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碳基生物，喝水。”
季时的唇轻轻贴近蜉蝣，落下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吻。
“我的挚爱，我会帮你找回你的脑子。”
第63章 人类的天敌在哪里
季时开始着手攻击第一学校网络的外部屏障, 这所学院在外人眼里只是一所预备军官学校，但季时知道，联盟将这所学院当作最坚实的堡垒、最隐秘的储藏室、最让人无法戒备的人才放置所……
一个很让人惊讶的事实是, 第一军事学校里, 连最最普通的宿舍管理和环卫保洁人员都可能是曾经真正在战场上亲自管理过班组、打扫过战场的士兵。
他们适应不了退役后太过闲适的日常生活, 所以干脆来军事学院讨个职位，给自己找点事做，顺便看看未来可能注入联盟的新鲜血液。
这所学院很欢迎这样的士兵, 因此这里的学生经常看见学院里某位院长突然弯腰向扫地大爷鞠躬；哪个老师被宿管阿姨揉揉脑袋；助教搓着手请看门大爷过来当陪练……如此种种, 也形成了学生们绝对不要小觑任何人的警惕性。
毕竟谁也不想因为乱丢垃圾被吊在树上一天吧！
学校内部网站上欲哭无泪的控诉早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季时把这里当作仅次于联盟的倒数第二个目标。他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做好了攻坚很长时间的准备。
【正在接入智能端口。】
【正在触碰数据屏障。】
【准备强制突入，预计时间两分钟。】
嗯？两分钟？
季时按下了几个按键, 战略屏幕上学院地图上猛地浮现出挤挤挨挨的蝴蝶翅膀, 其密度之庞大、形状之重叠，几乎看不到地图底色, 到达了能让人犯密集恐惧症的程度……
饶是季时也不禁顿了一下。
现在的情况是，他不仅没被数据冷酷地挡在壁障之外，反而被学院里不知道什么时候遍布全学院星的蜉蝣拟态智能迎接了？
是哪个疯子在学院星里接入了智能助理！
在仿生人还没真正回归人类视线、机械革命被列为违禁词、仿生技术依旧被避讳的现在, 居然有人胆敢在第一军事学院里试用拟态仿生智能, 还没被上级阻止？
季时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胸膛中那股愈演愈烈的暗火是喜悦还是愤怒, 被如此猝不及防地打断了一部分计划, 他并没有停滞太久，而是有条不紊地、冷静至极地开始继续他调用学院资源的计划。
只是不那么高兴，没由来的不高兴。
"季时教授，好久不见。你是我们意外但也不意外的人选。"
有信号迎了上来, 两边同属一源的蜉蝣信号端，联通得十分顺畅。
季时看着通讯信号中, 会议室里的人向他挥手打招呼，那里的人很齐，有他曾经的挚友路行川，曾经的同事容青，曾经照顾过的后辈……
"你们在引狼入室？"季时看起来不为所动，依旧面无表情，那清晰流畅的脸庞弧度跟学院里已经放了假的某位季姓学生重叠了不少："人情攻势对我并没有用，你们这是在做徒劳无功的行动。为什么不让路行川瘸着腿露面？说不定我还能多看他一眼。"
大多数人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这让季时更加不解，这群人根本不像是在面对一个手握重兵、即将威胁到联盟所有人的恐怖统治者，而像是听见一个亲近的老友，一个重逢的同僚在唠家常。
这种令人摸不清原因且没来由的发笑，在机械革命之前，他还不是荣誉教授的时候就经常发生了，但怎么想也不适合发生在情况如此险恶的当下吧！
眼看着季时的表情越来越阴郁，手指也越来越靠近攻击系统，路上将还是及时出来发言安抚了："我说，你都过了这么久，怎么说话还是这个调调？"
季时蹙眉："什么？你最好不要转移话题，我不会忘记我的计划，我会把你们全都……"
路上将："哈哈哈哈。"
季时："……"
"对不起，对不起，我可并没有小看你的意思，你的能力也不可能让任何人轻视，"路上将还带着笑意的眼望向这边，"只不过，我一想到，曾经那个论文被顶级学术网站发表就要冲进广播室向全宇宙发送信号的家伙，跟面前这个满嘴征服人类世界的是一个人……嗯，总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容院长的笑声也止不住了："你们猜我学生时代最喜欢看的戏码是什么？就是这两个人表演双簧！没想到我在几十年后又能欣赏到这一幕，就算现在是让我去拦子弹也值了！"
季时恼怒地丢了两枚数据弹过去，雷声大雨点小，被俞邢轻而易举拦下。
路上将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起来："好了，好了，大家，我们都知道，这种让人感觉忍俊不禁的特质正是我们季时教授性格的一部分，不然如何让蜉蝣那样火辣明艳的仿生人美人都为之倾心？"
有人吹了声口哨，这氛围终究是严肃不起来了。
季时通过屏幕看着这些眼熟的面孔，他本来应该为他们这样的调笑感觉不满的，但他看着这些人善意的笑容，胸膛的暗火不知怎么的越来越小了。
愤怒将熄。
他还没忘记自己的任务："我知道你们想表达相信我的意思，但很抱歉，我链接你们，只是为了让你们知道我无法被阻止的行动，和我不会被改变的想法。"
"你指的是你找上已经从联盟领袖位置上被迫退下来，创建了离散武装组织的那位首长，进行的友好交流？"
友好交流？季时不觉得那可以被称作友好交流。
如果是那个内里已经颓坏的前领袖传出的消息，只会是极尽夸大地说季时在用多么令人恐惧、多么离经叛道的言论威胁自己。
季时还能回想起当时的对话。
季时控制了离散组织里所有机械，俊俏的脸充斥了所有能见屏幕，叫人不得不把这张脸深深地刻进记忆之中。
季时命令机械将前首领禁锢得动弹不得，逼迫这位曾经逼迫过他谋杀妻子的中年男人听他说话，只能听他说话。
"你在机械革命中宣称人类是宇宙的霸主，是这亘古星空的主人，就算寿命仅仅只有几百年，相对庞大的宇宙来说占据连一厘米时间轴的资格都做不到……但是，难道你没发现，人类所攫取、所破坏的，远远比他们创造的东西要多吗？"
那养尊处优的家伙脑门上流下冷汗，曾经坚毅唯我独尊的神情早在时间和酒醉金迷的冲刷下变得懦弱，他的身躯并不细瘦，但在机械索的捆绑下抖得像风中的柳条："你到底想表达什么？如果是找我复仇，我可以向你认错。我已经没有年轻时的雄心壮志了，也受不住你的报复。"
季时维持着一种稳定的频率语调说话，这是他跟恋人相处久了被同化的习惯，但在不熟悉他的人眼中却极其怪异惊悚。
他并不在乎对方怎么想，也不是执意报复，只是想认真阐述自己的原因而已。自己每个行为背后都有理念支撑，他发动的并非自私之役。
"人类已经没有天敌了。人类自诩最顶尖的种族，在任何地方横行霸道，相互倾轧，还记得我们初级教育阶段学过的课标文章吗？鹿没了天敌，它们疯狂繁殖，肆意生长，最后破坏了生态，造成了族群的灭亡。人类也正在走向这条注定毁灭的道路。"
前领袖不想回话，但还是要强撑着回话。面对如今的季时，就算他情绪一直稳定，也总有一种他会自然而然地做出很恐怖的事情的压抑氛围。
"你，你明明也在担心人类的命运。但人类有智慧，我们之所以能推进到星历年，就是因为我们意识到了这种危害！别说你那些荒谬言论了！"
季时垂眼："不，我才不担心所谓人类的命运，我只是一个个体，一粒灰尘，我并不担心虚无缥缈的事，我也并不认可人类这根本没什么作用的危机意识。我只是想感叹人类这个族群是真的颇受眷顾。"
前领袖说："你指人类在食物链顶端的这些年？"
季时笑起来，这显然让对面被绑缚的人抖得更厉害了，否认道："不，远远不止！人类种族享受了足足千万年的统治之后，原本应该走向末路，结果居然自己创造出了自己的天敌，自己维持住了这个生态圈链！"
"……仿生人。"
"仿生人，没错，就是仿生人。仿生人以人类工具的姿态诞生，但他们本质上却是我们的天敌，他们不需要大规模破坏环境，创造的比需要的更多，继承了人类千万年探索的智慧经验，简直缩短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进化历程。人类甚至参与了自己天敌的进化过程……很难说这是物质宇宙对自己的自救，还是人类本能预感到了自己族群即将灭亡的噩耗。"
季时满意地给自己的理论结尾："总之，总之，仿生人的诞生是历史的必然，是世界的发展，我们感觉恐惧，因而想扼杀自己的天敌，这可能吗？为什么仿生人总是像野草一样，悄无声息地蔓延无边，明明已经竭力控制，但依旧无法制止这种变化？"
中年人虚张声势地厉声道："那你这是在做什么？你跟天敌缔结了爱情。"
季时再次亲亲手腕上拟态的小蝴蝶，他不在意任何人的眼光。
"谁让我身上有人类的劣根性？这是我因人类生理结构所产生的愚蠢，这是我割舍不掉的心瘾，这也是我无可辩驳的、无法丢弃的糖果。既然仿生人是人类的天敌，那么我会帮助他们，创造一个适合仿生人生存的环境。"
"这宇宙霸主，是时候让仿生人当当了。"
这段对话被前领袖截了完完整整的视频，如季时预料之中那样痛斥“荒谬”、“歪理”、“狗屁不通”，并要求中央立刻响应救援。
目前中央的代表，也就是路上将，预测了一番季时的举动，拦在了这个环节。
路上将并没有动用武力，甚至毫无攻击意图。他伸手做了个暂停手势，就像是曾经跟季时一个队伍里指挥一样，说：“所以你的诉求就是为仿生人创造合适的生存环境，对吧？”
季时补充：“还有找到老婆孩子。”
路上将：“……好的，还有寻找你的老婆孩子。据我目前了解到的信息，为仿生人创造合适的环境我们已经做到了。中央已经换了一批新的领导班子，仿生人法案正在推动进行，第一军事学院已经进行蜉蝣副本的试点运营，可以说每个学生都有一个你老婆的兄弟姐妹……顺便一提，我知道你孩子在哪儿。”
季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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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珩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之前可以说是彻底掀开了底牌，暴露了所有自己的动机和目的，但自己居然没有受到任何诘难和冷言冷语，甚至路息野还用如蜜一样的情话哄了他？
这不对劲。
季珩眯起眼睛，一般人类受到不公正待遇总会产生悲伤、或者是愤怒的情绪，像路息野这样顺畅度过，甚至有点想要息事宁人意味的情况，百分之七十五的概率是……心虚。
“路息野，你隐瞒了什么。”
清冽的声音传来，路息野僵硬了一下，笑着转头。
“你总是这么聪明……好吧，我招。我知道你爸在哪儿。”
季珩：“啊？”
季珩右手凝出一把能量光刃, 锃亮的、仿佛能划破锈雾照亮虹膜的。
看起来能一刀削掉三个脑袋。
季珩将其轻轻抬起；路息野表情不变，将其轻轻摁下。
路息野紧紧握着季珩的手：“冷静。”
季珩说：“别说谎。我不介意看看你的机械改装材料和我的能量光刃哪个更硬。”
路息野不说话，手指上移, 不紧不慢, 光刃贴上指腹, 在他皮肤上映出一道莹蓝色的光。
在两相接触、破皮见血的前一刹那，光刃倏地消失了。
路息野看着季珩笑了起来，季珩揪起他的领子, 把他整个人猛地掼在地上。
苍金色眼眸的青年并不挣扎, 嘴角的笑意依旧毫不遮掩, 笑得季珩眯起眼，富有压迫感地逼近：“你在笑什么？”
不要向任何人揭开伪装, 这是他从季淮远身上学到的生存法则。揭开的下场季珩不知道, 毕竟他学习对象的面具像在脸上焊死了，至今依旧带着他那副不怎么聪明的样子瞒天过海, 糊弄所有人。
季珩做出了没有学习对象做出的选择——坦白秘密，这脱离了“学习”的范畴，也跨越了机器与人更进一步的屏障。
“你把宝押在我身上, 用我衡量你的进化进程。”路息野停下笑, 呼吸已经被遏制地越来越紧, 但他不在乎：“你害怕吗？”
害怕什么？季珩感觉后台数据不断发生紊乱, 他一次次镇压下去，在镇压数据、控制路息野的余裕，才随意地、漫不经心地一心三用：
当然不害怕。锈蚀星是自己的地盘，他能感应到多个信号就在地下接近球心的地方, 但凡路息野表现出一点儿不耐烦、恐惧抑或是厌恶，季珩都能把人留下。
切断下半身能量, 让他乖乖待在锈蚀星；调动锈雾浓度，为人类联盟太子建立一座隔绝外界的锈红象牙塔；眼睛是最漂亮的，可以维护一下，条件是要一直看着我。
季珩程序里可没有什么保护人类的法则。
路息野会害怕吗？
路息野还会发光吗？
路息野的手背慢慢贴上季珩的侧脸，蹭了蹭。
“别害怕，”他说，“不管你是不是人类，不管你是不是星盗，不管你是不是足够危险。”
“我都依然爱你。”
谁害怕了？季珩想要说话，发现自己的嘴唇颤抖得张不开；季珩想要用眼神发出警告，却发现苍金色眼睛中倒映的自己，像一个正在恐惧的人类那样放大了瞳孔。
——原来自己真的在害怕啊。
不知什么时候松了力气，细密温柔的吻落在唇角，路息野低低的声音让季珩想起了最初自己还生活在茧里的时候。
舒适，柔和。
“你最近把自己逼得太紧了，休息一下。”
季珩眼皮直往下掉，从被派到小星球、到肃清周边、再到建立商业店铺，然后组织拍卖……
他自己根本没有放松的概念，不知道给自己找任何娱乐活动，让自己时刻处在“工作”的状态里。
仿生人怎么会累？所有人都这样认为，连季珩自己都这么觉得。
季珩的手不甘心地揪住路息野胸口的衣服，不知道自己的头已经往人家肩窝枕了：“仿生人不需要休息……父亲……”
“我的身体机械改装最初一直无法兼容，所以我想在仿生人身上找灵感，找到了你父亲的手稿。那里写了你父亲想达成的目标。”
路息野把人抱起来，继续往维修中心的目的地行进：“好了，小季同学，关机。”
季珩闭了眼，路息野也没说，他是直到刚刚，才把手稿最后那副一直没搞懂的蝴蝶火柴人拿着火柴棍（也可能是光剑之类的武器）占领全世界的涂鸦跟现在的情况对上。
手稿之中散布着作者很多涂鸦，路息野发现那些涂鸦像是一个小故事，又像是心情日记。
路息野发现作者得到了很多成就，遇到了自己的蝴蝶仿生人爱人，诞生了一个仿生人孩子，在战争中分离……
那时候路息野只是想看看这个仿生人孩子。
机械改造已经这么难以忍受，那么自始至终以机械形式存在的仿生人，又是怎么想的呢？
他那时尚且不知道自己已经和仿生人在网络平台见过，也不知道那个手稿涂鸦中那样可爱的小蝴蝶仿生人把他认为是太阳。
但他现在知道了。
一枚小小的芯片，引出了两个秘密。
路息野对季珩笑了笑，你最大的秘密是狩猎我，那我最大的秘密就是等待你。
前面的加里上校回头看不到两人的身影，只好蹲在原地等，一边信息疯狂轰炸。
那边跟死了一样没有回复。
过了好一会儿，加里才看见路息野云淡风轻地抱着个人靠近，速度跟他奶奶提着篮子出门买菜有的一拼。
路息野一手捞着那人的膝窝，一手环在人的后背，怀里的人胸口起伏平稳，翅膀合拢下垂，睡得像个睡美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