多这么一门亲,文昌伯就气得血脉偾张,不断往肚子里灌茶水。
最后是气也气饱了,灌也灌饱了。
将茶盏搁下,文昌伯才算是认了命。
“明日酉时,你带媒人上门来提亲。”
沈曜半天不说话,文昌伯气得抬起头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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