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发现了!
主监考猛地在监考室睁开眼睛,捂着腰子,满头虚汗。
他刚刚还没来得及装监控,就在量子考场里被NPC在身后捅了个对穿,战斗系统判定他必死无疑,直接把他弹了出来。
他在考场里的最后一眼,看到的是那个首领仿生人被屏幕白光映照着的冷酷黑胶侧影。
主技术在通讯器里问:“怎么了?你怎么突然被弹出来了?”
主监考:“被杀出来的。”
主技术:“嘶……开了隐蔽都藏不住?看来有仿生人装了反隐,不愧是我搞出来的NPC,太凶了。”
主监考顿了顿,觉得不太对劲,问:“我看到有个仿生人穿着潜水服,其他仿生人对他有臣服倾向,你确定你的NPC能达到这种智能程度?”
“我确定,我一个一个扒下来的代码,跟锈蚀星上的分毫不差!”主技术说,“如果有会穿潜水服伪装、被奉为王的仿生人,说明他们的核心代码里包含这个,这是他们的正常生态。”
主监考说:“派几个监考下去都没办法,只能等。那些NPC铁了心不想暴露王,我刚刚就是看见首领被杀的。”
“这就是仿生人的特性,强大、忠诚、奋不顾身……不是有人说仿生人拥有人类所有优点,又不带人类的所有缺点吗?多棒啊。”主技术笑嘻嘻地说。
“我发现你们搞机械和网络的都对仿生人有点不合主流的看法……”主监考无奈,“这话少说,小心被举报。”
主技术:“唉,真想看看啊……”
湖底的季珩对监考官在心底道了个歉,但他不可能让监考官接近自己,仿生人在现在在社会舆论上还是危险、恐怖、不可说的代名词。
光是看着眼前这些身上缺损遍布的仿生人就知道了,他们能力出类拔萃,不会疲惫,捅起人来一秒一个,损伤之后修修就能继续战斗。如果跟他们为敌,战斗到一半,自己满心疲惫,敌人状态全盛,巨大的状态差距足够令人感到绝望。
因此,也能想象到曾经的那场机械革命给人类带来了多大的心理阴影。
季珩在岸上换潜水服时开了隐私模式,所以监控拍不到他换潜水服之后的样子,他跟之前穿着防弹衣的体型也有差距。
潜水服是全包围的,只有额头处露出一块皮肤,顶了两根天线出来,任谁也想不到被仿生人献宝的“首领”会是一名考生。
他有很多想问仿生人们的话,但他也知道,考场外的其他人可没那么多等待的耐心。
万一监考老师们又换了什么新的模式,他也不确定自己能够及时应对。
于是他只好尽量缩短问题:“你们在哪里?”
这里是量子考场,第一学校不可能把一城仿生人藏在场地里,更何况这整座机械工厂像是有一整套生态环境,那些传送带本该通向更远的地方,而不是突兀地断在门口。
仿生人们传来一堆相近的坐标,异常偏远,季珩不记得星际地图上有这个地方,很可能是被刻意隐藏了。
那个工程档案C0突然伸手碰了碰季珩的手,头上的信号针传来小心翼翼的请求:“你能带我走吗?”
周围的仿生人们突然静了,他们荧光屏朝着这里,全都在忐忑地等着季珩的回答。
“……我很喜欢你们,”季珩承受不住这些渴望的、炙热的、沉重的视线,闭了闭眼,但又不得不跟他们说清楚,“但我无法带走你们。”
仿生人们顿了顿,荧光屏上全闪出了“^^”的表情符号,就算无法带他们走,他们也因为季珩的“喜欢”而感到高兴。
“幼崽喜欢我。”
“喜欢,我。”
“不要吵架,幼崽喜欢我们。”
“也喜欢,幼崽。”
季珩皱眉,感觉血液的流速仿佛都随着突如其来的情绪变慢了:“……对不起。”
他被告知仿生人已经从这个世界消失,是前世代遗弃下的灭绝种族,也就从没想过去探寻,甚至不知道有同族的存在。
然而,第一次在虚拟的量子考场里遇到仿生人们,就被传达了如此多的善意。
他却甚至无法答应他们跟在身边的请求。
抱着他的高大仿生人不明白季珩为什么道歉,用软软猫爪拍了拍他的后背,无措地安慰着他:“幼崽不要伤心,我有个办法。”
季珩侧过头:“有什么办法?”
“把核心代码输入这里,”仿生人指了指季珩的戒形光脑,“可以拟态。”
对!仿生人们跟人类不一样,他们不受躯壳的束缚,只要有核心代码,他们可以在任何机械物体中存在!
季珩问:“大概需要多久?”
仿生人答:“半小时。”
这个时间跟剩余三十人之后的等待时间刚刚好。
但考生们还可能提前找到出口,导致时间不够,季珩想了想,想到出口最可能的位置:“只要击碎你们的机械核心,是不是就相当于找到出口了?”
仿生人们互相看了看,同时点头,高大仿生人甚至把季珩的手放到自己胸口上,意思是如果想要击碎,现在就可以。
“不,我没想走出口,我想卡一下时间。”
季珩收回手,指挥着仿生人们把所有考生放在一起,终究还是用了一个仿生人的脸向考生们打字:
【所有考生注意。】
【我们会把所有考生集中。】
【想要胜利,就互相淘汰,我们不会插手。】
【如果不遵守规则,后果自负。】
季珩想把仿生人们从考试中摘出去,反正考生们剩下三十人之后也能获得胜利,为什么一定要击碎这些可爱仿生人们的核心?
就算是假的,就算他们的坐标远在偏远的星系角落,季珩也不想看到他们在自己眼前核心破碎。
季珩自己不会这么做,他也决不允许别人这么做。
仿生人们跟随指令,又把考生们抓到工厂中央,层层叠叠的仿生人们用荧光屏幕照射着他们,投射了一块有微弱光源的战斗区域。
那个脸上被季珩打字的仿生人挺起胸膛,异常骄傲地把脸冲着考生,让所有人看清崭新的规则。
有考生想从包围圈里溜走,被仿生人推回来,在水里被推了个后翻,头晕眼花。
路息野是最后一个被五花大绑投放过去的,季珩还在那块没有监控的角落,把光脑戒交给仿生人,看其他仿生人屏幕上放着的考生动态。
战斗圈里,路息野看了仿生人的荧光屏,没再抗拒,干脆地起身——开始拔别人管子。
其他考生没有一丝防备,瞬间被他拔了三个,咕噜咕噜吐出一串水泡,被判定死亡,安详地沉底。
路息野的动作像是突然惊醒了那些考生,他们全都游了起来,开始跟别人攻防,只不过水下作战限制太多,视线又不清晰,拔管最勇猛的还是路息野。
考生的数量在锐减,季珩静静地看着那边,五十、四十、三十……考试倒计时开始……
那三十个人渐渐停下,伸手比划,想要跟仿生人们表达自己想要寻找出口的想法。
季珩发送电波:“全撤到我这边来,让他们自由探索。”
所有仿生人都退开了,考生们被他们配合的样子弄得一愣,然后开始四处游荡。
他们似乎认为出口是座门,没少往各种洞里钻,有一个还卡在机器口里,被旁边的仿生人救了出来。
肉眼可见的,他们对仿生人态度更亲切了,似乎不再惧怕这些不会伤害他们的仿生人了。
只有路息野一个,他似乎并不在乎什么出口,而是避着仿生人,慢腾腾地这里摸摸、那里看看,像是对这座机械工厂极有兴趣。
直到倒计时结束前最后十秒,路息野突然从腰间摸出来一枚什么,往季珩这边的方向看来。
他将那枚东西向身后脱手砸出来,瞬间,磅礴的爆炸浪涛把他掀飞出去,箭一样射了过来。
他腰上的过时手''雷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了水''雷。
季珩不用再看仿生人的屏幕也能看见骤然靠近的路息野,他速度极快,一直在靠近这边的地方,几乎转眼就到了季珩面前,手上戴了很尖锐的指虎,加上冲击力,完全能做到一击毙命。
他猜到了出口不在区域里,也猜到了可能是仿生人的核心,只不过他看见了其他仿生人对季珩的臣服姿态,更谨慎一点,把出口目标设定在了季珩这个“王”的身上。
他在瞬息之间突然暴起,任谁也想不到他会这么做,他的指虎距离季珩胸口只有毫厘时,高大仿生人才刚刚抬起手臂。
季珩跟路息野之间几乎没有一点距离,他躲开很可能会让抱着他的仿生人受伤,所以以他根本没打算躲,毫无畏惧地迎上利刃。
过去的无法弥补,但他想尽可能地庇护自己的族民。
路息野却轻轻偏了偏,像突然变了想法,没让指虎没入“王”的心脏,这个姿势莫名变成了一个不伦不类的拥抱。
潜水服被斜斜划开一道切口,衣料外翻,白皙的胸口处留下一道浅淡的红痕,冰凉的水倒灌进去,迅速洇湿里面的内衬。
季珩跟他近距离对视,只能看清路息野眼底一片赤红的倒影。
他想起,路息野有一双类生物的改造眼睛……
倒计时结束,所有人被弹出量子考场。
量子环境被关闭之后,季珩脚下是普普通通的泥土,这里没有物资点,也没有摄像头,考场里那座大型湖泊在实地环境里也不过是一个早已干涸的盆底。
季珩伸手抚过胸口,那儿那道印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作战服规规矩矩、完好无损,只有残余在感官里先冰凉后发烫的伤口幻痛,昭示着之前发生的一切不是梦境。
有监考老师过来捡孩子,把神情恍惚爬不起来的扛到肩上,招呼着还能走的考生跟着:“都别发愣了,觉得自己通不过考试的也别着急哭,先跟我去把记忆清了,免得以后留下什么后遗症!”
几个脸色不太好的考生一听“考试不过”,当即往地上一躺,装成具尸体,彻底没了走路的力气。
清洗记忆服务是在网络模拟空间之后上线的,诚然模拟空间无法损伤肉''体,但人的精神同样脆弱,甚至在模拟实境法不全的时候,有人干出了虚拟凌迟这种恶性''事件,让相关部门不得不加快法律进程,顺便将“如何增强精神力量”一事提上议程。
精神看不见、摸不着,只存在于每个人自己的感知,外人想要从中插手是太困难的事,只能着眼于检测得到且可控的东西——记忆。
针对人类无法承受的精神之痛,记忆一条龙服务诞生,掌管在联邦中央手里,在一些需要记忆处理的地方派遣记忆操作员,比如医院、军部,或者第一学校这样为考试特别申请下来的临时驻扎点。
季珩被旁边的监考官狂催了几遍,感觉像有人在耳边念经,季珩机械思维都被念到卡顿,不堪其扰,不得已迈开脚步排进了他身后一长溜的考生队伍。
就算是临时的,身为中央特派的记忆处理处也派头很大,直接占了学校的顶级实验室,清空了里头的实验仪器,把能量全给记忆处理机器续上,他们胸前的工牌晃晃荡荡映在洁白的瓷砖墙上,仔细一看,还是烫金的。
这种实验室内部惯常的温度低,头顶上的排气孔嗡嗡地散着冷气,操作员穿着大褂,表情如同盖被在空调地下吹一样惬意。
但衣着单薄的考生们刚一进来就打了个摆子,有几个眯缝眼昏着的一个激灵醒过来,第一个动作就是抱住自己瑟瑟发抖,堪称医学奇迹。
季珩对体外温度不敏感,但他感觉体内的温度系统又开始加速运转,如果他有一面镜子,就能看见自己脸上泛起的浅桃色红晕。
他的注意力全在前面的操作机器上,一个考生在硬椅上坐下,操作员给人头上罩一个插满电线的仪器,十指翻飞摁下几个按钮,考生被电了一样抽搐一下,然后满眼迷茫,操作员一声“出去,下一个!”惊得乖乖往外走。
跟傻了似的,看起来不是什么舒服的体验。
季珩脑子里满是“仿生人也会被检测到记忆吗”这种学术问题,沉思着排到了队伍前头,操作员问:“你是怎么被杀的?”
季珩说:“啊?我没被杀啊?”
季珩确实是没在考场里被杀过,但他身后那个还能走的考生可能是被他杀过,伸长脖子就过来打小报告:“老师,他的子弹我挨过,他的脸我还记得,他是最后才被淘汰出来的一批,有个球的精神创伤。”
“……”
季珩被无情地当做调皮学生赶了出来,操作员在他身后委屈:“知不知道一天操作这么多次有多累啊?知不知道机器有多贵啊?怎么还有小同学捣乱占用公共资源!讨厌!”
队伍里被他杀过的纷纷点头,那表情不见得有多心疼操作员,纯纯想凑热闹挤兑挤兑把自己淘汰的人。
……嘶,考场里杀人太多被反噬了。
季珩把一圈人记下,摸摸鼻子往外走,刚走出门口,看见一个人靠着墙偷笑,笑得好看,但眼睛明晃晃地说:我在看热闹。
“路息野,”季珩面无表情地问,“你在笑什么?这么好笑吗?让我听听。”
“不笑了。”路息野嘴角收敛笑容,但眼睛没有,含着笑意看过来,说:“刚刚远远看见一个小同学过来处理记忆,我还以为是我一道刀口给他留下了什么无法承受的精神压力,想过来负责呢。”
他知道自己是最后湖底那个仿生人肩头的人了……但他怎么这个态度?
他不应该是立刻大惊失色、色如死灰、灰心丧意地立刻往上禀报,然后中央惊恐万状、壮志凌云、运筹帷幄地派大飞船过来,用炮口指着自己的脑袋,威胁但凡有一个动作,飞弹就会把季珩炸成仿生人大呲花……
路息野还在继续说:“当时离你太远了,我以为你就是BOSS,想找到出口。结果看见了比其他考生还要高些的温度就确定了,那估计是你……”
季珩还在继续思考:
他知道了自己就是仿生人,还没有上报的意思,这是不是包庇?
那自己要不要趁他还没有举措的时候先下手为强,把人灭口?
这事好像犯法,有没有别的办法能让他告不了密……
在季珩胡思乱想,已经开始考虑到自身的武器储备时,路息野偏头问他:“你怎么做到冒充NPC,还让他们没发现的?”
“?”季珩:“!”
季珩仿佛脑袋上亮起小灯泡:路息野,我承认你是个天才。
“对,我是冒充了NPC,”季珩说,“但我为什么要把方法告诉你?”
但我更是个天才。
这话一堵,任谁也只能凭空猜测,免去编谎话的功夫,留个高深莫测的印象。
路息野没在意他的障眼法,开始胡猜:“是机械改造让你能链接上他们的磁波?还是当时你做了什么让NPC认可的举动?或者……是你额头上那两根小天线?”
他的目光一侧,向季珩的额头看过来,像是不经意,但如果季珩现在是一只猫,肯定已经浑身炸毛了。
季珩头顶猛地弹出两根小天线,前后摇了摇,对路息野说:“我的机械改装有这个功能,怎么,你有问题?”
“噗。”
季珩表情从警惕转向疑惑,而路息野看了小天线一眼就扭过头去,还发出漏气声,他看不见这人的表情。
路息野说:“你怎么这么可爱呢。”
不得不说,季珩的思维运转速度在战时和非战时差距是很大的。
如果说在战场上,他可以敏锐地捕捉到敌人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从数据库匹配人类任何一个微表情的话,在日常生活里,季珩往往琢磨别人的一句话都要琢磨半天。
直到季珩回到宿舍,他还是无法解析路息野那句话和那个笑容的含义。
他在其他三个舍友瑟瑟发抖的注视下到阳台打了两套拳,感觉程序运行还是不对劲,于是躲起来偷偷给季船长发消息。
【禾子王行:爹,如果有个男性人类说我可爱,这是什么意思?】
季船长回得很快:
【上司是个铁公鸡怎么办:啊??????】
-你去过人才市场吗?
【上司是个铁公鸡怎么办:人类不是什么好东西, 珩仔你一个小仿生人不要被糖衣炮弹骗走了啊啊啊啊】
【禾子王行:?这句话很甜吗,你为什么要突然骂自己】
【上司是个铁公鸡怎么办:你不要光靠字面意思理解……不是,你先告诉我, 那人谁啊???叫什么名字?家是哪里的?性格怎么样?跟你什么关系?】
【禾子王行:他叫路息野。】